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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摩西(6)

  路德維希帶著菲澤塔找到花園迷宮中的涼亭,自己先爬上亭子的屋頂,然後向菲澤塔伸出手,打算拉她上去。菲澤塔習慣性地伸左手,無名指上的璀璨立刻吸引了路德維希的注意。不過路德維希隻是一愣,隨即恢複常態,拉菲澤塔坐到自己旁邊,然後才開口:“你和多塞特侯爵結婚了?”


  菲澤塔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但很快就自暴自棄地垂下眼:“你看到他了?在劍橋。”


  “就算沒看到他,隻要看到你的戒指,也能猜到。”路德維希拉過菲澤塔的左手,玩她的手指,“如果一個女人寧願放棄近在眼前的飛黃騰達的機會,寧願重新回到整天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日子,也要在第一時間知道他的未婚夫是不是真的要和她解除婚約。你覺得這個女人如果結婚了,還可能是嫁給別人嗎?”


  “路易……”


  “放心,我要是連這點秘密都守不住,早就死無全屍了。”路德維希歎了口氣,“為什麽你看上的就不是我呢?我哪裏比不上多塞特侯爵?”


  “羅賓在很久以前就和我說過,我的性格對野心家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如果我嫁給了他們中的某一個,等我幫他功成名就,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不得好死。”


  “沒那麽嚴重吧?”


  “羅賓說過,野心家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不願意浪費任何的時間、金錢和精力在沒有價值的人、事、物上,但是對於可能損害到他們的一切,都會不加思索、不惜代價地予以毀滅。如果我嫁給了一個野心家,一旦我成了無法提供再給他更多的幫助,卻隻可能因為他的疏遠而背叛他的女人時,他恐怕就會為了不讓別人得到我而殺了我。”


  “他什麽時候對你說的?”


  “他自己向我求婚被拒絕以後。”


  路德維希對羅賓的觀點沒有持否認態度:“我是第幾個向你求婚的‘野心家’?”


  “第二個。第一個是羅賓自己。”


  也就是說羅賓自己也承認他接近菲澤塔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嘍?路德維希很想笑,卻笑不出來。他向菲澤塔求婚時,她才十一歲。羅賓和菲澤塔同齡,向她求婚還在他之前。當時兩個人才多大?羅賓就已經知道婚姻是一個好用的交易籌碼了,而且已經有野心要憑借菲澤塔的幫助去奪天下。真是個可怕的家夥。路德維希心裏冷哼。當初路德維希一提出要和菲澤塔結婚,就遭到全家人反對。他的父母反對的理由是菲澤塔出身太卑微,配不上黑斯廷斯家唯一的繼承人,而克裏斯蒂娜反對的原因是菲澤塔認識羅賓?格雷勳爵。


  就像羅賓說的,對野心家而言,菲澤塔是一個能幫他們扶搖直上的賢內助,是任何一個想得天下的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女人。羅賓自己在求婚遭到拒絕以後能坦然放手,是因為有範牽著菲澤塔的心,他僅僅是不能以丈夫的身份得到菲澤塔的幫助而已。為了獨占菲澤塔,不讓她被別的野心家吸引、奪走,羅賓幹脆把自己的心情對菲澤塔坦誠公布,讓她不敢再接受其他男人,永絕後患。路德維希不由得有些慶幸自己當初沒娶到菲澤塔,否則招惹了這樣一個人,下場真的不堪設想。


  隨著“噓”的一聲,一點火光飛上夜空,然後綻放出無數火樹銀花,燦爛了天空。


  路德維希仰下身,用雙肘在身後支著身子,愜意地舒展頎長的雙腿,仰躺在涼亭的屋頂上欣賞夜空中奢侈的華麗:“現在你覺得還會有人注意到舞廳裏是不是少了我們兩個嗎?”


  “路易,你這是燒錢啊……”菲澤塔看著煙花像是飛濺的黃金白銀,在夜空中綻放出一瞬間的美麗,然後便消失無蹤,有些呆住了。在大多數跨國貿易都隻能靠海運的年代,放煙火的奢侈和讓這麽多的真金白銀飛上天空,好看一瞬間,然後就永遠地憑空消失是一樣的。


  “今天可是米迦勒的大日子。你可以拒絕我的求婚,但不能拒絕我為你的繼承人慶祝。”路德維希突然曖昧地拱了拱菲澤塔的肩膀,“現在是不是後悔了,想對我以身相許?”


