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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 高原曠野千裏,人煙稀少,無邊草場,及膝的草正旺盛生長, 間或有點點碎花。


  天低野曠,仿佛藍寶石一樣的天就在眼前,風一吹過,如綠色的海洋, 波翻浪湧,草海晃動,露出一、二牛群、羊群,低著頭咩咩地咀嚼草料。


  遠處, 作為藍天草海背景的, 是一座座聳入雲霄的莽莽雪山。


  澄澈之藍, 蒼蒼之綠,莽莽之白, 組成了三色調, 其間, 還奔騰著壯闊的大江,一路東去。


  在這樣的自然風光裏, 一條鐵路直上高原,火車如直往天上開去。


  火車裏, 進藏的內地旅人不少, 同車的不少人吐的吐, 臉色難看的難看,有犯了高原反應的,列車上的救護人員抓緊時間在為他們處理。


  “小姑娘,你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同行的一位戰士問一旁的小少女。


  少女眉細細,唇淡淡,眸子圓而大,線條有點兒像貓眼睛,眼色是發淺的琥珀色,眼角總是帶著像小動物一樣的濕漉漉,身形纖細,望之容貌尚且稚嫩,是年輕的柔和可愛。


  她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典型中國學校校服,肩上卻別著上校軍銜的徽章。


  周身別無裝飾,隻有發間垂著鮮豔到極點的紅發帶,腕間套著一個金燦燦的俗氣鐲子。


  此刻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端端正正,眼睛望著窗外的高原雪山。


  隨行的其他官兵,看她年紀小,又穿著一身中學生的校服,因此不叫她長官,私下都叫她小姑娘。


  少女——張玉卻盯著窗外看得出神,半晌,才似乎察覺同行者在問她,略帶遲鈍地回過身來,搖了搖頭。


  從入藏的鐵路看去,皚皚雪山佇立遠方,喜馬拉雅山脈綿延無盡,如頂天立地的巨人,立在中國西境。


  “印度,在中國的,西南方向?”


  張玉懷裏抱著一本王勇買給她的《世界地圖》,這一本裏包括了中國地圖、世界地圖、山脈圖、水係圖。


  軍官點點頭:“是的。”


  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小少女聽了,便望著遠處的雪山,不知道在想什麽。


  軍官看著她的側臉,就想起自己得到的任務。


  印度政府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中國的第三位特質者的存在,指名道姓,與中國做了交換,要求她前往支援。


  國家向這位少年年紀的最小特質者,下了征調令,遣她西行。


  但收到調令的,不隻有這位最小特質者。


  調令下得很急,其他的特質者、經曆過數個文本世界的特殊安全資深者,也得到了調令,被調去天南海北。


  他們去接她的時候,特殊安全部隊的美豔“畫皮鬼”蹲在她跟前,失卻淑女情態地吸了吸鼻子,難過得差點哭出來:“小玉,都是我們這些大人沒用……我們被派了別的任務,不能跟你一起去。”


  因此,隨行輔助這位最小特質者的,隻有他們這些掌握了一定特殊物品的二十幾位普通士官、軍官。


  調令也下也很奇怪,說是急令,實則一路上不緊不慢,要求他們一行人可以放緩行程,先在中印邊境逛逛,進入印度境內後,則隨時反饋印度的情況,並且隨時準備返程。


  上麵甚至下了命令,認為小姑娘就算去出任務,也不能耽誤學業。


  一路上硬是安排遠程地理教師,給張玉授課。


  還給平均學曆不低的士官、軍官,安排了給張玉補課的任務。


  完全不像是出緊急任務的樣子。


  張玉倒是沒有額外的意見,她對一切都安之若素,蹲在火車上寫作業,補地理。一路上安安靜靜,隻是一旦閑暇下來,眼睛就一直盯著中國的西南方向,似乎在觀察著什麽巨大的東西。


  她盯著遠處雪山,或者說西南方向,看得太久了。


  大人們也湊近了看過,但是除卻瑰麗的自然景觀,一路悠閑吃草的野生藏羚羊等動物,就看不到其他東西。


  火車開了幾天幾夜,終於進了藏,到火車站下了車,又一路坐當地駐藏部隊的越野車,到了中印邊境。


  過雪山,入西藏,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作為副責任人,但是因張玉不管事,而成為實際上的此行話事人的中校軍官——團長何雲鵬,一個臉黑體壯,但是心細如發的大老爺們,他是王勇的老戰友,被委托了照顧張玉。他覺得雖然他們一行人沒有什麽,但是小姑娘不一定受得住這個累,因此決定帶著一行人在邊檢處修整幾天。


  “上麵都說了,我們可以不用那麽急著進印度。那地方事多,我們養精蓄銳。”


  但是等真正到了地方,一行人全傻了眼。


  “邊檢大樓去哪裏了?”


