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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一個冬日的幹燥的晚上, 市中心的廣場上燈光閃耀,放著音樂,一群中老年婦女,揮舞著扇子, 精神抖擻地隨音樂起舞。


  廣場正對著的,就是本地最大的一所新華書店。


  書店旁,緊緊挨著的,還有一座網吧、網吧又鄰著遊戲廳。即使是這麽晚了, 也有不少孩子留連在這裏。


  孔芸就是其中一個。


  他做賊心虛地揣了從家裏拿的買輔導書的一百塊錢,在廣場上徘徊,一會看看網吧,一會看看遊戲廳。


  他在廣場邊緣的路燈下猶豫地徘徊的時候, 地麵不知何時, 悄悄地騰起一層白霧。


  白霧很淺, 很快就被冬夜的冷風吹散了。


  孔芸卻一頭撞上了一個胸膛,他胖墩墩的, 雖然才十一歲, 但一頭就把來人撞得倒退了幾步, 他自己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來人很快鎮定下來,伸手拉他:“小孩子, 快起來。”


  他說話帶著一股奇怪的口音。孔芸吃力地順著他的手爬了起來,卻見來人是個青年, 也就和他讀大學的表姐差不多年紀, 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昏黃的燈光下, 他留著短發,看去,臉頰微微凹陷,很是瘦削。臉上髒兮兮的,沾著塵土,卻很蒼白,嘴唇沒有血色。衣物破爛,有一點像孔芸姥爺的軍裝,穿一雙破草鞋,他衣服上簌簌的黃沙還在往下掉,剛才泥坑沙窩裏爬出來似的。


  孔芸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青年拉起孔芸,卻茫然四顧,看那閃耀的燈光,看大理石鋪的廣場,看跳舞的大媽,以及附近的馬路,馬路上來往的車輛。


  孔芸聽見他的低語:“這裏是.……?”


  正此時,廣場上跳舞的大媽裏,有人因多青年怪異的打扮多看了他幾眼,卻順帶看到了孔芸。


  大媽連忙叫另一個:“哎喲,這是不是你鄰居家的那個小胖墩?”


  她們自以為說話很小聲,但因音樂響在耳邊,她們聽久之後,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嗓門大得驚人,簡直是在吼。


  孔芸一臉驚恐地看過去,果然看見了小區鄰居裏,嘴最碎最八卦的那位大媽!!


  在更多的人因怪異的青年而看過來的時候,孔芸大叫了一聲,也顧不得青年身上的髒臭了,連拉帶扯地拖著青年,一邊借著他的身形做遮擋,一邊把他往書店裏拽:“哥,哥,走,我們買書去,買書去!”


  青年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任由孔芸把他拉進了書店。


  書店裏燈光明亮,還開著空調,相比外麵的冷風,很是溫暖。人來人往,看書的,買書的。


  青年的打扮就更加叫人側目了,孔芸躲開了那些大媽的利眼,連忙鬆了一口氣。


  青年卻更加仲怔,他望著窗明幾淨,吊燈與光滑可鑒的地板,望著在他眼裏幾乎可以算作輝煌的書店,望著一眼看去,密密的書櫃,不知道在想什麽。


  孔芸聽到青年低頭問道:“小孩子,這裏是書店嗎?”


  孔芸翻了個白眼:“廢話!”這個年紀的孩子賊精,雖然青年打扮怪異,灰頭土臉,但是他身上沒有半點凶惡和流氣,他也就不怕他。


  青年點點頭,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髒汙和塵土,略帶窘迫地,小心地將手擦了擦,才走到一排書櫃前,仰頭看這些書。


  很快,他拿了一本紅色的,厚厚的書,認了半晌,帶著口音的方言念道:“新、?字、典”


  孔芸立刻糾正共同逃竄的難友:“第二個字念華,這叫新華字典。”


  他頭一次遇到比他還笨的大人,連“華”字都不認識的,因此帶了一些得意洋洋。


  青年默默地點了點頭,將四個字念了一遍,又走過去,拿了一本小學課本,課本的前幾頁,就印著兩個戴紅領巾的小孩子,在明亮的教室裏舉手的畫麵。


  他看了看同畫上一樣,孔芸胸前還沒有解下的紅領巾,問道:“這是什麽?”


  孔芸更加快樂了,趾高氣昂地說:“這是紅領巾。”


  “為什麽要帶紅領巾?”


  “因為我是少先隊員。”


  “什麽是少先隊?”


  孔芸愣了,想了半天,才想到老師說的少先隊的全名:“就是.……嗯.……對了,就是少年先鋒隊!”


  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匯,青年帶著讚許點了點頭,繼續問:“為什麽少年先鋒隊要帶紅領巾?”


  孔芸以一種你想難倒我沒門的語氣說:“老師說,是因為新中國的革命烈士的鮮血染紅了它!”


  他人小鬼大:“切,騙鬼,其實就是染料染的。”


  青年卻忽然急切地問:“你說什麽?新中國?”


