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毒心
現在襄城的亂局,其實最難的並不是對付清河王,而是那顧家的老東西。
而且顧家的老東西現在也並不是不可解決的,隻要有映雪仙師在,襄城圍困顧家的老祖宗,他一旦伏誅,就再也沒有了翻身之機。
將顧家的老東西給解決掉了之後,剩下的就是清河王了。
清河王確實一直在蜀地擁兵自重,大羲朝之中無人不知清河王的狼子野心。
但是偏偏沒有什麽光明正大的由頭來對付清河王。
這打仗發兵,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就像是當初福王和清河王企圖在京襄之亂之中篡奪皇位一般,他們也是以女帝陛下病危為由頭,想要挾持大皇子上位。
若是沒有這個由頭,他們這兵就發的沒道理,在民間也難聽。
對於大羲朝的皇室來說,也是一樣。
清河王確實就是在蜀地幹那圖謀謀反的勾當,可是眾人的手裏就是沒有他幹這勾當的證據,所以無法給天下人一個解釋,無法名正言順地發兵去剿滅清河王——盡管這些年朝廷已經養得膘肥馬壯,已經擁有對付清河王的兵力了。
如果沒有任何由頭,就直接去對付清河王,那蜀地的百姓便不會答應。
不僅僅是蜀地的百姓不會答應,就連周圍虎視眈眈的其他國家,譬如北戎等地的遊牧民族,都會認為大羲朝這發兵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就被他們逮住了由頭,又可成為他們光明正大攻擊大羲朝的原因。
公道公道,王道王道,堂堂正正的道,雖說這都是陰謀詭計與心機交織,但有時候多的是那些不可以隨意逾越的東西,一旦更改了,就是萬劫不複。
若不是到了最萬不得已的時候,打仗發兵講究的都是一個名正言順。
就像是當初福王造反那件事兒,清河王也被傷了元氣,如果大羲朝能夠在那個時候出兵,其實是有一定的勝算的。
但是手上無證據,沒有叫蜀地民眾,乃至叫這天下人都信服的證據,大羲朝隻能按兵不動,看著清河王窩在蜀地將養一番之後,就又能夠生龍活虎地繼續跳出來和大羲朝作對了。
總而言之,正是因為大羲朝手上沒有對付清河王的證據,所以才一直按捺不動。
但現在不同了。
若是任謠口中的都是真的,那麽按著她手上的證據以及她背上的密圖,就能夠找到清河王的罪證。
而有清河王的所有罪證在手,甚至不僅僅包括清河王貪墨朝廷餉銀、魚肉百姓、暗養私兵的種種罪過,還有最讓人覺得怒發衝冠的勾結北戎與南詔舊部的證據,那大羲朝就有了最名正言順對抗清河王的由頭。
難怪任謠說,她背上的這一幅密圖,既是她的催命符,也是她的保命符。
這張密圖多半是被清河王知曉了,所以才一路追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願意放過她,上輩子也當真是成功在任謠考中女探花之後,將她殺了——此,是為催命符。
但也正是因為這張密圖,隻要大羲朝這邊知道了這張密圖的存在,就會傾盡全力地保住她,保住她的性命,絕對不讓她輕易落入到清河王的手上——此,是為保命符。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悲劇。
誰想要這樣的一柄雙刃劍背負在身上?
這幅密圖背後是清河王令人發指的累累罪行,亦是顧長歌最後一點關於家人的記憶。
家人用血和生命告訴她,離開蜀地,離開這個災禍的根源,永遠不要回來——但顧長歌不會忘記自己受過的痛,不會忘記自己的家人是如何喪命。
所以她一定會回來,一定要為自己慘死的雙親,甚至是那個為了救她被一刀砍了頭的侍女報仇,一定要給他們找回公道。
無論是幼年天真無暇的顧長歌,還是現在飽經痛苦的任謠,她們有誰肯成為這一切的工具?
