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點心
雙福見女帝眉頭緊皺,方才與晏昭昭說說笑笑的輕鬆神情一點兒也不見了,不由得走上前去,一邊替女帝捏起肩膀,一邊勸慰她:“明和公子天降之才,此回前去,必定能夠將想要的東西取回來,陛下也不必太過憂心。”
“朕不是憂心他的本事兒不夠,他的厲害朕自然知曉,朕隻是覺得事情未免會這樣順利,這世間虎視眈眈向著朕和阿琮的又何止一個了,而那些人要傷害阿琮,隻需要攔住明和的步伐,給他布下數不清楚的絆子,他便會被耽誤許多的時間。
現在時間本就已經非常緊迫了,若那些人有意在阻攔他的速度上做功夫,事情恐怕會變得非常棘手。明和若不能夠及時回來,阿琮就會有危險,還是要從長計議的好。”
女帝邊說著,邊將手裏上了火漆的密信拆開。
待她將信中的內容看過一遍之後,果然歎氣道:“還是被朕料中了。明和走的水路南下,那邊卻說什麽有兩三個大壩決了堤,水位一時間瘋狂上漲,他們暫時不得出行。”
“大壩這種東西,平素裏都是好好的,這時節又不是南方下雨的時候,怎麽會一時之間一起決堤了?必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意圖拖延他的功夫。”
女帝喃喃說著,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對於這種重要的公事兒,雙福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他是奴才,不是錦衣衛,自己又笨,說不出什麽好的法子來,還不如不說,省的給女帝陛下添亂。
而女帝顯然也沒有準備等雙福回應的意思,她再反反複複地將密信看了三四遍,這才沉聲吩咐:“去,你去請曲大人過來。”
“是。”雙福匆匆忙忙去了,留下女帝一個人在宮燈搖搖晃晃的燈影之中獨自苦思。
雙福尚未回來,倒是聽到禦書房外頭輕聲細語說話的聲音。
這若是平素裏,倒興許也聽不見,但是這個時候夜色已經晚了,外頭和禦書房之中皆是靜悄悄的,這聲音便傳入到了女帝的耳朵之中。
女帝皺了皺眉頭,剛想喊婢女將那打擾她思索的聲音給趕走,便已認出了這個聲音是誰。
倒是蕭貴君來了。
這些日子女帝一直很忙,從未踏足後宮,平素裏不是歇在金龍殿,便是在月華居之中獨自悼念,要不然就是處理奏章到深夜,直接在禦書房休息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後宮的諸位公子了。
公子們平素裏無召是不得入前朝的,不過蕭貴君是個特例。
因為他在後宮之中一應都是元後的待遇,所以在這種事情之上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寬泛許多的公子,平素裏也可以不用稟告,直接就可以來前朝之中尋女帝。
蕭貴君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十分清潤:“……今日秋老虎凶猛,倒是熱的很,陛下若是貪涼,你們幾個可得勸勸陛下,叫她夜裏休憩的時候多注意些,若是覺得熱,便叫人掌扇,莫要因為熱便清減了衣裳,傷到身子。
近來宮中諸事繁冗,陛下必定勞心勞力,十分辛苦,我命我宮裏頭的小廚房做了點心和涼茶過來,一會兒你們送到禦書房裏頭去吧,我便不進去吵擾陛下了,你們也莫要進去通傳。”
聽這話,蕭貴君竟是沒有進禦書房見女帝一麵的意思。
女帝想著,自己上月十五的時候確實不曾如約去他的宮中看他,如今亦是好長一段時日未見了,難為他還惦記著自己,送東西過來給她。
這樣想一想,她忽然想起來,蕭貴君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
這些年女帝都已經日益感覺到自己不再年輕了,她的精力已經開始漸漸衰退,就算沒有那明蕭花的作用,她的精力也已經減退不少,不如同從前一般活力四射,一批閱折子就能夠看上一整天了。
而蕭貴君甚至還比她要年長好些歲數,想起來上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角也已經生出來了許多皺紋,鬢邊的長發也已經白了不少,漸漸有了風霜之色了。
想起來二十多年前幾人還在太學之中念書的時候,蕭貴君還是那般青蔥年少,他清潤俊朗,如今也是歲月不饒人,將他也變老了許多——但他身上的溫潤從容卻從未變過。