  他那急切激動地的神態,嚇了孔芸一大跳,一臉警惕地往後跳了一大步,摸了最厚的字典舉起來當盾牌。


  青年正要開口,刹那,忽然怔了怔——他看著孔芸手裏的那本《新華字典》,卻忽地明白了。


  這金碧輝煌的書店。他想起,進門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樣與繁體不同字樣的牌匾。


  字典,叫做《新華字典》。


  這家書店,也叫做新華書店。


  “新華.……”


  “新華……”


  孔芸不知所措,又有一點兒嫌棄,因為青年的眼眶濕潤了,他看起來好像快哭了。他很少見到大人哭,因此不知所措,準備隻要他一哭出來,他立刻逃竄。


  但青年最終沒有落淚。


  他隻是說:“.……原來那些同誌回來的時候,說的是真的。”


  這天晚上,孔芸還是沒能去成遊戲廳,垂頭喪氣地買了輔導書回家了,媽媽爸爸問了幾句他怎麽去了這麽久,就打發他去洗漱了。


  媽媽叫他解下紅領巾,一沾手,粘糊糊的,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芸芸?你受傷了?”


  “沒有啊。”


  媽媽仔細打量了他一陣子,確定他沒有受傷,才怪道:“那你的紅領巾上怎麽沾著血?你這孩子,真是的,又拿紅領巾去幹什麽?說了多少次了,就算是兩塊錢一條,也不能這樣浪費……”


  媽媽還在絮絮叨叨,孔芸卻鬱悶地想:他哪裏有呀!可是,紅領巾上怎麽會有血?


  不對。


  孔芸想起來了。


  之前,離開書店的時候,那青年踉蹌了一下,孔芸伸手扶他,感覺有黏黏糊糊的什麽液體滴在了他的紅領巾上。


  而青年磨破的草鞋裏的腳,似乎也血肉模糊。他走出書店後,留下一行血腳印,書店的阿姨還皺著眉去拎拖把呢!

  肯定是他的血。


  他想起了離開書店之後,青年站在街上,望著繁華的城市,望著跳舞的大媽們,久久佇立的樣子。


  真是個奇怪的大人。孔芸這樣想。


  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是一個大霧天,媽媽一麵嘟囔著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是大晴天雲雲,一邊給孔芸換了一條紅領巾。


  孔芸沒有帶那條被血染了的紅領巾,換了一條新的戴。


  今天搞主題班會,老師放了一張時事照片,照片上,老人在一座紀念碑前敬禮。這個月,有關長征的新聞層出不窮,公立學校也紛紛接了上級任務,展開主題班會教育。


  老師正在解說:“新中國成立之後,進行調查。解放初,全國共.產黨員約三百萬,而此前為新中國建立而犧牲的黨員烈士,有名有姓的卻達到了三百七十多萬……這三百七十多萬中的大多數人,都年紀輕輕,正是青春.……”


  “.……同學們在這五年裏,都學過不少與長征有關的課文,哪些同學能說說呢?”


  有人說了四年級上冊的《飛奪瀘定橋》,也有人說了五年級上冊的課文《七律.長征》。


  “同學們說的都很好。可是,同學知道嗎?在大渡河,瀘定橋上身先士卒的英雄,都是由共產.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組成的。長征中,每打一仗下來,黨團員負傷之數,常常占到傷亡數的四分之一,甚至超過一半.……”


  班主任還選了幾張曆史上的老照片,和幾張孔芸不愛看的革命劇的劇照,放在了幻燈片裏。


  孔芸本來是興致缺缺地在課桌下做著小動作,但是,他偶爾一抬頭,很快,他的眼珠子定住了,他的嘴巴張大了,刷地一下就從課桌前站了起來!


  班主任皺眉問這個小調皮鬼:“孔芸,你有什麽問題?”


  孔芸連連搖頭,一屁股坐下的時候,卻還盯著幻燈片回不過神來。


  老照片裏,犧牲的紅軍的打扮,和他昨晚上看見的那個青年的打扮,一模一樣!

  *

  狂風,陰天,積白的群山,騰著夾雜著雪碴子的冷霧。天寒地凍。


  群山間,一隊邊防士兵正在艱難地牽著馬,跋涉積雪,頂著刺骨的雪風,進行巡邏。


  其中一名姓羅的新來的戰士,腳下一個踩空,踩到了中空的雪洞,身子一歪,就要滾下山崖。


  臨下墜前,他鬆開了國家的財產——那匹巡邏的好馬,沒有讓它和他一起下墜。


  “小羅!”其他人連忙撲上來拉他,卻來不及了。


  小羅已經墜了下去。


  冒著風雪,一行人下了山穀去尋找戰友,找了很久,入目隻有滿目的冰雪,雪間,還騰起了茫茫的奇異的冷霧。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在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情景下,滾下山崖,小羅可能埋進了雪裏,他們找了這麽久還沒有找到,他……凶多吉少。


  被分給小羅的馬,卻嘶嘶地長鳴起來,班長一怔,定睛一看,大叫起來:“看那裏!”


