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又見它
“陛下,這些話興許十分冒犯,興許您並不願意聽,但是有些事情牽扯太廣,臣下即便是想要裝作視而不見,亦是不可,陛下請臣恕臣一命,臣再將其中緣故告訴陛下。”
南明和看了一眼仍舊在軟榻上昏迷不醒的晏昭昭,眼底有些憐憫,更多的乃是喟歎。
女帝的神情一下子銳利了起來:“……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臣曾答應過大長公主,與此事有關的所有皆三緘其口,隻是此事事關重大,甚至關係到陛下的性命,故而……故而也隻能毀約了。”
“約……什麽約?”女帝握著晏昭昭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陛下心裏應當明白的。今日昭昭的毒和這件事情便有脫不開的關係,說出來大約亦是掉腦袋的大罪,故而先請陛下恕臣一命。”
南明和的語氣和姿態都放的謙卑,但他的眼神之中並無多少卑微之色。
他的身子是微微弓著腰的,可他的氣節在女帝的麵前仍舊筆直。
女帝皺著眉頭,似乎在思量南明和口中的話語,一邊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南明和的神情。
南明和任由她看,神情沒有一絲動容。
關於答應大長公主的事情,南明和當然是個守信用的人,關於這件他已經從很多蛛絲馬跡之中猜到的事情,他原本就是打算和之前承諾好的那樣,將此事爛在肚子裏頭,絕對不告訴任何的人。
但如今沒法了。
事情牽扯到了女帝,又和晏昭昭有化不開的關係,南明和琢磨不準大長公主和晏昭昭的心思,但是從各種意義和方麵上來說,南明和最好是保住女帝梁惠。
梁惠都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女帝。
如今的大羲朝是因她而繁榮昌盛,而晏昭昭最大的依仗就是女帝。
而且因為種種原因,女帝永遠都會是晏昭昭最堅實的後盾,倘若她不幸離世,那便一定會給晏昭昭帶來更大的災難。
女帝的死亡帶來的後果很有可能比大長公主的離世還要嚴重,上輩子晏昭昭的悲劇最初就來自於琮陽大長公主和女帝的接連離世,盡管這一世南明和陪在了晏昭昭的身邊,但他仍舊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將晏昭昭護得滴水不漏。
有梁氏皇室在一日,有女帝梁惠在一日,晏昭昭的庇護就會堅穩一日。
很多年前在蘇州的時候,女帝就去信問過他一回,忠君否?
南明和答的便不是忠君,他忠的是晏昭昭——而女帝能夠護佑晏昭昭,南明和便願意忠誠於她。
南明和的心很小,沒有什麽家國大義,也沒有什麽心懷天下。
他的心裏隻容得下一個晏昭昭,這也是為什麽他今時今日會站在這裏,姿態如此平和地對著女帝說話的緣故。
女帝打量了南明和很久,半晌才歎了口氣,有些疲倦地說道:“朕答應你,你直說罷。”
南明和便上前一步去,單膝跪在了女帝的身邊:“陛下,冒犯了。”
女帝便靜靜地看著南明和的動作,便見他轉過頭去,從身上取出來一個嚴實包裹著的錦囊。
“這是何物?”
“明蕭花。”
女帝聽到這裏的時候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朕知道這一種花朵,毒性輕微,容易叫人頭昏腦漲,乃是雲滇盛產的一種花朵,就是此物叫昭昭中了毒?”
