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我要進城, 我要報官……都變了.……變了……”
那在城門口鬧騰著要進城的少女神智不大清楚, 說話顛三倒四, 舉止如瘋，翻來覆去就是在喊著這幾句。
城門口的騎士被她抱住衣裳下擺, 糾纏得不耐煩：“哪來的瘋婆子？把她趕走！”
官差不敢怠慢京城來的大人, 立刻粗暴地把那少女架起來拖走。
那少女猶自不甘, 掙紮著喊：“我沒撒謊, 老爺夫人都要吃人……爹媽要殺我.……都變了.……變了……”
“慢著！”領頭的騎士聞言道：“把她的嘴堵住, 先關到牢裏去。”
“是。”官差也不明白為什麽大人們忽然變了主意，隻將少女塞住嘴，往衙門的方向拖去。
在少女被架著經過陳薇一行人時，她被捂著嘴，已經無法再喊，黑眼睛裏卻滿是絕望。
王勇等人卻發現少女頭上與其他平民的豐朝子民字樣不同，她單獨頂著一行黑體字，內容略有嘲諷：一個發現了點什麽, 暫時逃過口糧命運, 卻還回去送自己進鍋的（**）儲備糧。注：被嚇壞了，精神崩潰邊緣。
括號裏的內容似被某股力量屏蔽了。
資深者們互相看了一眼。
王勇便叫了一聲：星奇。陳薇。
知道了知道了。褚星奇懶洋洋地換了個方向, 和陳薇一起悄然脫離了出城的隊伍，綴在那架著少女的官差身後。
兩個官差架著少女繞過了排隊的人群，過了幾條巷子, 完全脫離了騎士們的視線範圍。
卻忽然看見, 有一個看起來滿臉橫肉的中年屠夫攔在了他們跟前。
“衙門辦事, 讓開！”
屠夫一動不動，還打了個嗬欠。
其中一個官差大怒，伸手去摸腰上的刀：“你沒有聽見嗎？我叫你.……”
他與屠夫對了個正麵。
官差愣了一下：這個滿臉橫肉，生得頗有些凶惡油膩的屠夫，竟然有一對很漂亮，與外貌極不相稱的桃花眼？
對上視線的一霎，他不由自主地看進、看進那對眼睛去……
他忽然鬆開了手。他的同伴一個人拖著拚命掙紮的少女，險些給少女掙脫了，不滿道：“快把這個刁民趕走，阻礙公務我們可以.……”
砰。官差忽然用刀柄重重地敲在了同伴脖子上，同伴維持著驚愕的神色，倒在地上，濺起一地塵灰。
隨後他自己也雙腿一軟，兩眼一閉，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少女跌坐在地，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屠夫伸出手拉她起來，回身笑道：“交給你了。”
他身後閃出一個病懨懨，眼睛卻帶著幾分青春的中年婦人。
那婦人看了少女一眼，將手一翻，憑空翻出一支筆來，含笑按住她，掌心拂過她的眼睛：“閉住眼睛，別害怕。”
少女隻覺全身上下如涼水流過，似乎體表在緩慢發生變化。
“好了。”
少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的視野憑空矮了一截，伸出手，是一隻小巧的兒童手掌。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時，那婦人略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牽起她，一邊跟上前麵的屠夫，一邊說：“如果你不想被帶去大牢裏關起來的話，就不要聲張。我們或許可以幫你。”
“對了，我是陳薇，你叫什麽名字？”婦人問道。
這兩個人也不是什麽凡人。
她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們對她的舉止很溫柔，平和，完全沒有官差、大人們盛氣淩人的做派。
但是，老爺和夫人也曾對她非常和氣。
女童微微顫抖，看著自己變成了幼童外貌的軀體，無論如何都掙不開婦人的手。
見她動靜過大，那屠夫還投來警告的一瞥。
桃花眼看似含笑，實則毫無情感。
逃不脫.……無論如何都逃不脫.……
難道，她隻能被吃掉嗎？
最終，她似乎放棄了掙紮，麻木地答道：“我叫小蓮。”
很快，屠夫在前麵，婦人抱起女童，看起來像是一家三口一起走向出城的隊伍。
片刻後，巷子裏隻餘下兩個人事不知的官差，再無其他人影。
