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東大洋的王城, 有一座建在海底山脈上的塔,它通體用潔白的貝殼裝飾,在王城徹夜照明的夜明珠照亮下,宛如反射著光, 塗抹了月光。
因此,又被王城的鮫人,叫做月亮塔。
月亮塔塔是一座雙子塔, 專為關押罪犯而建。
在地上,依山脈而建的塔是明塔,而深入地底的,是一座暗塔。
明塔關押鮫人當中的異見者, 暗塔則關押更加不可被饒恕的罪犯。它們進入暗塔後, 就再也不會出來。
珍珠兒聽說這座月亮塔時,她曾好奇地纏著灰尾巴問過,但灰尾巴打了個寒顫, 隻說那不是什麽好地方。
珍珠兒長到成年, 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白鯊衛隊押入月亮塔。
她被押入塔中的時候, 尚且在奮力掙紮:“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說謊!那裏確實可能壓著太陽!”
她質問道:“我不信,我不信海王會下令將我關進月亮塔!我又不是異見者, 沒有與王城作對!”
但奉命關押她的主祭——冷冷地說:“你又在宣傳這些歪理邪說。沒有實證就敢隨意宣揚違背真理的言論, 鼓動其他人, 難道還不是異見者?”
珍珠兒想要反駁, 卻想起,她的說法,確實隻是一個猜測。
她有點蔫了,視線一黯,已經進了塔中。
月亮塔外部,潔白的貝殼裝飾被海水衝刷著,略微泛黃,卻常年如新,望之清新。
但是一進塔門,塔內的牆壁鏽跡斑斑,長著暗紅的海藻。光線透不進來,驟然晦暗。
仰頭望去,隻見石製階梯成螺旋狀,層層盤旋而上,往塔頂看不見的黑暗中伸展而去,如猛獸的脊椎骨。
每幾段階梯,就有一點幽幽的綠光。
珍珠兒嗅到了一股臭味,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灰尾巴說過,月亮塔裏點著不知名的“燈”,這些燈是用在海中也能燃燒的油脂點起的。這種特殊的油脂,能夠百年長燃。但是是什麽動物的油脂,她同樣不肯說了。
她惶惶然地被押著走過一截又一截樓梯,卻忽地停住不肯走了。
白鯊衛士客氣地問:“您怎麽了?”
即使她是罪犯,畢竟也是高貴的鮫人,何況,她的撫養者灰尾巴,雖然名聲不顯,卻一向願意為它們這些地位低下的海洋生物治病,一向受它們歡迎。
白鯊衛士的動作算不上粗魯,路上講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階梯時而盤旋,時而下降,起起落落,但是鮫人從來不會迷失方位。
珍珠兒說:“這不是去塔頂的路。這是在向下走。”
“您說的沒錯。”白鯊衛士說:“海王命令,將您關到暗塔裏去。”
“什麽?”珍珠兒大吃一驚,“你們聽錯了吧?”
“我們沒有聽錯,這是那位主祭親口吩咐的,陛下的命令。”
它們走過了不知幾節的階梯,海水漸漸稀薄,徹底黑了下來,隻有一點幽微的綠光,白鯊衛士不再向前——前麵海水太少,它們粗重的身體再向前遊,會直接擱淺。
通往暗塔的台階水極淺,剛剛沒過珍珠兒的尾巴半截,她根本沒有辦法遊動起來,隻能被白鯊衛士推入了暗塔之中,從重重台階上滾了下去。一路滾進了更深的黑暗裏。
哢擦,一聲重重的石門落下的聲音。
一片漆黑,腥臭。
珍珠兒頭一次完全離開了熟悉的海水環境,她坐在淺淺的,隻能淹沒她尾巴,如果躺平,剛好淹沒鼻子尖的渾濁海水裏,怔怔的,隻覺保護鱗片的黏液漸漸幹燥。
等完全幹燥的時候,她的肌膚大約也皸裂了。
黑暗中,還有一個極微弱的呼吸聲,就在她身側。
珍珠兒摸索過去,卻摸到了一手腥臭的膿水,還要滑溜溜,腐爛而沒有幾片鱗的尾巴——暗塔下,被關著的,除了她,還有一尾鮫人。
這尾鮫人仰躺在極淺的海水裏,盡力讓海水滋潤自己的鱗片與肌膚——但是,他似乎傷得太重,鱗片掉得七七八八,掉鱗的地方沒有小魚護理,沒有藥膏擦拭,暴露在缺少海水的環境,早就腐爛流膿了。
“你是誰?”珍珠兒問。“你還活著嗎?”