  菲澤塔假裝同意地點頭:“然後我們兩個家族強強聯手,壟斷整個英格蘭的經濟,女王看我們太危險,就直接把我們一鍋端了,一了百了。真是個好主意,哦?我說你在我弟弟的爵位授予典禮上放焰火慶祝,就不怕別人發現我們兩個僅僅是明麵上的敵人,私下裏還是朋友?”


  路德維希重新坐起身,用雙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框,欣賞夜空中一瞬即逝的精彩:“很多人都覺得煙火太貴,花那麽多錢,隻為了看這一瞬間的燦爛,不值得,卻不知道煙火其實是個價廉物美的好東西。煙火放在天上,誰都看得到,但是這些都能看到煙火的人互相之間卻未必能看到。我對你說這是為了慶祝米迦勒的大日子,對女王說這是向她致敬,對我的盟友說這是因為看不慣斯第爾頓家一家獨大來炫富,對我的每一個*都說這是為她一個人放的。一場煙火就幫我擺平了所有的人,還讓每一個人都為我這種‘一擲千金博君一笑’的行為感到榮幸,是不是很合算?”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也不嫌累。”菲澤塔對路德維希的圓滑嗤之以鼻。


  “難道你指望人能聽懂鬼話,或者鬼能聽懂人話?”


  好吧,斯第爾頓家族能和黑斯廷斯家族平分秋色,甚至還略勝一籌,從來就是斯第爾頓家的大總管麗貝卡的功勞。論做生意,菲澤塔從來都不是路德維希的對手。


  “給我的那份好意我心領了,盡管米迦勒被封為公爵,又不是什麽好事。”菲澤塔蜷起腿,雙手抱著膝蓋,“我隻想保護範,卻害得米迦勒也被我拖下水。女王說以後全世界的海洋都是米迦勒的領地,也就是說以後要是有其他國家從海上來攻擊英格蘭,就唯我們是問。公爵的頭銜是世襲的,這麽個隻有義務沒有權力的倒黴頭銜,王室大概也不會願意收回,少了一支不要錢的海軍。估計以後不論英格蘭的王位上坐的是誰,隻要斯第爾頓家族沒有斷後,我們就得一直這麽守下去……直布羅陀海峽一場戰役就打掉了我將近一半的船,剩下的也不知道還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戰爭。”


  “何必打仗呢?誰對你有意見,就讓‘尼可’去幫他們犁犁地,你一艘船都不用損失,就能讓他們乖乖投降。”


  “是啊,然後我就是為了哄‘尼可’聽話,給它買烤魚的調料買得傾家蕩產了。”


  “當初是誰說回倫敦以後,隻要買一個大一點的魚缸,就能把‘尼可’繼續當寵物養的?”


  “誰啊?”菲澤塔東張西望,就是不承認是自己。


  “你為了多塞特侯爵,還真是什麽都敢舍。”一片樹葉飄到路德維希的膝蓋上,立刻就被他撣了下去,“別說是四十多艘船了,哪怕是四十多個國家,隻要你有,隻要他要,恐怕你也一樣舍得。”


  遠處的夜空中還在不停地綻放出無數絢麗的花朵。


  別人或許會納悶,為什麽斯第爾頓家族的觸角能伸到遠東,從中國皇帝的腰包裏往外掏銀子,財力卻和黑斯廷斯家族不相伯仲。但是路德維希和菲澤塔一樣清楚,斯第爾頓家的勢力沒有擴張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當然不會是因為路德維希真的在斯第爾頓家有所謂的“眼線”,而是因為菲澤塔為了保住範和羅賓,必須在女王麵前做盡賠本生意。


  “沒有什麽舍得舍不得。”菲澤塔仰著頭,任由空中的煙花給年輕的臉龐畫上鮮豔的彩妝,“除了他以外,我一無所有。既然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何來‘舍得’?”


  “我可是被你連累慘了,”路德維希仰天長歎,“得陪你一起做窮光蛋。”


  “怎麽了?”


