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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原罪(9)

  羅賓和約瑟在總督府惴惴不安地享受錦衣玉食的時候,範已經在宗教法院的審訊室受了整整一天的酷刑,可無論怎麽拷問,他都堅持說自己隻是個普通的水手,母親是倫敦白教堂區一個叫安妮?康拉德的娼妓,誰都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他不知道什麽多塞特侯爵,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愛德華?達德利這個人。


  既然是不信仰天主教的新教徒,而且還是個身份無足輕重的侍衛,多諾萬交代過獄卒,對他用刑不用客氣。這也是多諾萬隊長抓到“人魚號”的船員們以後,為了分辨兩個金發美少年中哪個才是愛德華?達德利,想到的最後一招——雖然隻是個侍衛,範從小撫養愛德華?達德利長大,被剝奪了王位繼承權的小王子肯定對他的感情很深。這兩個孩子中哪一個看到從小撫養自己長大的監護人受酷刑時會動搖,或者哪一個故意裝作不在乎,哪一個就是愛德華?達德利。


  可問題是看到如此慘狀,有幾個人能不動搖?


  剛被帶進監獄的時候,約瑟和羅賓看到“人魚號”的船員們被關押在一起,唯獨不見範的身影。最後他們被帶進一間單獨的審訊室,隻看到範被吊在半空中,上身的衣服全都被扒光,健美的軀體上滿是橫七豎八的鞭痕,像是一尊完美的古希臘雕塑,卻被無知的小孩用硬物劃壞。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約瑟還是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正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驚叫。


  “範!”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看到的是船長。


  船長對所有人都視而不見,飄一樣地走到不醒人事的範麵前,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看他是不是還活著,伸到一半又縮回來,生怕自己的碰觸會加劇他的痛苦。不管怎麽說,先把他放下來。船長伸手去拔背後的劍,想砍斷綁住他的繩子,低頭看到範雙腳離地,僅僅是靠綁在手上把他吊起來的繩子維持體重,又猶豫了,生怕砍斷繩子以後自己接不住他,害得他再被摔傷。


  船長在猶豫的時候,多諾萬卻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情形。約瑟和羅賓雖然都因為麵前的慘狀,一個臉色煞白,一個轉過頭去不敢看,但表現都不過是對陌生人的同情罷了,可是斯第爾頓船長……多諾萬上前揭了船長的鬥篷,隨即被狠狠地推到一邊,一把黑色的劍穿過還飛在半空中的鬥篷,像餐刀切開熱奶油一樣貼著他的脖子插進石頭牆壁。


  潮濕的地牢中,一滴水從天花板上滴下來,滴進多諾萬的衣領,刺得他一個哆嗦。貼在他的頸動脈上的劍刃像一塊冰,源源不斷地吸走他的體溫,散入地牢冰冷的空氣中,徒勞地想通過這點少得可憐熱量溫暖一下恐怖的人間地獄。可他像個失去生命的木偶,隻會直直地盯著眼前。


  鬥篷落下來了,多諾萬的心也隨之跌到穀底。


  他麵前赫然是一個清俊絕倫的美少年!

  船長雙手的袖子都卷到手肘,鎖住多諾萬大關節的右前臂因為太用力,上麵一道一尺來長的傷疤隨著經脈微微起伏,傷疤旁邊滿是縫合傷口留下的細小針腳,使整道傷疤像一條巨大的活蜈蚣,細長優美而帶著些猙獰。金棕色的頭發在微微跳動的燭火下泛著健康的金屬光澤,一根根柔軟的發絲都好像是用上好的黃銅拉出來的一樣,因為前發際的一道小傷疤,在劉海處形成一個優雅的弧線。男女通吃的俊美容貌是屬於東方人的清秀多過西方人的豔麗,左眼角的疤痕牽得眼睛微微上斜。怒火在船長棕紅色的眼睛裏熊熊燃燒,可是微翹的眼角、還有眼角像極了美人痣的傷疤卻因為憤怒而分外妖冶,向世人證明男性的俊朗和女性的嫵媚可以完美地結合在一起。還有致命的性感。船長的衣服和普通船員一樣,隻是漿過。上衣的下擺束在長褲裏,微微蓬起的衣服顯得裏麵的人格外瘦小。扣子幾乎鬆到胸口,可漿得硬邦邦的衣領像一絲不苟的哨兵,隻允許中間露出一條狹長的縫,衣服裏的金色十字架掛件在細縫中晃來晃去,分明什麽都看不到,可就是能讓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船長幾乎是用鼻尖頂著多諾萬的鼻尖,未發育的小男孩般雌雄莫辨的嗓音幾乎是把話從牙縫裏擠出,棕紅色的眼睛中燃燒的熊熊怒火恨不得化為真正的火焰,讓多諾萬從世界上永遠地消失。