  中印邊境,西藏邊緣,高原雪山間,設有邊檢站,建有邊檢大樓,供邊境工作人員使用,是兩國間的第一道接觸線之一。


  通常也會有邊防戰士駐紮於此。


  但是,此刻,原來的邊檢大樓已經基本廢棄了,人去樓空。


  何雲鵬愣了,撓了撓平頭,“我來之前調查過啊,邊防大樓,不是緊建在界碑後邊的嗎?”


  “對了,界碑呢?我們開過來這麽久,剛剛眺望了一陣,都沒看見界碑。”


  跟當地的政府部門委派來領路的邊防公務員咳嗽了一聲:

  “我們還要再往前開五十公裏。”


  “啊?”汽車兵說,“可是,再往前開五十公裏,根據GPS顯示,我們就深入印度境內了啊。沒打招呼就過去,不會出事嗎?”


  “沒事的,你們隻管往前開。”


  果然,又往前開了五十公裏,他們才看到了一座雄立於邊境線上的邊檢大樓,外麵站著值崗的戰士。


  這座大樓看起來就是嶄新的,似乎剛建成沒多久。


  聽到他們是進印度執行任務的軍人,邊檢大樓裏的工作人員都熱情地迎了出來。


  雪山腳下的風,即使是夏天,也帶著一些淩冽。


  一行人進了邊檢大樓,修整了一下,喝茶吃飯。


  準備參觀一下中印邊境,但是繞著這座邊檢大樓轉了一圈,還沒看到界碑。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鬧騰起來,一行渾身髒兮兮的,穿著不合體的傳統服飾,膚色和相貌看起來就不像中國人,而在中印之間的“外國牧民”,正在嘰哩哇啦揪著邊檢大樓的負責人說著什麽。


  “怎麽了這是?需要我們幫忙不?”何雲鵬問。


  邊防摸摸鼻子:“不算啥大事。”沒有仔細地向他們訴說。


  等好好休息了一頓,何雲鵬一個是受王勇委托,一個也是根據國家的意思,拖延一些時間,不用急著入印。


  於是帶著一行人,在附近悠閑地逗留觀察了一陣子。


  白天,他們出去轉了轉,算是帶著乖巧的“小姑娘”張玉玩。


  晚上,他們直接住在邊防大樓。


  因此,沒幾天,他們就發現了一個奇景:

  會移動的界碑。


  每次他們白天去看,界碑還在邊檢大樓不遠。


  等晚上經過,界碑就消失了。出現在離中國邊境幾公裏遠的印度村子裏。


  而天天地,當地的鄉政府都要往邊防處“送”一群不服氣的牧民過邊境,回印度村子。


  戰士們起了好奇心打聽。


  邊防處看這情況瞞不下去,沒有辦法,隻得私下告訴他們,前兩年,某一天,邊防所在這個中印交接的鄉,鄉政府辦事處,來了一群藏族同胞。


  他們很不服氣地質問當地鄉政府,搞新農村,搞牧民定居政策,憑什麽不給他們修房子修路修學校,造水造電?


  邊防苦笑著說:“當地鄉政府本以為是執行處的疏忽,結果,鄉政府派了人去當地一查看,都傻眼了。”


  原來邊防大樓附近的鄉裏,有一些村寨,橫跨中印兩國。


  可能隔著一條小河溝,東邊的村子在中國,西邊的村子就算是印度的。


  兩邊的村民同文同種,境遇卻大不一樣。


  小河溝東邊的中國村落,據邊防說,前些年剛剛搞了牧民定居工程,加上前些年的新農村,因此是齊刷刷的水泥小平房,路也是水泥路,兩邊修著電線柱,還有太陽能。


  家家戶戶不說富裕,但起碼的通電通自來水,起碼的家具家電都是有的。


  鄉裏還建有小學、衛生站,有老人堂。


  鄉民,穿得都雖然老土,但看起來都是現代人。


  西邊的村落,就完全不一樣了。


  全是土坯房,低矮的茅草屋,帳篷。


  居民們黑瘦,穿著髒兮兮的藏袍,發絲散,亂身上滿是泥垢。


  一群似乎活在三、四十年代的牧民,趕著著一群瘦不拉幾的牛羊。


  到處是光屁股亂跑的,無所事事的學齡小孩子,羨慕地望著隔岸學校上空飛揚的五星紅旗。


  隻隔著一條幾百米的河溝,憑什麽差距這麽大啊?