  “我們現在的勢力都太大了,因為互相的牽製關係,女王才允許我們共存。如果我們結婚,女王陛下就會滅了我們,但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個成了一家獨大的局麵,也一樣會被滅了。你為了你的多塞特侯爵,不惜傾家蕩產,我也隻能做一回頭腦發熱的毛頭小子,陪著你一擲千金,免得有人納悶我為什麽不趁斯第爾頓家的財力低迷的時候一舉把你吞並,懷疑到我們真正的關係。”


  當初一起在孤島上同生共死的情誼不是一次失敗的求婚就能抹殺的,路德維希和菲澤塔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隻是他們都是心高氣傲的人,誰都不願意屈居於對方之下,又都太能幹,各自成了獨霸一方的勢力,才導致如今隻能在明麵上做敵人的局麵。


  “嗨,我說,”菲澤塔踢了踢路德維希的腳,“別人都是麵合心不合,我們這樣心合麵不合,是不是也能算一種創新?”


  “你想申請專利(1)?”


  “我們這種情況不會很多,就算申請專利,也賺不到什麽錢,反而可能為了專利權,還得送女王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不合算。”


  路德維希看著天空:“菲茲,既然我們隻是在明麵上是敵人,現在朋友有難,你不會不幫吧?”


  “你媽媽又*著你結婚?放心,這個忙我一定幫。回頭我就把伊凡蒂的女仆都送給你媽媽看,讓她挑個喜歡的給你做老婆,嫁妝我負責。”菲澤塔開始眉飛色舞、喋喋不休地推銷自己家的女仆,“那些可都是百裏挑一的好姑娘啊,每一個都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保證是處女,婚前守身如玉,婚後忠貞不二,個個勤儉能幹,下到洗衣做飯,上到打架鬥毆,什麽都會。而且你也看到她們的身材了吧?那麽結實,肯定不會因為生了一兩次孩子那麽小的事就一命嗚呼。不像那些纖細的女人,好看是好看,可是懷孕以後難產,一命換一命,甚至幹脆在分娩時一屍兩命,不但賺不回本錢,還要把娶老婆的錢都一起賠得一幹二淨,不合算。還是結實的女人好啊,婚後不怕沒孩子,就怕孩子太多,你和你媽媽都抱不過來。娶了一個,她就能給你生一群,保證賺回本錢。這種買一送十的好買賣絕對僅此一家,千萬不要錯過……”


  路德維希的嘴角一陣抽搐:“你殺了我算了。”


  “怎麽了?她們每一個可都是多才多藝,十分能幹。難道你還懷疑我挑人的水平?”


  路德維希不懷疑她鑒定別人能力的水平,而是懷疑她的審美觀——是對女人的審美觀,不是對男人的審美觀。都說女人隻願意和比自己醜的女人在一起,以陪襯自己的美貌,假小子菲澤塔在這方麵似乎也並不例外。這花癡的船上絕色美男子一抓一大把,可是她給她女兒挑的女仆長得實在是醜到了一定的境界。


  “別和我提她們的長相,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行為。再說了,你有那麽多漂亮的*,也不少一個漂亮的老婆,所以老婆還是賢惠能幹的比較好。你別看她們幾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人都特別溫柔細心,不然的話,我敢讓她們留在伊凡蒂身邊嗎?”


  “多溫柔?”


  “現在我也懂了,房事可是個體力活,對男人而言尤其辛苦。不論你從伊凡蒂的女仆中娶了哪一個,結婚以後,每次你去*家幹完活了,腰酸背痛地回到家,就能享受到妻子無微不至的按摩。很貼心吧?”


  “按摩”完以後,估計路德維希就直接去見上帝了。路德維希硬按住抽動的眉毛,生怕菲澤塔把他驚恐的表情誤會成了雀躍:“她們……確實……很好。隻是我怕……她們過慣了斯第爾頓家奢華的生活……和我在一起……會覺得……生活太清貧……沒法習慣……委屈了那麽好的姑娘……”


  “那更好,順便還能督促你加緊賺錢養家,說不定能替你老爸將‘英格蘭首富’的位置奪回來。”


  “不用那麽費心。隻需要你夠義氣地替我負擔一半的賭債——十先令就夠了。”


  “你這人怎麽這樣?”菲澤塔故作嫌惡地往離路德維希比較遠的地方挪了挪,“同享福的時候想不到我,共患難時就非要拖著我一起下水。一下子損失四十多艘船,我都要宣告破產了,你也不來支持我一把,反而要我負擔你的賭債。你也不怕我真的破產了,你失去了得力對手,也一樣支持不下去?”


