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摩西(4)
爵位授予典禮結束以後,就是大家期待的舞會了。納賽爾和白晨因為剛才露了一手,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出眾的相貌和異族人的身份更讓他們格外受到女士們的青睞,以至於舞會一開始,就被女士們裏三層外三層包圍得水泄不通。羅芙緹幾次想和他們搭訕,都被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女人們毫不留情地擠開。
納賽爾是情場老手,即使被女士們團團包圍,依然談笑風生。當被問及有沒有結婚,納賽爾笑稱“隻要有人願意放棄信仰基督教,還能容忍一夫多妻,我不介意照單全收”。
害怕叛教會讓她們下地獄的女士們立刻躲得遠遠的。
一群膚淺無知的女人,連為他放棄邪教信仰都做不到,還想做王妃?納賽爾用禮貌的微笑壓下心中的鄙夷。她們哪像他真正的“茜茜魯尼王妃”,是敢陪他一起去戰場上同生共死、肯為他的國家忍辱負重、能和他在生死邊緣性命相托的人。
從懂事起,納賽爾就知道,異母兄弟都是爭搶王位的對手。即使想對王位之爭置身事外也沒用。要想自己活命,兄弟就得死。納賽爾從小見到的就是兄弟間彼此口蜜腹劍,明麵上兄弟情深,暗地裏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毫無手足之情可言。因此卡夏爾一得到王位,就把所有的異母兄弟和他們的兒子全都殺了,女兒們有多遠嫁多遠,妻妾要麽收入自己的後宮,要麽“暴病而亡”,永絕後患。雖然覺得卡夏爾的做法殘忍,納賽爾心裏明白,這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方法,無可厚非。納賽爾唯一的胞兄卡夏爾確實是個肯為納賽爾著想的好哥哥,但是他是君王,心機太深,對得失也計較得太多。納賽爾從來就看不懂卡夏爾,隻知道他是個可怕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太清楚自己能付出什麽樣的代價。納賽爾不確信對一個連異母親兄弟都能毫不猶豫地趕盡殺絕的人而言,胞弟的身份價值幾許,能不能讓他成為卡夏爾眼中“付不起的代價”。隻有菲澤塔讓納賽爾感覺到的是他向往的“平民式”的手足情深。單純直率的“弟弟”經常會做出讓納賽爾吐血的事,讓他哭笑不得。兩個人經常吵架,吵不過就打,打完了還是好兄弟,誰都不會記仇,反而越打感情越好。在菲澤塔麵前,納賽爾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不用戴著人皮麵具,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因為菲澤塔永遠都不會陷害納賽爾,隻會憑著一腔熱誠幫他,盡管“幫忙”結果往往是因為過於莽撞的性子導致越幫越忙,經常鬧得反而是她自己需要納賽爾的保護,讓“哥哥”頗有成就感。
納賽爾憑著鶴立雞群的身高看到菲澤塔在包圍圈外麵陪著伊凡蒂,一脫離女士們的包圍,就到她身邊,說的是慕蘭語:“你剛才太危險了。”
“謝謝。”菲澤塔同樣用慕蘭語回答。
“還堅持要我做‘前夫’嗎?”
“你的意思是要做‘先夫’嗎?”
“不考慮讓我做‘丈夫‘嗎,愛妃?”
“納賽爾……”
“隻有以慕蘭王妃的身份,我和卡夏爾才能在你的女王麵前保護你。”納賽爾看到菲澤塔耳鬢的假發下麵露出了金棕色的真頭發,於是幫她把假發戴好,整理鬢角的曖昧動作惹得看上他的女士們醋意大發,而向來不把對方當異性的納賽爾和菲澤塔都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既然你們的女王不允許你和你的心上人結婚,真的不考慮維持我們的婚姻關係嗎?”