但她摘不了她的使命,她痛苦絕望,無論什麽時候回想起幼年都是將自己尚未愈合的傷疤揭的血淋淋的,但她還是要如此,她要給自己背負的血債找一個血債血償的方法。
晏昭昭不由自主地覺得憐惜與心痛。
若是她上輩子就知道這些,在她重生回八歲的那一刻,就一定要叫人去找到任謠,能讓她少受一點兒傷害便是一點兒傷害。
“公主殿下不必為我覺得難過,這世間誰沒有傷心事兒,我想著的隻是將一切盡快結束,到那時候,我便不再覺得身如千斤,舉步維艱了。”
任謠歎了一口氣。
她與晏昭昭之間相處,自然沒有明九和晏昭昭相處來的輕鬆親昵,說完這些之後,馬車之中也不免沉默了下來。
晏昭昭覺得這種沉默如同窒息,她不由自主地就會去想,任謠當年那麽一個小女孩兒究竟是如何從這一切之中脫身,越思考越鑽牛角尖。
“公主殿下,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問您。”
任謠打破了馬車之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什麽問題?”晏昭昭抬眼看她。
“當初在銅雀樓的時候,我一直覺得有人在暗中窺探。
從前我覺得是公主殿下派人守著我,可後來我發覺公主殿下救我不過臨時起意,那暗中窺探之人,公主殿下可有察覺?”
任謠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晏昭昭的腦子轉的極快,她忽然就想起來了,當時在銅雀樓第一次見到任謠的時候,她確實感覺到閣樓上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後來她打了晏芳華的臉,然後匆匆忙忙去去了那間廂房,卻已經是人去樓空。
那廂房之中有人,晏昭昭走到窗戶前的時候,隻看到一青年人打馬而去的背影。
彼時她心中毫無頭緒,想不明白這亂七八糟的一局之中怎麽還有別的勢力來插手,後來任謠遭人暗殺險些喪命,她最終也沒有查出來那些人是誰。
當時她想不明白這人是誰,但如今聽了這麽多任謠的密辛,又說自己的仇人是清河王,晏昭昭現在就能夠想明白了。
無他,隻有清河王的人了。
清河王此人擁兵自重,手中權勢萬千,隻等著有朝一日殺進襄城,自己坐上那天下九五之尊的寶座。
如果任謠的身上竟然有這麽關係要緊的東西,清河王會追殺她到襄城來,也並不是什麽稀奇之事。
而且當日的四月四是福王家的郡主主持,那樓上的廂房分明是貴客所坐,如果不是福王家的人親自請他進來的,他怎麽可能坐到樓上的廂房去?
而且當時她尚未注意到,她去大廳的時候,坐了福王家郡主的首座,那個位置,正好能夠和樓上那個廂房遙遙相對。
福王和清河王勾結又不是秘密,那當日在廂房之中的人,百分之百就是清河王派來的人。
他們已經盯上任謠了,也許隻是在確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當初從蜀地逃出去的顧長歌,暫時還沒有痛下殺手;
不過後來晏昭昭將任謠救下之後,他們又果斷地出手要取任謠的性命,除了害怕顧長歌嘴裏能夠說出他的罪證來的清河王,還能有誰?
晏昭昭甚至想起來另外一件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事情。
最開始的襄城之亂,是因為她和二房的晏芳蕪糾纏到一起才引出來的姐妹齟齬,當年晏芳蕪被她娘親一簪子給捅死了,剩下她娘親,嘴裏審出來一個“福王”,但這人當真是福王嗎?
當時晏昭昭覺得確實是福王野心太過,將手伸到晏府裏頭來了,但是現在想想,福王那蠢貨有這細膩的心思?
若不是晏芳蕪年紀小,看不慣晏昭昭就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惡意,一定要致晏昭昭於死地,其實晏昭昭根本就不會去懷疑二房,而不可能從其中揪出來這兩個毒瘤。
不是福王的手筆,是清河王。
晏芳蕪她娘殺了晏芳蕪,不過就是怕她嘴裏吐出清河王來,而她死前臉上綻放的別樣色彩,也是知道他們怎麽審她也不會供出清河王來,隻有福王這個冤大頭在前頭替清河王背鍋。
但這樣一想,晏昭昭又覺得遍體生冷。
這樣細膩地在別人家裏的後宅動手,清河王會不會在旁人的家裏也動這樣的手?
將一個已經被策反了的女子嫁入到別人的後宅之中,令她為其生兒育女,綿延子嗣,生活這樣多年下來,便是個木頭也會與她有了感情。
一個兩個無所謂,但若是這襄城之中的世家貴族,個個家裏都有這樣的人,那該如何是好?
不當家的奶奶、當家的主母太太,甚至有沒有生出了嫡長子繼承人的太太,這等女間諜,誰也不知道。
而這樣一招,幾乎就是從內部將整個襄城的世家給分解融化。
女人和孩子才是家庭的中心,為丈夫、為父親,每日朝夕相處,就是有點話當成耳旁風日日吹,那也能夠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
然後逐個累計,個個疊加,到時候就是從內裏腐爛了開來,成為腐蝕大羲朝最重要的一環。
這方是毒心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