  “你騙誰?讓你的白船長去中國跑兩個來回,你的四十多艘船就全都回來了。”


  “那也得先有足夠的船去中國運貨才行。”


  “那就先從剩下的船中劃出應付日常開銷需要的最低程度的貨船來對付歐洲、新大陸和非洲的生意,應付不過來的話我幫你。剩下的船全都送去中國,或許隻要一個來回,你就能全都賺回來了。”路德維希向菲澤塔伸出手,“十先令顧問費,不貴吧?”


  “真是個好主意,哦?”菲澤塔毫不領情,“七支船隊原本大家的損失都差不多,現在被我弄得隻有白晨的一支一家獨大,船隻數量比和西班牙打仗以前還翻了三倍,剩下的六個人平分,每支船隊隻剩四五艘船充門麵,他們一定很服氣。”


  按照路德維希所知道的常識,一支船隊有四五艘三桅甚至四桅、五桅的大帆船,已經是規模宏大到難以想象,屬於每次出港、入港都會引來港口的人群圍觀的大船隊,可是在菲澤塔的眼中,這樣規模龐大的船隊居然是用“隻有”來形容的數量。路德維希不知道是菲澤塔說的“‘隻有’四五艘船‘充門麵’”是英格蘭女船王所處的高度太高,因此太缺乏普通人的常識,還是他這個萬年老二太小家子氣,跟不上英格蘭首富的眼界。


  “或者我多派幾支船隊去中國開眼界?嗯,好主意,把你姐夫也一起送過去吧,白晨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們的。哦,對了,我在中國的親戚中有個表哥,也是個用毒高手,或許他們可以切磋切磋,格裏菲斯一定會喜歡他的。然後萬一格裏菲斯留在中國樂不思蜀,或者幹脆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可以欣賞你姐姐謀殺親弟弟的好戲了。真是個好主意。”


  “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幫你,你就這麽埋汰我?”


  “我隻是告訴你,你的建議可行性非常差,值不了十先令那麽多的錢。”


  “不就十先令嗎?至於摳門成這樣?”


  “堅決不花任何沒有必要的錢,是變成有錢人的第一步。”菲澤塔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路德維希的肩膀,“慢慢學著點吧,萬年老二。”


  路德維希一把揪住菲澤塔的臉:“好啊,敢笑話我是萬年老二……有本事別靠麗貝卡,你自己來和我比生意經。”


  “路易,放手。”


  “給錢。”


  “沒有。”


  “給不給?”


  “殺人啦!”


  夜空中的煙花依然開得爛漫,勾勒出涼亭頂上的兩個人影。花園中的維納斯雕像看幽會的情人花前月下習慣了,此時隻能無語地看著全英格蘭最有錢的兩個人處於如此適合談情說愛的氛圍中,卻像是兩個搶糖吃的小孩,為了十先令互相掐架,不知自己是不是該為他們爭論的單位至少還是“先令”而不是“法尋”感到欣慰(2)。


  對菲澤塔和路德維希而言,這樣的“戰爭”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一起流落荒島的時候,兩個人經常為了最後一條烤魚或者一個難得的美味果實而大打出手。而每次看到他們打架,當時還隻有豬仔大小的“尼可”就會來湊熱鬧,惹惹這個,幫幫那個,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以後,它就坐收漁翁之利,大搖大擺地把他們爭搶的東西拿走。“尼可”是肉食動物,不是會自覺地吃水果蔬菜的好孩子,但如果要吃魚,它自己下海捉一條、讓馬修烤給它吃,遠比和路德維希、菲澤塔搶口糧來得省力。“尼可”和他們搶東西吃,並不是因為搶來的食物有多合它的胃口,僅僅是因為喜歡看到菲澤塔和路德維希發現他們之間的“戰爭”結果是便宜了“尼可”,然後一起來追它的遊戲。有時候路德維希和菲澤塔打得累了,隻能一起仰躺在海灘上曬太陽,誰都沒心情去追“尼可”,還會讓“尼可”覺得很沒成就感。為了引誘追兵,“尼可”會特意跑回來,咬著從他們手中搶到的食物,在兩個人麵前左晃晃,右晃晃,想引起他們再戰的欲望。可惜“尼可”的視野範圍有限,因此沒看到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悄悄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很有默契地一躍而起,抓住“尼可”,一起把它壓在下麵狠狠地“虐待”,讓“尼可”感慨人類果然是一種奸詐狡猾的動物。


  五年過去了,“尼可”已經大得沒法再和人類搶食物,路德維希和菲澤塔也成了隻能在明麵上做敵人的關係。即使現在兩人依然能像小時候一樣,打架打得累了,就並肩躺在涼亭頂上仰望天空,頭頂上也不再是荒島纖塵不染的碧海藍天,而是被虛偽的焰火汙染得烏煙瘴氣的夜晚。


  “哦,對了,路易,我差點忘了正事。”


  “我的大小姐……”路德維希側過身子,用胳膊支起上半身俯視菲澤塔,“你以為我真的有錢到會買能放上一整晚的焰火?有正事不早說!要是焰火放完了,我們還回不去,讓人發現我們在‘幽會’,你負責?”