對王室成員而言,婚姻隻是結盟的一種方式,菲澤塔剛想起來納賽爾是個王子,是她自己想歪了。
納賽爾湊到菲澤塔的耳邊:“愛妃,在想什麽?難道真的想做王妃?真可惜,我可沒有養男妃的癖好。”
菲澤塔抬起頭,認真地摸著下巴,似乎真的在考慮要不要和納賽爾做真正的夫妻,然後用仿佛能穿透他的衣服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地掃了個遍,直看得納賽爾寒毛倒豎,才給了他一句:“你別說,也就上半身勉強還能看看,下麵的尺寸麽……唉,還真提不起興趣。”
“下麵的尺寸你想試試嗎?”納賽爾說得咬牙切齒。小丫頭果然是小丫頭,根本不知道對男人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菲澤塔還來不及回答,突然察覺有什麽東西襲來,出自本能地伸手接住,發現是一根衣帶。飛過來的衣帶纏住菲澤塔的手腕,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覺得身子一輕,直接飛進白晨懷裏。
白晨可不是納賽爾,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女人能有多熱情主動,在淑女們的包圍中鐵青著臉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白夜和白晟身邊,結果卻是連累得他們一起遭殃。
看外國人,總難免會覺得“長得都一樣”,而且白夜、白晨和白晟本來就是父子、兄弟,彼此之間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現在三個人站在一起,別人分辨不出哪個才是剛才出手的“白船長”,於是三個人都成了攻擊目標。白家父子三人從來不曾如此怨恨自己為什麽要費神去學歐洲的語言,因此周圍的女人嘰嘰喳喳地問的白癡問題他們全都聽得懂。中國人什麽都吃嗎?中國人都會武功嗎?中國皇帝的後宮裏有多少女人?中國的大街都是用黃金當地磚鋪路,河裏流的都是牛奶和蜜糖嗎?馬可?波羅的遊記裏寫的都是真的嗎?……最後繞到了最要命的問題上——你們結婚了嗎?
白晨和白晟一起眼光複雜地盯著白夜——叫你不肯把娘帶來,現在後悔了吧?中國人沒有戴婚戒的習慣,白夜又長得一點也不像年近半百的人,反而像是白晨和白晟的哥哥,自然也成了未婚淑女們的獵物。現在阿妙不在,看他怎麽脫困。
想不到白夜不加思索地把兩個兒子往前一推:“我兒子。”自從白晨追在約瑟身後不放,白夜現在對兒媳的標準降到“隻要是女人就好”,正好趁機把兒子賣了,自己趕緊走人。
這是親爹嗎?沒娘的孩子果然沒人疼。白晨在心裏哀歎。阿妙也不是親娘,是後娘,聽說歐洲的宴會有帶夫人出席的習慣以後,隻是為了一起出席宴會,和白夜鬧過一陣子,最後還是被他說服了,乖乖留在家裏不“拋頭露麵”,隻是威脅白夜回來以後,她保證折騰得他一個月別想下床。如果換了是白夜的發妻、白晨的生母劉氏……估計連鬧都不會鬧,隻會自覺地在家裏等丈夫和兒子回來。
眼前不介意“拋頭露麵”的女人們美人蛇般纏著白晨。白晨無奈之下抓過菲澤塔:“我娘子。”
這家夥,還把姑姑當長輩嗎?雖然菲澤塔隻是輩分高,年紀還比白晨小得多。菲澤塔剛回頭,白晨已經腳底抹油,不見人影。而白晟也不怕死地來了一句“我嫂子”,趁著眾人沒有反應過來,跟著父親和哥哥一起開溜。
那兩個小子完了……菲澤塔正卷著袖子,考慮是去阿妙姐麵前告狀、讓她去打她的兩個兒子的屁股,還是她這個做姑姑的自己動手算了,就聽見背後不斷傳來尖酸刻薄的話。
剛才納賽爾和白晨驚豔了所有人的眼睛,可是接著納賽爾趕走了獻殷勤的淑女們,陪在菲澤塔身邊。雖然別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任誰都聽得出極其熟稔的語氣,姿態更是十分親昵。白晨更好,要麽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娘子”。一個毫不起眼的家庭女教師居然能得到斯第爾頓家兩位相貌英俊的旗艦船長的青睞,自然讓出身高貴、美豔動人、花枝招展的貴族淑女們的心裏十分不平衡,因此給菲澤塔的話都是有多難聽就罵多難聽。
“這女人到底多不要臉,對男人見一個勾搭一個。”
喂,拜托,先看看清楚到底是誰勾搭誰好不?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長的寒磣樣。”
菲澤塔知道自己長得寒磣,可是她至少還有勇氣不化妝就上街。再說長得寒磣又怎麽樣?她還沒有自戀到離不開鏡子,每過幾分鍾,就要拿出鏡子來顧影自憐一番。自己的臉平時自己又看不見,身邊的男人長得不寒磣就行了。
“看看這衣服,是女仆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麽身份,就敢往男人身上貼。”
她的意思是隻要身份夠高貴,就有資格往男人身上貼了嗎?
