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

  0031 邀相會淑妃獻荔枝, 推往來黛玉贈胭脂

  索依是淑妃跟前最得臉的大宮女，這點闔宮無人不知。淑妃有孩子，又有協理六宮之權, 故而儲秀宮在整個內廷地位超然, 連帶著索依也水漲船高, 走出去就是人人豔羨的掌事姑姑。


  蘭陵和蘭柳都是潛邸就跟著皇帝的老人, 由禦前的掌事女官蘭溪一手調理出來。潛邸的時候淑妃住在承岫樓, 那時候手底下的人就已經牛氣衝天了。他們雖認得索依, 交情卻不深。索依雖風光, 卻和他們差得遠。


  蘭陵收起匣子, 告訴蘭柳：“我不樂意搭理她，你去問問是什麽事。若隻是微末小事，就說兩句好話打發她。”


  “真煩人, 招搖到壽康宮來了。”蘭柳也不樂意去, 滿肚不爽快。索依鎮日跟在淑妃身邊，別提多神氣了。仗著淑妃的勢，有時禦前的人都不放在眼裏。


  心裏雖不高興, 到底還是笑臉迎人地出來：“今日好大瑞風, 竟把索依姐姐吹過來了。姐姐是什麽差事？”


  索依站在殿外, 一眼就看出秋鴻殿三個字是出自誰的手。這裏原先叫二所殿, 改殿名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宮裏的匾額大多是皇上親手寫的 ，但這是那時候皇帝心血來潮，整個內廷都得了，也就不那麽稀罕。這塊匾額不一樣，皇帝親口說改殿名, 親手寫了叫人掛上去, 意義就大不相同。


  收回目光, 麵色如常由蘭柳引著進了便門，口中道：“我們娘娘新得了荔枝和胭脂，特意遣我來請福壽縣主往儲秀宮去嚐荔枝，也瞧瞧胭脂的顏色。”


  無事獻殷勤，必定是有所求了。蘭柳雖不喜儲秀宮，但做奴才的沒道理做主子的主。這事不能按下，於是請索依稍等，自往西暖閣來回話。


  黛玉正做香囊，等端午的時候放上朱砂、雄黃和香料，再墜上五色絲線配在身上，又好看又有趣。


  她的繡活鮮亮，蘭陵見了也喜歡，因她不和奴才丫頭擺架子，就壯著膽子求她也給自己做一個：“縣主疼疼奴婢，做個不費工夫的打發奴婢罷。”


  眼下正是輕鬆愜意的時候，黛玉聞言不覺笑了：“本就是打發時間的玩意，你若喜歡，我自然送你一個，這也不值什麽。等天再熱些，尋龍腦來做清涼珠，那個既好聞又涼爽，配著香囊球掛在身上才好呢。”


  蘭陵聽了歡喜，高高興興謝恩。一時又覺得惆悵，焉知那時候黛玉還在不在秋鴻殿？本就是臨時撥來服侍的，什麽時候回了養心殿，這些就都成了空話。心中不免期盼，要是黛玉一輩子不家去多好，就留在宮裏，她和蘭柳一輩子伺候她也高興。


  “縣主。”蘭柳打簾子進來：“淑妃遣人來，想請縣主往儲秀宮去吃荔枝宴。”


  淑妃？黛玉蹙眉思忖，暗道今早還在養心殿見過，怎麽那時候不說，偏要回去了再遣人過來？


  蘭柳以為她是不想去，忙說：“縣主不願去，奴婢去回了她罷？”


  這樣終歸太不給人臉麵了些，隻怕淑妃動氣。黛玉想了想，還是沒回絕：“讓人進來，我有話問她。”


  蘭柳出去叫人，不多時便引著索依進來。宮裏的人，心裏就是再不高興也不會表露在臉上。請安見禮這套是吃進肚子裏的規矩，流暢得像是行雲流水：“奴婢索依，請福壽縣主安。”


  “起來罷。”一句尋尋常常的話，叫她說來也格外輕軟嬌柔，自帶三分婉轉動人。就跟百靈鳥似的，不拘她說什麽，隻要是她開口，那聲音就好聽。


  麵對著這樣一個人，索依也不敢高聲說話，不由自主將聲音放低放柔，生怕唐突了她。


  黛玉坐正了，輕聲問她：“娘娘請我過去，可說是什麽事，什麽時候？”


  “回縣主，我們娘娘想請縣主過去嚐荔枝。另見縣主的胭脂好，想請您過去瞧瞧她新製的胭脂。”索依笑盈盈地說：“娘娘說了，縣主這時候就過去，過會子正好能在儲秀宮用晚膳。娘娘見了縣主就喜歡，想多親近您。”


  黛玉點點頭，沒立刻答應，側頭吩咐蘭陵：“把我妝奩裏的瓷圓盒拿兩個來。”


  交代了蘭陵，又與索依說話，語氣中頗含歉意：“真不湊巧，我今兒不得空。身上有老祖宗交代的差事，過會子吃了晚膳就要去辦。多謝淑妃瞧得起我，有好東西想著我。”說話間蘭陵回來，讓她把東西給索依，接著又說：“實不相瞞，我的胭脂從不往外去買，都是親戚好玩做了送的。淑妃既喜歡，不妨把這兩盒拿去玩。至於製胭脂這回事，我實在不懂，恐怕要讓娘娘失望。”


