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皆苦
要知道如今當朝一個四五品的文官,月俸也不過三十兩不到,有些窮苦人家,五百文就夠一個月的開銷。
五百兩夠她娘兒兩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了,怎麽如今又渾身不舒服,非要巴巴地盯著他家的錢財?
沈夫人冷笑不已,卻沒有說話,隻是回頭有些愛憐地看了一眼氣哭了的沈簾兒,招手叫她上前來了,一邊語氣冰涼地與白芙蕖說話。
“來,你好好與我女兒說道說道,當初你是怎麽誑騙捧殺她的,說不好,我就報官,叫你和你娘親都去吃牢飯去。”
沈夫人將沈簾兒牽在自己身邊,高高在上地說著。
白芙蕖恨得衣袖之中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甲將掌心都刺得出了血。
掌心一片疼痛,這種恥辱叫白芙蕖不禁憎惡麵前的沈夫人,更是憎惡欺騙隱瞞她的白母,若非白母貪心,事情怎麽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她不肯說,絕不肯說,也絕不願意。
沈夫人看出了她身上的掙紮,冷笑了一聲:“你若如此不識抬舉,我倒是想要將你的所作所為都告訴元家族學的山長大人,請他好好評斷一下,自己的學堂之中居然收了你這麽個心思陰暗的臭魚爛蝦!”
不!
這怎麽可以!
白芙蕖驚愕地抬起了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沈夫人。
沈夫人對著她這個神情冷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白芙蕖心裏的生氣和不甘心忽然就凝固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沈夫人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臉上寫滿了自己不怕丟臉,到時候真報官鬧將起來,倒大黴的絕對是白芙蕖和白母。
而告訴山長大人這件事情,白芙蕖麵臨的就不僅僅是學校之中的流言蜚語了。
在一貫重視學生的品德教育的元幕老先生麵前,到時候被強製退學的就不是沈簾兒,而是自己了。
她知道了。
無論她心裏究竟怎麽生氣都已經沒有用了,如今這一局她白芙蕖就是輸家,翻不了身的。
白芙蕖麵上卻隻能做出一個訥訥的模樣,一句一句地回答。
其實這其中種種,無非玩弄心計,諸如晏昭昭郭西慈等人一眼就能夠看明白的事情,沈簾兒卻不明白。
沈夫人也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自己的女兒不知是不是從小長大的過於安逸,在這一方麵幾乎是一竅不通。
盡管這種方式對沈簾兒來說可能是致命一般痛苦的打擊,但是這也是沈簾兒成長的必要過程。
沈夫人不怕沈簾兒痛這一次,她隻怕沈簾兒不長記性,被一個白芙蕖騙了,還會被接下來的黃芙蕖朱芙蕖再騙上個三四五六回,這才是令她一個母親最為擔憂的事情。
沈簾兒遲早是要離開母親的,等她長大了嫁人了,日後後宅之中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她若不懂這些心機,到時候恐怕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想到這裏,沈夫人不由得往門外看了一眼。
門外什麽也沒有,但是沈夫人還是想起來了那一雙笑意盈盈卻看不到底的桃花眼。
這個孩子小時候分明不是這個模樣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長大就成了這般樣子。
當初就是擔心沈簾兒出嫁的時候因性子受了委屈,沈夫人才給沈簾兒訂了門當戶對的娃娃親,雙方夫人也是知根知底的手帕交,孩子也是看著長大的。
可是小時候那孩子分明是個乖乖巧巧的,人瞧著也聽話的很,怎麽如今看上去就不是這般模樣了?
如今出落的一表人才,看上去便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前年本來是和簾兒一起在元家族學念書的,不知道怎麽又說身子不好,死活要回家將養一年,今年雖說是要跟著簾兒一同去,看上去卻更加叫人擔憂了。
沈夫人自認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原本自己看中的女婿顯然越長越看不透,心裏頭藏著什麽事兒都摸不明白,這等人最危險,更別說沈簾兒能不能控製得住了。
原本算下來,今年簾兒過了四月份的生辰便十四歲了,也可以開始準備嫁妝待嫁了。
若是那孩子對簾兒無意,兩家的庚帖信物也都還沒有交換過,還尚有轉圜之機;
可兩家都已經問過那孩子了,那孩子隻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言語神情之中並沒有什麽不滿之感,還說今年要跟著簾兒妹妹一塊兒去上學,萬萬不能叫她在學院裏受了委屈了。
這般言語做派,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
說他願意,可也不見得對沈簾兒有意,剛才在樓上看的時候也分明能瞧見他對自家簾兒無意,從頭到尾都在做個透明人,甚至還隱隱約約有些嘲笑譏諷之意,這可如何是好?
