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母愛之殤
“你是獨立的人,你成年了,就可以不用聽媽媽的話了嗎?”母親在極度的慌亂和憤怒裏,找到了一句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厚實的浮木:“就可以交狐朋狗友嗎?”
“即便,以愛之名,也沒有權力,毫無緣由地傷害別人。”母先明開口說道:“我再說一次,你根本不認識她,為何下這些定論?”
“我活了這把年紀,看過的人,比你治療過的病人還多……”母親大聲說道,她覺得這句話,她絕對可以說得理直氣壯。
“那也並不代表,你有權力傷害別人。我再說一次,我有權力,獨立地認識人,交朋友。”母先明的聲音,那般篤定:“她,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不尊重她,但是你也不要傷害她。
我知道,我沒有權力要求你一定要這樣做。
我隻是要告訴你,這是我的底線。
我也不會為此,做你跟她之間的選擇。
希望你明白。”
母先明說完,轉身,躲開了母親傷心多餘憤怒的一個耳光。
白悠悠看著母先明離開,看著留在原地的他的母親,一時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
“因為他年輕,又常年隻跟病人接觸,所以勾引了他,讓他願意為了你,跟我決裂,是吧?”母先明的媽媽,看著兒子的背影明明傷感又絕望,但是一轉向白悠悠,就立刻變成了身經百戰的戰士,帶著方才一樣的驕傲和更篤定的神態,睨著白悠悠:“你,就是一個難看得要命,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最普通的婊子!
他多認識些人也好,他總會知道,這世間有很多別的女子,很快。
很快他就知道,我今日為何阻攔他。”
白悠悠聞言,什麽也沒說,隻是轉身離開。
身後的眾人,立刻靠近母先明的媽媽,問著各種問題。
她走到第二個路口,看見母先明站在那裏。
她走過去,看見佛主側臉,憂傷又寂靜。
“呀,你是在等我勒還是等我勒?”她開口問道。
他扭頭,看著她的臉,微微一笑。
白悠悠仔細看著他的眼睛,歎息一聲說道:“這種時候,你不微笑,也沒有關係。不是任何時候,我都需要你安慰。”
母先明搖搖頭,伸手,揉一揉她的短發。
“微笑隻是告訴你,我對你解除了警報而已。”
“啊,這樣啊!”白悠悠轉了轉眼珠:“不過我要說一個讓你可能很想拉響警報的句子,所以,你等等!”
白悠悠說罷,往後退了三步。
“幹嘛?”他看著她奇怪的舉動。
“她,應該會難過,但是她已經找到了優勝法則。”白悠悠說道。
母先明看著她,沒有說話。
“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跟母親相處。”白悠悠走近一些說道:“如何在母親的關愛下,告訴她自己已經長大,或者幹脆就在她麵前做一輩子的孩子,我也不確定,在終極的意義上,哪個更優一些。
之前的巨嬰和媽寶理論,都是跟隨別人的詞匯會語境,加入一點點自己對別人粗淺的觀察和感受,信口說的的胡話。
或許,這本來沒有問題也說不定。
隻是如今的意識形態變了,更倡導個人自由和獨立,所以媽媽的控製,看起來那麽卑鄙,以愛之名,不啦不啦的……”
“幹嘛說這樣的話?”他走到她身旁,輕聲問道。
“呃……”白悠悠回憶道:“大概因為,方才近距離地看到你的媽媽,發現她並不是毫無人性……”
母先明伸手,拉起她的手,往斑馬線走去。
兩人走到對麵,白悠悠想直接回宿舍,但是母先明並未放開她的手,而是把她往另外的方向帶。
“雖然溝通的代價很大,而反叛自己的媽媽,聽起來很酷,執行起來也很簡單。但是我總覺得,即便在眾人麵前,維護了自己的獨立,也維護了我的尊嚴和形象,以及我們之間的情誼,但是也傷害了她。
這不符合佛主的風格,我想也違背了你的初衷。
所以,下次不要這麽激烈了。
若你是個孩子,那麽激烈一點也罷了。
如今是成人,待我這般頑劣之人尚且如此溫柔,待她也多些溫柔吧!”
“你說的,從邏輯和情感的理論上,是正確的。”母先明說道:“可是你知道嗎,在媽媽的語境裏,你是沒有資格做個獨立的人的。
所以,宣稱自己的成年,需要一個十分明確的契機。
而我,有一個十分喜歡順從媽媽的哥哥,所以我做任何事,在她的眼裏,都是叛逆的。
今日並非你牽連了我,是我牽連了你。
你所謂的,她對我的人性,大概是她打了我之後,臉上出現的慌亂和後悔,是吧?
以及後麵她在自己女王一樣語境裏的退讓,
是吧?
我也看見了。
但是那也是對我進行控製的一種手段,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她在我父親麵前,比較喜歡使用這一招。
她會在做過一件極端的事情之後,表達自己的後悔和難過,而我的父親,總會在她表達完這樣的情緒之後,選擇原諒她,並且自己認錯。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認錯,承認自己應有的擔當。
她對了,我們就都得下地獄,從此服從她一係列的決定。
她錯了,她就難過後悔,哭泣,絕食,甚至自殺。
方才,她大概是覺得,那個時候適當流露出後悔和難過,已經足夠讓我理解,母愛的為難之處和偉大之處,然後讓我產生愧疚,便會服從她的意誌。
所以,我不太能感受到你的感受。”
白悠悠聽著,倒是沉默了一陣。
誠然,她不懂子女跟父母之間的互動,所以她觀察到的情緒,也隻是膚淺的理解。
他是跟那樣的媽媽相處長大的孩子,自然更有解釋這一切的權力。
“不過,謝謝你。”母先明牽著她的手,上了一輛公車。
“嗯……”白悠悠讓他放到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不客氣。”
“這趟公車,我小時候就有了。”母先明坐下,對她說道:“我不想念鋼琴課,想把假期花去旅行,但是被媽媽否決了,挨了一頓揍,並從此被更嚴厲地要求學習鋼琴。
所以,我十歲那年,就拿到了十級證書。
但是,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鋼琴了。
鋼琴優美,但是在我的耳朵裏,就像來自地獄的音符。”
“聽說,貝多芬就是這樣,是被強迫著學習的音樂。”白悠悠插話道:“後來人所看到的偉大,對於貝多芬來說,可能正是類似於命運掐住了我的咽喉這樣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