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公道
侍女發狠地捶了一下地,甚至顧不得繼續說什麽,便抱著顧長歌,將她藏在了這破廟裏的一個大肚佛雕像的空洞裏。
那雕像不知道是不是粗製濫造,背後一個大洞,正好可以容納一人大小,侍女將顧長歌放進了大肚佛的空洞之中,便將這雕像推到牆邊。
那大肚佛的肚子有一顆鑄造的時候挖出來的細小氣孔,顧長歌倚在那裏,便看到那侍女主動打開了門,往外跑去:“你們這些殺人狂魔,我要和你們拚了!”
然而她還沒能夠跑出去,就有一大群的黑衣人忽然衝了進來。
那平素裏雖然對她十分凶惡的侍女,那警告她絕對絕對不要說出自己是顧長歌、但這一路上無論什麽都是好的先緊著她、甚至在她後背的刺青潰爛化膿的時候,為了給她買藥而賣掉了她娘死前留給她的玉佩的侍女,就直接這樣被那黑衣人給砍了頭。
幹淨利落的很,甚至連問都沒問,隻是一個“殺無赦”。
那侍女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噴出來的血將半邊牆壁都染紅了,顧長歌的淚才順著眼眶流了下來。
這時候她才忽然明白死亡是什麽含義,死亡便是痛苦,是鮮血,是永遠地離開,是再也不會鮮活地出現。
顧長歌緊緊地咬住了嘴裏的手帕,這時候才明白之前為什麽侍女要用手帕子塞著她的嘴。
是為了她不叫喊出聲,不被那些瘋狗一般的追捕者殺死。
但這個時候的顧長歌恨不得能夠衝出去和她死在一起。
她真的受夠這樣的日子了。
到底為什麽會淪為這個境地,前因後果到底如何她一概不知。
顧長歌隻知道,自己忽然便從幸福快樂的小小姐,變成了現在被人追著亡命天涯的孤兒,她背上的那一副刺青都還在潰爛化膿,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也會被人一刀砍了頭。
可是她又記得方才侍女看著她的眼神,和她說的宛如哀求一樣的話,還有最後那一句。
“小姐,你隻當可憐可憐我。”
顧長歌那個時候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憐可憐我為了隱瞞身份將自己的臉劃花,可憐可憐我這一路上餓得前胸貼後背卻還事事以你為先,可憐可憐我這一路上帶著你奔波辛苦,可憐可憐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
所以請小姐可憐可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不要死。
顧長歌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清晰地明白什麽叫做窒息與絕望。
她死死地咬住手帕子,一點兒聲息也不敢發出,眼淚卻滾滾地往下落。
那一群黑衣人一刀就將那侍女殺了,卻沒有立刻離開,一直在破廟之中搜索,應該就是在找她。
不過他們忽略了這個大肚佛,重點找的反而是破廟之中的那些茅草堆裏有沒有藏人。
甚至可以說他們根本就不是在找人,而是直接用劍在那茅草堆之中刺來刺去,看來不是為了活捉她,而是要滅她的口。
顧長歌渾身發抖,好在那些黑衣人將所有的茅草堆都刺了一遍之後便離去了。
但他們仍然沒有放過這個小破廟,走的時候兩個火折子一丟,就直接將這些茅草堆給點燃了。
現在的時節本來就是幹燥的時候,夜裏打更的還會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麽兩個火折子一丟下來,整個小破廟裏的茅草堆就全部燒了起來,火與火連成一片,劈裏啪啦地作響。
破廟本來就是小木頭房子,那竄天高的火舌一舔,整個小破廟瞬間便淪為火海,到處都是濃煙滾滾。
顧長歌被熏的流淚,她怕自己被燒死,更怕那這麽多人為了保護自己自己卻仍舊死了,便一點點地挪動著,解開自己四肢上被捆著的活結,想要從這火海之中逃生。
但她的動作太慢了,那火燒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將將把所有的結都解開,幾乎被濃煙熏的昏死過去。
幸好這大肚佛並不是木質的佛像,一時半會兒並沒有被燒化,顧長歌還沒有被火燒傷。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外頭又有黑衣人的聲音傳來:“我們被騙了!燒成這樣了還沒有人出來,那小賤種應該是已經跑了,那奴婢不過是個拖延時間的幌子!”
