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
0046 且顧卿軟語解玉燕, 願為郎溫聲贈表字
奚世樾忙應聲進去,但見黛玉斜倚在炕東邊,扭著身子不理人。皇帝立在他跟前正說話, 那聲音輕柔得很, 像是在耳畔呢喃的碎語, 不認真聽還聽不清楚。不知怎麽的, 分明八字沒一撇, 奚世樾倒品出了些歲月靜好的滋味。
“奴才給縣主請安了。”奚世樾滿臉堆笑, 見了親爹媽也不及眼下這麽高興。親手捧著折沿盤上前, 托著讓黛玉仔細看:“皇上回養心殿的路上就交代下來了, 這都是奴才親眼盯著拔下來的鴨子毛。都洗幹淨了,根根都挺拔有力,絕不會歪歪扭扭地使不上力。縣主, 您瞧一眼罷。”
雖是實話, 卻顯得他過於急切。皇帝覺著顯得自己卑微了些,一手負在身後,摩挲轉動著扳指, 一張臉沒表情, 口中不輕不重地罵:“狗奴才, 胡沁些什麽!”
“奴才死罪!”奚世樾沒讓皇帝開口, 自發跪到地上。膝蓋碰著磚麵,碰撞聲清晰得讓人聽了心肝顫。這一下跪得實打實,手上的差事卻半點沒耽擱。原本托在身前的折沿盆順勢高高捧起,頂著過了頭頂,依然能讓主子看得真切。“奴才蠢笨不會說話, 請皇上懲戒。”
皇帝自覺不是刻薄的人, 又想著他忠心不二, 口頭上訓斥兩句就打算過去。未料黛玉聽了這動靜,反倒轉頭過來,聲音極輕極淡,分量卻半點不減:“皇上要罰人隻管回養心殿去,別髒了我這兒的地。”
這話一出,連口頭訓斥也不必了。
皇帝道:“好冤枉,原都是這奴才自己說的,我何曾開口說要罰他?”
“逼著人自己開口說要罰自己,豈不更可惡?”黛玉偏不順著他。
“罷罷罷……”在她跟前他還有什麽體麵可言,早卑賤到泥地裏去了。皇帝舉手投降,叫奚世樾起來:“要記著今日是誰袒護才免了這一遭,折沿盤放下,你們都出去。”
奚世樾平白無故跪了一場,卻跪得通體舒暢,放下折沿盤就要出去。臨走前使了個眼色,近身伺候的都反應過來,悄無聲息地踮起腳尖退了出去。
眼見他們都去了,黛玉知道叫不住人,捏著帕子站起來,也要跟著往外走。皇帝伸手要拉她,又怕她不高興,好險拐了個彎,臂膀橫到她身前攔住了。
“往哪裏去?”
黛玉低著頭不看他,才睡醒,頭發還沒抿過。鬆鬆挽著垂鬟分肖髻,隻有一根紅頭繩係著腦後的大辮子,再沒別的。然而就是這麽一點亮色,就已經蓋過珠翠的豔光。額前有鬆散的碎發落下來,很有幾分閨閣貴女慵懶的況味。
“怎麽不說話?”皇帝看得手心癢,很想把那縷碎發挽到腦後。別再叫它輕柔晃動著,撩撥自己的心腸。
皇帝的聲音不同以往,輕和得不可思議。過分低沉了就透出幾分古怪的情致,聽在耳朵裏就羞得麵皮染紅。
“自然是聽從皇上的吩咐,一並出去。”
遣人出去就是為了和她兩個人說話,她也跟著出去,他一個人待在暖閣裏成什麽了?
皇帝心裏覺得無奈又好笑:“我一個人待著做什麽?”養心殿多少地方,難道不夠他待的?
