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山
“任謠誓死效忠於您,請主上賜名。”
任謠微笑,她的眼底仿佛跳動著兩簇灼灼燃燒的火光。
晏昭昭失笑,她彎下腰來與任謠平視,將她鬢邊散亂的長發理順,微涼的指尖將她的發別在耳後。
“過剛易折,慧極必傷。你既以後是我的人了,我便與你取一個新的名字,你就叫阿愚。”
“大智若愚,極妙。”
任謠對自己的新名字沒有任何抗拒,她讚同了晏昭昭的取名水平,並很快給出了自己對晏昭昭的第一個評價。
“你是我在襄城遇到的第二個意外的人,但是我透過你,就已經能夠看出女帝和琮陽公主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了。”
當年未盡的戰役,在這一代必將劃下句號。
她想要的公道,也總有一天能夠重見天日。
“是我的榮幸,另外,可否多問一句第一個令你意外的人是誰呢?”
晏昭昭微笑。
“我想想,那個人啊,是顧家少主。”
“在你之前一天,若非遇見你,我恐怕便要選擇他了。”
顧家少主?
這是一個晏昭昭不曾聽過的人,上輩子下輩子加在一起,她都很少聽說顧家的事情。
顧家立身上京,與北疆重地挨的極近,也與大羲朝的心病清河王一脈挨的極近,乃是大羲朝唯一一個綿延了近五百年的世家。
顧家與京中的關係諱莫如深,不是如今的晏昭昭應該去思考喟歎的。
岑相宜的夫君顧見倒是顧家的嫡係子弟,他會是那位顧家少主麽?
“是顧見公子?”晏昭昭眯了眯眼問道。
“不是,是另外一個人,我見不到他的真容,不過能聽出來是個年輕郎君。”
阿愚思考了一番,才這般說道。
她既然已經做了晏昭昭的臣下,便不會隱瞞旁的任何事情。
顧家......
顧家的立場很微妙,就算上輩子,晏昭昭也沒能成功看透顧家究竟是個什麽態度。
有人說顧家是大羲朝的守護者,晏昭昭並不明白,不過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情的就是,顧家是不會做任何不利於大羲朝的事情的。
顧家永遠不會與大羲朝為敵,這是梁家人都知道的一個公開秘密,所以目前來說晏昭昭也不用太擔心顧家的事情。
晏昭昭也沒有多問顧家的事情,反而話音一轉,問道:“那你為何選擇了我,不曾選擇顧家?”
“因為主上的身上有梁家的血。陛下與公主我接觸不到,主上倒是離我最近的梁家人。”
阿愚說到這裏,眉頭一挑道:“比起皇族來說,顧家又算的上如何呢?”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晏昭昭想起阿愚是為複仇而來,她的對立麵究竟是誰,竟然要借住梁家的力量?
難不成上輩子阿愚去考科舉做探花,也不過是為了麵見天顏,請姨母為他們家主持公道?
於是她又問起阿愚的事來:“如今你既已經是我的臣下,不如與我說說你背上究竟背負了什麽樣的血海深仇?”
阿愚的眼裏迸發出亮得能將人灼傷的恨意:“我家上下五十六口性命,皆被人屠戮,將我滿門盡滅。”
“為何?”晏昭昭皺起了眉頭。
大羲朝的刑法極重,這種無緣無故殺人滿門的事情一定會量極重的刑,但在晏昭昭的印象裏,她根本不記得哪裏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自然是為了某些人的貪欲。”
阿愚冷笑了一聲,並不多說了,反而又說道:“其實我方才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若當真因自己這一點兒事情讓主上為難,是我的不是。
若是能夠為我的族人報仇當然最好,但我的爹娘並不希望我整日活在仇恨之中。若有新生,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奔赴新的前程。”
這話令晏昭昭非常驚訝,她眨了眨眼,又重新將麵前瘦削的阿愚打量了一遍。
她的處境和之前的晏昭昭在某種情況下有著極大的相似,皆是背負著仇恨而生。
不過後來晏昭昭也意識到了新生的含義,便想要在仇恨之外找到別的令她在意的事情,那樣也不必讓自己的生活從頭到尾都沉在黑泥之中。
晏昭昭愈發覺得,自己當初在銅雀樓將阿愚帶走,實在是一個理智地不能再理智的選擇了。
“那你想要做什麽?”
晏昭昭問道。
“我想要如同男子一般做官行事,最好能做大官,讓往日瞧不起我傷害我的人,都付出代價——刮目相看太過虛偽,我也不稀罕說那種話。”
阿愚齜牙咧嘴地一笑。
她說的確實不是假話,相反,反倒是真實總叫人更容易感同身受——晏昭昭如今這樣努力,不也是為了讓往日傷害過自己的人付出代價麽?