  遠處,被一顆鬆樹擋住的雪堆裏,一隻手扒住一根鬆枝,頑強地慢慢往外刨雪。


  他們連忙撲了過去,一起幫忙刨雪,刨開雪堆,露出的果然是小羅。


  他的氈帽不知道滾到了哪裏去,露著青青的頭皮,上麵結霜,麵容也青紫交加,嘴唇發紫,鼻孔裏結霜,但是還活著,班長立刻招呼其他人把他拉出來,幾人捧雪往他身上搓。


  搓了很久,小羅身上才慢慢緩了過來。


  他們立刻扶著小羅上馬,另一個人為他牽馬。


  他們帶著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小羅慢慢返回了營地。


  軍醫診斷了一遍,嘖嘖稱奇,說他竟然在低溫裏沒有暈過去,奇跡一樣,隻是有部分不重的凍傷,但是要修養一段時間。


  在但是小羅是新分配來的技術兵,他一病,很多機器的問題就難了。


  老班長向上級申請,暫調來新的技術兵,直到小羅好起來。


  但是,最近的營地還有一段路,新調來的技術兵,還要一段時間,他新調來,適應環境,也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幾人為難的時候,小羅卻說:“沒事的,我還可以繼續工作。”


  班長連忙把他按了下去:“你好好躺著吧!”


  小羅才來了一星期,但是,他很喜歡這個兵。


  他不叫苦,也不叫累,意誌頑強,和所有戰友都很和氣,從來不紅臉。工作很認真,休息的時候,他看到小羅沒有出去玩,而是悶在屋子裏看書,則抓緊一切時間學習技術。


  班長想,如果要評標兵的話,評小羅,大家一定都沒有意見。


  他這樣想著,給上級撥了一個電話,說了小羅的事情,請求調來一個技術兵,暫時頂一下小羅的崗。


  誰知,電話打過去,上級更加震驚:“你在說什麽?我們從來沒有派過姓羅的技術兵過去!該派去的技術兵姓張,明天才到。”


  老班長愣了:“就是小羅啊,他的證件和檔案我也都看到了,他叫羅……”


  羅什麽?

  老班長一下子傻了。


  對啊,小羅叫什麽?

  他.……想不起小羅的名字。


  *

  永仁市的C-B4-0,尚且沒有處理完畢,接二連三傳來的消息,就震驚了所有人。


  “‘百鬼夜行’又出現了?”


  陶術惶然才從日本傳來消息沒多久,陸陸續續地,從印度,俄羅斯,都傳來了新的消息。


  無論是印度,還是俄羅斯,當地的核心文本,都被無形的力量修補了起來。


  文本生物再現人間。


  其中,俄羅斯的形式,尤其的壞……不,也說不上壞。至少,對於俄羅斯的平民來說,說不上壞。


  而更糟糕的消息,還不斷地傳來,歐盟、美國出事了。


  以俄羅斯為中心,輻射遠達歐洲,歐洲共.產黨紛紛上台。阿富汗等地政變一夜之間發生,宗教首腦被送上斷頭台。


  以日本為核心,東南亞各國,乃至於過太平洋往美國,美國國內也開始動蕩,據說,有不少大資本集團,一夕之間覆滅。


  而鄰國印度,納薩爾這一次兵臨城下,早已占據了新德裏……

  仿佛一夕之間,世界各國動蕩的速度大大加快了。


  更糟糕的是,日、俄兩國的文本生物,竟然聯手成立了一個聯盟,號召全世界的共.產黨執政的國家加入。


  國際上風雲色變,早已消失的文本世界重新現世。


  中國國內,魯迅文本,又重新出現。


  一時竟說不出哪國更焦頭爛額。


  郝主任的頭發不停地掉,一時竟顧不得國內沒有其他動靜的C-B4-0了,一直在對外聯絡。


  很快,他通知了一行人一個消息:

  “王上校,歐盟、美國,以及俄羅斯外逃的殘存寡頭,都向我們提議,立刻召開國際安全特殊大會,商議目前的局勢。上麵答應了,派你們跟我同行。”


  一邊揉著額頭,郝主任一邊道:“現在也隻有我們中國的情形尚可,C-B4-0這次出現,沒有太大動靜,我們還有餘力支援他國。”


  王勇在和郝主任通話。


  但陳薇卻不安地悄悄地問張玉:“小玉,你有沒有感覺,好像今天的霧有點大?”


  今天的霧的確大,霧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新聞裏,也臨時插播了一條新聞,說全國各地忽起大霧。


  陳薇從霧中往窗外看,白霧裏,今天的街上格外安靜,隻是,又隱隱綽綽地似乎有繁忙的人影,還有馬匹在霧裏穿梭。


  “小玉,你看看那個方向,霧裏是不是有人牽著馬?”陳薇知道張玉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看到的東西。白霧擋不住她的銳目。


  張玉聽話的看去,順著陳薇指的方向看了片刻,隨即搖頭:“沒有。什麽都沒有。”


  甚至,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今天也沒有一個人。


  隻是……

  張玉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上的灰蒙蒙,今天似乎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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