第 77 章
鸇一消失便是兩日,而在這兩日裏,除開寢息而外,小魚幾乎片刻也沒閑著,不斷地練習展翼收翼,現下已能自如地顯匿黑翼。
不過,任憑小魚極盡所能,仍然無法馭風離地。
她有想過,索性不管不顧,撲翅跳崖。可臨到頭時,卻又不由得心顫,始終不敢貿然以命相試。
在小魚以為消失了兩日的鸇不會再回來時,卻孰料事與願違。
那晚,月朗風清,小魚正折騰背後那對冥頑不靈的羽翼,一個不經意地抬眸,卻見遠方月心處,一身玄色衣袍乘風踏月而來。
也是這一眼,小魚方知,原來鸇不用雙翼,也能飛空。
皎皎冷月之下,他玄衣清寒,形容卓礫,衣袂翩絕,周身蕩佚的風度仿佛他本就屬於浩瀚九霄之上,銀河攬月之中,而非塵埃濁煙可淬可沾。
見得他的身影,小魚心裏禁不住七上八下,一來因著愧疚不知該如何麵對,二來不曉得他會如何作為來報那一刺之仇。
直到鸇停降在她的身前,她仍微垂著頭,手指暗暗絞著衣衫,掌心已經冒出密密細汗,她被這恍若凝滯的空氣憋得難受,遂往後退了一小步,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怎麽,就這麽怕我?”鸇的聲音無一絲情緒,語氣溫淡,甚至有些飄忽地難辨虛實。
若說不怕,那是假,她此時被兩條心思糾捩不休,一雙烏珠不住地左右移動,整個人分外忷惕,出口之言便不甚利索:“對……對不起,我那日並非有意,而是……而是……”她實在說不下去。
“而是什麽?”鸇卻抓著話把,不依不饒地逼問。
事情既已發生,她再躲閃反而顯得沒有擔當,索性幻出一把冰錐,伸到他麵前,端起一副就義之勢,道:“我雖非君子,但也知有過必悛,有責必擔。我既已將你刺傷,你理應還我一刺,我絕無二話。”
鸇接過冰錐,握在手裏把玩,眼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將她好一番端詳。
小魚被他看得發怵,見他遲遲不動作,她幹脆挺直了脊梁,再次示出誠意:“你刺吧,倘若不幸死了,那便是我命途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鸇停下手裏動作,鄭重問道:“此話當真?”
小魚直視其黝瞳,果決道:“絕無虛言。”
話音剛落,冰錐忽地落地,不歪不斜地刺立在泥裏。
鸇自她身旁邁過,遠遠甩下一句:“先欠著罷,你要永遠記著,你欠我一命。”
小魚不禁鬆了口氣,本已做好一命嗚呼的打算,未料他竟自這般輕易地放過自己,遂不禁大膽猜測,或許,他打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她的命也未可知。如此說來,倒是她以己度人了。
清月初高,萬頃深波,浮光躍金,那支小小的冰錐在蟾光下閃著異樣的星輝,而後漸漸化入土裏,潤澤青苔。
翌日,小魚背著翅膀站在崖邊探頭探腦、首鼠顧望時,鸇忽地出現在她身後,“你如此是永遠也學不會的。”
小魚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險些跌落下去,回首之時怒形於色,叱道:“你作何鬼鬼祟祟站在我後麵?”
鸇一笑置之,顧而言他:“若你求我,我倒是可以教你。”
小魚對他的話置若未聞,繼續自顧自換著法兒地試。
“看來你並不需要我的幫助,算我自作多情,那麽你就自己慢慢琢磨罷。”鸇滿不在乎地說完後便一振英翅,直衝雲霄,掠向天際。
良例當前,小魚反複地揣摩鸇的動作,發現他並未一直撲打雙翼,而是將其筆直伸展。得此論斷,小魚當即決定葫蘆依樣。
一個時辰過去,小魚卻仍舊隻會往上躥,雙翼顯然未發揮出神技。
小魚灰心喪氣地坐在石凳上,心裏不禁開始後悔,若方才抹開麵兒求他賜教,興許再過幾日便能翻飛自如,也不會如這般在黑暗裏瞎摸亂跳。
殊不知,正是這份畏首畏尾才使得她久試卻仍不得其道門。
在她多番試驗未果而心勞計絀之時,一日,鸇一把將她抓到高空之上,單刀直入:“我將這對羽翼贈你已近月餘,卻絲毫沒有瞧出你哪怕一丁點兒的長進,這全都歸咎於你的畏懼。翅擊萬裏長空,非是跳出來,更非是怕出來的。我今日便好好教你,讓你知道如何才叫飛。”
小魚被他一通指摘地還不上半句嘴,她像一隻剛破殼而出的小雞似的被他提翼擰著,於高空之上俯瞰下去,叫她好一陣眩暈,而胸腔裏那顆顫顫巍巍的心已經瘋狂地搗起了砧。
鸇仿似還嫌不高,又特特往上騰飛數丈,而後未予她隻言片語的提醒,霍地鬆爪。
一刹時,小魚如高崖飛瀑般陡然下墜,骨寒毛豎之餘,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便是使勁地撲打翅膀,不然此番落下去必死無疑。
一次未成,鸇又繼續將她從雲端之上毫不憐惜地扔下去。
雲是反複兩日,小魚逐漸能在空中穩住,不再像一顆石頭般直直下落,未有丁點兒受阻。
終於,苦練一個月之後,小魚已經能自崖上俯衝而下,也能禦風直上,雖不及鸇之一二,但也比尋常飛鳥利落敏捷得多。
正當她為自己前方的路途擬定方向之時,鸇的一句話驟然將她自高渺雲端打入深邃古淵。
那日,小魚正為自己剛取得的進步心花怒放時,鸇似乎早已看出她心中所謀,予她鄭重其辭地警告:“你永遠不可飛離我百裏之外,否則,今生今世,無論你去到何處,除非死,我都會將你尋回。”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在小魚的心頭,瞬霎燒焦了她唯一的念想以及對他贈羽之恩的那份感激之意。未嚐想,他竟是換了個看似自由的方式來囚禁她。
她豈能忍受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幽囚於牢檻之內?她並非玩物,更非囚徒,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有自己向往的生活,像他這種無心無肺、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之徒,又怎會明白?
權宜之下,小魚姑且答應於他,心裏卻已在謀劃另一件事。她打定決心,非走不可,誰也休想攔她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