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亂起
正如公主覺得今日與南明和棋逢對手,南明和也同樣覺得,與公主對弈,是他如今壓力最大的一次。
不過好在這一局,勉強算是他贏了。
皇宮。
公主很少有這樣匆匆忙忙進宮的時候,不過女帝這幾日因晏昭昭的事情也歇了往日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反而好幾夜都歇在禦書房。
公主到的時候,女帝還在批改奏折。
晏府的事情實在是鬧得很厲害,尤其公主膽大妄為,直接去晏府抓人晏小侯爺的女兒之事,已經在襄城引起了軒然大波。
彈劾的帖子嘩啦啦地往女帝的桌案上飛,女帝再袒護自己的親妹妹,也要想想找個什麽法子能讓這些人不要如此自不量力,竟與琮陽公主作對。
“怎麽了?昭昭如今怎麽樣了?”
雖說女帝已經從阿文阿武的口中知道晏昭昭已經沒有事兒了,但這種報平安的事情還是由她的親人來說叫人心裏更安穩些。
公主的目光在左右伺候的宮人身上逡巡了一圈,神情嚴肅,並未言語。
女帝與自己的胞妹當然有非同尋常的默契,見公主神情,旋即反應過來公主是有非同小可的事情要和她說,於是收起了自己眉目裏的調笑,使了個眼色,叫所有伺候的侍女都下去了。
禦書房的門緊緊關上了,除了女帝最心腹的幾個暗衛,所有的宮人都退到了數十丈開外,不得傾聽公主與女帝的密探。
公主的眉頭已經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晏府二房與福王勾結。”
女帝臉上的神情也稍稍停滯了一番,她重複了一遍公主的話,便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朱批,輕輕皺眉道:“可有證據?”
“昭昭的天花之事是從二房之中流出來的禍事,我已經審過小趙氏了,竟是從她嘴裏好不容易撬出了福王的把柄。”
公主說話間也並不客氣,她一下子就跽坐在了公主對麵,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地敲:“我來的路上已經叫人去查了,當初宋福金的事情,恐怕也和福王有關。”
女帝輕輕地應了一聲,陷入沉思之中。
正如晏昭昭知道的那樣,外頭的所有人也知道,當初還是皇長女的梁惠能夠登基為帝,這位福王功不可沒,更是算得上有從龍之功。
但除了女帝的嫡係和公主的少部分屬下,其他人都不知道,福王居功自重,近年來已經有了不臣之心,早在暗中開始招兵買馬。
女帝對福王早有忌憚之心,隻是這朝堂之爭並非是一句兒戲,很多事情女帝都缺少關鍵證據,師出無名,誰也不敢貿然去動根深蒂固,在民間也享有盛名的福王府。
女帝身邊的青銅白鶴燈忽然發出一聲“畢波”的炸響,更顯得禦書房之中死一般的沉寂。
很快暗衛的輕輕扣門聲將兩人從各自的思緒之中叫醒,一份才將將新鮮出爐的情報就已經遞到了女帝的桌案上。
小趙氏的嘴嚴,公主的刑更嚴。
從小趙氏的嘴裏果然得到了更多的證據,有了關鍵節點,再一查,公主這邊甚至已經摸到另外一條線。
北邊同樣是大羲朝心腹大患的清河王也與福王摻和到了一起,甚至有些糾纏不清的嫌疑。
而最明顯的一件事情就是,清河王借了福王的手,在襄城之中找一個重要的人。
這個人的身份一時半會還沒有查出來,但是這人大約是已經死了,清河王的人已經早早離去了。
女帝看完了這情報,禁不住冷笑一聲,將自己手裏的朱批奏折往地上一甩:“晏府還真是膽大妄為,他以為上了福王的船就能高枕無憂了?”
公主眉目之中多有憂慮之色:“晏芳自然不足為懼,乃是福王。”
她用手沾了茶水,在桌案上模模糊糊地寫了一個福字。
“朕當然知道,皇叔如今愈發坐不住了,他一日日想的不過是取朕而代之。”
女帝的眉目既冰涼又明豔,一雙平日裏溫婉深沉的眼裏竟也有了公主如出一轍的銳利。
“阿惠,若隻是福王,還尚有七成勝率,可若牽扯到清河王,勝率便不到五成。”
公主歎息。
福王和清河王都是心腹大患,但怎麽算起來,福王都還算是梁家人,那清河王更是一割地為據的異姓王,這兩位同樣是蠢蠢欲動,若是一同聯手,她們這邊的勝率屬實不高。
公主擅長的是領兵打仗,兵法詭譎,可在這樣的權勢交接陰謀詭計之中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阿惠,怎麽說?”
女帝冷笑了一聲。
她心中同樣是轉過千般思慮,卻忽然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突然發問,問晏昭昭這一局是如何反將一軍。
公主簡單描述一遍,便見女帝勾唇冷笑:“昭昭會一個詐字,咱們如何不可?”
另外一塊兒虎符在女帝的手裏,她從一側的玉璽邊取出虎符,十分不在意地將玉璽推翻在一邊——“他想要什麽,咱們就明明白白地擺在他們麵前。”
公主臉色劇變:“此計是否太過大膽!”
女帝眉目之中厲色愈重:“如今局勢,若再懷柔,難免被人先發製人——二房的事兒,不出明日,福王府便能知道,你說咱們這位好皇叔可還坐得住!”