她一連問了三遍,那躺著的鮫人,才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活著……”
珍珠兒連忙取了尾巴上的另一帖沒有被搜走的扇貝——他們隻拿走了象征她身份的牡蠣,她的尾巴上還貼著兩麵扇貝。扇貝裏麵藏了一些藥膏:“我可以替你塗藥。”
那鮫人說:“藥……沒有……用。我的.……傷,是,燒傷。”
這位鮫人的年紀也不小了,似乎經年不曾開口,聲音低沉嘶啞,斷斷續續。
燒傷?
珍珠兒愣了愣。
卻聽那鮫人說:“我聞到了.……味道……你從……哪裏來?”
“什麽味道?”
那鮫人說:“西大洋……火山泥.……”
珍珠兒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你到底是誰?”
但是鮫人昏昏沉沉的,一語不發了。
珍珠兒連忙先為他塗抹藥膏,又等了一會,提心吊膽地,才再次聽到黑暗裏響起那個低沉的聲音,稍微通順了一些:
“我是,尋找太陽者。”
“我曾,跟隨我的導師……尋找太陽……”
珍珠兒的眼睛亮了,她撐著手臂,蠕動著湊近了一些:“您也是尋找太陽者?我也一直在尋找太陽,您知道太陽在哪裏嗎?是不是在西大洋?”
“西大洋……真理之洞……火山……”
正此時,哢擦,傳來石門緩緩升起的聲音。
一條海草繩落了進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小心地問道:“您還在嗎?”
珍珠兒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辨認出這個聲音是先前押送她前來的白鯊衛士,它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又繞了回來。
它說:“我當年巡邏時受了重傷,幸而灰尾巴祭司將我治好了。我是來救您出去的,請您拉住繩索,我把您拉上來。”
珍珠兒忙道:“這裏還有一尾鮫人,您能把他一起拉上去嗎?”
白鯊衛難為道:“我一條鯊,實在拉不動兩尾鮫人。”
那位鮫人在黑暗中聽到了,極欣慰地笑道:“.……不用管我……我傷得太重,出去也活不了。後輩,你走吧.……去,去真理之洞.……尋求真知……”
他的傷勢讓他維持不了多久精力,聲音又漸漸萎靡了下去。
珍珠兒被白鯊衛拉上去的時候,聽見塔底從黑暗中,傳出帶著歎息而斷斷續續的歌聲,鮫人能動風雨的歌喉,此時卻是如此的嘶啞而虛弱,本應是難聽的,但因與平日裏鮫人們追魚逐浪,盡情享受歡愉而唱的縱情歡樂之歌完全不同,反而帶了特殊的韻味:
“風霜雨露,
從何而降?
驚雷潮汐,
從何而起?
洋分冷暖,
天有日月。
我輩百年,
但求真知。”
“我輩百年,但求真知……”珍珠兒尚且回味著歌詞,不知為何,忽然眼眶發酸,不由自主地掉了一滴珠淚,但那歌聲卻早已漸漸幽微。
珍珠兒被拉出,隨著白鯊衛一路小心地避開其他獄卒巡邏的路線。
它一路把珍珠兒送到了塔的另一道小門出口。
“您從這裏走,等一會就會有人接應您。”
“接應我?”珍珠兒麵露疑惑,卻隻得依言遊去,剛出小門不久,她嚇得險些叫出聲來!
