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給你火

  馬修·奧裏這個人,和雷恩斯與讚恩相識已久,以性格跳脫在他們那一圈出名。


  這時,麵對他提出要“預言愛情”的要求,讚恩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馬修·奧裏,我還記得你上次預言凱倫阿姨會新婚和順,結果第二天,她就把她那位達勒家的未婚夫捉女幹在床。”讚恩嫌棄地說道,“得了吧,你別拿我和雷恩斯做實驗。”


  “不,上次我還在學初級預言學。現在我已經學到了中級——中級了。感覺已經不一樣了。”


  馬修強調,“讚恩,就讓我試試,信不信在你們唄。上周我還預言準了道爾神官家的小狗會生三胎。”


  讚恩正要拒絕,之前一直沉默的雷恩斯卻突然抬起了頭。


  “讚恩,讓馬修試試吧。”


  讚恩詫異地瞥向雷恩斯,卻發現雷恩斯凝注著馬修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極為複雜,但轉瞬即逝。


  “唔……好吧。”讚恩最終遲疑著答應了,“總之是練習。按照規則,預言也不必當真。”


  ……而雷恩斯剛才之所以這麽說,是他突然想起了前世。


  在前世,馬修在這門課上也為他們占卜了一次。


  當時對馬修對他預言的結果,是“你會三次聽見她的死亡”。


  那時他喜歡諾拉,隻把這當作不詳的戲言。


  但實際上,這後來基本上應驗了。


  在前世,他的確兩次聽聞了利亞娜的死訊。這是他於前世最痛苦的回憶之二。


  現在,他對他和利亞娜的關係實屬迷茫,鬼使神差地,哪怕他認識更多靠譜的預言師,他竟想再次從馬修的預言中獲得可能的線索。


  “巴孟海星、斯蘭草、金砂……”


  與前世一樣,從講台上神官處領了材料,馬修按照指南一個個擺放預言儀式的材料——這個儀式可以輔助預言神術,提高其準確性。


  隨後,他把一片橄欖葉放到了讚恩手上,一片香柏樹葉放到了雷恩斯手上。這是預言者和被預言者的聯結。


  用古語念了句咒語,馬修的金色眼珠開始了瘋狂地轉動,如猛地潛入了夢境。


  半晌後,他抬頭道,跟隨靈感指引,已自行念出了占卜的結果。


  “冰給你火。”這是他對讚恩說的。


  “你的戀人已死。”這是他對雷恩斯說的。


  他已一次做完了兩次言靈預言。


  “哈,‘你的戀人已死’?!馬修,你真的越來越不靠譜了,我們都知道,雷恩斯並沒有戀人,怎麽可能就‘已死’?!”結果剛出來,馬修就遭到了讚恩的無情嘲笑。


  但聽見這句話,雷恩斯的指甲不自覺掐入掌心,毫無知覺。


  已死……他想,馬修說得也許真的算準確。


  如果說包括前世,利亞娜的確已死。而這裏提到戀人,是說,他未來還可能與利亞娜再次複合嗎?


  雷恩斯本應高興,但聯想到昨晚和今早,利亞娜針對他的反應,他又感到茫然和胸悶。


  直覺告訴他,一切不會容易。


  看著懷表,他沉默著坐在那裏。讚恩和馬修則繼續在那裏爭辯,順便開始糾纏“冰給你火”的意思。


  卻誰也沒發現,一陣風吹來,桌上的橄欖樹葉和香柏樹葉,悄然兌換了位置。


  ……


  一小時後。


  利亞娜在鳶尾花樓告別一眾下院好友後,便再次付三十銅法納通過傳送陣,傳送到了神院的東北角——歌斐木樓。


  歌斐木樓坐落於神院的上院,是其教授雜學的地方。利亞娜的藥劑學課程便在這裏進行,由於其位置在上院,她的大多數好友都拒絕選擇此課程——除非情況不得以,他們大都拒絕踏入上院一步。


  因此她此時行單影之。


  “聽他們的話,似乎沒有什麽變化……”


