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3

  0073 欲從頭皇帝改坤寧, 生恨意太後拒遷宮

  皇帝像是酣暢淋漓飲盡了一整壇玉泉酒。他很清醒，卻在清醒地體會著癡狂。黛玉說完那句話，就拉下轎簾出宮了。可是皇帝卻被她卷入無盡狂熱的深淵, 恨不能就此宣告天下。


  姑娘家總是含羞帶怯, 答應了不說答應, 得拐彎抹角地表示。


  皇帝在太陽下長長久久地呆立著, 久到奚世樾都忍不住快要詢問的時候, 他忽然笑出了聲。沒來由的笑聲, 透著三分傻氣, 半點不像矜傲內斂的萬歲爺。更像是一個得到了承諾的毛頭小夥子, 笑意沒法掩飾，萬般相思、千種歡喜都流露於翹起的唇角。


  “皇上？”總不會真高興瘋了罷？奚世樾頗有些戰戰兢兢。


  皇帝心花怒放，哪有工夫搭理他那些心思。也不坐輦轎, 一鼓作氣地往回走：“朕要去給老祖宗請安。”


  看見他同手同腳了兩步才順利行走, 奚世樾瞧得眼睛直抽抽。要不怎麽說再穩重的男人碰到了喜歡的姑娘也會變蠢，隻瞧著這位英明神武的萬歲爺罷。說出去誰敢信，坐在寶座上一個眼神就能把貪官汙吏嚇破膽, 現如今為了姑娘一個笑臉、一聲軟話, 連路都不會走了。


  壽康宮裏正收拾行李, 過兩日就要往圓明園去了, 得到了立秋才回來。樁樁件件都得帶上，和帶去半個家沒兩樣。


  太皇太後坐在明窗前吃麵茶，聽周壽連回皇帝來了，還沒命請，皇帝已經闊步進來。


  “老祖宗！”利落請了個安, 那發亮的眼睛和歡天喜地的神情沒法騙人, 意氣風發都流淌在眉梢眼角。


  “皇帝這是打哪來？”多少年沒見著皇帝這模樣了, 太皇太後沒心思再吃東西，叫人撤下去，漱口洗手後和皇帝認真說話：“什麽喜事，也告訴我聽聽？”


  皇帝沒好意思直不籠統地告訴她，黛玉應他了。當務之急，是得先把東太後之事了結。


  “坤儀宮舊了。”他清了清嗓子，儼然一副說正事的整肅。“朕欲重修，以備新後入主之用。”


  “皇上想立後了？”太皇太後又驚又喜，難道是黛玉答應他了？想到他今日高興得這樣，太皇太後覺得自己大抵是猜中了。這麽想著，她也跟著一起高興起來，興致勃勃地和皇帝一起設想來日：“坤儀宮曆來是皇後日常起居的地方，交泰殿是皇後理六宮諸事之處。還是先帝在的時候修整過，這些年下來，也該好好打理一回了。”


  太皇太後是先帝繼後，沒資格從乾清門進來，顯得並不那麽名正言順。先帝沒法子違背祖製，就隻能在皇後住的坤儀宮上頭花心思。到了東太後，她倒是正正經經的元後，連開三道大門直入坤儀宮。但太上皇心裏愧對西太後，連帶著對東太後也不上心，坤儀宮是住了，卻沒好好整頓過。太皇太後經曆過缺憾，就更希望皇帝迎娶皇後能夠不留遺憾，做到十全十美。


  皇帝沒娶過皇後，頭一個皇後尊貴無匹。瞧著他如今的模樣，是不準備簡樸著來了，要大張旗鼓，要重之又重。


  皇帝就知道這話和太皇太後說沒錯，心裏放鬆了些，笑著說：“既是新後，諸事從頭，朕要給這坤儀宮改個名。都說帝乾後坤[1]，帝為天而後為地。正所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2]，就改為坤儀宮為坤寧宮，改乾元宮為乾清宮。”


  天地不分，乾坤永在。皇帝這是想著和皇後天長地久，連寢殿的名字都要在意。慕容氏是打進京城的，攻占了紫禁城也沒重建宮殿，一應事務都還是前朝的模樣。坤儀宮不說，乾元宮那是曆代皇帝的寢宮。皇帝是為了表達自己對太上皇的尊崇和敬仰，這才擇養心殿另居。禦極了八年，乾元宮隻用來日常理事，一草一木都沒動過。如今要改名，可見是下定決心要喜迎新生了。


  太皇太後很讚同皇帝這做法：“皇帝就該有皇帝的模樣，瞻前顧後做不成大事。整日站在老子肩膀上沒出息，自己要下來，難道我還能攔著你？”


  皇帝這回的決心很足，雷厲風行，很快就將旨意發了下去。除了坤儀和乾元兩座寢殿，另改衍慶宮為毓慶宮，改養光宮為壽安宮。除此之外，還要在慈寧宮旁增建慈慶宮，以供東太後居住。