跟前的是一位王國的主祭,也是唯一一位非鮫人出身的主祭,她的成年禮上的那隻大蝦主祭。
蝦主祭灰白的長須飄了一飄,海蛇冠冕蠕動:“住嘴!如果你想讓我們都一起進暗塔的話。”
珍珠兒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疑惑。卻聽蝦主祭嚴厲說:“我我沒有料到,你膽子竟然這麽大,敢孤身一人,遊到西大洋去!也罷,跟我來。”
她一路跟著蝦主祭,路上竟沒有遇到任何衛隊,順順當當地離開了塔附近,進了蝦主祭的居所。
蝦主祭的年歲相對一隻大蝦來說,早已是很老很老的了。它這個品種的大蝦,大多隻能活三、四十歲。
它卻已五十多歲了。
它的房子遠比灰尾巴要大得多,卻比灰尾巴這個低級祭司的屋子,還要簡陋,隻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沙,就充作床鋪。
然後立著一尊神像。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吭哧吭哧,蝦主祭用蝦尾掃去地上的一層沙子,珍珠兒才訝然看到,地上竟然是一副壁畫。
這是一幅用各色海藻、海草、海葵的汁液做成顏料,繪製而成的壁畫,繪畫者繪得如此精心,每一個人物,場景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精致的。
它原先的色調一定也是鮮豔的。但不知道多少年過去,早已褪去了光華,灰暗了。
壁畫正中,畫著一群鮫人,為首的鮫人的尾巴,和珍珠兒一樣是極美麗的青色,他年紀最大,尾巴上貼著五個牡蠣,是一位高級祭司,領著一群鮫人,正奮力向上遊去,伸手構向上方的金紅色圖樣。
珍珠兒看了半晌,忽地在這群鮫人的邊緣,認出了一位灰撲撲的鮫人,在畫麵的角落裏,還有一隻仰望著他們,一臉仰慕的透明大蝦。
她抬起頭,怔怔地,卻聽蝦祭司說:“你大概也都認出來了。”
它低下早已不再透明,而變得又灰又厚的頭甲,讓自己蒼白的觸須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那副壁畫。
一遍又一遍,虔誠而尊重,渾濁的眼珠子裏,滾下了熱淚。
“這是我的恩師,也是你撫育者的老師。”
半晌,蒼老的蝦主祭才抬頭,歎息說:“我隻是一隻膽小怕事的蝦,我的壽命,早在十多年前,就到了極限,甚至還多活了十五年,連灰尾巴都走了。如今,也沒什麽可怕的啦。”
“珍珠兒,灰尾巴大概沒有告訴過你,西大洋荒涼而遍布火山,但是,它對於王國來說,也是有作用的。”
“西大洋是王國的刑場。”
“所有異見者,都將在那裏處決。因為有著密集的火山,滾燙的地熱,隻要挖個洞將犯人放進去,它很快就會全身通紅地熟透。”
“你就誕生在西大洋旁邊。”
“很多很多年前,王國之中,就流傳著太陽的傳說和記載。傳說,隻要找到太陽,就能找到不滅的靈魂,不用三百年一到,就化為無知無覺的泡沫。因此,一直以來,都有人追尋著記載,尋找太陽的遺跡。”
一開始,人們都以為,太陽大概是早就隕落了,徒留下永夜之洋。
但是,幾代人的尋覓下來,終於尋到了蛛絲馬跡。
“我的恩師,就是其中一位。他是海國的高級祭司,本應前途無限,但是他一心要謀求真知,和你一樣對一切的未知都充滿著好奇心。聽說西大洋有太陽的遺跡,就帶著所有的學生,一起去了西大洋。我和灰尾巴,因為資質低下,而被留了下來。”
“我從其他人那聽說老師確實找到了太陽存在的痕跡,他帶著學生跑來稟告海王,那時尚且是壯年的海王,興致勃勃地帶了一隊祭司,隨他們一起前去探究。”
“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王國和我老師翻臉了,他們給老師定下了罪名,斥責他宣揚歪理邪說,竟決定將老師和他的學生們處以極刑,就在西大洋的火山處執行。”
“我和灰尾巴趕去時,隻看見一地的焦灰。以及焦灰旁散落著一些魚卵。你剛剛破殼而出。”
“鮫人一生有一次選擇留下魚卵的機會,可以自行選擇由哪位祭司撫養。這一權利,連最凶惡的鮫人罪犯,都不能被剝奪。我不知道你是哪位同學的孩子。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太過絕望,你不會誕生在焦灰旁。”
“如此,你還要去嗎?”