“說起來複雜,不過一會兒給陛下試過了,陛下便明白臣的意思了。”
南明和將這錦囊打開了,從其中夾出來一小片幹癟的明黃色花瓣,往女帝的手背上輕輕一擦。
女帝沒有掙脫南明和的手,隻是微皺著眉頭,有些好奇地看著南明和的動作。
南明和取出來的明蕭花劑量很小,而且並不是新鮮的花瓣,但即使劑量很小,那花瓣在女帝的手背上一滾,女帝便很快就感覺到了飽脹的痛癢感。
幾乎是瞬間,被那明蕭花滾過的手背上便通紅一片,仿佛被燙傷了一般,火辣辣的,又疼又癢。
“……”女帝皺著眉頭,她隱約察覺到了南明和想要告訴自己什麽。
有些話確實不能夠直接說出口,即便是女帝自己,這些話她也不能夠這樣公然地宣之於口。
但正是如此,她愈發察覺到南明和的心思細膩。
“明蕭花的毒性微乎其微,臣剛剛將昭昭用過的百花粥細細地檢查了一番,才發現百花粥之中混進了少量的明蕭花花粉,這花粉與藕粉的顏色完全一致,很難判別,但是劑量十分輕微,光從毒性來說,絕對不能夠致命。”
南明和又從錦囊之中拿出另外一塊兒藥膏,塗抹在女帝刺痛的手背上,減輕她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一邊輕聲說道。
“太醫經臣提醒,自然也發覺了百花粥之中的明蕭花,但是太醫通讀的所有藥理醫書都說,此物確實可以入藥,也能夠當做膳食服用,雲滇地區的世族甚至經常服用此物,用輕微的毒性來刺激自己,以達到強身健體的功效。
好在臣對明蕭花也算有所了解,不過經過臣的仔細測量之後,百花粥之中如此輕微劑量的明蕭花花粉,其實根本就不足以致命,甚至根本不會引起正常人的任何不適反應,除非服用之人原本就對明蕭花非常敏感到足以致命的地步。
臣早已經知道昭昭對明蕭花的毒性非常敏感,所以隨身帶著明蕭花和明蕭花的解毒丸子,方才正好派上用場,已經喂昭昭服下了。隻是畢竟事關重大,太醫並不知道其中種種緣故,臣料想陛下應當不想叫旁人知道,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稟告陛下昭昭已經脫險,叫陛下擔憂了。”
女帝在晏昭昭的身邊,南明和便不便走到她的身邊去,隻是十分憐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話語之間也帶著微不可聞的歎息聲。
“無礙。昭昭已經沒事了,朕的心裏便平緩了一些。但你的意思是,此物對昭昭的影響有這樣大?”
女帝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開始消腫的手背,眉頭越來越皺。
“是。臣先前猜測的便不錯,陛下和體質和昭昭一樣,皆是對明蕭花敏感的體質,不過陛下對明蕭花毒性的忍耐力比昭昭強很多,也不如昭昭對明蕭花毒性的極度敏感,同樣劑量的明蕭花,對昭昭的影響便比對陛下要大數倍。
譬如這一碗百花粥之中的明蕭花劑量,對陛下來說不會引起任何劇烈的反應,充其量是讓陛下覺得偶感頭昏,有時候渾身乏力,咳嗽不止,與風寒的情況十分一致。”
自從上一回晏昭昭被清河王擄走之後,南明和便已經發現過晏昭昭對明蕭花非常敏感。
換句通俗一些的話來說,便是晏昭昭對這明蕭花極度過敏,極為輕微劑量的明蕭花花瓣便可讓她陷入昏睡,而純度更高的明蕭花花粉,隻需要一丁點的用量,就可以讓晏昭昭七竅流血,身陷絕境。
好在那個時候他便已經研製出了一些抗敏的藥物,並且為了以防萬一,一直將這種藥丸子帶在身上,就是預備著晏昭昭再次遇到明蕭花措手不及的情況。
剛剛給女帝擦在手背上的那一種便是同種類的藥物,在他發現百花粥之中有明蕭花的花粉之時,就已經在第一時間給晏昭昭喂下了抗敏的藥丸子。
這會兒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是明蕭花的毒性引起的過敏反應已經基本穩定下來,晏昭昭再好好休息幾日,便能夠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晏昭昭還是小事,如今更嚴重的問題是女帝陛下。
這一碗端上來的百花粥,在明蕭花有這種作用的情況下,百分百便是衝著女帝來的。
因為對晏昭昭有致命效果的明蕭花花粉,在這種劑量下,卻至多是會讓女帝覺得有些不適,根本不會危害到性命——當然,這也有更加嚴重的後果。
毒性會不易察覺地在女帝的體內累計,在外卻隻會表現為風寒的症狀,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明蕭花的毒性會越來越重,然後一朝爆發,就容易讓女帝心陽暴脫,暴斃而亡。
這是一種非常隱秘的害人手段,而他之前也已經問過太醫關於近段時間女帝的身體狀況了,可以確定女帝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攝入了大量的明蕭花。
等到明蕭花的毒性在女帝體內的劑量達到了一定的標準之時,女帝便同樣會和晏昭昭一樣,身陷絕境。
聯想到自己猜測的內容,南明和已經大約猜測出了這件事情的整件來龍去脈。
“陛下,臣方才已經問過太醫了,您近來偶感疲倦頭昏,常常出現耳鳴,也會有長久不愈的咳疾,症狀不算嚴重,所以一直都是當做風寒來診治,但一直不見起色,臣說的可對?”
南明和輕聲問道。
“確實如此,朕以為自己是近來太累了,隻是聽你的意思,難不成朕的身子與這也有關?”
女帝的語氣頓時冷了下來。
當然,她這句話已經完全不是疑問句了——女帝並不是傻子,她幾乎是立馬就能夠想到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