“要我看,就是因為身份低,所以才敢破罐子破摔,那麽不要臉。半夜都爬到男人床上去了吧?”
原來爬男人的床要半夜去爬,看來這位挺有經驗。
“怎麽?哪位船長同情她,和她睡過覺,她就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雖然頂著一副麻雀般的皮相,女王給菲澤塔起的外號也是“麻雀”,菲澤塔沒有勾搭上什麽有權有勢的男人,就已經自己變成鳳凰了,可真是對不起狗眼看人低的諸位。
不過……就像男人最容不得別人懷疑自己的床上功夫,女人也最容不得自己的臉遭人詆毀,哪怕她自己也不覺得自己長得多漂亮。菲澤塔背對著那些膚淺的女人,拳頭鬆了緊,緊了鬆,突然很想按照她們說的,做個“下賤”的女人。
普通富豪都有四五個*,菲澤塔可是全英格蘭最有錢的人,家裏要是不養上一後宮的男寵,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己的身份地位了。卡夏爾一心盼著菲澤塔能和納賽爾結婚,納賽爾也沒有特別反對,甚至主動提出要和菲澤塔繼續保持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隻要她有意,讓“前夫之三”變成真正的丈夫並不難;菲澤塔的長相特別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觀,不止一次驚豔到白晨,甚至讓他一度追在她後麵形影不離,提出非她不娶。阿妙姐從來就不曾反對過白晨和菲澤塔的婚事,白夜現在對兒媳的要求已經降到“是女人就萬事大吉”,公婆的關也過了。更何況現在白夜一家是寄人籬下,就算菲澤塔提出要收他的兒子做男寵……估計白夜會直接一掌劈死她算了;格裏菲斯當年是為了擺脫奴隸的身份出人頭地,又沒有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看出來菲澤塔是女的,才會和克裏斯蒂娜結婚。如果當時菲澤塔有心……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格裏菲斯已經結婚了,和克裏斯蒂娜生活在一起,還挺幸福;當年在大明國的時候,“前夫之二”梅清源為了娶到菲澤塔,連“辭官入贅”都說得出做得到,如果菲澤塔要他來歐洲陪自己,他一定願意;然後……然後估計在她付諸行動以前,範就會先把她給生吞活剝了,讓她沒法再去惦記別的男人。
“她們好像在欺負小姐,”伊凡蒂拉了拉納賽爾的衣擺,“你不去幫幫她嗎?”
“我為什麽要去幫?”納賽爾還在為“下麵的尺寸讓人提不起興趣”鬱悶,可是看到伊凡蒂淚汪汪的眼睛,還是同情心泛濫了,“好吧,伊凡蒂,隻要你肯叫我‘爸爸’,我就去幫你的小姐。”
伊凡蒂把納賽爾的玩笑當真了,立刻板下臉來:“爸爸才不會在小姐需要他的時候和我談條件呢,你永遠也代替不了爸爸,異教徒。”
伊凡蒂走了,留下納賽爾一個人在牆角鬱悶。他就那麽不招小孩待見嗎?