沉默了很久,珍珠兒說:“我還是想去!如果世上有太陽,那麽,就是有太陽!真正的東西,不應被掩埋。”
“無論如何,我要去西大洋,把那座泥土填成的死火山挖出一個洞來,挖到下麵看一看。
如果下麵沒有太陽,我自願回來領罰。
如果那洞下有太陽,我就可以以真知,向王,向王國洗刷我的冤屈。”
“那你要挖多久呢?沒有人會幫你,隻有你自己,隻有你的一雙手。”
在被關進牢裏的一霎,珍珠兒知道,自己大約得不到幫助了。
在塔底下,要挖多久,珍珠兒考慮過:
那座火山的泥土最薄弱處,她摸索過,倘若吃住都在那裏,年複一年,用工具挖上三、四十年,就能挖開了。
對於她的年紀來說,三、四十年,卻完全是熬得起的。
那時她也還年輕。
但是,即使是要挖上三百年,壽數盡的那一天沒有到來,她就不會停下工作。
蝦主祭凝視著這個倔強的孩子半晌,忽地笑了:“灰尾巴把你教的很好。”
它如同當時珍珠兒成年禮上,她提出要去海麵看一看時的那樣,對她說:“那麽,去吧。”
*
“小鐵,你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呢?”
丁小鐵躺在病床上,正在寫他的小學作業。
聽了護士的話,他停下筆,想了想,說:“爸爸媽媽是好人。”
“什麽樣是好人呢?你怎麽就知道,爸爸媽媽是好人?你不是說,他們以前,很少陪你嗎?他們不是好爸爸媽媽,怎麽算是好人呢?”
丁小鐵被她繞得愣了一下,半晌,撓了撓頭說:“可是,媽媽和我說過,他們之所以總是住在研究所,很少回家,是因為,天下有許許多多,和我一樣年紀,但是生著病,隻能跟我現在一樣躺在床上的孩子。”
丁小鐵想了想,說:“他們有時候,不是好爸爸媽媽,但應該是好人吧。”
護士勉強笑了笑:“那他們今天有沒有陪著你呢?”
丁小鐵說:“沒有哦。爸爸媽媽雖然最近陪我多了,但是,也還是要工作的。他們今天去實驗室了。”
護士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門外,通過裝置,把這一場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的郝主任等人,看了看今天剛剛遞上來的調查報告。
丁小鐵的爸爸媽媽,都是一個專門研究小兒冷門症狀的研究所的研究員。
這個半公益性的研究所一直是虧損的,他們夫妻倆就自願少拿工資,甚至幹私活,反過來補貼研究所。
但是,就在失蹤案發生的一天前,他們被研究所開除了。
因為研究所終究是撐不下去了,接了一個藥商的單子,生產的某種針對小兒病的特效藥。
其中,丁家夫妻是研究主力之一。為了能造福更多的孩子,夫妻倆但是其他研究員,盡力地用便宜好用,但是藥效不降的原料,以降低該藥的價格。
但是特效藥研製成功後,藥商卻以生產成本幾十倍的價格售賣成品藥。並將這種藥的專利買下,重金讓研究所不得再外泄原版配方。
丁家夫妻倆極力反對,拒不接受這一條款,卻直接被研究所開除了,被藥商告上了法庭。
郝主任翻看著名錄和調查報告,麵色凝重地歎了一口氣。
至今為止,這失蹤的十萬人的社會關係調查,陸陸續續總結報告出來了。
他們全是丁家夫妻這類人——從不向謬誤與虛假低頭者。
其中,有不少的各級科研人員。
郝主任夾著這份報告,打算拿去給文學參謀團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被撞了一下。
他抬頭看去,前方空無一人,隻有他身後跟著幾個部下。
哪裏有人撞他?
