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未曾想他竟承認地這般爽快,倒叫涼月一時接不上話了,眉頭一蹙,話鋒忽轉:“如此說來,道長方才所說的俗事便是跟宮裏人有關了。道長若是無其他事,我這就要換身衣服出門了,道長請自便。”


  涼月這番話擺明是在送客,可那歸塵子收拾好包袱後,又穩穩立在她跟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揮拂塵,道:“施主昨夜取了不當取之物,還請施主送還回去。”


  “何物當取?何物不當取?道長的話,我可聽不明白。”涼月繼續裝糊塗,一臉地不明他所言何意。


  歸塵子遂指了指涼月腰側的一塊凸起物,單刀直入地道:“施主身上青玉當屬宮內之物,貧道身負護玉之任,念在施主乃是初犯,隻要施主依約還回,貧道便不另做追究。”


  果然不出所料,涼月先前便覺得行宮裏多出的那間小院有蹊蹺,今日當歸塵子找上門時,她本不疑有他,待瞧見其包袱裏的錦盒時,方開始起了懷疑。原來那間開辟出的小院是供道士所憩,以行護玉之使。隻是,此道士昨夜為何不在行宮裏便將她攔下,而是在山下截她?

  另有一疑也叫涼月琢磨不透,當今並非妖魔橫生的亂世,而皇家不但請了道士護玉,還命能人降了猄甪來守,內裏到底有何隱情?不得不說,皇家對於秘辛的封蓋當真是嚴苛至極,竟是半點風聲都未走漏,涼月深覺其中定然隱藏著一個驚天秘密,隻待時機一到,便會不揭自開。


  當場被人戳穿昨夜梁上君子一事,涼月非但不驚慌,反而挺直腰板加大氣勢,回駁道:“道長好狂的口氣,此物既已入我囊中,豈有再奉出去之理?我能取到手,憑的自是我的本事,道長護玉不力,理當回去領罰。”


  歸塵子眼下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他動了動嘴:“施主所言甚是,施主將玉歸還後,貧道自當向陛下請罪。”


  涼月覺得這道士實在有趣,她已如此斬釘截鐵,而此人還這般鍥而不舍地規勸,不由抿嘴一笑,“我若說不還,你待如何?”


  縱使涼月已經擺出一副無賴之態,但歸塵子依舊不厭其煩地對她循循善誘:“施主並非無藉之徒,隻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他日定能修成正果。”


  涼月起先算是小瞧了歸塵子,原來已被他看出端倪。倒也是,皇家請來護玉的道人怎可一無所長,沒點拿得出手的本事,即便糊弄得了一時,也糊弄不了一世,這歸塵子當真小瞧不得。


  不過涼月也非什麽小妖小怪,沒個六七十年道行的一般道士還真拿她沒轍,因而她底氣甚足,半玩笑半認真地戲謔道:“道長一麵驅鬼捉妖,一麵渡人向善,當真是日無暇晷。既然道長已經將我識出,便也能掂量得出我的斤兩,何不就地將我拿下,以絕後患,反而要放虎歸山?我奉勸道長,可莫要亂發善心,省得到頭來給自己留下一個禍根。”


  歸塵子伸出三根手指,道:“貧道有三不拿,一不拿恪守本分之妖,二不拿行善積德之妖,三不拿年幼無知之妖。”


  涼月眯眼覷看,問他:“那麽依道長所言,鄙人當屬哪類?”


  歸塵子不苟言笑地道:“施主當屬雖執迷不悟,但可點化之妖。”


  “哦?看來鄙人在道長眼裏既不恪守本分,又未行善積德,這叫鄙人好生慚愧。不過道長盡管放心,這玉嘛,我既費了功夫,自是不會還,但我也絕不為非作歹,所以就不勞道長費心點化,道長且回罷。”涼月再下逐客令,隻是這次卻未再關門。


  “施主莫要繼續執迷不悟,貧道既擔起護玉之責,又豈能讓青玉被人竊取。你速將青玉交與貧道,貧道可念在你有悔過之心而不再追究。”歸塵子此番是跟涼月較上勁兒了。


  涼月一掌拍在桌上,麵色轉陰,“我能得手不也是道長助紂為虐的結果嗎?何故又成了我的不是?含血噴人也該有個限度。”


  歸塵子將拂塵一甩,直指涼月,嗬斥道:“休得胡言。”


  涼月眉峰一收,沉聲質問:“我胡沒胡言,道長心裏清楚。倘若真如道長所說,身擔護玉之責,想必在我進山時,道長便已有所察覺。即便不清楚我動機為何,也理應在我第二次進山之前便將我攔下,但道長卻選擇在我得手後於山下堵截我,這不是助紂為虐是什麽?”


  “猄甪師叔告訴貧道,施主乃其舊友,此番上山是來同它敘舊。貧道私以為,既是猄甪師叔的舊友,那友人來訪也極為正常,便未作多慮。未曾想,施主竟利用猄甪師叔的信任而入宮盜玉,此乃不仁不義。”歸塵子說的正氣凜然,活將涼月說成了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猄甪?”聽到“猄甪”二字後,涼月登時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桌子立馬被震出數道裂縫,隨即怒目切齒地罵道:“那個宵小之徒本事沒幾個,心機還算得深。”


  “施主不可出言不遜,猄甪師叔護玉已逾三百年,若當真對施主有所欺瞞,那也是有難言之隱。”


  涼月冷哼一聲,一邊收拾著桌上的一應刻具,一邊道:“你這道士還挺護著它,我這就告訴你,我此番能取得青玉還多虧了你那位猄甪師叔帶路,若不是它,我恐怕還不知道暗室的入口開在何處。道長你說,它這算不算是助紂為虐?”


