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7

  0047 喜相逢雙玉心依依, 厭倒戈單影恨綿綿


  黛玉忙起身出門去迎，皇帝卻走快一步，走在她跟前, 臨出門前小聲說：“你照舊請安, 旁的事都不與你相幹。”


  黛玉目露疑色, 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瞧了他一眼, 也沒多話, 低垂眉眼邁步出了暖閣。


  東太後已在正殿明間落座, 一身玫瑰紫的衣裳穿在身上, 隻消坐在那裏就透出無窮盡的嚴苛端穆。黛玉上前請安, 心道都說皇帝和東太後不親近，可認真看來，終究是母子, 到底有相似之處。就這份不動聲色, 沉寂如水的姿態，實打實地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皇帝也在？”東太後瞧了眼皇帝，又看向黛玉。話裏透著詫異, 可認真去端詳, 神色卻並不顯得驚訝, 像是一早就知道皇帝在秋鴻殿。想來也是, 皇帝出行，多大的陣仗。瞧見禦前那些奴才的臉，難道還不明白麽。東太後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皇帝沒答話，立在東太後跟前簡直像一株屹立的白楊。東太後麵上帶笑，招手命黛玉上前, 與她引見身側的黃衫姑娘：“林姑娘, 這是玉姼。她出身京城黃氏, 是淑妃的三妹妹，得叫皇上一句表兄。”


  這哪是引見，分明是下馬威。真是好重的身份，好大的體麵。黛玉多心思透亮，何況東太後也沒藏著掖著，難道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與黃三姑娘相看了一回，二人雙雙屈膝見禮。


  黛玉道：“黃三姑娘。”


  黃三姑娘卻笑盈盈甜滋滋地喚她：“林姐姐。”


  她自覺自己是個小姑娘，自然見了誰都喊姐姐。黛玉見她身量體態比自己略長一些，不由道：“我是屬羊的。”


  “你倒比玉姼還小三歲。”東太後道：“玉姼，你略長些，不該叫姐姐。”


  黃三姑娘聽話乖巧，旁人讓叫什麽，她都一一聽從，當下改了稱謂，親親熱熱地喊：“林妹妹。”


  黛玉不妨她這樣熱切，冷不丁叫她摟住了臂膀，一時有些懵。黃三姑娘倒像是很喜歡她，拉著她說話，聲音又嬌又甜，真叫人討厭不起來。


  “林妹妹，請你吃糖。”黃三姑娘拉開荷包，隨手抓了些糖塞給她：“甜甜的，我可喜歡了。”


  她這模樣，分明像個小孩，在同人分享自己的好東西。黛玉捧著糖認認真真瞧了她一回，心道這樣的姑娘，難不成竟是個傻的？若真如此，東太後也太迫切了些。心無城府的小姑娘，真推她進了漩渦，又叫她怎麽活？

  這麽想著，心裏不免生出三分憐惜。她雖比黃三姑娘小了三歲，眼下說話時反倒更像她的姊姊：“多謝三姑娘，我很喜歡。”說著，也拉開了腰間的荷包，裏頭有數枚拿油紙裹住的蜜餞果子。揀出一些送給黃三姑娘，柔聲道：“我請姑娘吃蜜餞，也是甜津津的，姑娘保準喜歡。”


  二人你來我往，倒真像是一見就投緣的好姊妹。東太後麵沉如水，顯然沒想到竟成了這樣。皇帝瞧著她陰沉沉的臉色簡直想笑，她想領著黃三姑娘來施下馬威。未料這姑娘實在太不成器，不能摸準她的心意，見了黛玉，想不到多的，瞬間就和她化敵為友了。


  “今日領玉姼過來，是想著宮裏除了她，就是林姑娘在內廷暫住。你們年歲差不離，湊在一處也能說話解悶。”東太後與黛玉道：“玉姼膽小，又癡笨，這些年沒經過大事。我想留她在宮裏小住，少不得要讓她給老祖宗請個安才好。林姑娘在壽康宮裏住著，你們眼下又是一見如故的情分，想著請你領她去給老祖宗請安，豈不更便宜？”


  口口聲聲雖是與她商議著來，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把退路全堵死了。又說她在壽康宮裏住著做事便宜，又說她與黃三姑娘一見如故。若她不肯代為引見成什麽了？


  黛玉不愛做這些事，然而話既說到這份上了，卻也隻能應下。


  “是……”


  “她是才進來的，出了秋鴻殿兩眼摸黑。內廷的規矩還沒學十足，能做什麽事？”她才應了個是，正要往下說，就叫皇帝出聲打斷了。“娘娘既來了壽康宮，不妨請了老祖宗的安再回去，也算是娘娘的孝道了。”


  才剛他站著不說話，東太後還鬆了口氣。未料到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簡直氣得人發抖。什麽叫也算是孝道了，那些年她謹小慎微，處處小心，就差把太皇太後頂在頭上當祖宗供著。如今到了皇帝嘴裏，就成了安也不請不孝順的人了。