  菲澤塔沒心思和路德維希貧嘴:“你認識一個叫羅伯托?裏多爾菲的意大利人吧?”


  “認識。”


  “離他遠點,他是教廷安插在倫敦的奸細。”


  原本已經躺回去的路德維希又驚得坐了起來:“奸細不是沒有找出來嗎?”


  菲澤塔隻是瞥了路德維希一眼。


  “啊……我明白了。”路德維希重新躺在菲澤塔身邊,“女王陛下不同意你和多塞特侯爵結婚,你就故意隱瞞自己的發現,想報複她。你可害慘我了!沃爾辛厄姆的嫌疑人名單上大多是我的生意夥伴,不但讓我沒法好好地做生意,還害得我現在整天提心吊膽,生怕和某個賣國賊扯上關係。你做事太欠考慮了。”


  “我要是做事以前會考慮得像你那麽多,就不會去梵蒂岡裝神弄鬼,從教皇的內衣裏偷情報了。”


  “你……去……梵蒂岡?”


  “不然的話,為什麽沃爾辛厄姆的秘密警察都打聽不出來的事會叫我去做?”


  路德維希想起來了,菲澤塔這種賭徒式的行事風格不是隻有一天兩天的曆史:“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那就閉嘴。”


  “女王不允許你結婚又怎樣?不是在教堂說過‘我願意’的婚禮就不是婚禮了?隻要多塞特侯爵願意,你們依然可以過得和結了婚一樣。不過你的這種‘報複行為’可是叛國!如果讓女王陛下知道了,她會怎麽處置你?”


  “所以我現在後悔了。”菲澤塔坐起身子,“所幸要顛覆國家政權之類的大事不可能是裏多爾菲一個小小的銀行家能主使的,我現在的知情不報,也可以說成是欲擒故縱,是為了把他背後真正的主謀揪出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路德維希忍不住打斷了菲澤塔的話。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羅賓說的。”


  路德維希原本還想給菲澤塔支支招,順便逞逞大男人的威風,就被她一句話說蔫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兩個人相識的時候都還是小孩,菲澤塔的性格又是長不大一樣,每次在她麵前,路德維希就會把生意場上的圓滑、精明、世故拋得一幹二淨,隻剩孩子氣。幸好菲澤塔及時給他澆了一盆冷水,沒等他自以為是地賣弄小聰明,就讓他想起來,她身邊有個遠比他厲害的智囊,不然他真的是丟臉丟大了。


  路德維希有些泄氣地躺會老地方:“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想辦法接近裏多爾菲,把他的幕後主使揪出來。”


  “向女王投降了?”


  菲澤塔不置可否:“至少處理掉了潛伏在倫敦的奸細,讓瑪麗女王沒法再向外界求助,外國勢力要來攻打英格蘭,也就不會那麽容易了。目前隻要瑪麗女王別想著篡位,或者伊麗莎白女王能幹脆處死瑪麗女王,鎮守英格蘭海岸線的工作就可以相對輕鬆些。不過我不希望鏟除反賊勢力的時候牽扯到你,路易。”


  路德維希卻發出忍俊不禁的聲音。


  “有什麽好笑的?”


  “教廷在倫敦的奸細就是我的生意夥伴之一,這麽大的人情,真有點還不起。這樣吧,我也拿一條消息來和你換。”路德維希的狐狸眼看了看菲澤塔,“別光顧著提醒我別接近裏多爾菲,卻沒注意到你自己身邊就有一個和裏多爾菲牽扯很深的人……”


  約瑟!菲澤塔自認了解身邊每一個人的身世,隻有約瑟對自己的來曆諱莫如深,菲澤塔甚至連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路德維希自顧自地說下去:“在劍橋的比武大會上,奧利維爾男爵問你的名字時,你說你叫約瑟?”