天色已昏，封城搜查了好一陣子，騎士們卻既沒有搜查到畫像中的妖人，也沒有排查到有可疑人物出入城池。
騎士們——羽林軍們臉色黑沉，而最新的旨意還沒送來。
要出城進城的隊伍已經快從城東排到城西，好些個老人甚至暈倒了，民眾開始躁動。
“羽林郎，您們看，這.……總不能就這樣堵著……未免驚擾民生……而且，天快黑了.……這，怕是百姓會耽誤了.……”當地的長官聞訊匆匆趕來，畏懼地看了一眼天色，語焉不詳。
“放行！”騎士們看著太陽逐漸西沉，也不敢再耽擱時間，最終隻能鬆了口。
那些進城趕集買賣，卻一直被扣到這個點才能出城的豐朝農民們破口大罵著，匆匆駕著驢車，或者推著車，往家裏趕。
屠夫領著妻女，妻兜頭抱著個生病的、臉色蒼白的六七歲小女孩，趕在最後一波出了城。
“總算出來了。”排在隊伍最後，褚星奇、陳薇牽著小蓮一起出了城，鬆了口氣，與其他人匯合在郊外的僻靜處。
“怎麽這麽慢？”
陳薇道：“小蓮的精神、身體狀況都不太好。那些文本生物盤問得久了一點。”
“小蓮？”
“就是她。”陳薇掀開兜帽，露出懷中的“小女孩”，“我給她畫了畫皮，把她假裝成我女兒，給抱出來了。”
陳薇懷中的女孩臉色蒼白，神情憔悴，赤著腳，傷痕累累。雙眼有些發直，細看，瞳孔深處，似乎倒映著什麽若有若無的東西。整個人雖睜著眼，卻如在魘中，呆呆地，看起來精神狀況十分不對。
她頭頂還頂著一行字：一個發現了點什麽，暫時逃過口糧命運，卻還回去送自己進鍋的（**）儲備糧。注：被嚇壞了，精神崩潰邊緣。
“這孩子應該遭受了什麽顛覆而巨大的打擊。”安琪拉雖然看不到那行字，但是他能看到小蓮的情緒體幾乎完全變成了灰色，邊緣還不斷爬上一點點不詳的黑色。
他上前一步，將手覆在小蓮額頭，手中金光流瀉。
聖歌隱隱，神聖的力量屏蔽了小蓮所有的負麵情緒，逐漸驅逐了黑色，染亮了她的情緒。
一直緊張過度的小蓮愣愣地看著他金色的眸子，麵上的呆滯逐漸褪去，一夜逃難後略帶癲狂的精神漸漸放鬆下來。
她頭頂的字樣也慢慢變成了一個發現了點什麽，暫時逃過口糧命運，卻還回去送自己進鍋的（**）儲備糧。
“精神崩潰邊緣”的字樣消失了。
安琪拉收回手，但小蓮的肚子卻咕嚕嚕叫了起來——她連夜從家裏逃出，饑腸轆轆，又餓又累。
陳薇見此，在經過王勇同意後，從中國的壓縮空間裏取出了繃帶、止血藥等，一雙寬大合腳的童鞋，並一些單兵自熱食物、清水。
她把小蓮交給張玉抱，自己蹲下來，一圈圈給小蓮腳上塗上止血藥，纏上繃帶，套上寬大舒適的現代童鞋，安慰道：“我們不是壞人，你放心。”
又遞一個壓縮餅幹和一瓶水給她：“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古怪卻香甜和裝在透明瓶子的水在手裏，腳上正輕柔地被包紮著。
小蓮愣愣地抱著水和食物，脫口而出：“你們真的不吃我……？”
王勇敏銳地反問：“有人要吃你？”
正此時，天色卻已經逐漸黑了下來，最後一絲陽光也西落東方。
幾乎是瞬間，一輪妖異的銀月從天際一躍而出。
本來炎熱的初夏氣溫開始緩緩下降，空氣開始變得清爽，一股桂花香飄出。
資深者們看見，銀月下，郊野的草開始緩緩枯黃，樹木的葉子也一片片變黃。
看起來非常自然，宛如隨著夜色，大地瞬間進入了秋天。
資深者們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一棵樹，葉子變黃，而樹上卻從無到有的以極快的速度開花、結果，誕出果實。
幾乎是眨眼，果實熟透了，累累掛在枝頭。
豐收的氣息撲麵而來。
張玉卻豁然站起：“地下有東西在動。”
見到銀月的一霎，小蓮臉又白了：“開始了……”
“什麽開始了？”
小蓮沒有回答，渾身發起抖來。
而隨著大地瞬間進入秋天的異狀，鼻子靈敏的樸應賢聞到了一股濃得幾乎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遙遙地，有鼓聲咚咚咚地從遠方傳來。
隱隱，似有無數人在喊：“天佑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