  話既已說到這份上，且她又身負太皇太後的差事，索依知道，左右她今日是不能把人請過去了。心中無奈又惋惜，卻也不能勉強，接了圓盒便道：“老祖宗的事頭一份緊要，隻是可惜了那些荔枝。過些時日，等縣主有空了，娘娘再來相請。”


  這都是場麵話，自然含笑應下。旋即交代蘭陵：“替我送一送。”


  索依走後，蘭陵進來，見黛玉歪在炕上不說話，瞧了蘭柳一眼。蘭柳搖了搖頭，示意黛玉一直沒開口。


  蘭陵知道她心裏藏著事，卻不肯說。照例做主子的和貼身的奴才說些心裏話沒什麽，沒哪個奴才敢傳出去，那是不想要命了。可惜他們是中途撥來的，不是打小就服侍。黛玉雖對他們和氣，卻沒真正交心，有什麽事總是悶在心裏。


  “縣主。”蘭陵輕手輕腳地過去，壓低了聲音提醒：“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什麽點做什麽事，宮裏誰也不能例外。黛玉雖沒胃口，也不能借故不吃。


  “傳罷。”


  話一層層傳出去，不多時就有太監抬著小桌子進來。宮裏都一樣，在炕上吃飯，兩條桌子摞起來，就成了膳桌。涼菜是五香肚絲、素什錦、鹵鴨肝和一碟子切成片的酸甜醬瓜。熱菜有香菇麵筋、溜雞脯、水晶肉和一碗江瑤柱做成的湯。主食有綠豆粥、荷葉粥、胭脂飯[1]，點心是杏仁豆腐。


  蘭陵給黛玉盛了碗胭脂飯，米是用溫泉水養的，煮出來的粥和飯都呈紅色，所以叫胭脂飯。這飯香甜好入口，黛玉卻沒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讓蘭陵拿荷葉粥吃。


  荷葉粥爽口不油膩，另又隨意吃了些醬瓜，喝了些江瑤柱湯，用了大半碗粥就推開不吃了。


  漱過口擎著茶吃，隨口道：“我不吃了，剩下的你們吃了罷。”


  “縣主怎麽不多吃些？”


  黛玉搖頭道：“天熱了脾胃不健，我一向如此。”


  蘭陵恐這是托詞，怕她是因心裏藏著事才吃不下東西。把其他東西都散給小宮女，隻有杏仁豆腐留給了蘭柳。蘭柳最喜歡這道甜品，因冰鎮過，故而甜裏透著微微的涼意，夏天吃這個最舒服。


  “縣主不吃這個？”蘭柳都替黛玉覺得可惜：“這麽好的東西都吃不下，若我過到這地步，也不必活著了，一頭碰死算完。”


  “口無遮攔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抬手重重打了她一下，蘭陵方道：“你吃了東西快歇一歇，過會子我陪縣主往養心殿去，夜裏你來值夜，咱兩換一換。”


  蘭柳點點頭，忽而又湊過去，麵帶促狹地問：“怎麽，才出來多久，就想皇上的俊臉，想回養心殿啦？不必這麽大費周章，姐姐和副總管說一聲，叫他把你調回去豈不好？”


  “早晚拿火鉗把你的舌頭夾走，你才知道厲害。回養心殿？”蘭陵冷笑一聲，反問她道：“我圖什麽？圖皇上那雙永遠不落在我身上的眼睛？還是一句話不能多說的氛圍？我告訴你，要是我能一輩子待在秋鴻殿，旁的都不求了。”


  皇帝掐著膳點的最後一刻用了膳，坐在炕上有些失神。不知道自己是在希圖什麽，難道還指望黛玉沒吃東西就過來，他再邀她一起吃？沒這規矩。就是能這樣辦，黛玉也一定會用了再過來。


  末了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魔障了，叫人盛了飯，痛痛快快吃了一碗，就回去批折子。過了立夏，江南的水患總算好些了。但東北和西北的旱災又緊隨而來，今歲熱得慢，都閏四月二十七了[2]還隻是些微有些熱意。但這也不代表能夠掉以輕心，老天爺總喜歡在一切順遂的時候打擊人，還得早做準備。


  折子看了三四封，越看越煩躁。忍不住抬頭再抬頭，心道這天怎麽黑得這樣慢。


  隨手扔了筆，站起身在明間踱了兩圈，殿裏清涼爽氣，額上卻出了細密的汗。


  奚世樾看著都替他熱，做奴才的，就得想著主子想不到的地方：“皇上，天悶氣熱，難免煩躁。不如叫蘭順和蘭綺服侍您沐浴，過會子坐在東暖閣裏說話，那裏有拉繩風扇，舒舒服服地豈不更好？”


  眼下這一頭一臉的汗，雖說不減俊朗，但人家嬌滴滴的姑娘家，見了難免覺得唐突。


  皇帝也想到了這一茬，覺得奚世樾的提議很好，手負在身後，沉穆嚴肅地想了一刻，才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傳司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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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飯[1]：紅稻米做成的飯，傳說紅稻米是用溫泉水養的，呈紅色。


  閏四月二十七[2]：本文時間按農曆寫，閏四月二十七日，按照公曆計算，應該是六月十八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