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會輸
喬羽慘叫了一聲。
而捂在晏昭昭眼前的手並未鬆開,晏昭昭聽到有衣料的梭梭聲,片刻之後眼前才有光明湧入。
身邊的人果不其然是南明和。
算了算時間,他恐怕壓根沒有去碧霄館的書房念書,而走了一半便回過頭來。
晏昭昭知道,南明和多智近妖,剛剛與喬羽擦身而過的時候恐怕就已經推算出一切,走了一半到底放不下心,終究還是回了晏昭昭的身邊。
剛剛喬羽被剝下來的飛魚服此刻正蓋在他的身上,隱隱有血色沁出。
晏昭昭感念南明和安撫之意,深呼吸一口氣,將自己滿身翻滾的戾氣壓下,重新麵對這些麵色不一的暗衛。
十九個人來得整整齊齊,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救。
“我方才說的話,你們應當都聽到了罷。”
晏昭昭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冷冷一笑。
這些人都是經過事的,多多少少都見過女帝和琮陽公主的另一麵,看到晏昭昭這般模樣,終於心下一驚,徹底不敢放肆了。
“我既是你們的主子,便永遠是你們的主子,臣下應盡的職責,我希望你們好好盡著。
喬羽所作所為,我知道你們有人心裏門兒清,也有人嚐試過抗拒卻沒用。
我並不管這些,隻是喬羽今日做了頭兒,事兒沒做好,便是他替大家一起受過,再有下回,便不是他一個人了。
在其位謀其職,若是不樂意做了,我自會替你們在姨母麵前,多‘美言幾句’。”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晏昭昭的牙齒縫裏一個字兒一個字兒蹦出來的,她的目光冷硬如刀,落在誰的身上,誰便忍不住渾身一抖。
開玩笑,晏昭昭的美言幾句恐怕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誰來之前都知道喬羽這事兒辦砸了恐怕要吃掛落,也有不少人覺得晏昭昭不過是一乳臭未幹的娃娃,又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誰都沒有料到來的時候,喬羽已經被按在地上幹淨利落地解決了。
都知道是殺雞給猴看,可剛剛那一刀下去挑斷手筋時候的狠辣架勢實在可怕——對於暗衛來說,若是挑斷了手筋,這輩子幾乎就已經廢了。
對於這些自詡見過所有大風大浪的暗衛來說,今日恐怕沒有比晏昭昭三個字更可怕的東西了,這三個字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眾人心裏骨血裏,不由得又敬又怕起來。
“回去罷。”
輕飄飄的三個字,眾人如蒙大赦,紛紛離去。
“阿文阿武,地上的處理了。”
晏昭昭看喬羽的眼神已經仿佛在看一個死人,語氣更淡。
喬羽的眼神之中滿是扭曲的憤怒,阿文知道他這張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聽的,已經拿了他髒汙的衣裳將他的嘴堵了起來,直接拖了下去。
阿武卻發覺晏昭昭身後一直安靜站著的南明和神色比晏昭昭還更冷些,隻是他不過一介暗衛,隻需要做主子吩咐下去的事情,其餘的事情,並不需要他多操心。
“你說,昭昭直接叫人挑斷了喬羽的手筋?”
女帝正在太液池旁吃瓜果,身邊陪了一個年輕俊秀的宦官,正輕柔地在為女帝捶腿。
雙福擦了一把額頭的上的汗:“是啊,興許是這壞東西欺負咱們五姑娘了,也不是該麽。”
女帝點頭:“那是他該,能去伺候昭昭是他的福氣,什麽東西也敢在昭昭麵前放肆?”
女帝的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滿是嘲諷。
“是,自然是,能讓五姑娘發話挑斷他的手筋,那也是他的福氣。”
關於拍馬屁這件事情,雙福當然比誰都在行,但他還是皺起了眉頭,滿臉的肥肉糾結地擠在了一起:“但是陛下,喬羽可是......”
