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記憶深處的痛
夜，黑得深沉，讓人心裏一陣陣的發慌。夜鴉在密林中扯著嗓子嘶鳴，一聲聲淒厲無比，仿佛是無處皈依的鬼魂野鬼在哭號。
雨已經停了下來，山路泥濘不堪，他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這條路還有多遠才能走到盡頭，隻是一味的掙紮著，邁出沉重的步伐。
長時間沒進食，又被雨淋了一場，身體已經使不出力氣，眼前一陣陣的暈眩，幾乎每走兩步就要跌倒一次
。昏黃的泥漿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頭發散亂的貼在臉上，皮膚和衣服都被樹枝和荊棘劃得不成樣子，麵色蒼白如紙，好像隨便刮來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然而，他卻像不知疲倦一般，死死的咬著唇畔，任由血腥味充斥著自己的口腔。
他不能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跑不動他就走，走不動他就爬……紅腫的眼睛倔強的睜著，咋看之下，仿佛是地獄裏爬出來的幽魂。
但，不管他怎樣的堅毅，兩天兩夜的奔波還是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畢竟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平時又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吃過這種苦。
倒在路中央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絕望和不甘占居了他整個胸腔。他不敢閉上眼睛，因為隻要一閉眼，他就會看到自己最愛的親人被鮮血和烈火吞噬的情景。
沒了，什麽都沒了，一夜之間，他變得一無所有，就算僥幸能活下去，也會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好累，渾身的骨頭像是已經散架，他覺得很委屈，想哭卻哭不出來。
為什麽偏偏是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如果能和家人死在一起，或許也是一種解脫……他躺在濕冷的水窪中自暴自棄的想。
然而，就在他絕望得快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的時候，一個腦袋突然從他頭頂出現。
“喂，你怎麽躺在這裏？”說話的是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圓嘟嘟的臉蛋上沾了不少泥汙，一雙眼睛卻出奇的黑亮，笑起來眼角彎彎，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聲音脆生生的非常好聽。
他徒勞的張了張嘴，吐不出半個字音。
小女孩歪著頭打量了他一番，笑眯眯的道：“你也是逃難來的吧？”見對方不說話，小女孩自作主張，“你這麽躺著不行，會死的，我住的地方就在那邊不遠，你跟我走吧。”
他躺在原地一動不動，連抬一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小女孩走了兩步見對方沒有跟上來，好脾氣的折回去，蹲在旁邊，托著腮幫子看他：“你該不是走不動了吧？”
他翻了個白眼，很顯然的事，還用的著問？
小女孩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抿著嘴角一本正經的想了想，下定決心道：“好吧，我背你。”說完粗手粗腳的扶他起來。
小女孩年齡還沒有他大，又因為營養不良發育不好，沒什麽力氣，幾乎是拖著他在走，一路上碰到了他身上的傷口，疼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等到了小女孩說的地方，他已經暈了過去。醒來時自己正躺在一間廢棄的寺廟裏，殘埂斷壁勉強能擋住一些風雨。身下墊著一層幹淨的稻草，刮得他的皮膚又癢又疼，衣服被架在一旁的火堆邊烤，上麵的泥汙已經被洗幹淨，被樹枝劃破的地方也被人縫補過。雖然線很粗糙，縫製的手法也生澀不堪，但至少穿在身上不會漏風。
他艱難的撐著身體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沒人，嗓子幹得幾乎要冒煙，就像穿了衣服起來弄點水喝。
“哎呀，你怎麽就起來了？”小女孩從外麵回來，一見到這個情節，嚇了一跳，忙跑過來把他按在稻草堆裏，“你生病了，發著高燒呢。昨晚一直說胡話，身上又那麽多的傷，可別亂動。”
“……水。”艱澀的吐出這一個字，他立刻感覺喉嚨像是被刀子劃過一道，牽動心口都疼得厲害。
“水，哦，水，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小女孩放下小竹簍，風風火火的往外麵跑，不一會兒就端了一個破了口的瓷碗過來，喂他把水喝下。
扶著他重新躺下，小女孩又從懷裏摸出一個帶著淡淡體溫的饅頭，獻寶一樣道：“你運氣好，我今天要到了一個大白饅頭，餓了吧，快吃。哎呀，忘了你還有傷，我喂你吧。”說著，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塊饅頭送到他嘴邊。
他別過來，拒絕張口。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幹脆，為什麽要救他！
小女孩急了：“你怎麽不吃？你快吃呀，不吃會餓壞肚子的。哎呀你快點吃，不吃我可吃了！”
他不為所動，這種硬邦邦的饅頭，原先在他的家裏喂魚，魚都不會吃。
“你這人怎麽這樣？”小女孩說了半天對方都沒反應，不免泄了氣，嘴巴憋了起來，委屈道，“你知道我為了這一口吃的，費了多大的力氣麽？你看這，這，還有這……”小女孩挽起袖子，露出細瘦的胳膊，上麵青一塊紫一塊，還有不少沒有消退的舊傷，“我知道你落到現在這種地步，肯定是遇到了很傷心的事，可是也不能不吃飯把自己餓死呀！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他仍然不開口，眼睛望著頭頂破舊的屋瓦，隱隱有淚水閃動。
“吃吧，快吃吧，你爹娘要是知道你這樣肯定會難過的。”
爹？娘？他回想起被火光吞噬的最後一刻，那雙充滿悲傷和期盼的目光。對啊，他不能死，他要代替他們活著，他要為他們報仇，他還不能死！
下定了決心後，他深深的看了小女孩一眼，張口含住那塊有些發餿的硬饅頭，奮力的嚼著吞咽下去，然後一把搶過整個饅頭，發狠一般大口的啃咬起來。
小女孩在旁邊抹著淚花看著，臉上帶著笑，盯著那個漸漸變小的饅頭吞咽著口水。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小女孩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他，有吃的他們一起吃，沒吃的他們就一起挨餓。小女孩自己懂一些醫理，每天上山采藥給他治傷，雖然藥效並不怎麽好，但至少傷口以緩慢的速度愈合了。
有時候午夜夢醒他會想，如果那時沒有那個叫珍兒的小女孩一直無微不至的照料他，給他溫暖給他笑容，或許他會死在那汪汙穢的泥水中，帶著怨恨和不甘，成為黃泉路上的一縷孤魂。
他的今時今日，都是從遇上她才開始的，他暗自發誓，今生他若有機會娶妻生子，那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的人，隻有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