“整個內廷都是皇上的,皇上愛在哪裏就在哪裏,我怎麽敢妄測皇上的心意。”她是多聰明剔透的人,怎麽會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不過是不想和他待著,想要多隔開些距離而已。
涇渭分明的姿態真叫皇帝泄氣。他們也有能好好說話的時候,她瞧著自己出神,總讓他隱隱多出幾分妄測,暗想她心裏是不是有自己了。然而每次稍有些歡喜,下一刻她就逃了,親手把這些奢望都打碎。
“你不敢妄測?”皇帝鼻子裏出了聲氣:“我看你就是太聰明,太知道我心裏想著什麽。”
初時還是硬氣的,等她抬起頭睜著眼瞧過來,那股硬氣就都散了,越說越沒氣勢,簡直像是富家子在外闖了禍惹自家奶奶生氣,此刻正千方百計哄她高興。
“鴨子毛都拿來了,無論心裏怎麽不樂意,瞧一眼也好。”
對著這樣的皇帝,黛玉也覺得無奈。她想出去,不想和皇帝多牽扯。在室的姑娘和男人屏退眾人待在一處,傳出去還怎麽做人。沒奈何眼前的人是皇帝,他就是最大的規矩。
絞著手帕坐回去,折沿盤就在炕桌上,裏頭三根灰白的鴨子毛。果然像奚世樾口中說的那樣,根根都挺拔著,半點不顯歪扭。瞧見這鴨子毛就知道,一定能紮出三隻好玉燕。玉燕的好壞直接幹係著踢得好不好,得了好的,拿下魁首不在話下。
“好俊的鴨子毛。”黛玉忍不住讚歎。
拿來的東西叫姑娘開口稱讚了,皇帝也覺得與有榮焉:“這裏頭有什麽就講究?”
黛玉瞧他一眼,見他是認認真真地問,頗有幾分求知問道的模樣。果然是不知道,才有此一問,不是明知故問,在這裏等著笑話她。不過就是笑話她也不怵,她的針黹就是內廷的繡娘也比得過,在這點上皇帝一定不如她。
她揚著眉目,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講究可多了,最要緊的就是鴨子毛。不是每根鴨子毛都行,得是鴨子身後最挺拔有勁的一根,趁鴨子還靈活的時候就拔下來。用這樣的鴨子毛做玉燕,就是立在正中的,絕不會往兩邊倒。玉燕的底子得用兩枚銅錢,銅錢有分量,加上兩枚就不輕飄。扣上了用皮條紮緊鴨毛,然後就是針線活。得用那麽粗的針釘住,鬆了不成,拋兩下就散了。”
說著,黛玉拿手指比了比針的大小,又打量著皇帝,見他雖朦朧不解,卻聽得極認真,簡直像在處理棘手的政務。想著就覺得好笑,不由笑了:“皇上想要玉燕,多少宮女等著為您做。何必尋根究底,非要鬧個明白?”
想來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覺得有意思才多問了一句。她卻興致勃勃,解釋得那樣詳盡。說的時候沒什麽,等說完了回頭想,倒覺得很不必如此。
“很有趣。”皇帝定定瞧著她,不知道是在說玉燕的流程,還是在說麵前這個人:“我喜歡聽。”
兩雙眼對上了,簡直像是擦亮了火折子,一瞬間的光芒讓人無所適從,直覺想要躲避。黛玉移開目光,撥著盤裏的鴨毛不說話。紅霞卻從臉上一直漫到耳朵,一溜俏麗盈潤的紅。
皇帝緊了緊手掌,很想伸手握一握她。心頭熱切的欲念湧動,真想不管不顧,就這麽把人擁在懷裏。然而眼下還不是時候,飲鴆止渴不是上策。他沉沉呼吸著,一手緊握著衣裳,把襞積上的團龍揉得一塌糊塗。
“你總是叫我皇上……”
這話簡直莫名其妙,黛玉稀裏糊塗地說:“您就是皇上啊。”
“在你跟前,我不願意是皇帝。”他是天下人的皇帝,卻隻想做她一個人的郎君。“你知不知道我的名諱?”
