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風浪已停, 黑天孤海,月相高懸。
隻是,這一輪恍若亙古不變的蒼白月亮,竟微微歪了一歪。
“是我的錯覺?”陳薇揉了一下眼睛, 再伸出兩根指頭比了一比。
王勇盯著月亮看了一會:“不是錯覺。剛才風最大的時候,月亮確實向一邊歪了一點。”
幾人霎時毛骨悚然。
王勇卻問張玉:“小玉,你有沒有辦法飛到接近月亮的位置?”
“可以騰起, 停在空中的高度,追。不能再高。”張玉說:“我不會飛。”
混天綾極輕盈,能助她借風力而起,乾坤圈能助她在空中如履平地地停留, 但是, 這些都不是飛行能力。
她在印度的時候,與白虎相逐空中追鬥,時不時就要混天綾借力相擊水麵, 才能維持速度。
如果沒有借力點, 憑空直上,她卻做不到。
王勇聽此,讓褚星奇把情報通過鏡花水月, 回給了現實世界。
文學參謀團裏似乎正在進行討論,所有人都在絞盡腦汁, 郝主任隻讓資深者們繼續行動:“你們目前沒有飛行能力, 就先不去管它。你們繼續跟著珍珠兒, 千萬不要跟丟了。”
遠處的珍珠兒浮出水麵, 張望了一會兒天上的月亮,她似乎也有所迷惑,東遊一陣,西遊一會,從不同的角度,小心地觀察圓月。
但她沒有看出什麽來,隻得帶著一些困惑,一邊繼續往西大洋遊去,一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月亮。
永夜之洋沒有白日,沒有太陽。隻有永遠的黑夜,與黑夜裏懸掛著的蒼白月亮,隻有一望無際的海麵。
因此,在永夜之洋上,即使有指南針,有鍾表,航行者也極容易迷路。
但珍珠兒作為鮫人,能通過水流和聲波,判斷自己是否經過此地。
一路根據水流的變化,她往西而去,毫不知情地作為領航員,領著身後的一幹外來者,前往目的地。
不知過了多久,又喂了幾次遊艇,前方的青鱗鮫人才緩了遊速,而一副奇景也展現在眾人麵前。
他們跟了鮫人珍珠兒很久,卻從沒有見過陸地,仿佛這個文本世界隻有海洋一樣。直到此時,他們竟然看到了前方的海域,星羅棋布地灑著大大小小的島嶼。
島嶼上植物茂盛,鬱鬱蔥蔥,在月光下也顯得生機勃勃。
珍珠兒生長在海底,從沒有見過“島嶼”這種東西,遠遠望著島上蔥鬱的植物,睜大了美麗的銀灰色眼睛。
她知道,西大洋到了。
所有的鮫人都要學習《海國圖》。
東大洋是王城所在,繁華平和。
北大洋冰山遍布,冰冷的海水裏住著喜寒的王國子民。
南大洋溫暖濕潤,是王國牧場,藻類繁殖,引來眾多喜愛溫暖,性情熱絡的生民。
唯有西大洋,一直在永夜之洋裏默默無聞。
它遠離王城,地處偏僻,並且底下遍布海底火山。這些火山都是活的,岩漿的噴出,凝固,塑造了許多大洋子孫們極難生存的“上浮土地”。
西大洋雖然海水營養豐富,但它分布著的火山,以及海麵密布的,造成遊動路線阻塞的“上浮土地”,讓王國子民很是畏懼。於是,西大洋也就淪為了無人之地。
原來,所謂的“上浮土地”是長成這樣的呀。
即使是一心尋找太陽,想要尋找不滅的靈魂的珍珠兒,也不由好奇:為什麽泥土會浮在海麵,為什麽這些海藻會長在海麵上?
她好奇地靠近,攆了攆泥土,又扒著石頭,拔了一株植物下來,放在掌心觀察。
遠處遊艇上的眾人,陶術見此,推了推眼鏡,卻比她更好奇:“這裏如果沒有太陽,這些植物是怎麽通過光合作用長起來的?”
褚星奇笑道:“你個學究!文本世界千奇百怪,這裏是文本世界,說不準這個世界的植物就是能通過月光進行光合作用呢?說不準這裏的植物壓根不進行光合作用呢?”
陶術說:“不可能!這裏明顯是有空氣的,而且空氣成分和現實世界是一致的,基本的物質構成應該也和地球是一致的,否則,我們早就該出現反應……”
他們正說話間,卻通過望遠鏡,看見青尾鮫人放開了手裏拔下研究的“海草”,側過頭,楞楞的,似乎在傾聽些什麽。
她似乎感應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神色凝重地遊過一座複一座島嶼。
最終,她停住了。一個猛子紮入了海裏。
*
某一座島嶼下,海水深處,沉眠著一座火山。
珍珠兒尋著一道模糊不清,時斷時續的聲波,遊到這座火山上方。
這時,聲波消失了。
珍珠兒端詳這座火山片刻,伸手去摸它表麵的泥土。
灰尾巴雖然隻是最低級的祭司,卻傾其所有,教導了她所有自己知道的東西,其中,包括更深入的關於西大洋火山的知識。
這些泥土是冷的。
泥土被水流從她的蹼指間衝走,珍珠兒麵露疑惑:這是一座僵冷的死去的火山。
可是,她遊來的時候,其餘西大洋的火山,岩漿在其中蠢蠢欲動,泥土溫熱,是“活著”的。
這一座火山,連土質都和尋常火山不一樣。宛如是被硬生生填到這裏的。
珍珠兒想了想,從這座僵冷的火山上,挖了一些泥土,從自己尾上取了扇貝,將這些奇異的泥土裝了進去,把扇貝重新黏回尾鱗上。
她打算在西大洋找過太陽,取得不滅的靈魂後,再帶著這些泥土回家研究。
在珍珠兒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她的身形一滯:
這座帶著法術遺跡的死火山下麵,再次傳出了一道微弱的聲波。
這道聲波的主人,一直在含糊不清地重複喊著:“挖開……”
挖開什麽
珍珠兒不由自主地將耳鰭貼近了地麵,漸漸地,她聽清了這個聲音在說什麽:
“挖開……太陽……”
挖開,太陽!
