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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6 章

  白龍帶著少女從元謀縣的長江最南點出發, 沿著金沙江往北走。


  雲南四季如春,風景豐富。


  金沙江便奔騰直過無限風光,流去了石林黃土, 也經過花海翩躚、冰川雪峰。


  故而江裏有時泥沙俱下,怒浪狂濤;有時又像一條碧緞, 融進雪水的清冽氣與鮮花的芬芳味。


  水流稍緩的江底又是另一番景象。


  亂石嶙峋,水草雜生石間, 沙洞密布。


  他們從江底而過, 一條條正在水草和石縫裏吞食藻類, 尋覓水蟲的魚類便受到驚嚇, 乍然蕩開。


  幾尾青魚遊過,它們咬著一隻河蝦,在霍闕的指尖蹭了蹭, 模糊的意識向著氣息親切的白衣人“嘟喃”說前麵和以前不一樣了,攔了個好大好大的怪東西。


  霍闕細細聽了它們的呢喃:“原來到了皎平渡。再往前,就過了長江幹流,出雲南到四川了。”


  “皎平渡?”


  霍闕說:“你學過‘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這句詩沒有?”


  金沙……金沙江.……張玉反應過來:“這裏就是紅軍長征渡金沙江的地方?”


  “嗯。”霍闕說:“紅軍當年就是在皎平渡過的金沙江。江畔有紀念館和雕像。”


  張玉仰頭看去, 她的眼睛毫無阻礙地望穿了急湍渾濁的江水, 卻隻看到空蕩蕩的兩岸青山,不見古渡;隻看到一座坐斷金沙江, 高踞雲崖間的大壩, 唯獨沒用看到本該佇立江畔的碑文和紀念館。


  霍闕帶著她踩過水底嶙峋的石塊,示意她往前看:“江上當然沒有。它在前麵。”


  近年金沙江上新建了一座烏東德水電站。


  烏東德水電站逐漸建成, 水位升高, 位於庫區的原紅軍紀念館和皎平渡就沉入了江底。


  江水滾滾東去, 浪濤之下, 卻逐漸寂靜。


  大壩水庫既成,江流變緩,水深更深,不見日月。


  張玉看到一座建築靜靜地落在水底。


  它的門檻上糾纏水草,窗戶裏鑽出魚兒,房梁上棲息蝦蟹。


  它沉寂在幽靜之地,除卻魚蝦與他們,再無其他訪客。


  江底如此的沉寂和幽靜,卻無礙江上的十分熱鬧。


  陽光照著新修的盤山水泥公路,公路白得燦燦。


  一支車隊沿著公路,照著陽光,隆隆而來。


  這支車隊主要由卡車和大巴組成。卡車拉著家電器具,人們在大巴車上交談。


  車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人悵然回頭,遠眺青山深處:“唉,祖宗的墳墓也在那底下啊。以後想回去,回哪去啊?”


  孩子與青年卻有說有笑,神色興奮而輕鬆:“新家的裝修怎麽樣?”、“那裏的新學校是不是更漂亮?”


  霍闕、張玉都不是常人,他們在水底已經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內容。


  原來,這是一隊庫區移民。


  古渡附近山林深深,當地的地理條件坎坷,經濟條件也不好,即使修了路,依舊是出也難來入也難,深山裏就有積年的窮困村,窮困鄉。


  這一次借著庫區移民,國家將移民與扶貧合二為一,將當地居民遷到交通發達的別處,安置好新造的好房子,再分配土地,以便他們安家脫貧。


  出山路上,連日都是晴天,陽光溫暖。


  冬天曬著陽光,再悵然的心情慢慢也好轉了。


  老人們閑來無事,就教車上的娃娃們唱當地流傳已久的兒歌。


  也許他們的祖爺爺祖奶奶,也曾經是金沙江上的船夫,勒緊褲腰帶,打撈破船,送過這支窮人的隊伍過河。這些歌聲,也許當年渡江的紅軍也聽過。


  車隊一路沿江走,兒童的聲音總是極清亮而有穿透力的,稚嫩的歌聲飄過兩岸青山,和著青山間東去的浪濤,響成了一片。


  透過重重水波,歌聲也依稀傳進了江底,驅走了正在啃食雕像邊角的小魚。


  紅軍戰士雕像與昔日的古渡,一起沉眠幽深江底,從此隔著碧濤,靜聽世上風雲。


  最後回看了一眼那座雕像,霍闕說:“走吧。”