菲澤塔考慮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讓嘲笑她的貴族淑女可以銘記終身的教訓——她要扮男裝去勾引她們,玩弄她們的感情,然後一個一個甩掉……正當菲澤塔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猙獰,一個稚嫩的嗓音為她報了仇。
“我說你們幾個,長成這樣,還有勇氣出門,真是讓我欽佩得五體投地。”
因為說話的嗓音太嫩,淑女們以為是哪家的小孩,正想反駁,一對上奧尼恩仿佛用祖母綠做成的眼睛,看到他身上穿著“人魚號”船員的製服,一個個都忙著掏鏡子,檢查自己是不是被什麽妖術變得奇醜不堪。
“別看了,小心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都想吐,影響別人的心情,雖然嘔吐的樣子也沒法讓你們的臉變得更醜。”奧尼恩一邊繼續說著尖酸刻薄的話,一邊走到菲澤塔麵前,盡量優雅地向她彎腰行禮,“願意和我出去散散步嗎,小姐?雖然和羅思麗莊園比,外麵的風景也不怎麽樣,不過至少比這裏好,還看得下去。”
這個小男孩果然是“人魚號”的船員,還進過斯第爾頓船長的羅思麗莊園!如果能接近他,或許就有幸一睹斯第爾頓船長的廬山真麵。聽說斯第爾頓船長不僅很有錢,而且俊美非凡,以至於隻能整天蒙著臉,免得看到他的男人都羞愧而死,看到他的女人都被他迷得非他不嫁。在貴族淑女們眼中,奧尼恩立刻成了一個能讓她們嫁入豪門的機會,一雙能幫她們飛黃騰達的翅膀。可奧尼恩甚至都不屑瞥她們一眼,隻是執著地看著菲澤塔,向她伸出手,等她接受他的邀請。
“不打算請我跳舞嗎?”奧尼恩做的是邀舞的動作,卻是邀請她去散步,菲澤塔盡量憋住笑,免得掃了他的麵子。
“我……”奧尼恩的臉上浮起一點紅暈,“我不會跳舞。”
“很榮幸,先生。”菲澤塔把手交到奧尼恩手裏,和他一起離開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把菲澤塔活活燒死的貴族淑女們。
“真不愧是做下人保姆的,知道怎麽逗小孩喜歡。”羅芙緹的嗓音不溫不火地傳來。
“你說誰是小孩?”火爆脾氣的奧尼恩立刻就要往回衝,“我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會計較自己是不是能算大人,就是小孩脾氣的最大特點。菲澤塔拉住奧尼恩,免得他也成為她們嘲笑的對象。
“那麽我夠資格嗎?”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插入他們的談話。
“啪!”羅芙緹感覺像是被人當眾抽了一個又響又亮的耳光。去幫菲澤塔解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摩西。
“美麗的小姐,我們又見麵了。”摩西牽起菲澤塔的手吻了吻,“女人魅力最大的證明,就是同性的妒忌和異性的青睞。你一定非常感謝這些小姐,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魅力有多大。”對,菲澤塔身上有一種讓摩西看不懂的魅力。這個女人長相一般,身材平平,倔強暴躁的性格又沒有半分女性應有的溫婉,卻不僅能和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們打成一片,就連“人魚號”的船員都向著她。好極了,她成功地勾起了摩西的好奇心。
雖然嘴上說得好聽,摩西的語氣冰冷,好像生怕菲澤塔會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而不是客套話。菲澤塔本來就是個護短的人。奧尼恩來幫菲澤塔解圍,卻反而落得一起受氣,如果菲澤塔接受摩西的殷勤,就會讓奧尼恩下不了台。菲澤塔自然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
“你誰啊?”菲澤塔毫不留情地給等著聽她謙遜幾句或者感謝恭維的摩西當頭一棒。
“摩西?奧利維爾男爵。我們在劍橋的比武大會上見過麵。”
菲澤塔皺起眉頭。就像不會有人刻意去記自己在大街上遇見的每一個陌生人的長相,不是菲澤塔存心不給麵子,是真的根本就從來沒把摩西放在心上,所以即使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和第一次見麵的地點,菲澤塔還是隻想得起來自己確實去過那麽一個地方,對摩西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摩西用眼神把羅芙緹和其他的女人都趕走以後,才歎出一口氣:“問你要手絹做信物,結果被你從馬背上撬下來的那個……”
“哦……那個‘先知?橄欖樹男爵’。”菲澤塔終於想起來了。
摩西突然很佩服那些敢纏著菲澤塔的人都是怎麽對付這麽個怪胎的,但還是耐著性子:“我也覺得‘摩西?奧利維爾’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奇怪,不過我母親的外祖母是西班牙人,她沒有給我起‘何塞?瑪利亞’(1)之類的名字,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聽到摩西的自嘲,菲澤塔終於忍不住笑噴了。摩西也終於成功地擠走奧尼恩,獲得和菲澤塔單獨聊天的機會。
在舞廳的另一頭,約瑟躲在柱子後麵,雙眼緊緊地盯著和摩西相談甚歡的菲澤塔,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顫抖的手讓杯子中琥珀色的液體暈出一片片漣漪。
“小姐,我能請你跳舞嗎?”