若是先誘引得皇叔先動,你猜清河王那老匹夫可還坐得住?咱們暫且隔山觀虎鬥,暗中蟄伏,再伺機出手,勝率便不是五成,而至少有九成。”
貪、欲、念總是不請自來,而女帝的指縫,絕不會將這些漏給某些配不上的人。
女帝的性子在某些方麵比公主還要狂妄肆意。
公主尚且皺眉不語,暗自思索這話之中的成功率,女帝的臉上卻已經漫出了輕狂。
“我曉得你從不打沒有準備的仗,可如今此局,唯有一搏——若能一搏成功,福王便可一舉擊潰,而清河王也必將元氣大傷。
此局奪的就是一個先機,此時已是最佳時節。”
女帝已經完全想了個明白。
陰謀詭計,玩弄權勢——這是女帝在娘胎兒裏就會的本事,若非她狂傲膽大,這大羲女帝的位置,她還真未必坐得有今日穩。
女帝一雙美目已經平靜了下來,她的手在公主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語氣軟化了下來:“阿琮,這局一半在我,一半在你的身上,咱們父王的江山,恐怕就在此一役。”
女帝已經不再自稱朕了。
說起來也是一樁奇事,自古皇室就是親情最為涼薄的地方,兄弟鬩牆更是數見不鮮,梁惠和梁琮之間的感情反而顯得奇怪。
女帝在公主的麵前從未有過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勢,她看向公主的眼神常常是處於同一地位,甚至是帶著微低一些的尊敬的。
深夜的雨寂靜又喧鬧,夜來風急,雨點細細密密地打在窗外糊著的綠紗上,也仿佛直接打在了禦書房之中的人心裏。
滴答,滴答,滴答。
三息之後,公主也已想明白。
誠然,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錯過這個機會,已經警惕起來的福王會更加難以下手。
誰會知道,全大羲最波雲詭譎的權勢交鋒,竟是從後宅之中的一場姐妹齟齬之中緩緩拉開序幕?
公主翻過手來在女帝的手背上狠狠一擊,握著自己的虎符與女帝的虎符合二為一,兩張相似的臉上是同樣的堅韌。
公主看著女帝眼中微微漏出的邪肆,卻罕見地晃了神,想到自己那個小女兒——她的眉目之中也常有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難不成真是她老了,也越來越懦弱窩囊了?
“此事,還真是要謝謝昭昭。”
女帝的神情倒是短暫地鬆懈下來,但即使是放鬆,她的脊背也從未有彎下的時候,她的手從一旁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卷明黃絲帛,竟是直接點火燒了。
“這張聖旨也太輕了,此事成了,回來再換個大的送個昭昭玩兒。”
女帝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犬齒,她狠厲又躍躍欲試的神情與數十年前決定爭權的那一刻全然一致,仿佛是隱匿在黑暗之中,聞到血腥味兒開始蠢蠢欲動的猛獸。
“先成了再說罷。”
公主忍不住調笑一聲。
窗外雷聲轟隆,閃電瞬間將天空劈成幾瓣。
“既已決定,我便不再耽擱了,諸事繁冗,臣妹定不辱命,請君上放心。”
公主收斂了自己臉上輕微的調笑之意,她從女帝的麵前站起身,雙手一合,微退半步,便是深深一禮。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從這一刻起,公主便又是將要披甲上陣的將軍了。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舜德十七年初夏,群芳園突發大火,琮陽公主與其女晏昭昭未曾逃脫,葬身火海。
女帝因此心頭大慟,牽動舊疾,與朝堂之上當場咳血,朝罷後,當庭昏迷不醒。
襄城之中亂成一團,事情來得太快太快,以至於誰也沒有做好準備。
公主身亡,女帝昏迷,朝中卻不可一日無君。
因女帝不曾立儲,朝中同樣大亂,派頭逐漸明朗。
民間也同樣漸漸傳來風言風語,說是女帝恐怕命不久矣,萬民恭請早已修養卻寶刀未老的老皇叔福王出山,暫任攝政王,另扶長子大皇子上位,統領朝綱。
因此大羲朝立朝而來最為腥風血雨的一場不見血光的大戰,自此正式開始,史稱“京襄之亂”。
晏昭昭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很長了。
長到她感覺自己迷迷糊糊地被人抱了起來,所幸這人身上的氣息是她熟悉的氣息,便也不叫她覺得危險。
她睡得迷迷糊糊,最終還是醒了過來。
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輕微地被顛簸著,晏昭昭睜開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便感到身邊摟著自己的手臂輕輕鬆了鬆。
晏昭昭才發現自己正趴在旁人的懷裏,身上蓋著厚厚的大氅,叫她受不到一點涼。
他胸膛溫暖,叫晏昭昭還昏昏欲睡。
但昭昭旋即又反應過來,紅梅軒之中怎會搖搖晃晃?
她的精神陡然一震,竟是睜開了眼,從大氅下探出了頭。
“二哥哥,這是哪裏?”
晏昭昭的話音未落,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
左右打量一圈,並能發覺自己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之中,左右各有一個小窗,此刻正掩著,瞧不見外頭風景。
很顯然,這是在一輛馬車之中。
還是一輛對比起晏昭昭的身份來說,實在太過簡陋粗糙的馬車。
她的馬車可都是千金一匹的雪花緞做底,以鵝絨為裏,鬆鬆軟軟,就算是在坎坷的小路上行駛也不會如此顛簸難受。
“已經在京郊了。”
南明和也同樣是將將醒來,他的雙眸還帶著剛醒的水潤,卻已經冷靜了下來。
“去京郊做什麽?”晏昭昭皺眉。
“如今襄城已經不再安全,公主為你我另尋了師長,將你我改換身份送出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