  在行進的過程中,利亞娜在腦中把剛才在鳶尾花樓午餐時的眾人的對話再複盤了一遍,發現目前的神院內還沒出現與她前世對比明顯的變數。


  “那雷恩斯·德威爾為什麽又會那樣?”利亞娜想。


  這是她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在她的心目中,雷恩斯昨晚和今早的表現在她心中已經不是一句“反常”可以囊括的了。


  如果不能查明原因,她恐怕不能心安。


  出於謹慎,利亞娜打算回去後繼續去打探神院近來的各種消息。


  走入歌斐木樓,利亞娜踏上了用力學奧術製作的浮空木盤,隻要踩上去用古語說出地點,這個木盤便會自行把人送往固定的地點。


  “頂樓。藥劑科教室。”


  木盤在向上漂浮的過程中,利亞娜心中卻心事重重。她想到了過會兒可能與雷恩斯的會麵,但最終決定跟之前一樣處理。


  ——不做出明顯的違背她前世此時行為邏輯的舉止,但也盡量避開與他的直接交流。


  不過如果有機會,她也會側麵觀察他的行為。


  下定主意,利亞娜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頂樓的教室。走下羅盤,利亞娜抱著材料走入教室時,發現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上院的學生。


  一看見她進來,他們的目光當即膠著在利亞娜臉上,並開始了竊竊私語,不過都壓低了聲音,利亞娜隻能隱約聽見幾句。


  “哦,這就是那個下院的利亞娜·高登,沒想到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她還敢來……”


  利亞娜瞥了一眼那些說話的人,但最終沒有說什麽。在前世,她早習慣對這種話語充耳不聞。


  大多數時候,她也無意計較。這沒意思。


  她徑直走入教室,穿過兩排整齊排列木桌間的過道。隨她路過,議論聲起起伏伏。


  而在一片議論聲中,利亞娜直接在教室最後一排坐下。她現在隻想越不起眼越好。


  坐在那裏,她翻看著手中的材料和檢查夾在材料裏的她昨晚便寫好的一封書信,卻突然聽見低迷的議論聲中,有人高聲喊了句:


  “啊,道爾神官和德威爾閣下來了!”


  利亞娜檢查信封文字的手一頓。


  道爾神官,是她今天修行的藥劑學的主教授。也正是她今天要找的人。


  而雷恩斯,雖然她來這門課前,早已做好和他再次見麵的準備,但聽到這個名字時,她心裏還是不由產生了不適感,卻沒有分毫外露。


  雷恩斯·德威爾……利亞娜突然想起來,他和她便是在藥劑學初識。


  這時的雷恩斯擔任著藥劑學副教理。


  ——在神院,學生可以同時擔任教理和學習的工作,隻要他在該門學科的成就足夠優異。


  而前世,雷恩斯這個時候便已在藥劑學擁有了成熟的造詣。也正是他們兩人共同的藥劑學愛好,成為了她當時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藥劑……但現在利亞娜想到這個詞語,隻覺得真的覺得很諷刺。


  前世,她就是被他親手藥死的。


  想到這裏,利亞娜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眼神卻很冷。


  沒有抬頭,她無聲地把信封塞回了材料中,低頭閱讀今天的課程內容。想到前世的事,她是根本不想看雷恩斯·德威爾一眼。


  “高登小姐,你之前不是都坐在前排的嗎?怎麽今天坐到最後去了?”


  然而,不遂利亞娜的意,主教授道爾神官突然喊了她。這令她不得不抬起了頭。


  “道爾神官,實在抱歉。我昨天沒有休息好,精神不濟,所以想坐後麵休息。”


  抬頭的瞬間,利亞娜便編好了說辭,如是說道。


  卻不想,她這一抬頭,直接撞上了雷恩斯她的目光。


  他正緊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泛冷地看著她。


  這令利亞娜的心不由一跳。


  但與她對視不過一秒後,似是難以承受什麽,雷恩斯便率先扭開了頭,表情冷硬,和昨晚她見到的、今早羅盤上展現的,仿佛是兩個人。


  利亞娜茫然。心裏卻不自覺鬆了口氣。


  這樣的雷恩斯才是正常的。他現在這樣,才是在前世她常見的他的神情。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出於什麽原因,在昨晚和今早會作出那樣的詭異的事。但看見雷恩斯後知後覺地恢複對她的冷漠,利亞娜懸起的心驀地放下了一部分。