“看不出我是男的嗎?”約瑟現在沒心情理會別人,說話的語氣十分不耐煩,可一看清發出邀請的紳士,嚇得一個踉蹌。要不是對方及時扶住他,恐怕他就直接摔倒在地了。
“看出來了。不過我猜你也不想讓你哥哥發現你,對嗎?約瑟?奧利維爾。”對方順勢一摟,把約瑟抱在懷裏,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眼角微翹的狐狸眼是和克裏斯蒂娜一樣的海藍色,嫵媚中帶著幾分狡猾,讓人無法想象這樣一雙眼睛長在一個男人臉上,會是什麽情形。可眼前的男人就是偏偏長了這麽一雙媚入骨髓的狐狸眼,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也不會讓人誤會性別。
“您……還記得我,黑斯廷斯男爵。”
“我對人能過目不忘,尤其是美人。”成功地看到約瑟一臉驚恐,路德維希才頗有成就感地放開他,轉而打量他的衣服,“你現在是‘人魚號’的船員了?脾氣見長嘛。”
“我……”約瑟啞口無言。
自從“黑斯廷斯男爵”還是路德維希的父親亨利?黑斯廷斯的時候,黑斯廷斯家就是奧利維爾家大多數生意的重要支柱,因此路德維希與摩西、約瑟見過幾次麵,約瑟也大致知道黑斯廷斯家的情況。
黑斯廷斯家一直都是英格蘭商人的老貴族,在斯第爾頓家族崛起以前,英格蘭首富是路德維希的父親亨利?黑斯廷斯男爵。路德維希是老黑斯廷斯男爵夫婦生了六個女兒以後才得到的獨子,一出生就剝奪了眼巴巴地盼著繼承老丈人遺產的大姐夫查爾斯?歐?哈拉男爵的繼承權,於是自然而然地成了姐姐們的眾矢之的,隻有小姐姐克裏斯蒂娜因為是麽女,和路德維希年齡相近,又沒有利益衝突,和他的感情還比較好。大姐瑪格麗特?歐?哈拉男爵夫人視路德維希為眼中釘,小姐姐克裏斯蒂娜?格裏菲斯熱愛收藏毒藥,家裏到處都是能用來殺人的“收藏品”。要不是成為斯第爾頓家的雇員以後,約瑟發現克裏斯蒂娜僅僅是表麵上天真爛漫,其實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他真要納悶路德維希是怎麽安然無恙地活到成年的。不過想來這些年路德維希也是過得戰戰兢兢,因此在成年儀式上宣布放棄除了男爵頭銜以外的所有繼承權,然後開始脫離家族的保護,闖自己的事業。
事實證明路德維希脫離家族來保住性命,然後再慢慢東山再起的決定非常明智。現在全英格蘭的商人除了斯第爾頓家族以外,都唯黑斯廷斯家族馬首是瞻,以至於如今對年輕人提起當年的英格蘭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一定要再加一句“就是路德維希?黑斯廷斯男爵的父親”,對方才知道亨利?黑斯廷斯是誰。雖然黑斯廷斯家族略微遜色於暴發戶斯第爾頓家族,隻能屈居“第二”的地位,兩者的差距也非常小,基本上是平分秋色。因此兩個家族的關係簡直可以用“針鋒相對”來形容,一找到機會,就毫不留情地互相打壓。
從小時候起,摩西和路德維希就以各自家族的繼承人的身份打得火熱,而在家裏像個多餘的人一樣的約瑟多半僅僅是躲在旁邊看,約瑟怎麽也想不到路德維希居然還記得他。現在摩西?奧利維爾成了奧利維爾男爵,幼年時一起玩耍的友情讓路德維希和摩西更近一步地成了可以互相信賴的生意夥伴,可約瑟卻成了斯第爾頓家的船員,而且已經打入核心,直接成了整天與菲澤塔形影不離的“人魚號”船員,路德維希會不會認為這是一種背叛?
路德維希還在打量約瑟:“我聽說你在去年就因為參與北方天主教徒的叛亂而被捕、處死了,現在怎麽成了‘人魚號’的船員?”
約瑟這種膽小怕事的書生像是會參與叛亂、企圖顛覆國家政權的人嗎?約瑟在心裏苦笑。是啊,天意弄人,要不是經曆過這一切,約瑟怎麽會成為奴隸市場上的貨物?怎麽會被賣到“人魚號”上?又怎麽會有今天?