  旨意發下去，最先鬧起來的就是東太後。她先是請皇帝往坤儀宮相見，皇帝推說政事繁忙，請了幾次沒過去。她便又稱病不出，想引皇帝來請安。偏是這時候，婉貴妃病重，聽說是沒幾天能活命了。皇帝去瞧了婉貴妃兩回，說是傷心得厲害，連東太後都不敢輕舉妄動。


  這麽一拖就拖到了五月十六，這是啟程去園子裏的日子。東太後原也該一同過去，往日她也愛往園子裏去玩，眼下卻不敢擅動。隻怕出去了就再不能回坤儀宮。


  故稱病不去，強硬留下淑妃和榮壽公主，也不許他們去。淑妃委屈得整日以淚洗麵，叫東太後知道了不免罵她：“你們如今都跟皇帝一根腸子了，打量我不知道你們的主意？我入宮時就住著坤儀宮，如今他倒想叫做母親的出去，挪出屋子來給旁人？告訴你們，沒這樣如意的事。就是我死了，也得堂堂正正地擺在坤儀宮裏。”


  黃淑妃腸子都揉碎了，更心疼榮壽公主，好容易有機會出去玩，又叫東太後掐滅了。她摟著榮壽公主，忍不住勸東太後：“皇上疼掌嬌，不如叫掌嬌一起跟著去，讓她勸兩句，興許皇上還能聽。”


  “皇帝肯聽她的？”東太後冷笑道：“你這是誆我還是誆自己？他如今心裏還有誰？除了林家那個蹄子沒別人了。我不能攔他立後，卻能讓林氏一輩子住不進坤儀宮，不信且瞧著罷！”


  她那模樣陰損又狠辣，黃淑妃看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東太後要留下榮壽公主在坤儀宮一處住，黃淑妃雖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答應。她是姨母又是婆母，在頭頂上壓得死死的，淑妃哪敢說一個“不”字。


  東太後心裏想什麽，皇帝明白得很。往圓明園去是為了避喧聽政，東太後不去，倒更輕鬆自在些。


  蘭陵和蘭柳兩個以為這回往園子裏去沒他們的份了，未料臨行前一天奚世樾匆匆來讓他們收拾東西，第二天一大早，和主子一起出發，快馬加鞭從後門進園子，因要去收拾東西，得先主子一步到。皇帝照舊是住九洲清晏，太皇太後擇杏花春館居住。等兩人到了地方，才發現是杏花春館西邊的杏花村。


  園子裏不比宮裏規矩多，且主子們都還沒到。宮人們收拾了東西，就湊在湖前說笑玩鬧。一時蘭亭等人也拉著手來了，按著兩人的肩膀問：“瞧什麽呢？”


  蘭陵指著湖麵一處笑道：“看鴨子洗澡。”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荷葉上零零散散蹲著幾隻小鴨子。鴨子還小，沒長成，身上全是淺色的絨毛。往荷葉上一趴，略凹下去些，形成一個小巧的水窪，正能容它們洗澡。


  動作憨態可掬，自在又舒服，別提多惹人愛了。


  蘭亭等跟著瞧了一回，皆嘻嘻哈哈地覺得有趣。一時有小太監匆匆跑過來回話：“姐姐們，快別站著了，主子的車馬眼見著要進園子了。”


  “知道了，就來。”蘭亭應了一聲，又告訴蘭陵：“福壽郡君不多時就要進園子來了，你們還不快去把杏花村收拾幹淨？”


  蘭陵整個都愣住了，拉著蘭亭要追問。蘭亭卻笑了一聲，飄然去了，隻留下一句：“且等著罷。”


  太皇太後道天熱了，到圓明園避暑。雖舒服了，卻也太清冷了些。故命福壽郡君林黛玉、孝義王妃陳氏、恭儀伯夫人薛寶釵、謹莊王正妃孫宛純、孫大學士的夫人賈迎春等一並入園伴駕。


  黛玉頭一天就接著旨意了，這些時日皇帝沒少借著太皇太後的口宣她入宮。不在宮裏住著了，他們反倒見得更勤快。奚世樾與黛玉道：“明兒用了早膳，宮裏就該遣人來接郡君了。”


  他來得次數多了，難免引林海與賈敏疑心。林玦雖知道其中究竟，卻已下定決心不插手這事，見狀反而還勸二老：“少操些心罷，老祖宗喜歡妹妹，於她隻有好處。”


  黛玉心裏感激他，上朱輪車前朝他囁嚅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哥哥……”


  林玦歎息一聲，總算明白了當年林海目送他遠赴邊關是什麽心情。大抵就是如此了，舍不得卻又不能留她，唯恐勉強她留下要讓她傷心難過。


  他摸了摸黛玉鬢邊的流蘇，輕聲道：“去罷，隻要你高興就成。”


  林家對她沒多大希望，隻盼著她平安喜樂，就這麽已經足夠了。世事真像一個輪回，當初是林海，現在輪著他對黛玉說這話了：“我瞧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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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乾後坤[1]：皇帝為天，皇後為地，天為乾，地為坤。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2]：出自《道德經》


  老規矩，前五～


  今天少更點，我查資料去了，關於圓明園的資料真的不太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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