  她認為,雷恩斯恢複正常總比一直不正常好。


  而道爾神官聽見了利亞娜的話後,便不自覺地掃了眼已兀自坐到了一旁教理位置的雷恩斯,像是想從中看出什麽端倪。


  不過他隻看到了雷恩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捋了捋小胡須道:“唔,沒問題,高登小姐,今天你就坐在後麵。願你早日恢複舒適。”


  由於利亞娜的藥劑學成績不錯,她與道爾神官關係算得上親近與和睦。


  “好的,謝謝您的關照。”利亞娜衝道爾神官點頭致謝後,便再度低頭。


  但她卻不知道,在她低頭後一刹那,原本沉默的雷恩斯,轉頭又看了她數眼,目光皆是複雜難言。


  把材料放到桌上,道爾神官開始了今天的課程教授,他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士,講課時,他喜好揮舞一根胡桃木法杖。


  “今天,我們來學習製作輔助水係神術施展的藥劑……”


  隨他手中法杖一揮,教室內壁的儲物抽屜,零零星星的自行打開,無數藥材從其中飄出,凝固在空中。


  一邊用空間神術把藥材調劑在教室上空演練示範,道爾神官一邊有條有理地講述相關理論。


  “雷恩斯,你也來指導實驗。老規矩,從前麵開始。”


  一小時後,道爾神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放下法杖,轉頭對雷恩斯說道。


  藥劑學的課程一向是兩個小時,前半節課主教授教授理論,後半節課則讓學生自主進行藥劑適配的實踐。


  雷恩斯抬頭看了眼利亞娜的方向,最終抿唇道:“好。”


  聽從道爾神官,他從第一桌開始指導起。


  這時,利亞娜的目光落到了道爾神官身上,她低頭看了眼夾在材料中的信,還是決定下課再去找他。


  一個人坐在最後一張實驗的木桌,利亞娜開始跟隨道爾神官留下的理論指示,嚐試完成藥劑的組合與調配。


  她戴上特製手套,按照指示第一步,用鑷子夾出幾根相關的植物根莖。她正想從中抽出汁液,卻突然聽見前方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哈,你看,利亞娜·高登怎麽坐到後麵來了,她之前不是都坐在最前麵的嗎?”


  利亞娜抬頭,發現說話的是坐在她正前方,兩個穿著初級神術師製服的上院女生。


  她們正湊在一起說話,還時不時回頭用餘光偷看利亞娜。


  其中一個紮著馬尾的金發馬尾女生說:“你說為什麽?肯定是因為發生了昨天的事,沒臉坐前麵湊德威爾閣下麵前了唄。你一定知道昨天的事吧?克拉雷閣下昨天幫德威爾閣下退還了她所有禮物,眾目睽睽之下哦。”


  聽了她的話,另一個臉上有雀斑的棕發女生笑了:“要說,她臉皮還是挺厚的,要是我,絕對羞憤到躲在自己的寢居,幾天不出來。”


  ……


  她們一句接一句,本還壓低了聲音,但不知道是不是說到盡興,聲音竟愈來愈大,竟還明目張膽地回頭打量起利亞娜。


  利亞娜聲聲入耳,聽得字字清晰。


  她竟忘了自己實驗的下一步要做什麽。


  “……”


  忍無可忍,利亞娜放下了藥劑調配實踐的道具。


  前世在藥劑學課程遇到這種事,她從不發作。因為當時聽說雷恩斯不喜歡個性張揚的人,於是她刻意收斂,令自己看起來性情和順。


  現在,自然沒有再忍受的必要。


  之前入教室,她之所以不發作。不是因為她不敢計較,是那些人並未真正影響到她,她根本懶得計較。


  但現在的麵前兩個上院女生,實在超出了她可以漠視的範疇。


  “兩位女士,我看你們臉皮才是夠厚的。”


  利亞娜昂起頭,直接衝前麵喊道。


  而在她發出聲音的一瞬間,兩位女生的後背一僵,議論聲竟是戛然而止。


  “沒人教過你們,當別人坐在背後時,大聲議論這個人是件極其不禮貌、也很愚蠢的事情嗎?”