  那個是船長?約瑟用眼神問羅賓。


  羅賓點頭。


  女的?


  羅賓還是點頭。


  難怪菲澤塔爵士會成為唯一一個擁有女王賜予的愛稱的女人,原來她和約瑟一樣,被上帝不小心搞錯了性別,區別僅在於約瑟是一個大男人長了張美女臉,菲澤塔則是小丫頭片子長了張美少年的臉。約瑟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有這種足以混淆視聽的長相和嗓音,她還需要靠穿大鬥篷、蒙麵來隱瞞性別嗎?雖然還身陷別人的掌握之中,而且是在異國他鄉得罪了地頭蛇,看到船長以後,約瑟的心情卻出奇的平靜,甚至連他自己都驚訝於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心思關心船長是不是需要靠蒙麵來隱瞞性別之類無聊的事。約瑟回過頭看了看羅賓,發現他的唇邊隱約掛著冷笑——能讓失勢的王子“愛上”的賢內助,會是泛泛之輩嗎?菲澤塔來了,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多諾萬無暇去看羅賓和約瑟的表情,隻會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人。十七歲的金發美少年,“人魚號”上有三個,看到範受刑以後的慘狀,反應最激烈的卻不是羅賓,也不是約瑟,而是應該和他毫無瓜葛,甚至應該勢不兩立的斯第爾頓船長。


  多諾萬咽了口唾沫:“你……是……愛德華……達德利?”


  菲澤塔愣了愣,但棕紅色眼睛中的驚訝迅速轉為傲慢:“我們以前見過?”


  教皇苦苦尋找的愛德華?達德利,居然就是被天主教徒鄙夷地稱為“伊麗莎白的雜種狗”的斯第爾頓船長?自己抓了他所有的船員,下令毀了他的“人魚號”,還對他的監護人動刑,斯第爾頓船長肯定恨他入骨。為了收買愛德華?達德利,給多諾萬一個小小的城防隊長隨便扣個異教徒的帽子、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對教廷而言,隻是小事一樁。可是他呢?他怎麽辦?別說是做不了總督,他溫柔漂亮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在鄉下老家的父母、身懷六甲的姐姐、剛來城裏投奔他的弟弟、等著做新娘的妹妹……多諾萬雙膝一軟,順著牆壁滑下去,一股腥臭的液體從他的身體下麵蔓延開來。


  “害怕了?”菲澤塔皺起眉頭,不快地往後退了一步,“你在來惹我以前,就該想到害怕了,小嘍囉。”


  “嘍囉?”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多諾萬豁出去了,“對,大名鼎鼎的斯第爾頓船長今天就要栽在我一個‘嘍囉’的手上了。就算我把你所有的船員都殺了又怎麽樣?我還下令燒了你的船!隻要教皇還沒有下命令支持你去篡取英格蘭的王位,你就什麽都不是。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除了王室血統以外什麽都沒有的王子在那不勒斯能掀起多少風浪!”


  “教皇?你是不是搞錯了該害怕的人了?”俊美如天使的“少年”臉上卻浮出隻有魔鬼才會有的猙獰笑容,一腳踢倒多諾萬,用靴子把他的臉踩在地上腥臭的液體中,“你以為在這個監獄裏,除了你我和我的船員以外,還有活人嗎?”