皇帝尊姓大名,自然都是知道的,卻誰都不敢掛在嘴上。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名姓都虛了,唯有皇帝兩個字是深入肺腑的。
黛玉點了點頭,說:“知道。”
“慕容氏這一輩都是永字輩,我雙名永宣,及冠後太上皇為我擇了表字,叫世衍。”知道他名諱的人廣如海,真正聽過他表字的卻寥寥無幾。他朝茶盞裏伸了根指頭,蘸茶水在炕桌上一筆一劃地描摹。筆走龍蛇,就是徒手蘸水寫字也能看出這是一手好字,隱隱還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皇帝收了手:“往後沒人的時候,就叫我世衍罷……”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不知怎麽,黛玉竟從中品出了幾分期待。難道尊他為皇上不好麽,倒要人叫他表字。當了皇帝,就是太上皇也輕易不能喚他的表字。她若叫了,成什麽樣子?黛玉沒應,且打定主意以後也不會這麽叫他。
她最不會矯飾內心,心裏想什麽,全在臉上。皇帝一眼就瞧明白了,雖有早知如此的感慨,卻仍舊品出兩分苦澀。
總歸來日方長,能夠徐徐圖之。話放出去了,他倒也沒強求,自顧自問她:“你有表字沒有?”
黛玉叫他問得一愣,剛要說話,心裏一個念頭掠過,旋即便搖頭說:“暫沒取字。”
其實她是有字的,當日在賈府小住,寶玉說她眉尖若蹙,贈她一字,就叫顰顰。說來也沒什麽,但想到皇帝對寶玉的厭惡,不知怎麽,倒把這一茬隱了下來。
姑娘還沒定親,鮮少有人會取字。常常是定親了,到了六禮中問名這一步,才由未來的丈夫取了表字相贈,這是待字閨中的由來。自然有些貴女得家中愛護看重,也有早取表字的。皇帝沒多想,隻作尋常。
他想了想,心裏隱隱地鼓動起來:“我贈你一字,就叫泓泓[1]豈不好?”
話音剛落,黛玉尚未詢問由來,便聽蘭陵在外道:“奴婢叩請東太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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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泓[1]:水深而清澈的意思。取這個表字是因為皇帝覺得黛玉的眼睛尤其美,從一泓秋水照人寒裏麵化來的。
祝大家兒童節快樂~
和大家聊聊這個文的由來哈,其實我寫他不想彎的時候就想開迎春和黛玉的文了,當時隻是想好了大體的脈絡和梗概,大綱也沒寫。因為那時候我覺得不會很快開這兩個文,然後就爬去寫了原創古言玉樓嬌,玉樓嬌的男女主角也就是本文皇帝和黛玉在絳雪軒看海棠的時候提到過的,前朝的嘉順帝和元憫皇後。不過結局大家也看到了,那個文就是非常淒涼。
在寫玉樓嬌的時候,我順便解決了人生大事,結婚有了老公。在此感謝我老公,要不是他可能這個文還是虐文走向,就不會這麽甜。
然後就是,這個文是非常細水長流的,因為我想寫一點關於情侶之間安靜甜蜜的日常。宮鬥的話會有一丟丟,但波及到黛玉的幾乎沒有,因為黛玉發現之前皇帝就會解決幹淨。另外不要再擔心寶玉和黛玉了,寶玉我給他設了cp的,準備把他送給西寧王當小受。
→_→再和大家說個腦洞,其實我一直想寫探春遠嫁海外。當時想把泰坦尼克和紅樓夢結合起來寫綜合衍生,cp就是探春和泰坦尼克裏的男二號卡爾。矜貴端莊賈探春和精明利己商人卡爾在一艘船上相遇了,語言不通但仍然被彼此吸引。但是有點難,所以我雖然很萌這個梗,但還是放棄了~
感謝在2020-05-29 23:40:27~2020-05-31 00:08: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詠歎調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