顧長歌這才知道,這群人放火燒破廟,不僅僅是想要毀屍滅跡,更是想要以火逼她出來。
而更叫顧長歌覺得驚訝又恐懼的是,這個聲音不是別人,是她的爹爹以前身邊最得力的屬下。
這個人以前來府中見爹爹的時候,還會給她帶各種好吃的好玩兒的,誇獎她聰敏可愛,但如今他卻成了催命的劊子手,要送自己上死路。
顧長歌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她嚇得渾身發抖,眼淚流個不停,動也不敢動,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蜷縮在大肚佛的孔洞之中。
等那外頭說話的聲音消失了很久很久,整個小破廟都被燒得搖搖欲墜的時候,她才從大肚佛的肚子裏跳了出來,穿過這一片火海往出口跑。
她的頭發、衣裳都在瞬間卷上了火舌,就連一直沒有停過的淚水,都在湧出眼眶的時候,瞬間被溫度蒸發。
那侍女的屍首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焦炭,顧長歌的雙頰被火烤地炙熱痛極,卻也隻能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破廟。
顧長歌整個人身上都是火,她隻能滾倒在地來回滾動,將自己身上的火撲滅。
她不敢離開,更不知道這些人究竟藏在哪裏,是不是什麽時候就又要出來將她殺了,便躲在這破廟附近一間破爛的豬圈之中,差點被這個腥臊味兒熏死。
等到天亮的時候,也一直沒有人出現,顧長歌才敢從豬圈之中出來,回到那已經完全被燒得倒塌了的小破廟之中,將那侍女被燒的不成人形的屍首找了出來,草草掩埋。
然後她才拆開了那封信一看,方明白,催她全家去死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以為很厲害的那個小叔叔,清河王。
他爹爹給清河王做事兒,但到了後來愈發覺得力不從心,且不願再和朝廷對抗。
在此事上清河王和她爹爹生了分歧,爹爹不願再為清河王做這傷天害理之事,清河王威逼利誘皆無果之後,便動了殺意。
他爹爹是清河王這樣多年的得力助手,又是肱股之臣,掌握了清河王不知凡幾的罪證。
原本他爹爹並不願意和清河王鬧翻,他隻是自己生了疲倦之意,迷途知返,若清河王不願意,他也會守口如瓶,帶著自己的妻女隱居,就當無事發生過。
但清河王這等多疑狠辣之人怎麽會同意?
要不然就綁死在一條船上,要不然就去死,隻有死人才不會透露出秘密。
但清河王沒有料到,自己的兄弟與自己共事多年,怎麽會察覺不到他微妙的態度變化——顧長歌的爹爹太了解他了,他已經料到,清河王不會放過自己,甚至連自己尚未滿十歲的女兒也不會放過。
於是他表麵與清河王虛與委蛇,緊鑼密鼓地準備了所有清河王的罪證,藏在某一處秘密的地方,正想將密圖繪製出來交付信任之人時,那人卻出賣了他。
妻子無辜暴斃,那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和女兒,他隻能將密圖毀掉,將圖刺在女兒的背上,讓她永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
顧長歌這才明白所有的一切。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顧長歌不再思考自己的身份,亦不再思考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首先是要活下去,然後再是報仇。
顧長歌忘記了顧長歌這三個字,她給自己取名叫任謠,將自己被燒焦的頭發剃光,假裝自己是個男孩兒,一路邊做零工,邊往京城的方向走。
她不知道這天下什麽人能給她公道,但她知道,自己懷裏的這封信,加上自己背上的那副刺青密圖,一定能給她找回公道。
蜀地是噩夢,是最為恐怖的地方,那她就離開蜀地,北上京城。
不是都說皇帝在京城嗎,她想要見見皇帝。
任謠已經逐漸知道,清河王與朝廷很不對付,她若投靠朝廷,就一定能找回自己的公道,但是她一定不能死。
清河王沒有放棄找她,她一定要找到強硬的靠山。
於是這樣一路,便成了那一日在銅雀樓之中的任謠。
任謠說完這些過往的時候很平靜,晏昭昭卻聽得心頭發涼。
她不知道一個年紀小小的幼女是怎麽一個人從蜀地死裏逃生到襄城的,就算她以為自己上輩子的經曆已經夠慘不忍睹,任謠的過去卻更加令人發指。
晏昭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了任謠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事情都過去了,我會給你找回公道的。”
是的,晏昭昭會替她找回公道的。
清河王是心腹大患,必須要找機會除去他,原先是沒有機會,現在有了這副密圖,清河王便是秋後的螞蚱,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