正當女帝想要喚人將他帶進來的時候,卻又聽到蕭貴君輕聲說道:“前些日子我在禦花園見了昭昭姑娘一麵,見她行走之間似乎不大利索,後來問了三皇子殿下,說是昭昭姑娘腳底嬌嫩,行走之間容易磨出水泡來。
我想著小姑娘家家的,又要去太學念書,若是行走之間都不得勁兒了,這倒不好受了,想起來我宮中有個老嬤嬤,納鞋底做襪子的本事極高,我年紀漸漸大了,穿不得年輕人的高靴了,便穿她做的鞋子,十分舒適。
這般想著,我便幹脆叫她為昭昭姑娘納了兩雙天鵝絨的鞋墊兒,並幾雙蠶絲織就的襪子,還有兩雙簡單一些的繡花鞋,都是時下姑娘們喜歡的款式,如今正是秋日,用這鞋墊兒也不覺得悶熱,蠶絲襪子倒也吸汗,繡花鞋也軟,給昭昭姑娘墊著腳,也省的她走路疼痛。
我無召不能入東宮,倒也沒有什麽親自去東宮送東西給昭昭姑娘的必要,便將這些不值錢的物件兒交給各位姑姑們,請姑姑們帶去東宮,替我送給昭昭姑娘,叮囑她年紀雖小,也不要忽視了腿腳,等人到中年的時候,就未免疼痛起來了。”
蕭貴君的聲音溫潤,說起晏昭昭的時候,似乎還帶著微微的笑意,還有一點兒難以推敲的微妙。
他說的慢,那些叮囑關懷之語倒是不厭其煩地說著,先是關懷了女帝,再關懷了一邊晏昭昭,也不覺得自己囉嗦,說完了這才覺得滿意。
女帝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有些出神地聽著蕭貴君說話。
這個嗓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這幾十年裏,若是沒有他在,一遍一遍地告訴她很多話,她興許也走不到今天。
蕭貴君向來是不怎麽愛擺架子的,在這些老嬤嬤和女官的麵前,從來都是以我自居,十分謙和,並不一口一個“本宮”,拿他貴君的身份來壓人。
“謝謝姑姑了,這是給姑姑的辛苦錢,如今秋老虎洶洶,白日裏當差的時候難免口幹舌燥,這三兩金錁子拿去換些涼茶也好,伺候陛下的時候才能夠全心全意。”
大約是門口伺候的女官答應了他的要求,蕭貴君的嗓音之中便帶了高興,說完了這句話,蕭貴君的聲音便消失了,而聽外頭奴婢們恭送的聲音,他似乎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女帝覺得有些不妥,又欲言又止,而這個時候外頭蕭貴君送來的東西也已經被小太監提了進來。
小太監們依照規製在耳房之中將所有的膳食一一用銀針試毒,由試菜太監嚐上一丁點兒,然後由南明和送進來的一個女醫再次驗過毒性之後,方才端到女帝的麵前。
點心盤子裏是素淨的四色湯圓兒,還有一小碟子青團,並一壺涼茶,兩個小酥餅,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卻都是女帝的心頭愛。
蕭貴君從不爭寵,一直都是這樣淺淺淡淡的,似乎從來都清淡如菊。
他關懷女帝的時候都是這樣靜悄悄的,來送東西就是真的來送東西了,東西送完了,他便走了,不如那喜歡出風頭的公子一般,就喜歡吵吵嚷嚷的,來送東西是假,分明就是要借機來見見女帝。
他從沒有從女帝這裏舍求什麽,也不如同另外幾個公子一樣,有時候還使使小性子,要女帝陪陪他們——女帝想要見他的時候,無論是因何而來,他都恭敬而從容地等待她來;女帝不來見他的時候,他便安安靜靜的,實在忍不住了,就如同現在這般一樣,悄悄地送了東西來,再悄悄地走了,甚至不願意叫人知道。
他也不和其他的公子一樣,時不時地就想要在後宮的這些皇子之中找出來哪個是自己的兒子,似乎無論哪個皇子是他的,更甚至無論他和女帝有沒有皇子,他都渾然不在意一般。
無論什麽時候,女帝見到蕭貴君之時,他都是溫和包容的。麵對她的所有情緒,蕭貴君都像是一團海綿一般,將其全部吸收,再溫言軟語地安撫她,叫她不要難過,不要傷心,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會在她的身邊。
蕭貴君太完美了,他失態的樣子少之又少,唯一有記憶的最失態的一次……女帝想到這裏,卻忽然閉上了眼睛,將腦海之中那些不願提及的畫麵統統趕走。
隨後她睜開眼看著那些菜式,不由得又有些恍惚了,似乎想起來了什麽別的場麵。
但很快女帝便回過神來,將手上的其他奏折都暫且放到一邊去了,嚐著這些蕭貴君送過來的點心了。
入口皆是女帝喜歡的味道,想起來琅嬛宮之中的廚子,還是當年蕭貴君從蕭家帶進來的“陪嫁”,她從前吃過不少回,幾十年裏,這個味道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