  利亞娜麵無表情地繼續道,“你們如果不懂這個道理,我不介意親自教你們懂。”


  她的聲音冷若寒霜。


  說完後,她更是直接脫下了手套,後背向後一靠,雙手抱胸前,等待前麵兩個人的反應。


  卻見她們後背僵硬,明明之前頻頻回頭,現在竟半晌沒有反應。


  利亞娜沒忍住,繼續道:“回頭看我啊,你們之前不是一直往後看嗎?怎麽?現在不敢了?”


  兩個女生互相看了眼,才遲疑著回頭,看向利亞娜的眼神,五分詫異、三分不解、還有兩分驚慌。


  她們麵麵相覷,似乎沒有想到利亞娜會突然發難。


  之前在背後議論時的氣焰全無。看著利亞娜,她們一個字沒說出來。


  利亞娜冷冷看向她們:“就會看?你們之前的氣焰呢?這會兒就隻會傻看著我了?你們繼續說啊,就當著我的麵,我看你們還能說出什麽花來?”


  兩位女生的臉瞬間漲紅,卻像啞巴似的。


  而她們的反應,早在利亞娜的預料中。不管是否經曆過前世,她都很了解上院一部分人的習性——色厲內荏。


  她忍不住又諷刺了句:“看來真是有這麽一部分人,隻敢在背後說得天花亂墜,當著麵一個字都不敢說。”


  而她的話,似乎不小心戳中了這兩位女生之外部分人的痛腳,她看見不遠處的一桌,有人似乎想站起來與她理論,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拉住了。


  “算了吧,這是利亞娜·高登,你知道她在下院的名聲,峭壁會的那群瘋子都不敢去招惹她和那位羅妮·巴頓……”


  “……真的別管,今天這兩位也是自己蠢,坐得離她這麽近這樣說,不怪利亞娜·高登發作……”


  “但利亞娜·高登之前在德威爾閣下在的時候不是一直都有所顧忌的嗎……怎麽?因為昨天的事,她直接自我放飛了?”


  竊竊私語再度響起,而那位被拉住的人,麵色僵硬地一番斟酌後,最終坐了回去,放棄了理論。


  利亞娜冷冷掃了眼議論的人,隨後目光轉回那兩位女生。


  隻見這時,她們的臉色紅裏透青,青裏透紅。


  那位紮著馬尾的金發女生已率先轉回了頭。


  而另一位棕發女生,憋紅了臉看著她,而麵對眾人的目光,她似乎是覺得丟了麵子,回頭的時候,不甘地小聲嘀咕:

  “瘋子……”


  “不知道有什麽好囂張的……明明是那個高登家族的人……高登這個姓,讓下巫族在南境蒙羞……”


  “……你說什麽?”


  聽見她的話,利亞娜原本冷漠從容的神情,瞬間破裂。


  像是被一刀戳到心口,她怔在那裏,似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竟一時沒找到反駁之言。她的手狠狠握緊。


  她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厲的男聲:


  “布萊小姐,我想你需要立刻向高登小姐道歉。在神院,沒有人應該因為自己的家族被攻訐,你現在的行為可以說是十分無禮。”


  利亞娜回頭,發現竟是雷恩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


  他眸色冷淡地看著那位“布萊小姐”,神情肅然,語調強勢至極:“況且,高登家族也並非如你所說,是個令人蒙羞的家族。這不過隻是在這個家族中,曾經有人做出過相對離經叛道的個人選擇而已。”


  “德威爾閣下……”那位被稱作“布萊小姐”的棕發女生詫異地睜大眼睛,漲紅了臉,似乎全然沒想到雷恩斯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雷恩斯卻沒做任何其他反應,他隻態度強硬地再次重複:“布萊小姐,請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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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這章可能下榜後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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