“對,黑斯廷斯男爵,您認識的約瑟?奧利維爾早就死在監獄裏了,不論他是不是冤枉的。”約瑟苦笑,“我隻是約瑟,‘人魚號’上的無名小卒。”
“‘無名小卒’?”路德維希帶著大人看小孩說謊的表情看約瑟,“居然有人說‘人魚號’的船員是無名小卒。”
“隨您怎麽說吧,黑斯廷斯男爵,反正除了我父親以外,奧利維爾家的人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他們的家人,不是嗎?我父親死後,我和奧利維爾家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如果您認為我現在為斯第爾頓船長工作是對您的背叛,隻管去報複摩西好了。他現在是奧利維爾家的當家人,但再也不是我的哥哥。至於我……可能現在已經不在您的手掌心裏了。”
“啊……看來你確實不是我認識的約瑟了。我認識的約瑟從來都隻敢縮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即使被人欺負了,也隻會忍氣吞聲。現在這個小約瑟居然還會頂嘴了。不錯,是個很好的進步。”路德維希沒有被約瑟帶著幾分狐假虎威的語氣激怒,反而饒有興味地繼續把約瑟的情緒當玩具,“不過現在摩西不是你的哥哥,卻也不是陌生人,不是嗎?我沒記錯的話,美麗的羅芙緹?奧利維爾男爵夫人以前是你的戀人吧?現在卻成了你的嫂子。你是不是也能像拋棄‘奧利維爾’這個姓氏一樣拋棄她呢?”
“我的羅芙緹……”約瑟的勇氣在瞬間被路德維希準確無誤地被擊得粉碎,“她現在過得幸福嗎?”
路德維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約瑟的問題避而不答,然後饒有興味地打量和摩西在一起的菲澤塔:“那個姑娘是誰?”
“維多利亞小姐,斯第爾頓小姐的家庭女教師。”約瑟不會傻到在菲澤塔以偽裝示人的時候把她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尤其是當著老板在生意場上的對手的麵。
“啊……維多利亞小姐……我明白了。”
路德維希把約瑟藏到柱子後麵,便不再管他,先在人群中找出格裏菲斯,和他說了幾句話,二人隨即分頭行動。格裏菲斯去邀請女王跳舞,而路德維希走向菲澤塔,也不管她在和摩西聊天,不由分說地抱過她就一口親下去。
傻眼的不僅是約瑟和摩西,不僅是眼巴巴地盼著嫁給路德維希的淑女們,還有被吻得莫名其妙的菲澤塔。
“黑斯廷斯男爵,請‘您’放開我。”菲澤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很想裝出刻板的家庭女教師的樣子,用嚴厲的語氣要求路德維希放尊重些。可是路德維希的嘴唇從頭至尾都沒有離開過菲澤塔的嘴唇,弄得她說出來的話都含含糊糊,除了與她嘴唇貼著嘴唇的路德維希以外,誰都聽不清楚。原本極其嚴肅的話也因為兩人曖昧的姿勢,根本嚴肅認真不起來,倒像是小兩口打情罵俏。
“北鬥看到我老爹的鬼魂了?”路德維希還在啃咬菲澤塔的嘴唇,吻得極為深情。
“路易……”菲澤塔眯起眼睛,“放開我。”
“別擔心,女王現在沒心思注意我們。”路德維希還是一點也沒有放開菲澤塔的意思。
菲澤塔越過路德維希的肩膀,看到女王在舞池中和格裏菲斯跳舞,而女王的男寵們正在用眼神把他千刀萬剮。這個精明得討人厭的家夥,即使是臨時興起的主意,都能做得滴水不漏。菲澤塔忍不住給了天花板兩個白眼。
“其他人麽……”路德維希的狐狸眼中卻是笑意漸濃,“待會兒不論我說什麽,你都隻管應是。”
“為什麽?”
“待會兒再和你解釋。”
可惜菲澤塔從來都不是會聽話的乖孩子。路德維希一放手,菲澤塔就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然後半點麵子都不給地立刻轉身走人。
摩西已經徹底傻眼了。
“寶貝兒,下次換個和平點的暗號好嗎?”路德維希摸了摸臉上的巴掌印,依然一臉調笑。
“黑斯廷斯男爵,那個女人是什麽人?”