珍珠兒怔住了,難道,太陽在這座火山下麵?
她問那個聲音:“你是誰?為什麽在火山下麵?火山下麵有太陽嗎?”
但聲音不答,隻是時斷時續,重複著:
“挖開……太陽……”
珍珠兒陷入了為難。挖開,下麵就是太陽?可是,這麽大的一座火山,這麽多的泥土,她隻有一個人,一雙手,怎麽挖得開?
噢!她為難地轉了幾圈,忽然想道:既然我一個人挖不開,為什麽不回去稟告海王呢?
*
平楚市第一人民醫院。
一個小學生躺在病床上,正和護士們快樂地說話。
“你看,阿姨,這是昨晚我爸爸媽媽給我做的便當,我最喜歡吃土豆餅……”
護士們麵麵相覷。
這個小男孩,他生病住院的時候,他的父母,早就雙雙失蹤了——就在這一次的特大失蹤案中。
醫生護士心懷不忍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這個患上白血病的孩子真相,並且私下打算為這個孩子先墊付一部分醫藥費的時候,卻驚異地發現:
這孩子的醫藥費,準時準點地打了進來。
通過他父母的賬號,並且每次的打款,也是他父母在的時候,一次性繳納的數額。
但是,這孩子,他們打聽過,他家人丁凋謝,沒有什麽親戚,父母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爺爺奶奶去世的早,隻一個外祖母還在世,但是早已老年癡呆。
誰會用他父母的賬號給他打醫藥費?
醫院方麵試探打了一次男孩父母留下的電話,但是電話照舊是剛剛撥打過去,就接通了,卻沒有說話聲。
更為人心惶惶的是:男孩一直認為,父母就在他身邊。
他高興地告訴看護他的護士,說父母都是研究員,經常把他托給輔導班,很少有這麽長時間陪著他。
並且,男孩給出了證據——卻嚇壞了醫院的工作人員和同病房的病人。
男孩病榻前的桌子,每天都放著熱氣騰騰的新鮮飯菜,他每天的衣服都有人換洗。
有時候,護士查房的時候走過,看見男孩對著身旁的空氣,有說有笑的。
然而,同病房的病人證實,從來沒有人來看望過男孩,很快,其他同病房的病人都嚇得紛紛搬走。
而醫院的監控裏,也顯示,那些熱騰騰的飯菜,男孩的換洗衣物,都是憑空出現的。而從沒有任何其他男孩的親戚進出過他的病房。
郝主任透過玻璃,看到護士們強壓著恐懼地與男孩說話。
“主任!”他正思索時,看到神色匆匆的調查負責人走了過來,低語道:“調查清楚了。”
“目前,平楚市消失的那十萬人牽涉的家庭、公司、單位等,均出現了異常。”
他遞上了一份調查報告。
報告裏顯示著一係列宛如鬼故事的調查情報。
有公司裏明明消失了項目主要負責人,卻在第二天,桌上憑空堆積著,被完成的工作企劃。仿佛負責人熬夜趕出的一般。
有單位,消失了技術骨幹,正愁眉不展一件技術難題時,卻忽然發現,這道難題攻克的關鍵數據,莫名地出現在了辦公室 。
諸如此種,不可足一而論。
簡直像被火焰焚身而消失的那些人,真的還活在他們身邊一般。
“這個小男孩。”調查負責人說:“他的父母就是兩位醫學方麵的研究員,專門從事一些小兒疑難雜症攻克。”
在郝主任皺眉看完這一份調查後,他又遞上了另一份報告:“這是所有失蹤者的數據分析。”
“這些失蹤者,在職業,社會地位,身份方麵並沒有重合的地方。”
“但是,我們根據文學參謀團的建議,對其中一部分人的生平,社會關係,進行了調查。”
郝主任一一翻看報告,神色漸漸凝重。
*
水晶宮。
碧綠的水草,潔白的沙礫,粉紅的大蚌。
宮殿兩側,音樂齊奏,鯨骨笛被鯊魚們吹得雄渾壯麗,海珍編鍾被海豚敲擊得莊嚴典雅。
幾百年不變的曲子翻來覆去地重演,海王卻沒有任何不耐煩,撐著頭,閉著眼睛,在禦座上頭一點一點的聽著。
一陣嘈雜聲響了起來,打斷了音樂的節奏。
海王接二連三地打嗬欠:“誰在王宮外吵鬧?”
“陛下,是這一代裏,年紀最小的那個,叫做珍珠兒的,她要求見您。”
海王問:“她為什麽要見我?”
“她從小可笑,總是胡編亂造一些太陽相關的傳說。這一次,不知從哪裏聽說來的,在宮殿門口嚷嚷,竟說太陽就在西大洋,可能被壓在一座火山下。來請求您派出衛隊,跟她去西大洋把太陽挖出來。”
海王打嗬欠的動作一頓:“哦?請她進來。”
珍珠兒得到允許,跑進殿來,她先恭恭敬敬地行禮,興奮道:“陛下,我找到太陽啦!就在西大洋!”
在她看來,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冰涼幽深的水底,將也能明亮起來。
誰能不為此歡欣鼓舞呢?
海王凝視她半晌,卻道:“你倒是像……像灰尾巴。
來人,把她關到牢裏去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