女帝嗤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將自己手裏的葡萄直接扔進了麵前的湖水裏:“任他是誰,也比不上昭昭金貴。”
“是是是,陛下說是自然就是。”
梁惠的目光落在湖水裏,看到那幾隻肥胖壯碩的錦鯉正在爭搶自己剛剛丟下去的那顆葡萄,好不容易有了個勝利者,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一口咬住了葡萄,卻怎麽也吞不下去。
“你說到了嘴的肉,鷹願意吐出去麽?”女帝目光之中意興闌珊。
“既然是鷹,那自然是不願意吐出去的。”雙福答道。
“明明知道自己要噎死,也死都不肯鬆口?”女帝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那隻大胖錦鯉。
錦鯉吞不下那顆葡萄,卻又不肯吐出來,果然最後漸漸地卡住了它的鰓,沒一時半刻竟直接翻了白肚,顯然是噎死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雙福搖頭晃腦地吟道。
見女帝麵色不虞,雙福又立即說道:“奴才什麽也不懂,不過是聽陛下說過。不過就算是拾人牙慧,那也是陛下的牙慧,奴才拾了,也如同往自己嘴裏鑲了一口金牙了。”
女帝忍不住失笑罵他:“老憨貨,滿嘴不懂,盡會胡說。”
此時女帝麵上的不虞已經一掃而空,她不再關注那被自己的貪婪撐死了的錦鯉,揮了揮手道:“這人終究是我這裏送出去的,既然人有問題,便重新送個可心的過去。”
雙福響亮地應了一聲。
“對了,禦書房的那份空白詔書給朕找一份來。”
任謠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渾身疼痛,她的喉嚨更是疼的不得了,一動嗓子就感覺仿佛在嗖嗖地漏風。
“醒了?”
是個稚嫩的聲音,任謠費力地轉過頭去,就看到自己的床邊坐了個小小的身影。
她臉上滿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沉穩,見她醒了,也仿佛不是多麽開心的樣子。
任謠沒死。
既然沒死,任謠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一團亂糟糟之中的回頭一眼,任謠感慨自己果然還是選中了最正確的那個答案。
於是她用力地翻身,用自己酸軟不堪的四肢翻下了床,重重地跪在晏昭昭腳邊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姑娘相救。”
大幅度的動作讓她渾身已經包紮好了的傷口再次開裂,一說話,喉嚨更是沙沙地疼,仿佛有粗糲的砂紙在她的喉嚨裏拚命地劃。
還疼,就證明她還活著。
還活著,那什麽就都有希望。
晏昭昭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一眯道:“他們找你做什麽?”
任謠還跪坐在地上,卻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這一身狼狽與亂糟糟。
她是聰明人,聽到晏昭昭說的“找你”而不是“殺你”,就知道她恐怕在銅雀樓裏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其中的關竅。
任謠瘦得可怕,一雙眼卻亮的驚人。
她身上有一種晏昭昭從沒有在旁人身上看見過的粗獷與痞氣,這是大羲朝人所沒有的氣息,就像是往日她在書裏頭看過的依米花。
就算周遭的大漠之中水源極為稀少,依米花也會努力地汲取水源,奮鬥而堅強,開出最美的花朵。
不過比起花朵,她更像凶悍而不服輸的惡狼。
任謠令晏昭昭很快就提起了興趣。
“姑娘,若是您要問這個問題,恐怕就要被迫接受很多事情,我這人背後有血海深仇,您若是非要知道,恐怕要替我報仇。”
任謠身上沒有卑躬屈膝,就像是之前在銅雀樓裏的驚鴻一麵一般。
她的銳利和才氣撲麵而來,仿佛一道尖刀一般,毫不猶豫地劃開了周圍的朦朧,照亮了所有人的眼。
晏昭昭勾唇笑了笑:“你不怕我聽了之後覺得無趣,既不想幫你報仇,還要如同這些人一般將你一起殺了?”
“因為您不是這樣的人。”
任謠的嗓音即使喪失了當初的活力,聽在耳朵裏沙啞又奇怪,卻仍然藏了許多引人一探究竟的東西。
秘密總是令人心生瘙癢的。
任謠看向晏昭昭的目光是十分坦蕩的,全然信任,熾熱而毫無保留。
“那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個喜歡一探究竟的人。正如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忠誠而剛直的人。”
晏昭昭微笑。
任謠將她和自己擺在了同一位麵上,她的自尊心讓晏昭昭驚訝,也令她心生欣賞之意。
她將任謠重新扶了起來,心中訝異這任謠真是瘦得隻剩下了一把骨頭,輕飄飄的,仿佛不比她這麽個小丫頭重多少。
和聰明人說話是最舒服的,很多話不用挑明了說,隻需幾個眼神便能看明白彼此的意思。
任謠的唇邊還有一道不長的擦傷,如今開始長肉了,帶來一種微微的刺癢感,她仿佛一頭桀驁的野狼一般舔了舔自己的傷口,眯著眼勾著唇角看晏昭昭。
麵前的姑娘坦然相對,絲毫不怯場。
任謠忍不住笑了:“他會輸的。”
晏昭昭挑眉:“誰?”
“您日後會知道的,您和我的共同敵人。”任謠躍躍欲試。
“那麽從今日開始,您便不再是姑娘,而是我任謠的主上了。”
任謠舔了舔自己的犬齒,晏昭昭這才發現這位女探花的犬齒仿佛狼一般尖銳。
她將自己的指尖咬破,將溢出的血液輕輕抹在了晏昭昭的掌心,隨後單膝跪地,執著晏昭昭的手,一點一點舔去她掌心裏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