他擰了擰眉毛,搔了搔越發光亮的腦門,正待繼續往前,忽然眼神一凝:
距離醫院牆角約幾十厘米的空氣,“卷”了一下。
仿佛,一張塗著透明顏料的壁紙,被翹了起來,露出了底下的東西。
*
珍珠兒穿越風雨大浪,重新來到西大洋那座死火山跟前時,愣愣地看了它很久,歎了一口氣。
她取了一把鋒利的貝殼鏟,一鏟挖下。
第一記下去,她身後,忽地從海水——似是從海水,也似乎從另一層世界裏,浮現出了一個虛影。
他伸出手,泥土飛快地消失。
第二記下去,第二個虛影也浮現出來了。
隨著她不停地挖著,她身後,無數虛影冒了出來,離得遠遠的,其中一個虛影,看模樣,似乎是年邁的灰尾巴,隻是,這些虛影,包括灰尾巴在內,全長著兩條腿。
他們幫助她,讓這些火山泥一層層地消逝。
不知過了多久,珍珠兒一個踉蹌。她趕緊用尾巴支撐住自己,迷惘地四顧打量,隻見不知何時,那一整座填著的死火山都不見了。
她低頭看去,卻隻見消失了那座仿佛被人為填來的泥火山後,地上所有的,卻是一個橢圓形大洞。
洞長五米,寬三米,沒有了泥土之後,放著光華。海水竟虛虛地浮著,沒有往洞裏灌。
珍珠兒趴在洞邊,伸出頭去看。
她的頭一伸進去,隻見嘩地一下,如到海麵似的,嗅到了空氣,但與永夜之洋上的海麵不同,某種刺眼而暖和的光——與夜明珠的幽冷的光不同,這光是暖和的,是活潑而跳躍的。
她被刺了眼,眼睛痛得流淚,又白茫茫一片,過了好久,才看清了:
她仿佛是從海麵探出頭去,天上懸著一團明亮的光團,與月亮的蒼白截然不同,它耀眼而無法直視。天上飄著白色的雲——而非夜色中顯示為灰色的雲。
海麵上波濤萬裏,但是,與永夜之洋的暗淡不同,它是碧波萬裏,清明世界,光輝裏纖毫畢現。
她驚呆了,伸出手去摸,卻仿佛一霎時被彈了回來,她仍在幽暗的永夜之洋海底,眼前仍舊是放著光華的大洞。
她再伸出手去,想探進大洞,卻被一層薄膜一樣的東西阻礙住了。
好似大洞表麵鋪著一張白色的海藻席,隻是起了皺,皺巴巴的。
珍珠兒.……撕開它.……無數繁雜的聲音湧來。
鮫人過人的聽力,讓她瞬間捕捉到了其中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是灰尾巴的聲音。
“mom!”她回身惶然四望,卻隻有茫茫海水。
而那無數聲音還在她耳畔低語:珍珠兒,撕開它……撕開世界的假麵.……
世界的.……假麵?珍珠兒愣了一下,順著那層薄膜撫摸了一下,它確實.……像她編製的鋪在沙地上的海草席子起皺。
她定了定神,取了一片鱗片,用它鋒利的邊緣狠狠一劃,撕拉一聲,薄膜裂了一道,珍珠兒順著薄膜,用力撕開,扯起。
這道席子或者薄膜一樣的東西,被她越揪越長,越揪越長,連海水都仿佛撕裂了,薄膜被掀起的地方,幽暗的海水透亮了許多,仿佛被撕開了畫布一樣。
珍珠兒一邊向上遊,一邊用力撕開薄膜,她漸漸吃力,身後無數的虛影卻托著她一起使力。
薄膜被撕得越來越長,漸漸地,馬上就要到海麵了。
“!”視力最好的張玉麵上微微露出了震驚。王勇一時失聲,其餘人也都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珍珠兒被無數虛影托著,越升越高,她手裏仿佛扯著什麽東西,如一張薄膜正被她揪住一角掀開。
而薄膜掀開的地方,天地驟然一變,海水透亮,竟有光灑了下來。
陳薇喃喃:“怎麽有點兒像我撕開藻泥麵膜,露出臉來呢.……”
褚星奇:“.……”
“爾敢!”正此時,巨大的聲波衝擊傳來,他們回身一看,隻見海麵上浮出了數之不盡的鮫人,宛如四大洋的鮫人齊聚,更有無邊的手執武器的凶惡海洋生物。
為首的頭戴珊瑚王冠,體長十幾米的巨型鮫人——海王,他正被一道巨浪拖著,怒喝道:“立刻住手,珍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