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連降兩三日的雪終顯漸微之勢,莫空催裏,雖多出個身負婚約之人,但眾人作息如常,隻每日會特地給涼月準備一餐午膳。


  太微在出去後就像是消失一樣,而燈籠也隻在涼月進莫空催當日回來過一次,之後便再未出現。


  涼月本欲出去尋人,可又擔心這邊出岔子,而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前功盡棄。所以,她暫且忍耐下,決計再等兩日,倘若二人再不現蹤跡,她便趁夜外出。


  不知不覺,涼月入莫空催已有四日,因此枚青玉佩,爽直的雀姑娘和不拘細行的江叔已然將她當成自家人。隻是尚未與她講敘前事,而她也未能找到機會一問。是以,當年蒼駁緣何辭官歸隱,仍不得而知。


  而目前,在此事上,涼月也並不急於求成。


  經過四日的相處,蒼駁的舉止倒是證實了古掌櫃所說,他誠然不喜人過於接近。每當涼月想要靠近他時,都會毫無意外地受到其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倒是漸漸給涼月磨出了耐性。


  第四日,涼月最擔心的事來了。


  雪勢這廂剛一弱下,馱著黑布框的鸇便從天而降。


  而彼時,涼月正在庖廚裏同雀姑娘為蒼駁準備煮茶的一應用具,忽聞一聲清嘯破空響起,涼月撥弄茶葉的手當即一顫,旋即恢複常態,停下手裏動作,麵浮訝異之色,“冬日裏哪來的鷹嘯?”


  而正擦拭茶盞的雀姑娘卻安之若素,習以為常地道:“這是我們府裏豢養的大鷹。”


  “難怪。”涼月以笑當掩,心中泛起陣陣漣漪,一麵擔心鸇會將她識破,一麵又在琢磨著下一步的計劃。


  “要出去瞧瞧嗎?”雀姑娘放下已擦拭好的茶盞,閑手望向涼月。


  涼月搖頭,不動聲色地道:“大鷹,我見過的,倒是無甚看頭,就不去了。我還要給茶葉盛一盛,雀姐姐你去罷。”


  雀姑娘抓起一塊藏藍色幹布擦了擦手,而後又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回原處,“那好,我去看看,順便給他們搭把手。”說完便徑自行出。


  涼月看著那塊印著斑斑水痕的布子發怔,雀姑娘、北行、江叔三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習慣,此中幾乎每一件物品都有其固定的放置位,每每被取用後,三人定然會將之原原本本地放回原位,不令其亂。


  涼月來此雖已有四日,但兀自沒有習慣,有時隨意將東西一擱,未幾便會被人放回原位。


  比如,蒼駁每日煮茶的一應物什,哪樣物品該擺在何處,如何擺,都有規矩,不可胡亂放置,否則他會因此而不高興。


  諸如此類的一些習慣,都是涼月同雀姑娘閑聊時得知。看似一些不經意的小事,要件件俱到卻實在不大容易。


  在庖廚磨蹭好半晌,忽聞一道振翅之音,涼月連忙豎耳一聽,雀姑娘三人已經開始歸置蔬果,此舉表明鸇已離開,涼月心中竊喜,隨即端起早已擺好一應煮茶物什的食案,姍姍而出。


  廊外,北行和江叔正在對蔬果進行分類。雀姑娘手裏則抱著一摞書,在看到涼月後,忙出聲喚道:“涼月,這些都是公子的書。”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涼月欣然領情:“好,我先給公子把茶煮上。”


  在涼月來到莫空催後,蒼駁便將煮茶看書之事挪入房中,而月桌上的棋盤,自此再未動過。


  房裏,蒼駁一如既往地將自己掩於屏風後。


  涼月將食案放在桌上,又熟練地將茶具逐一擺出。


  小火爐裏的銀碳已經全部燒紅,一爐子火光舔在壺底,自爐裏滲出的熱氣徐徐驅散著方寸冷意。


  涼月擺好茶具後便將食案帶出,雀姑娘抱著書在門外等她,涼月遂將食案交予雀姑娘,轉而接過書籍,在雀姑娘的手勢示意下,轉身返回蒼駁房中。


  她將書放在茶具一旁,整整齊齊地擺好後便要離開,可剛走出兩步,忽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聲若蚊呐地問道:“公子是對我無意?我來此已有四日,但見到公子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公子是在躲我嗎?我的到來是否給公子造成了困擾?”


