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摩西(5)
一離開燥熱的宴會廳,菲澤塔頓時感覺就連呼吸都自由了許多。天氣漸漸寒冷,花草漸漸枯萎,隻剩不怕冷的茶花依然怒放枝頭,散發著冷豔的香味。
“路易,別躲了,出來吧。”菲澤塔對著茶花樹說。
“菲茲,又迷路了?”清涼的晚風吹過,樹葉一片動聽的沙沙聲。一個人影從茶花樹後麵走出來,嘴角掛著誘人的笑:“能不能偶爾假裝沒發現我一次。”
“幹什麽?”
路德維希看著菲澤塔,扭頭吻了吻樹上盛開的花朵,抖落了幾顆露珠,掛在他又卷又長的睫毛上。朦朧的月光隱隱約約地勾勒出他線條優美的下顎和脖子上一片細膩的皮膚,隻能看清一雙嫵媚的狐狸眼與樹上的花朵相映成趣,在迷離的夜色中旖旎成萬千風情。
菲澤塔心領神會,從樹上摘下路德維希親吻過的花朵,放到他的嘴邊:“咬著……”
路德維希聽話地橫咬住還散發著草木清香的花梗。
又是一對甜蜜的戀人。這就是花朵的命運啊……雖然被人從樹枝上摘下來以後,等待茶花的命運就是很快枯萎,美麗的茶花依然為自己能看到一對有情人而高興。少年有著讓自戀的茶花都驚歎的英俊容貌,溫柔的親吻讓清高的茶花都忍不住一陣顫栗,不知是沉醉於少年的嘴唇柔軟的觸感,還是那美麗的顏色讓茶花的花瓣都自歎弗如。不論如何,茶花知道少年麵前的少女一定在羨慕它能比她的嘴唇更早得到少年的吻。
“免得你咬到舌頭。”路德維希咬住花以後,菲澤塔不加思索地對著他的*就是一腳。
路德維希不躲不閃,隻是嘴裏花稍微動了動:“你要是不怕被我媽嘮叨死就盡管踢。”
菲澤塔堪堪收住了膝蓋,一把將花朵從路德維希的嘴裏拽出來:“算你媽狠。”
“不服氣?”路德維希從菲澤塔手中拿過花,折掉被扯壞的花梗,一片一片摘下不盡如人意的花瓣,直到茶花的樣子讓他滿意了,才放在挺直秀美的鼻子下,深情地嗅取其中的芬芳,“那也別拿無辜的花朵出氣。看你這樣,哪裏像個女孩子。”
“路易,裏麵有毛毛蟲。”
路德維希的動作一滯,但很快就重新掛起醉人的笑靨:“你是蝙蝠嗎?這麽黑的天,都看得出毛毛蟲。”
多麽美麗的人類啊!美麗得讓人感到即使死在他的手裏,都是莫大的幸福。茶花看著路德維希的笑容,看得癡了,看得忘了自己的花梗正在他的手中流著血。
“怎麽了?”路德維希用茶花柔軟的花瓣代替手指,去搔菲澤塔的下巴,“想不出別的能威脅我的事了嗎?”
“路易……”菲澤塔掛起牲畜無害的笑容,“你給我等著,回頭就把你外甥塞在你的被窩裏。”
路德維希一聽到“外甥”,終於沒心情和菲澤塔玩*遊戲了,隨手把剛才還放在唇邊親吻的茶花扔在樹下的泥土裏,雙手叉腰,仗著身高優勢俯視菲澤塔:“不就親了你一下,至於這樣報複我?”