  走過了水底寂寂無聲的紀念館,路過水電站,兩人不久就踏出滇蜀邊界,過了長江。


  *

  一過長江,霍闕帶著張玉一路走來一路停,他身上的鎖鏈也崩解得越來越快。


  他們徘徊都江堰,離卻三星堆,一路出了川,沿途而去,山脈越來越連綿,越來越壯美。


  青山巍巍橫陳似天生地長的牆嶺,山尖連綿連成鳥飛不度的古道。


  古道兩側是絕壁,雲海翻騰古道旁從腳下滾過。遙遙望去,似俯瞰天下。


  更神奇的是,以他們經行的山頂古道為分界線,山南花枝猶未謝,雲霧濕氣潤紅豔;山北卻風雪茫茫,銀白一片。


  張玉看得目不轉睛,霍闕微笑道:“這裏就是秦嶺。走吧。”


  他們越秦嶺,從南方走入了北邊的茫茫風雪之中,途經藍田縣,出了陝西,進了河南,一路直奔黃河去。


  在黃河幹流邊上的洛陽,霍闕停住了腳步。


  二裏頭下轄於洛陽市偃師縣。


  它原本隻是一個小村子,後因發現了疑似夏都的遺址從而聞名天下。


  站在二裏頭考古遺址公園上,北邊不遠,就是黃河。


  偃師市北臨黃河,是黃河邊上的城市。


  這座疑似夏代中晚期的都邑臨黃河而建,距今有三四千年的曆史。


  在距遺址不遠的地方,當地政府興建了一座龐大的博物館,展示著從這座塵封數千年的都邑重新發現的一切,從完整而成熟的青銅器,到十分美麗的綠鬆龍,再到當年都邑的還原風貌。


  從《竹書紀年》到《史記》中,青筆史書一直喋喋不休“夏”的存在。


  國外卻一直認為這是中國的傳說幻想。


  直到二裏頭初初被發現,無論國內外何等爭論不休,它卻自呼嘯著穿過了曆史煙塵,擲地有聲地落在人間。從此大白天下,腳踏實地地任由陽光普照,後人探究。


  站在遺址上的霍闕的目光有些茫然失神,又似回憶,又類沉思。


  張玉好奇地打量著腳下這座古樸的都邑遺跡,問他:“你見過它還存在的樣子嗎?”


  叫了好幾聲,霍闕身上的鎖鏈咯嘣了一下,又碎了一塊,他才過神來:“我剛剛想起來了一些.……記憶碎片裏似乎見過。”


  少女看了看他身上碎了大半的鎖鏈:“你還要繼續往下走嗎?”


  霍闕說:“嗯。我要全都想起來。”


  他們穿過了疑似夏都的都邑,到了安陽的商都,霍闕果然又想起了一點東西,他越發沉默,咬牙再向山西走。


  沿著黃河渡去山西。


  奔騰咆哮的河水中,河伯的樣貌隱現波濤中,雪浪滔天,黃河中的大鱉鯉魚爭相浮出,替河伯相送一程又一程。


  過了黃河,就到臨汾市。霍闕眉頭緊蹙,直奔襄汾縣。


  陶寺遺址在襄汾縣,距今四千多年。


  如果說二裏頭當年打破了國內外對“夏”的非議局麵,陶絲遺址則震驚中外,讓三皇五帝走出了神話傳說,真正走入了信史。


  經過學者們嚴密的考據,初步認定其為堯舜之都。也就是三皇五帝當中的帝堯之都。


  規模龐大的城址上,殘留著昔日恢弘宮殿的遺跡,規格盛大的王墓至今可見一斑。


  複原的觀象台石柱聳立,日照穿過縫隙,四千年間自行不息地規律投下影子,被人類先民精準地捕捉利用。


  《尚書·堯典》曾記載:“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


  傳說堯精通天文,手下大臣去指導農民耕作。


  而在陶寺,學者們果然發現了世界最早的測日影天文觀測係統,其精準度四千年亦然。


  他們還發現了最早的文字,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中原地區最早的龍圖騰.……

  如此種種,城牆、宮殿、王陵、宗教禮製,一應儼然。


  它被多少代人當做傳說故事,卻依舊被倔強的國人在文獻上一代又一代人地記載,用翰墨殷殷不倦地重複先民的蹤跡來曆。


  直到千年後,滄桑被輕輕抹去,華夏民族代代相傳的倔強,終於讓神話照進現實,在陶寺一一成真。


  張玉注意到了一旁的說明的牌子。它說,發現陶寺的學者們說,這裏可能是最早的“中國”。


  霍闕站在陶寺遺址上,久久不動。雪落了他滿頭,鎖鏈不知何時已悄悄無蹤。


  過了很久很久,張玉上去,輕輕叫他。


  他才抬起頭來,忽然捂住了眼睛:“.……我都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核心文本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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