  躺倒在地以後,多諾萬才看見門外慘不忍睹的景象。


  血,到處都是血,糊滿了牆壁,流滿了地板,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快的血腥味,與地下室潮濕的惡臭味混在一起。一個獄卒的頭顱落在地上,像是在從門縫往裏麵偷看,多諾萬正好對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而他甚至都沒發現這些人是什麽時候被人殺光的。


  “至於我的船……”菲澤塔彎下腰,湊到多諾萬麵前,“謝謝你的關心,‘人魚號’非常好,不過你派去毀我的船的人……大概一個都回不來了。”


  *****月色如一層薄紗,朦朦朧朧地照亮孤零零地停在聖露琪亞港的“人魚號”,小得可愛的船在富有節奏感的海浪聲中輕柔地起伏。船周圍都是海豚圓滾滾的小腦袋,尖銳的叫聲像是海妖的磔磔怪笑,在黑夜中聽起來分外駭人。海豚可愛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森森寒光,盯著海岸,隨時準備把任何一個膽敢下海接近“人魚號”的陌生人拖進海裏淹死。它們旁邊是一艘底朝上的小舢板,海麵上已經浮了好幾具穿海軍製服的屍體,嚇得再也沒有人敢下海。


  “不過是海豚而已,用大炮把那艘船轟沉!”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指揮官還算鎮定。


  一艘三桅戰艦開了過來,先往海裏扔了不少炮彈,嚇得會殺人的海豚四散而逃。


  “也沒什麽了不起嘛。”指揮官大笑起來,“裝填彈藥,準備開火!”


  痛打落水狗向來是海軍的最愛,更不用說是攻打一艘沒有大炮、沒有撞角的單桅小帆船。要是小船上再有幾個垂死掙紮的敵人,那就更完美了。向著“人魚號”的一側,水手們正忙著往大炮裏裝填彈藥,準備欣賞眼前毫無反抗能力的小船著火沉沒的美麗景觀,船舷的另一邊突然傳來驚叫聲:“船長!”


  “慌什麽?”指揮官回過頭,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海豚被炮彈趕開以後,不斷地發出慌亂的叫聲。海麵上隨之浮現出兩團比人還高的熒光。在黑夜中發著熒光的眼睛慢慢升高,海麵巨大的月亮勾勒出它的輪廓,是一個比“人魚號”還大的腦袋,腦袋下擎天柱一樣粗壯的脖子把巨大的海上明月生生切成兩半,浮在海麵上的部分還僅僅是頭和脖子而已。


  “這……這是什麽東西?龍?”指揮官拔出劍來對著怪物。


  怪物低下頭,用比人還高的眼睛看了他半天,咧開嘴,兩米多長的森森白牙很好心地提醒他要不要先去換個武器再來。


  指揮官示意水手把大炮推上來,一炮上去,僅僅是開炮的聲音嚇了它一跳,炮彈甚至都沒能在怪物厚實的皮膚上留個凹坑。


  挨了一下炮彈,怪物看了看自己身上被炮彈打中的地方,再看了看甲板上的加農炮,似乎覺得這個武器夠資格讓它開始認真起來了,突然咬住軍艦的主桅杆,把整艘船都提離海麵,狠狠地砸向海邊的懸崖。


  海邊有好幾個漁民和水手半夜裏被海邊的巨響驚醒,看見巨大的月亮勾勒出海邊懸崖的剪影。月亮前有一條巨人的手臂從海裏伸出來,抓著一艘船,像用榔頭敲釘子一樣往懸崖上敲,海風中夾雜的慘叫猶如地獄中惡鬼的哭嚎。在如此蠻力之下,整艘船很快就被砸了個稀巴爛,沒過多久,巨手抓著的船就隻剩一根主桅杆了。神秘的“海上巨人”這才滿意地重新消失在海麵上。


  第二天,整個那不勒斯灣沿岸地區幾乎隨處可見穿海軍製服的慘不忍睹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清澈的海水,證明他們看到的不是噩夢。


  據說在十六世紀中葉、整個歐洲都為新大陸和遠東的財富瘋狂的年代,每當有勇敢的年輕人要踏上征服海洋的道路,年長的水手在給予祝福之餘,從來不會忘記叮囑他們:“要出海,必須知道兩件事——第一,別以為海裏都是水,出海就不用帶水了,第二,永遠別在海上招惹斯第爾頓船長。這都是討海人必須知道的基本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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