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隨你
泫渢珠在水中飛旋,待其勢將停之時,扶疏一舉彈至它身旁,探手一抓,生怕自己動作遲上一瞬,此珠便被鸇蠻橫搶去。
以防萬一,扶疏出水之前便將泫渢珠回置眼中。如此,鸇即便是將她眼睛挖去,也取不出泫渢珠。
扶疏浮上水麵,抬眸便瞧見鸇臉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胸中惱氣頓熏,索性側頭看向崖壁,盤算著如何才能上去。
此崖雖不及海上孤崖那般拔地倚天,卻也不能小覷,摔下來事小,大不了重頭再來,但她實在耽擱不起那個時間,玄一額間的鮮血就像一塊燙紅的烙鐵,在她心髒上烙得滋滋作響。
一番觀測衡量後,扶疏倏地跳起,帶起一片水花飛濺,半隻腳踩在崖壁的一處小凹坑裏,不作片刻停留,借勢往上一躍,又跳上另一處凸石。
數次起躍,終於跳出深峽,以半跪之姿平穩落地後,扶疏才終得一口喘息之隙。
未幾,扶疏使力蹬起,又直往山下奔去。
躍出數丈後,扶疏再次沒有任何懸念地被鸇給當空攔截。
扶疏急眼大吼:“別攔我,走開。”
奈何鸇卻像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擋在她身前,無法撼動半分。
“果然長進不少,那麽你可知,這是何處?又怎去歸稷城?”
鸇一語將扶疏問得語塞,她委實不知自己眼下身處何地。不過,這也並非堪登天之難的事,扶疏仰頭望向似乎在等著看她笑話的鸇,尖酸反問:“我知與不知又如何?難道我說我不知道,你就能破天荒、突發好心帶我回去?”
“我正有此意。”話音方落,鸇突然抓住扶疏的手,又不由分說地使之往身前一貼,倏忽間,似有一道風旋將兩人囫圇卷住,跟著帶往曦光升起之處。
被鸇錮在懷裏的扶疏左右都掙脫不開,急赤白臉地衝他吼道:“你鬆開一點,你就不能用翅膀飛嗎?”
頭上立馬傳來恐嚇:“你要是想摔得粉身碎骨,盡管亂動,我絕不阻攔。”
聞言,扶疏果真不敢再動,心裏對他的排斥早已成為本能,若非迫不得已,絕然不肯同他靠得這般近,叫她渾身都不自在,索性閉目,不施一眼。
眼簾一闔,道川的身影驀然在腦中浮現,扶疏不禁緩下緊繃的神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柔和起來,道川亮眸似星,眼波如水,笑時春風解意,臉上仿佛永遠結不出冰霜,前塵往事,曆曆在目,不覺間,扶疏嘴角已彎出輕笑。
“喜歡被我這樣抱著嗎?”
滿世界的春意被從天突降的冰雪驚擾,破碎。
扶疏秀眉淺蹙,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稍稍平複了心中的波瀾後,平心靜氣地問道:“還需要多久?”
鸇搖搖頭,一臉茫然,“我也不知。”
扶疏一記眼刀紮在他麵門上,輕斥道:“莫要玩笑。”
鸇一本正經地道:“當真不知。”
半晌未語,鸇低頭一看,卻見扶疏麵色慘白,細汗密密,額間朱砂如霜中一朵海棠,壓盡春華,其雙眉緊蹙,似在忍受極大的痛楚,嘴角流下一道血線,已在下頜掛起血珠。
“不回去了,跟我走。”鸇闊袖一攬,轉身逆曦而行。
“不,不要。”扶疏攥著他的衣衫,勉力搖頭,渾身力氣似要散盡,心腑的劇痛宛如驟雨,瘋狂襲來,胸腔裏就像有一隻殘暴的血蟲正胡亂啃噬她的髒腑。
其實,從淵底躍上來時,扶疏便有些壓不住,支撐到此刻,已是極限,她咬牙堅持,驚惶地喊道:“我要回去,帶我回去,我不能走,帶我回去。”
鸇緊緊地扣著扶疏的嫋腰,急聲暴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以為用那顆破珠子能改變什麽?我告訴你,什麽都改變不了,反而會搭上你這條一文不值的爛命。你別期望有人會感謝你做的這些,沒人會謝你,別做夢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謝,我隻想回去,你讓我回去好不好?別帶我走,我不怕死,我隻怕,隻怕再也看不到他。他還不知道我是誰,下一世一定尋不到我,我不知道自己下一世是否還能記得他。”扶疏苦苦哀求,眸心倏爾泛起一層淡薄青霧,竟已看不清咫尺之人的輪廓。
鸇輕柔地將扶疏的頭壓向他溫熱的胸膛,“他下一世不會尋你,他根本就不記得你。不去找他了,我會帶你去一個開滿山茶花的地方。那裏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沒有高山,也沒有海崖,一馬平川。晚上星鬥闌幹,涼波紛緼,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如果你不喜歡那裏,也沒關係,這世上的任何地方,除了地獄,隻要你想,我都陪你去。”
扶疏喉中霍地湧出一口血,落在鸇的玄色衣袍上,似雪入水中,不可察覺。
待這股勁兒稍微緩過去後,扶疏吃力地仰起頭,嫮眼澹澹,“不,我哪裏都不去,我隻要回去。你……你不能……乘人之危,我方才有一瞬間,是相信你的。你知道,我從不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曾經傷害過我的……你該知道的……”
鸇用指腹輕輕拭去她唇邊的血跡,無奈歎氣:“你難道當真不明白,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從未想過,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才能懂我。”
扶疏一隻手緊捂在心口處,深深吸了吸氣,哀哀求道:“那你……帶我回去……好不好?”她盡力吐清每一個字,生怕哪個字未說清,鸇便曲解了她的意思,違了她的意願。
“不行。”鸇語氣強硬,固不可徹,絲毫不容再駁,哪怕一個字,都不行。
“你……那你放開我,你不願帶我回去便……罷了。”扶疏說著就來推他。
鸇由著她動作,攬在其腰間的臂力卻半分不減。即便換作平時,她都不能撼動他分毫,遑論眼下幾乎一點力氣都使不出,又豈能掙脫。
“別白費力氣,你掙不開的,你想讓我送你去死,絕無可能。”冷冽的聲音如一道寒風灌入扶疏耳心,仿佛要凍結她每一根心脈。
“我不想死,我也不會死,隻要你……帶我回去,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艱難說出這句話後,扶疏忽然伸手掩住丹唇,其掌內,一口濃血當時溢出,絲絲滲出指縫,乍如雪手拈梅。
見狀不對,鸇猛然抽開扶疏掩唇的手,厲聲道:“別說傻話,你這一世和我的牽扯,豈是一筆便能勾銷得了?”
此時,扶疏的身體狀況已如將折之木,便是連抬手的力氣都難以使出,模模糊糊中,忽覺一股涼意緩緩流向心腑。
隨著涼意的深入,刀剔般的疼痛似乎緩解了些許,而她的意識也逐漸迷離,隻聽得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說道:“好好睡罷,我會帶你回去,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去找他。”
找他?是的,她要回去找道川,找玄一。玄一受傷了,有人傷了他,她要回去,她不能讓人傷害玄一,再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