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路德維希在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就是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母親漢娜?黑斯廷斯夫人,一個是他的小外甥克裏斯蒂安?格裏菲斯。路德維希對這兩個人的恐懼其實是一碼事——漢娜?黑斯廷斯夫人非常喜歡小孩,自己一口氣生了七個孩子不說,生平最大的心願,就是自己的每一個孩子都能盡早結婚、給她生一大群的孫子。
原本克裏斯蒂娜還沒結婚的時候,路德維希還有個戰友,可以幫他一起抵禦黑斯廷斯夫人的嘮叨。尤其是克裏斯蒂娜毒死了第一個丈夫,以至於沒有人再敢向她求婚以後,路德維希以為克裏斯蒂娜的單身生活會維持很長時間,或者幹脆一輩子不結婚,為此暗暗鬆了一口氣。想不到沒過多久,克裏斯蒂娜就遇上了格裏菲斯,兩個人飛快地把結婚、生孩子的任務全都完成了。於是從此以後,承受黑斯廷斯夫人關於盡早結婚、生孩子的嘮叨攻擊就成了路德維希一個人的事。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格裏菲斯夫婦比起帶小孩,都更擅長用毒藥使壞,每次遇到點什麽大事小事,就把小克裏斯蒂安交給外婆照顧。和外婆接觸太多的直接後果就是克裏斯蒂安第一個學會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舅舅”。
在其他孩子都還隻會發“爸爸”“媽媽”之類的簡單音節的詞時,克裏斯蒂安已經會喊“舅舅”了,黑斯廷斯夫人樂得合不攏嘴,直說克裏斯蒂安是個天才。而每次克裏斯蒂安喊“舅舅”,黑斯廷斯夫人就會盯著路德維希這個唯一的舅舅,直到他在母親充滿威壓的視線*迫下放下手頭正在做的工作,去給克裏斯蒂安換尿布、喂飯、哄他睡覺,一麵忍受一個嬰兒能給人帶來的所有折磨,一麵忍受一個老太太*著他盡快結婚生孩子、好盡早“享受”天倫之樂的嘮叨——看在耶穌?基督的份上,在路德維希看來,天倫之樂從來都不是“享受”,而是不折不扣的“忍受”。更嚴重的是路德維希很懷疑如果格裏菲斯夫婦一輩子都這樣,動不動就把孩子扔給路德維希照顧,等克裏斯蒂安長大以後,到底還會不會記得誰才是他的父母。
菲澤塔沉了沉嘴角,給了路德維希一副“你活該”的表情:“我說你這家夥,強吻別人成習慣了是不是?”
“當初是誰把我摁在地上強奪初吻?還上下其手摸了個遍。”
“你說的是‘尼可’吧。”
“‘尼可’那是手嗎?”
“我可隻記得某人求婚不成,就把我摁在地上強吻。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初吻什麽?在那以前,你已經強吻過我了。”
“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菲澤塔的右眼變成了血紅色:“小主,別吵了,那是我做的。”
“北鬥?”路德維希向菲澤塔伸出拳頭,“好久不見。”
“路易?人類長得真快,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北鬥控製菲澤塔的右手,和路德維希擊拳作為招呼。
“真懷念那時候在孤島上的日子。”路德維希無限感慨,“不管你相不相信,那都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一回來就忘了當時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路德維希不回答。菲澤塔不會明白,他確實想念當初和她一起落難時在荒島上的日子,雖然經常吃不飽,卻每天過得無憂無慮。不象現在,雖然每天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卻必須麵對無數對他不懷好意的人,處處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如履薄冰的日子讓路德維希即使生活在錦衣玉食中,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回到了人類的社會,菲澤塔依然不是需要他費心思去對付的人。
很多人都隻知道路德維希是脫離黑斯廷斯家族以後,才靠自己的努力飛黃騰達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路德維希放棄繼承權、白手起家時,還有一個合夥人,而那個合夥人自稱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
六年前,路德維希還隻是黑斯廷斯家的公子,而菲澤塔還是欠著八百馬克高利貸的“英格蘭首負”。路德維希為了考驗自己的能力,向父母主動請纓,要求去威爾士替父親談一筆生意,而菲澤塔則是在馬修的陪伴下去海上找窮凶極惡的通緝犯,想用他們的懸賞來還債。三個人湊巧坐了同一艘船,這艘船又遇上了海盜,三個人又一起成了海盜的俘虜。後來海盜船遇上風暴,海浪隻把四名幸存者——路德維希,馬修,菲澤塔,還有當時搶劫他們的海盜船長、現在的“人魚號”大副凱撒——送到了一個無名的孤島上。他們在孤島上撿到了“尼可”的蛋,撿到了“北鬥”,撿到了無數的寶藏,還撿到了經曆過同生死、共患難以後可以性命相托的情誼。
吵完了,菲澤塔突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路易,我們這樣出來,會不會讓人看到?”