所以晏昭昭抿唇笑了笑:“是個好想法。”
看來她應當去姨母耳邊吹吹耳旁風了,總歸女子科考也是要開的,早些也不是問題。
“你就住在這個別苑裏好好養傷,日後我自會叫人重新為你安排身份,來日時機到了,你自然會有施展抱負的地方。”
晏昭昭與阿愚並沒有多說什麽,阿愚現在身上還有傷,她還需要好好養養自己的身子。
這些話說完了,晏昭昭便起身離開了。
她是借買點心首飾的借口出來的,不能在外麵呆太久,更何況今日早間出去的時候便聽娘親說南山老人這兩日就要到了,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南山老人的診治結果了。
二哥哥那般芝蘭玉樹的人,怎麽能做一輩子的啞巴?
正如阿愚一般,他也應該有自己的遠大目標,也有為了自己的夢想拚搏努力的資格。
晏昭昭戴上帷帽,換了兩輛馬車,又匆匆地往群芳園回去。
回去的路上晏昭昭依言去了五芳齋,買了一些自己慣常愛吃的點心,還有爹爹娘親喜歡的,也捎帶了一分南明和喜歡的糕點。
首飾之類的,晏昭昭並沒有多大的愛好,隻說自己出去逛沒有瞧見喜歡的便好。
碧霄館正房。
南明和正安靜地坐在一側,他安靜地仿佛一尊塑像,晏昭昭進來的時候,那位南山老人正將手放在他的喉嚨上,輕輕地以銀針刺探。
少年人的喉結已然顯現,他這樣毫無防備的樣子就像是脆弱的幼兒——晏昭昭的不知為何,隻覺得自己心裏忽然猛得一疼。
大約是聽到了聲音,南明和睜開了眼往晏昭昭的方向看過來,晏昭昭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一雙原本沒有任何色彩的眼瞳裏映出了自己的模樣,隨後一分一分地泅上溫和的笑意。
晏昭昭感覺到自己的心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陌生的情緒使她難以自持,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應。
而南山老人已經將銀針從南明和的脖頸上取了下來,轉過身給一邊神情莫測的公主回複道:“公子的喉嚨問題並不大,每日針灸過後再服用些對應的藥,今年夏季前便能好利索了。”
晏昭昭顧不得想自己那滿腔亂糟糟的情緒,連忙迎了上去說道:“先生,我二哥哥的嗓子以後能正常說話嗎?”
南山老人轉過身來看晏昭昭,笑著說道:“當然能,不過他從小沒有說過話,需得你們慢慢教他。”
南明和的臉色僵了一僵,南山老人瞬間覺得如芒在背,卻還是笑眯眯地說道:“因他從小沒有說過話,需得找一個與他關係最為親密之人,日日抽出一個時辰來教他如何說話。”
晏昭昭看這南山老人覺得實在麵善,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圓滾滾胖乎乎,和她印象裏仙風道骨的閑雲隱士並不是很像。
“我府裏也就這麽一個天魔星日日賴在明和公子身邊,昭昭,以後便你去教你二哥哥說話罷。”
晏昭昭大喜過望,連聲應了下來,又問道:“那先生是預備住在群芳園裏,還是去旁的別苑住著?”
“老朽閑雲野鶴慣了,恐怕吃不消富貴鄉,今日過後便走了。
針灸的手法並不困難,我已將對應的一套針法教予公子,公子自己便能針灸。”南山老人毫無架子地說道。
晏昭昭連連點頭,目光驚喜地在南明和的身上看了又看,直看到他忍不住垂下了眉眼,紅了耳尖時才收回了眼。
“看來五姑娘與公子兄妹情深呢。”
南山老人感慨道。
南明和輕輕咳了一聲,大約是實在覺得不自在,站了起來,拱手行禮後先去了外間。
“還不謝謝先生。”
公主抿著唇,抑不住唇邊的一點笑容道。
晏昭昭便接過了一旁早已備好的謝禮,親自呈到了南山老人麵前:“謝過先生為我哥哥診治。”
南山老人接過了,也不知怎麽忽然就連續打了幾個噴嚏,這才退離了晏昭昭身邊,道:“老朽失態了。”
晏昭昭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仿佛想到了什麽似的:“先生行走間身上有輕微的檀香香氣,可是喜愛檀香?我前些年得了一塊兒上好的紫檀,平素裏鮮少用,正好借花獻佛,贈與先生拿來打香篆了。”
南山老人愣了一下,撚著自己的長須胡子,笑眯眯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