  果然做男人的都如此，不拘是丈夫還是兒子，但凡有了心思護著一個人，旁人的死活就都不管不顧了。這樣戳人心窩的話也能說出口。


  東太後滿臉慈和的笑全僵住了，冷眼打量著皇帝，母子兩像是在無聲息地打擂台。皇帝四平八穩地予以回視，一雙眼像是暗夜裏的海麵，平靜下壓著滔天波瀾。


  胸前行龍威風凜凜地看過來，那團精光簡直要刺透心窩。是啊，他是皇帝了。東太後心裏涼得沒邊際，皇帝是不會退讓的，真正動怒了，煎熬的也絕不是他。


  這個認知讓東太後頹敗下來，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退步了：“我本也要去請安，不過想著他們年歲相當，說起話來更方便些。”


  有些事不能開頭，一旦退了這一步，往後就再沒獲勝的機會了。


  皇帝側身讓出些地方：“既如此，請娘娘先行。”


  他竟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了，要打發她往太皇太後那裏去。東太後瞧了黛玉一眼，林氏真是好手段，能把個爺們哄成這樣。


  東太後皮笑肉不笑地伸手：“玉姼來，我領你去給老祖宗請安。”


  酉時將近，壽康宮正殿前一溜的小太監，一直排到西暖閣口。就等著主子一聲令下，內膳房提膳食過來，再一層層地遞到太皇太後桌上。


  周壽連正和陳德站在廊廡下說話，打眼瞧見東太後和皇帝兩個一前一後的過來，渾身一激靈：“我的天爺，這兩位主兒怎麽湊到一處了。”


  按著他這些年來的習慣，知道皇帝和東太後就不能湊在一起。倘使真湊在一塊了，不是冷場就是置氣，連帶著太皇太後瞧著都煎熬。他忙催陳德：“快去回稟老祖宗，東太後和皇上來了。”


  至於東太後身邊跟著的黃衣姑娘，還有皇帝身邊的福壽縣主，眼下都不值一提，這對母子才是重中之重。


  周壽連擠出笑，樂嗬嗬地迎上來：“今天好大瑞風，把東太後娘娘和皇上一齊吹來了。奴才叩請皇上聖安，請娘娘鳳體安。”


  東太後叫他起來，也不理身後的皇帝，徑直邁步子往正殿去。領著黃三姑娘繞過屏風，隔著西暖閣的菱花門揚聲道：“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萬壽無疆。”


  太皇太後正在西暖閣裏逗漾漪郡主頑，早得了陳德回稟，知道東太後和皇帝一並來了。掀了掀眼皮，桐意心領神會，過去開門：“老祖宗請娘娘和萬歲爺進去說話。”


  進了西暖閣，一句話沒說，先按著黃三姑娘讓她跪下，自個兒走到太皇太後身邊，小聲笑著說：“老祖宗，您瞧瞧，這姑娘生得好不好？”


  太皇太後見她領了個生人進來，眼下又認真提了，少不得要給她些臉麵，好好瞧一回。正要叫桐意，又見黛玉落後皇帝一步進來，心下周轉一回，便交代她：“黛玉，把我的西洋眼鏡拿來。”


  太皇太後有好幾副水晶眼鏡，都是外邦進貢的。最愛用的一副是用犀牛角製成的，若不用了就摘下來，能折疊著放到荷包裏，既精巧又便捷。黛玉近來常陪伴太皇太後看書寫字，故而眼鏡之類的物件大多是她在收拾。聽了這話，她便應聲從博古架上取下個拜匣，拿出眼鏡服侍太皇太後戴上了。


  太皇太後戴著眼鏡細瞧了黃三姑娘一回，等看罷了，又摘下來。


  東太後笑道：“老祖宗，她是淑妃的三妹妹。我想把她留在宮裏，陪著淑妃和掌嬌說話解悶，您說好不好？”


  她是太後之尊，原先慕容氏內廷的女主人。要留個姑娘在宮裏有什麽難的，怕隻怕她是醉溫之意不在酒，還是想著要替他們北靜王府綢繆。


  “生得確實美，隻是略嬌憨了些，倒不顯得靈巧，這一點上不及她姊姊淑妃。”太皇太後自然不會拿她和黛玉做比較，這是平白給黛玉招恨意。既要比，就從他們自家陣營裏拉一個出來。就是真恨上了，也不與別人相幹，是他們自|殺自滅。


  太皇太後看向皇帝：“皇帝，你說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皇帝自然是順著她說話的：“確實不及淑妃玲瓏。”一個傻呆呆的憨兒，淑妃雖沒她美，難道會沒她聰明？


  “你若想留她也不妨事，過後好生送出去，也算是全全你這做姨母的心。”太皇太後很懂得怎麽給人台階下，但有些事卻半點不鬆口：“跟著你學點東西，來日出閣也更穩重些。”


  皇帝真不愧是打小在她跟前養大的，想來這氣人的本事就是這麽來的。東太後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餘光瞥見皇帝脖子上一抹紅，不由蹙起眉，心裏一個念頭漸漸滋生起來。


  “皇帝！”明眼人都聽得出東太後這一聲裏透出的薄怒：“你這脖子上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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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三姑娘有自己的CP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