  靜待良久,無任何回應,涼月暗暗咬唇,不禁一惱,責怪自己操之過急,此番話頗有幾分唐突之意。難得她也有麵臊之時,遲疑片刻後,輕輕頓足,拂袖而去。


  又過去兩日,燈籠和太微仍舊沒有任何音信,涼月急得在房中踱來踱去,試著呼喚燈籠,卻始終沒有半點動靜,遂而打定主意,今夜無論如何都要出去。


  午時,涼月正在跟雀姑娘討教玲瓏餅的做法,外麵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伴著敲門聲而來的是一男子聲音:“有人在嗎?”


  涼月瞬即凝神,這聲音聽上去竟有些耳熟,腦中火速搜索片刻,卻一時想不起,但又十分篤定,此音不疏,不禁心生疑竇。


  雀姑娘當下豎起戒備,同時利索地拍掉手上的玉脂粉,接著又對涼月叮囑道:“莫空催甚少有人來,恐來者不善,你便待在此處,暫莫離開,我出去看看。”


  涼月也立馬斂容正色,鄭重點頭,亦叮嚀道:“姐姐千萬小心。”


  江叔行動快如飛矢,眨眼間已躍至門口。


  雀姑娘則蔽身在回廊的圓柱裏側,一隻手悄然摸上梨木簪,原來這支看似尋常的梨木簪竟是其防身之器。


  涼月在門後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與當日她敲門時如出一轍。


  江叔在和雀姑娘互換眼色後,方旋旋打開大門。


  在看到門外來人之時,涼月呼吸當即一窒,竟是問她討還青玉的那個道士,歸塵子。


  他來這裏是欲作甚?是一路尋她而來,還是無意闖入?若是為她而來,可是又要叫她歸還玉佩?還是說,龜玉毀櫝後,皇帝予他重罰,所以他此行是尋仇來了?

  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都不能讓他看到她在這裏,不然依這個道士的性子,鐵定要當場將她戳穿。


  涼月下意識跑到窗邊,抬腳就準備跳窗而逃。


  而這一隻腳剛搭上窗沿,腦中忽而閃過一念,猶如冷水當頭潑下,將她瞬間激醒。


  她不能逃,這一走,之前所有的精心準備都將付諸東流,以後再想進來,恐怕便沒有那麽容易了。


  權衡之下,涼月連忙收回腿,千思萬緒齊齊湧上心頭。


  死不承認?裝作不識?給歸塵子下藥?還是把他當場打暈?或者幹脆說他是坑蒙拐騙的假道士,讓眾人不要相信他?

  怎麽辦?怎麽辦?涼月一時間一籌莫展,如坐針氈,一隻手快速地敲在桌上,一如她慌亂的心。


  眼看著歸塵子就要被江叔引入莫空催,涼月此時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忽然,眼睛掃到方才和雀姑娘做玲瓏餅的案台上,涼月靈機一動,兩步跑過去,抓起一把玉脂粉就往臉上胡亂一抹,白白的玉脂粉當即蓋住大半張臉,而她似乎還嫌不夠,隨手又抓起一把,將整張臉全部抹上玉脂粉,跟著又自水缸裏打出半盆清水一照,確定再看不出原先容貌後,方才罷手,最後甚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涼月躲在門後,通過門縫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方,一顆心直提到嗓子眼。


  歸塵子仍是那身萬年不變的裝束,一串念珠,一把拂塵,逍遙巾上雪粒成粉,立在門外,彬彬有禮地同江叔合掌作禮,麵目帶笑地說著什麽,兩隻手時不時比劃著。


  涼月雖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麽,但看到歸塵子的口型,再配以其手勢,當即斷定他在尋人。


  一番短暫的交談後,江叔忽然轉過頭,麵色已然破冰,又朝庖廚指了一手,歸塵子隨即頷首邁入。


  涼月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不消再問,歸塵子鐵定是衝她而來,眼下已是進退維穀,不得不再謀一計,以解決即將麵臨的難題。


  很顯然,掩飾麵貌已不再是可行之計,且容易引起懷疑。


  於是,在四隻水晶般的指甲似要將桌案敲穿之時,多個對策在涼月腦中迅速閃現。


  思量片刻,涼月當機立斷,擇定主意,飛快地擦去臉上的玉脂粉,兩步邁至水盆旁,掬起一捧涼水就往臉上撲去,三五兩下將臉洗淨,操起衣袖便在臉上胡亂一擦,跟著又重新理理鬢發,匆匆忙忙拾掇了一案狼藉,最後整整衣裳,昂首闊步地往外走去。


  涼月出來時,歸塵子正抬腳邁上回廊,二人一對視,涼月立馬兩眼泛淚,不由分說地衝過去,一把抱住歸塵子的胳膊,帶著十足熱情,大聲喚道:“師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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