“斯第爾頓小姐的家庭女教師維多利亞小姐。”路德維希說的是約瑟剛告訴他的身份,“奧利維爾,以後別和她走得太近,會害了她,也會害了我。”
“黑斯廷斯男爵,難道您……”
“難道我什麽?”路德維希似乎對剛才挨的一巴掌毫不介意,甚至還挺享受。
摩西越來越看不明白了。路德維希不論是家世、長相還是賺錢的能力,都毫無可挑剔之處,是全英國的媽媽們夢寐以求的金龜婿,因此他的身邊從來都不缺絕色美人環繞。可如今路德維希居然當眾強吻一個出身卑微、相貌沒有絲毫出眾之處、性情粗暴的家庭女教師,被對方扇了一巴掌,貌似還對剛才的“肌膚之親”甘之如飴。
看到摩西精彩紛呈的表情,路德維希猜到了“難道”後麵的內容。
“你以為我想娶她?”路德維希十分惋惜地歎了口氣,“我倒是想啊,可我不是她心裏的人。”
摩西見過“她心裏的人”,那個鋼藍色眼睛的男人,長得非常英俊,雖然平時板著一張明明白白地寫著“生人勿近”的撲克臉,每次冰冷的鋼藍色眼睛一轉向菲澤塔,就會變得柔情似水,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她一往情深。現在在女王的宴會上,納賽爾、白晨、路德維希都表現得對菲澤塔青睞有加,加上摩西為了套出菲澤塔的身份而做的恭維……摩西有一種預感——估計等到明天,整個英格蘭對女性的審美標準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路德維希搭上摩西的肩膀,同時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奧利維爾,你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我們認識多久了?你還信不過我嗎?”
“我就知道我可以信賴你。”路德維希似乎挺欣慰,“斯第爾頓家族有使用蘇伊士運河的特權,還壟斷了歐洲與中國的貿易,而我的生意範圍幾乎僅僅局限於英格蘭,卻依然能做到和斯第爾頓家平分秋色。知道為什麽嗎?”
摩西搖頭。
“斯第爾頓家有我的眼線。”
摩西明白了。難怪一個應該待在小姐身邊寸步不離的家庭女教師會和斯第爾頓家的旗艦船長們以及“人魚號”的船員們打成一片,原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路德維希的眼光不錯,“家庭女教師維多利亞小姐”確實是個非常能幹的女人。
“別去招惹維多利亞,算是幫我。”路德維希故意讓摩西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表示他為了保住“眼線”做出的犧牲,“如果她和你太親熱,弄得斯第爾頓不再信任她,我也就完了。”
摩西連忙點頭。
路德維希充滿信任地拍了拍摩西的肩膀:“兄弟,幫個忙。現在我要去‘嚐試著勾引斯第爾頓家的家庭女教師’,好在老對手身旁‘安插眼線’。如果有必要的話,幫我引開其他人的注意力,別讓人發現我們不在。”
摩西一口答應。
路德維希向宴會廳外麵的花園走去,沒走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調皮地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對摩西做了個“替我保密”的動作,然後才消失在夜色中。
摩西為小時候的玩伴關係給他和路德維希的友誼打下的基礎慶幸。
小孩還不會算計別人,對所有的玩伴都是真誠的,也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真誠地對待別人,就也會受到別人真誠的對待,直到長大以後,小時候天真的想法被成人世界的殘酷砸得粉碎,才發現這個世界是多麽的醜陋可怕。路德維希才二十來歲,比摩西年幼得多,是剛走出孩子天真爛漫的世界、開始接觸麵目可憎的成人世界的年紀,摩西能體會他的心情。摩西自己剛開始接觸到充滿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時,就覺得大人的世界非常害怕,恨不得時光倒流,讓他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回到能和小夥伴一起心無芥蒂地玩耍的日子,永遠不要長大,因此格外思念從小就在一起的玩伴。現在路德維希的心情想來和當時的摩西是一樣的吧?想借由從小一起長大、一直互相坦誠以待的玩伴來逃避成人世界的醜陋。摩西很高興自己能得到路德維希的信任和青睞。是啊,路德維希確實分外信任他,甚至連他在斯第爾頓家安插的眼線都能與他分享,奧利維爾家終於成了黑斯廷斯家最忠實的夥伴,或許摩西也可以把父親留下的產業發揚光大了……摩西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因此沒有注意到路德維希隻要他保證永遠不會背叛他,卻沒有保證他自己不會背叛摩西。
看到摩西對自己的要求滿口答應,確信摩西確實對自己的說辭深信不疑,一走出宴會廳,路德維希的嘴角就勾起嘲弄的笑。
注釋:(1)西班牙人信奉天主教,很喜歡用聖經人物的名字來命名,有時幾個教名全用聖徒的名字。以“瑪麗亞”為名的婦女非常之多,甚至一些男子也以此為名。不過,男子取名“瑪麗亞”時,這個名不出現在名首,如“何塞?瑪麗亞?佩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