  菲澤塔點頭。


  “哪個約瑟?”


  “當然是《聖經》裏的先知約瑟。誰讓那個‘橄欖樹男爵’的名字叫‘摩西’。”


  “哦?”路德維希的一個“哦”說得繞梁三日,“是《聖經》裏的約瑟,不是你身邊的那個約瑟?你不覺得你身邊的那個約瑟長得和奧利維爾男爵有點相像嗎?”


  菲澤塔突然意識到了。第一次見麵時,摩西問及菲澤塔的名字,菲澤塔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她叫“約瑟”,可能就是因為摩西的琥珀色眼睛讓她覺得熟悉。


  “‘人魚號’上的約瑟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他的全名?”


  “每個人都有些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既然他不願意說,我尊重他。”似乎是為了壓下心中的不安,菲澤塔故意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話,“難道他姓奧利維爾?約瑟?奧利維爾和摩西?奧利維爾,聽起來真像兄弟。”


  路德維希不回答,隻是嘴角掛著勾人的笑。


  “約瑟難道真的是‘橄欖樹男爵’的兄弟,也是個貴族?”菲澤塔被路德維希值得玩味的表情弄得緊張起來,“那他怎麽會成為奴隸市場上的貨品,被凱撒買到‘人魚號’上?”


  “某人不是說‘尊重他’嗎?不想打聽別人的隱私。”路德維希迷人的狐狸眼中嫵媚的部分漸漸被狡猾所代替,“兩分鍾前說的話,現在就不算數了?”


  “嘴是你的,說不說由你。耳朵是我的,聽不聽由我。”


  說得好像耳朵和嘴一樣,可以說閉就閉。路德維希沉了沉嘴角,對菲澤塔的小把戲表示不屑。


  “你說不說?再不說我就踹你下去。”


  路德維希總算明智地選擇了坦白從寬:“約瑟確實姓奧利維爾,和摩西?奧利維爾男爵是兄弟。關於他們家的具體情況,實在是不方便由外人嚼舌根,你還是自己去問約瑟吧。如果他不介意,會自己告訴你一切的。我隻能告訴你,你身邊的約瑟和《創世紀》裏的先知約瑟有點像。”


  “約瑟可是奧利維爾家的少爺,不是多一個少一個沒人會注意到的傭人。就算摩西用什麽手段賣了約瑟,家裏的少爺突然不見了,難道別人不會起疑心嗎?”


  “如果是突然失蹤,當然會讓人猜測。那麽如果是這個‘少爺’犯了罪,遭到逮捕,然後被處死呢?”


  “你說什麽?”


  “知道去年英格蘭北部的天主教徒叛亂的事嗎?”


  “你以為召集軍隊鎮壓叛亂的錢是誰出的?”


  “那麽你知道當時倫敦發生的事嗎?”


  “不知道。”那時候因為一個烏龍事件,菲澤塔被關進了宗教裁判所的監獄聽候發落,直到叛亂進行得如火如荼,女王依然沒錢召集軍隊鎮壓叛軍,才想起她的“後備國庫”,菲澤塔總算沒有死在監獄中。籌錢撥款鎮壓叛亂的事由羅賓和麗貝卡打理,範當時的工作是照顧在監獄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菲澤塔,而菲澤塔稍微恢複一點體力以後,整天躺在床上閑極無聊,就開始想方設法地仗著病人的身份吃範的豆腐,*著他天天為她親自下廚,晚上把他的胳膊當抱枕、胸膛當枕頭……每次男護士被她弄得尷尬不已,就讓菲澤塔非常開心。直到兩個人成了有實無名的夫妻,菲澤塔才知道當時自己是在玩火。現在火終於燒到她的身上了,直接結果就是每次範隻要稍微放縱一下自己的欲望,菲澤塔就會被他折騰得整個人都像是散了架,重新回到剛從宗教裁判所的監獄被放出來的狀態。


  路德維希一手支頜,看菲澤塔傻子般對著已經寂靜下來的夜空傻笑,有些無語。看來她那陣子過得不錯,光是回憶,就能回憶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卻不知她在溫柔鄉裏的時候,整個倫敦都在地獄。