  歸塵子一揮隻剩下一小撮白須的拂塵,深沉地道:“猄甪師叔定然有它的理由。”


  涼月嗤道:“愚不可及。”說話間,已將收拾完畢的包袱打上結,掛在肩上,“臭老道,姑娘我今日沒那閑功夫同你論道,你有這功夫,倒不如回去看看你那猄甪師叔死了沒有,若你膽敢追來,可就不是昨晚那麽簡單地放過你。”一放完狠話,涼月便如鯉魚躍龍門般跳窗而出,身影迅速消失不見。


  離開此間已被歸塵子找到的客棧後,涼月又馬不停蹄地換到城南一間距之較遠的客棧裏。她尚且有事未竟,故而暫時還不能離開萬聿城。


  在新換的客棧房中,涼月又重新取出包袱裏的刻具,逐一擺上桌。


  這時,天已全黑,風雪漸微。


  在四支燭光的映照下,涼月一隻手捏好玉,一隻手撚穩針,繼續著手被歸塵子打斷之事。


  沉醉不聞更漏聲,不覺間,天色將明,涼月長長一個欠伸,將完成一半的青玉歸置好,繼而躺進被褥裏。而這一回,竟難得沒有輾轉,沾枕便睡。


  這一覺並未如昨日那般蒙著被頭便睡到日落西山,約莫兩個時辰後,涼月便自然轉醒,因為今日還有事要做。


  涼月收拾好包袱,來到樓下。


  此時已過早膳的點兒,堂裏隻坐了兩三個食客,掌櫃正在門口招呼著進店的客官。


  涼月將包袱往桌上一擲,便衝掌櫃搖手喊道:“掌櫃的。”


  “來了來了。”掌櫃笑嘻嘻地小跑過來,“客官有什麽吩咐?”


  涼月掏出一粒碎銀丟給掌櫃,“炒倆小菜,一疊花生米,一疊豆腐幹,再溫壺好酒。”


  掌櫃樂嗬嗬地接過銀子,自誇道:“客官你請好咧,我們店獨有的紅春酒,每年開春時窖上,第三年入冬時再取,最是適合這大冬天裏煮熱了飲,喝上一壺,保管客官你一整天兒都暖和著咧。”


  涼月一拍桌子,高興地道:“甚好,酒一定要給煮燙了。”


  “客官且放一百個心,你一會兒就能聞上煮酒的香氣兒。”


  掌櫃收好銀子後便走到小二跟前交代著,涼月則狀似漫不經心地看向外麵。


  半晌,涼月點的酒菜一一上桌,兩個小菜還冒著絲絲熱氣。她提壺自斟一杯,搖了兩搖後,仰頭一飲而下,落杯之時,豪氣一讚:“好酒。”


  “這煮過的紅春酒可烈著咧,飲得急了,容易上頭。”掌櫃在一旁好心提醒。


  涼月笑著擺擺手,“不妨事,這麽幾杯酒還醉不倒我。”


  掌櫃不由得大讚:“姑娘好酒量,我們的紅春酒連大膀漢子都喝不過一壺。”


  涼月擎著酒盞笑了笑,“不敢當,不敢當。”謙虛之餘又斟上一杯,放置一旁,然後夾起一顆花生米,送入嘴裏,邊嚼邊道:“我想跟掌櫃你打聽個事兒。”


  聞言,掌櫃立馬來了精神,伸出手一指房頂,“我古某人開這家客棧少說也有二十年,萬聿城裏發生的大小諸事,雖不敢說每一件都知曉,但起碼不會少於一半,客官你且問,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知掌櫃的是否曉得萬聿城裏有一位姓蒼的將軍?”涼月又挑起一顆花生米送入嘴裏,不時用餘光觀察掌櫃的神情。


  掌櫃聽到涼月這一問後,表情立馬神秘起來,左右一看,然後在涼月斜側坐下,壓低聲,問道:“姑娘為何要打聽這個?”


  涼月放下箸子,鄭重其事地道:“是這樣,家父多年前曾與蒼將軍有過一麵之緣,他老人家在一年前病逝,臨終前讓我無論如何都要來萬聿城找蒼將軍。直到上個月守孝期滿,我便遵從父親遺願,一路問到這裏。”


  掌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是上一輩結下的緣。”


  涼月雙手交疊,擱在桌上,“我足足找了三日,幾乎找遍了萬聿城,也沒有找到有姓蒼的府邸,可是那蒼將軍不居於此了?”


  “姑娘對此不知也不奇怪,蒼將軍府邸原是在萬聿城的,”說話間,掌櫃伸手往西邊一指,“城西邊將軍路上的那座大宅子,以前就是將軍府。三年前才改成的孫府,所住之人乃當朝尚書孫大人。”


  涼月追問:“那掌櫃可知,蒼將軍一家如今去了何處?”


  掌櫃擺了擺頭,長長一歎,“這事便要從三年前那場商陰之戰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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