  於是,西邊的藏民很不服氣地跨過河溝,跑到了鄉政府處,要求給他們也跟東邊一樣修路修水電。


  沒有辦法,鄉政府隻得派了公務員,指著河溝邊的界碑告訴他們,界碑河溝的東邊是中國,西邊是印度,老鄉,你們是歸印度管的,我們管不到。


  好說歹說,費盡唇舌,總算說清楚了國界之別,把這群“老鄉”給勸回西邊去了。


  誰知道,第二邊,邊防戰士一打開邊檢大樓,列隊去巡邏的時候,就傻眼了:


  界碑不見了。


  他們順著痕跡和腳印,走了好幾公裏,進入印度境內,才在一個村寨的盡頭,發現了界碑。


  說話的邊防戰士摸摸鼻子:“然後,在我們去找界碑的時候,鄉政府那邊,同一群‘藏族同胞’又跑來了。”


  他們理直氣壯地說,我們現在是中國人了!給我們修房子修水電造路!我們的孩子要登記上戶口進有五個星星紅旗的學校上學!


  這事搞不好,會引起國際糾紛,鄉政府沒有辦法,隻能通知了邊防。


  因此邊防戰士天天白天要往印度那邊悄悄摸,摸過去把界碑摸回來。


  但是,一到晚上,西邊的印度藏民,就帶著鋤頭錘子,整村過來“挖界碑”,把界碑埋在自己村子外邊,然後跑去鄉政府提要求歸入中國。


  如此日夜拉鋸,聽得一行戰士目瞪口呆。


  何雲鵬說:“那、那邊檢大樓怎麽往印度境內移動了五十公裏?”


  邊防叫苦不迭:“拉鋸本來持續了一兩年,但前段時間,不知道咋地,鄉政府態度大變,鬆口了,竟然真的答應了那群移動界碑的藏民,給他們修了路,修了房子,還給派醫生去看病,接孩子來上學.……”


  這下可不得了,本來,隻有一個村子參與移動界碑的拉鋸戰,結果等這個村子真的改頭換麵了,更西邊的另一個村寨一看,好哇,咱們本來大哥不笑二哥,都一樣窮,咋就一夕之間,你們村子都有房子住,有路走,有水電,孩子有學上,還有一群黑瘦但親切地握著鄉民手叫同誌的“中國公務員”幫助脫貧了?


  不就是搬界碑嗎?我們也能!

  於是,就仿佛接力賽一樣,藏民間口耳相傳,一個村寨一個村寨的挖界碑,中國的界碑一夜往西挪數公裏,邊防戰士也不得不越來越深入印度境內去搬回界碑。


  但是沒有用,界碑仍舊一路西去。


  跑來當地鄉政府要求“登記戶口,修房子修路修水電”的“藏民”,膚色越來越深,語言越來越不像藏語,頭發越來卷曲。


  最後,邊防戰士說:“咳!唉,實在沒有辦法,中國的‘國界’,莫名其妙西移了五十公裏,到現在還在往印度境內移動。我們隻能把邊檢大樓重新改址再建一次。”


  又吐槽說:“當地的麵積哪裏還僅僅像個鄉啊?都可以再往西設個鄉了。自從那次起霧後,鄉政府的膽子越來越肥了。”


  偏偏這事情報上去後,由於中印邊界本來就未勘定,上麵對鄉政府的行為喜聞樂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導致中國的“領土”,莫名其妙新增了五十公裏。


  而印度一方無可奈何。


  他們能警告中國,卻攔不住自己國土上移動界碑的居民。


  當地的奇聞樂得何雲鵬一行人不知說什麽是好,樂過以後,也沒有放在心上。


  修整了幾天後,他們便打算跨過邊防,進入印度境內了。


  來領路的,聽說恰好是當地鄉政府新來的一位藏族公務員。


  他個子不高,有點兒營養不良,年紀輕輕,卻有點兒操勞過度的勞苦像,皮膚黑得發亮,像銅鑄鐵澆的,說著一口奇怪的,帶著口音的普通話,用語奇特:“同誌們,跟我來,印度那邊應該有人接應你們。”


  他在領路的時候,張玉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何雲鵬聽說她有“懲惡”的特質,“他有問題?”


  張玉看了這位藏族公務員半晌,卻搖了搖頭。


  沒問題。很幹淨。


  比大多數人都幹淨。


  而且,給她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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