  “當時天主教的勢力太猖狂,甚至有傳聞說北英格蘭的亂黨中已經有數人潛入倫敦,打算行刺女王。盡管女王陛下一直提倡天主教和新教和平共處,沃爾辛厄姆之流為了保護女王的安全,也隻能抱著寧願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的心理,不得不大肆逮捕倫敦的天主教徒,一旦發現有可能是亂黨的同謀,一律處死。奧利維爾一家是天主教徒,約瑟就是在那時作為謀朝篡位的亂黨被逮捕,據說已經死在監獄裏麵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還活著。”


  隨著路德維希的話,菲澤塔的笑臉漸漸沉下來。


  “奧利維爾家的具體恩怨,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隻知道奧利維爾男爵和他的母親一直很敵視約瑟,所以老奧利維爾男爵一去世,約瑟就因為‘參與叛亂’而被捕。不過他似乎在‘人魚號’上過得還不錯,對你也很忠心。裏多爾菲既然能在倫敦做臥底而不被發現,肯定是個謹慎的人,這樣的人肯定會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分外警覺。如果你直接去找裏多爾菲,恐怕要套出他的背後主謀有些困難。不過據我所知,裏多爾菲和老奧利維爾男爵是好友,或許約瑟可以在這方麵幫到你。”


  菲澤塔不答話。


  “嗨,”路德維希用肩膀拱了拱菲澤塔,“是不是覺得我賣給你的情報太有價值,打算付我一點情報費?我要的不多,十先令就夠了。”


  “路易……”


  “怎麽?”


  菲澤塔突然一腳把他踹下去:“我可沒說隻要你說了,我就不踹你。”


  看到路德維希姿勢狼狽地摔下去,菲澤塔有些得意。而且為了保證他不至於真的摔傷,菲澤塔光顧著踢人的角度和力道,因此一時疏忽,被路德維希在慌亂中一把抓住腳踝,把她一起拉了下去。


  *****宴會已經結束了,眾人分頭去找路盲菲澤塔。約瑟找到涼亭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影從涼亭頂上落進矮灌木叢裏,走近一看,發現菲澤塔以十分曖昧的姿勢撲在路德維希的身上。


  “黑斯廷斯男爵?船長?”約瑟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不是維多利亞小姐?”菲澤塔從路德維希身上爬起來,不過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理所當然地把還趴在地上的路德維希當凳子坐,一點也沒有“高抬貴臀”的意思,甚至聽到約瑟稱呼她為“船長”,還在路德維希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剛才誰說約瑟對我忠心的?居然當著你這個‘敵人’的麵暴露我的身份。”


  “我們這樣子,誰還會相信我們是敵人?”路德維希想爬起來,但菲澤塔壓在他身上,他試了幾次都沒能擺脫狼狽的姿勢,“你能起來了嗎?我的腰都快斷了。”


  “說不要我替你還那十先令的賭債,我就放過你。”


  十先令?他居然聽到英格蘭首富和英格蘭第二富為了區區十先令而糾結。約瑟覺得在菲澤塔身邊,開眼界的機會確實多。


  “行了行了,不要你的錢了,免得被你謀財害命。我給你二十先令行了吧?外加十頭豬仔。”


  菲澤塔聽到路德維希拿劍橋比武大會上的事來笑話她,站起身後又在他的腰上狠狠地踩了一腳,如願以償地聽到他一聲慘叫,才滿意地帶著約瑟走人:“看到了吧?我和這家夥的關係很差的,絕不可能是朋友。”


  不是朋友,兩個人更像是從小一起玩到大、打到大的親兄妹。約瑟至此才確信外麵廣為流傳的黑斯廷斯家族和斯第爾頓家族勢不兩立的觀點純屬臆測,而且錯得離譜。


  *****回去的時候,菲澤塔沒有坐來時坐的金碧輝煌的小馬車,而是跟著約瑟坐上了“人魚號”的船員們坐的大馬車。雖然“人魚號”的船員、斯第爾頓家的船長和大副們以及伊凡蒂的女仆乘坐的馬車遠不及馬修和伊凡蒂乘坐的豪華,但是這些大馬車用寬敞的車廂和舒適的坐墊彌補了在裝飾上的不足。如今加上菲澤塔,“人魚號”船員們乘坐的馬車裏有七個人,依然不顯得擁擠。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偶爾掠過的教堂或者修道院的燈火以外,什麽都看不到。遠處不知哪座教堂傳出的鍾聲宣告午夜十二點已經過去,十一月的第一天已經開始,盡管因為時間還太早,新的一天到來時,大家都沒什麽精神來迎接它。