說他不肯,他卻從來沒有表露過對這門親事的不滿,問他他也什麽也不說,隻顧著打太極,也不知道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這孩子將來是什麽模樣還未可知,如今最要緊的就是沈簾兒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她這個性子,說是耿直,其實傻傻呆呆的,屬實是她沒教好,可如今人已經就這樣了,後悔也沒用。
如今沈夫人最擔憂的也就是這個。沈夫人也不知道是好,可如今也隻能放下了自己這滿肚子的心思,轉而看著一邊的白芙蕖,以銳利的目光迫使她仔細說。
至少如今白芙蕖是怕她的,沈夫人也隻能將自己心底的擔憂和疲倦藏下。
隻希望沈簾兒在經過白芙蕖這件事情之後能夠清醒一些,想想自己已經不再是在母親身後跟著就能受到保護的小女孩兒了,人理應清醒一些。
白芙蕖說的慢了,沈夫人便皺皺眉頭,嚇得白芙蕖立即又說起來,顯然是真的怕的狠了。
她說的那些事情沈夫人心中早就有數了。
沈夫人聽的心不在焉,又一麵想事情原本合該如此,若是沈簾兒自己聰明硬朗些,也不需她來出手,白芙蕖雖說胸有溝壑,可是調查清楚,手裏握著她的把柄,就能叫她服服帖帖地跪在自己麵前說話,無論她心裏究竟如何生氣如何不甘心,她都隻能老老實實地跪著。
這才是禦人之道。
但沈簾兒不懂。
她是當真很少玩兒這些心思,即使沈簾兒自以為自己說的已經夠直白清楚,可沈簾兒還是聽不明白,有時候滿臉的疑惑之色,竟是連她的思緒都跟不上。
白芙蕖心中才剛剛有了些鄙夷之感,麵前忽然就潑過來一碗茶水,直接將她臉上的淡淡妝容全給潑花了。
而透過自己滿臉的水汽,白芙蕖隻能看見沈夫人一雙冷淡又無情的眼睛。
白芙蕖一開始沒有明白沈夫人的意思,愣了一會兒就又被沈夫人潑了一臉的水,這時候她才明白過來。
沈夫人是遷怒於她。
因為這事情是她叫白芙蕖說的,無論沈簾兒聽不聽得懂,原因都不在沈簾兒的身上,反而在白芙蕖的身上。
沈夫人不管沈簾兒是不是因為自己聽不懂,隻要她聽不明白了,那就是白芙蕖的錯處。
白芙蕖掌心剛剛才凝固下來的血又被自己的指甲給撕開了,她衣袖之中的手已經握緊地不成樣子,可臉上還是隻能做出一個溫和恭敬的笑。
即使臉上都是狼狽的茶水,白芙蕖卻隻能卑微而小心翼翼地繼續說著。
沈簾兒聽不懂的地方,沈夫人的目光就強硬掃過來,白芙蕖便停下來,仔仔細細地再說一遍。
這種仔細的剖析其實非常羞恥,尤其白芙蕖說的是自己的事情,越說她便越覺得說不下去——她不是一個沒有良知的人,這樣說著,就仿佛自己也是在一個客觀的角度上了,但凡在這個角度看一看,她做的那些便不是人事兒。
沈簾兒越聽臉色越黑。
原來她自以為的那些姐妹情深,不過都是麵前的少女為了誑騙她感情,為了讓她和自己姐妹情深,可實際上卻沒有一點兒真正的姐妹之情。
而那些她自以為的出頭,不過是麵前的少女故意勾著她為自己出頭,她丟掉了名聲和麵子,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一個不講道理又分外愚蠢的潑婦,在她的襯托下,白芙蕖才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玉立白蓮花,更加高貴而純潔。
至於學習便更可笑了,白芙蕖就是想要帶著沈簾兒一同不求上進,她明麵兒上好似是在與沈簾兒玩玩樂樂,實際上她不過是為了麻痹自己,暗地裏還是花了大量的時間在學習,沈簾兒自己的基礎便比不上白芙蕖,又加上玩物喪誌,哪裏比得過她呢?
這樁樁件件的,說的沈簾兒都懵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人心會肮髒成這樣,沒有想過,甚至說是壓根兒不敢這樣去想,可現實就是將這樣血淋淋的事實拍在了沈簾兒的臉上,叫她覺得自己真是蠢鈍如豬,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做了別人手裏的刀,指哪打哪,還偏偏沾沾自喜。
眾生皆苦。
晏昭昭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將這一切看入眼底,而眉目裏卻還帶著滿不在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