“怕別人說我們偷情?”
菲澤塔一腳踢在路德維希德爾小腿上:“和你說正經的。”
“黑斯廷斯男爵犧牲色相,勾引斯第爾頓家的女仆,以打聽對手家的內幕,有什麽不對嗎?奧利維爾那邊我也幫你擺平了——我說你是我安插在斯第爾頓家的眼線。”
“你這個眼線安插得可真好。”菲澤塔抱起胳膊,“不過為什麽要對他多此一舉?”
“是你自己不長心眼。”路德維希點著菲澤塔的眉心,“普通的家庭女教師性格會這麽囂張嗎?會有這麽好的身手嗎?會懂這麽多外語嗎?會和斯第爾頓家的船長們有這麽深的交情嗎?會和‘人魚號’的船員打成一片嗎?……”
菲澤塔一連被點了四五下,才抓住路德維希的手指:“在劍橋的比武大會上,是你讓他來招惹我的吧?”
“你不說我還忘了,”路德維希從菲澤塔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繼續點她的眉心,“你居然還出乎我意料地理他了,害得我打賭輸了二十先令。我也不要你全額賠償,風險均攤吧,你給我十先令就夠了。”
“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剛在直布羅陀海峽丟了四十多艘船……”
“十先令還不夠買你一麵船帆的。債多不愁,還錢吧。”
“對,我都丟了四十多艘船了,你還連一麵船帆的錢都要從我這裏拿走。”菲澤塔抓著路德維希的肩膀前後搖晃,“你不過是打賭輸了二十先令而已。願賭服輸,又沒有人*著你和那個橄欖樹男爵打賭不是?輸得傾家蕩產也是你活該。再說了,讓你看了一場好戲,我還沒有收門票哪……”
看著撒潑耍賴就差滿地打滾的菲澤塔,路德維希無語了。聽到“十先令”,她的第一反應倒不是“你還稀罕十先令”,而是先和他哭窮。堂堂英格蘭首富居然和他這個萬年第二哭窮!而且在直布羅陀海峽,和西班牙的一戰打掉了四十多艘船,也不見菲澤塔皺一下眉頭,現在為了十先令,就大有不把路德維希晃出腦震蕩不罷休的架勢。難怪現在的英格蘭首富是仿佛從天上掉下來般突然崛起的斯第爾頓家族,而不是曆史悠久、實力雄厚的黑斯廷斯家族。菲澤塔的思維方式果然不是路德維希之類的凡夫俗子可以揣測的。
見路德維希被自己搖得沒反應了,菲澤塔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女王陛下可知道我現在的身份。要是讓她看到我們在一起怎麽辦?”
雖然菲澤塔已經放手了,路德維希扶著額頭,還覺得有點暈,說的話卻一如既往的思路清晰:“姐夫是幹什麽用的?”當然是用來色誘女王陛下的。
“難道你指望格裏菲斯和女王跳上一晚上的舞?”
“然後明天克裏斯蒂娜不是想毒死我,就是想謀殺親夫,再要不就是弑君了。”
“誰讓你姐夫的魅力那麽大,硬是把隻愛毒藥不愛男人的‘毒娃娃’都變成了怨婦。”
“嗯,是啊。”路德維希看似讚同地點頭,接著對著菲澤塔的眉心又是一頓狠點,“你以為我是你?會連這點都沒想到。”
“你想到什麽了?”
“菲茲,跟我來,帶你去個好地方。”路德維希拉起菲澤塔的手,好像兩個人還是無憂無慮地在荒島上光著腳奔跑的孩子,任由被菲澤塔摘下的茶花在泥土中欲哭無淚。
原來這兩個人不是戀人。既然不是戀人,摘它下來幹什麽?!原本打算聽一晚上情誼綿綿的茶花看到路德維希和菲澤塔像一對親兄妹,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鮮紅的花瓣才代替眼淚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