  玩了一整個晚上,大家都累了,馬車的減震彈簧讓道路上的顛簸變得猶如身處搖籃之中,單調的馬蹄聲也極具催眠效果。車廂內的坐墊柔軟舒適,很適合在旅途中打瞌睡,更何況對疲累已極的人而言,即使是稻草堆,也不亞於用絲綢和鵝毛鋪就的最柔軟的床鋪。車廂裏的眾人都東倒西歪地假寐,而奧尼恩像是因為介懷菲澤塔在宴會上拋下他、和摩西聊得熱火朝天,更是毫不客氣地把船長的膝蓋當枕頭,已經發出小貓般的鼾聲。不過約瑟睡意全無,失神地看外麵的風景,盡管車廂外麵是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而菲澤塔則是看著約瑟,似乎想對他說什麽,但是欲言又止,與她平時直爽的性格很不相稱。


  “船長,”約瑟回過頭,看到菲澤塔猶豫的表情,考慮再三後,還是決定自己坦白,“黑斯廷斯男爵是不是和你說了我的事?”


  菲澤塔像個偷吃糕點被人捉住的小孩,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一直沒有追問我的身世,甚至連我的全名都沒有問過。”約瑟苦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隱瞞,隻是害怕讓人發現一個在一年前就應該被處死的犯人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會把我重新送回絞刑架處死。我……我實在是怕了。”


  “你是遭人陷害的。”菲澤塔說得斬釘截鐵。


  “謝謝,現在我知道你是一位值得我信任的夥伴了。”約瑟徹底放下心來,“船長,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讓秘密警察逮捕羅伯托?裏多爾菲嗎?”


  “你早就知道教廷安插在倫敦的奸細是裏多爾菲?”菲澤塔驚得直起身子。除了羅賓和路德維希以外,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在梵蒂岡的發現。


  因為菲澤塔過於激烈的反應,把她的膝蓋當枕頭的奧尼恩發出不滿的哼哼聲,不過隻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約瑟點頭:“黑斯廷斯男爵告訴你了吧?裏多爾菲和我的父親是好友。裏多爾菲一直是個很偏激的天主教徒。我看過弗朗西斯爵士給你的密信和奸細嫌疑人名單,一看到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肯定是他。”


  “你那時候怎麽不說?害得我為了調查出他,還得去梵蒂岡玩命。”菲澤塔似乎意識到讓約瑟看到沃爾辛厄姆的密信,也是因為她自己的疏忽,因此對約瑟看到密信的事隻字不提。而且約瑟連羅賓就是愛德華?達德利的事都知道了,沃爾辛厄姆的密信不見得是比“九日女王”簡?格雷的兒子還活在事上的王室秘辛更大的秘密。


  “作為一個僥幸活下來的死囚,換了是你,你敢相信一個從來不在人前露麵的蒙麵人多少呢?”約瑟苦笑,“而且裏多爾菲隻是個走狗,覬覦王位的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不過隻要讓人知道我認識裏多爾菲,而且裏多爾菲就是教廷的奸細,我的叛國罪就‘證據確鑿’了。到時候不論是不是讓人發現我是從絞刑架下麵逃過的死囚,我都必死無疑。請原諒我的膽怯給你帶來的危險和麻煩。”


  菲澤塔點了點頭,表示可以理解。


  “但是我現在知道了,你是個可信賴的朋友,而且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幫助我。”約瑟目光炯炯地看著菲澤塔,希望之光在他的眼中燃起的火焰讓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菲澤塔都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好像生怕會被他的目光灼傷,“如果我能幫你接近裏多爾菲、找出他背後的幕後主使,你願意幫我報仇嗎?”


  “任何人招惹了斯第爾頓家的人,都得付出慘重的代價。說吧,隻要我能幫你。”


  “謝謝。”約瑟微微頷首,但隨後又把迷茫的視線投向車窗外無邊無盡的黑夜,仿佛要從黑暗中挖掘出不堪回首的過去,“回去的路還很長,我想應該足夠把我的故事講完了……”


  注釋:(1)當時的“專利”是指中世紀的君主用來頒布某種特權的證明,後來指英國國王親自簽署的獨占權利證書,與知識產權無關。


  (2)按照當時的貨幣換算製度,一先令相當於四十八法尋。在本故事發生的年代英國各種貨幣的麵值換算在本文第二卷第二章的幕後花絮中有詳細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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