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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神子(1)

  耶穌?基督降生的事,記在下麵。他母親馬利亞已經許配了約瑟,還沒有迎娶,馬利亞就從耶和華懷了孕。


  她丈夫約瑟是個義人,不願意明明的羞辱她,想暗暗的把她休了。正思念這事的時候,有主的使者向他夢中顯現,說大衛的子孫約瑟,不要怕,隻管娶過你的妻子馬利亞來。因她所懷的孕,是從耶和華通奸來的。


  約瑟醒了,起來,不敢忤逆主的意思,隻得遵著主使者的吩咐,把妻子娶過來。隻是沒有和她同房,等她生了兒子,就給他起名叫耶穌。


  耶穌長大成人後,被聖靈引到曠野,拋棄在那裏。


  他禁食四十晝夜,後來就餓了。魔鬼前來勸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吩咐這些石頭變成食物。若是沒有變成,可見神不喜悅你。


  耶穌卻回答說,經上記著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裏所出的一切話。


  魔鬼就帶他進了聖城,叫他站在殿頂上,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跳下去。因為經上記著說,主要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若他不托著你,可見他不喜悅你。


  耶穌對他說,經上又記著說,不可試探主你的神。


  魔鬼又帶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將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勸他說,神不喜悅你,但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耶穌說,撒旦退去吧。因為經上記著說,當拜主你的神,單要事奉他。


  魔鬼隻得離了耶穌。


  耶穌也心生疑竇,看見路旁有一棵無花果樹,就走到跟前,在樹上找不著什麽,不過有葉子。就對樹說,從今以後,你永不結果子。


  那無花果樹就立刻枯幹了。


  門徒看見了,便希奇說,無花果樹怎麽立刻枯幹了呢。


  耶穌心中大喜,就回答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有信心,不疑惑,不但能行無花果樹上所行的事,就是對這座山說,你挪開此地,投在海裏,也必成就。你們禱告,無論求什麽,隻要信,就必得著。所以我告訴你們,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麽,喝什麽。為身體憂慮,穿什麽。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裏,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他。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嗎。你想野地裏的百合花,怎樣長起來,他也不勞苦,也不紡線,野地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丟在爐裏,神還給他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所以不要憂慮,說,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們需用的這一切東西,你們的天父是知道的。你們要為我的緣故,被送到諸侯君王麵前,對他們和外邦人作見證。我在暗中告訴你們的,你們要在明處說出來。你們耳中所聽的,要在房上宣揚出來。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弟兄要把弟兄,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裏的人。愛父母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愛兒女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


  耶穌還對眾人說話的時候,不料,他母親和他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他說話。


  有人告訴他說,看哪,你母親和你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你說話。


  他卻回答那人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就伸手指著門徒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親了。


  耶穌回到自己的家鄉,在會堂裏教訓人,甚至鄉親都希奇說,這人從那裏有這等智慧,和異能呢。這不是木匠的兒子嗎。他母親不是叫馬利亞嗎。他弟兄們不是叫雅各,約西,西門,猶大嗎。他妹妹們不是都在我們這裏嗎。這人從哪裏有這一切的事呢。


  他們就厭棄他。


  耶穌對他們說,大凡先知,除了本地本家之外,沒有不被人尊敬的。


  耶穌因為他們不信,就在那裏不能行異能了。


  祭司長和民間的長老-聚集在大祭司稱為該亞法的院裏,要拿住耶穌殺他,以免他蠱惑人。拿耶穌的人,把他帶到大祭司該亞法那裏去。到了早晨,眾祭司長和民間的長老,大家商議,要治死耶穌。


  巡撫的兵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又坐在那裏看守他,在他頭以上,安一個牌子,寫著他的罪狀。


  從那裏經過的人,譏誚他,搖著頭說,你這拆毀聖殿,三日又建造起來的,可以救自己吧。你如果是神的兒子,就從十字架上下來吧。


  祭司長和文士並長老,也是這樣戲弄他,說,他救了別人,不能救自己。他是以色列的王,現在可以從十字架上下來,我們就信他。他倚靠神,神若喜悅他,現在可以救他。因為他曾說,我是神的兒子。


  從午正到申初,遍地都黑暗了。約在申初,耶穌大聲喊著說,以利,以利,拉馬撒巴各大尼。就是說,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麽離棄我。無人回應。耶穌大聲喊叫,氣就斷了。


  ——《黑暗聖經?新約?馬太福音》1婚生子與私生子,孰輕孰重?比起不受祝福的苟合孕育的私生子,通過受到上帝祝福的婚姻誕下的孩子顯然更受世俗禮教的青睞。


  繼子與親生子,孰輕孰重?比起通過婚姻關係平白無故多出來的孩子,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肯定讓父母更偏愛繼承了自己血脈的親生子。


  那麽當唯一合法的孩子是妻子與前夫生的繼子,唯一的親生子是不合法的私生子時,父親的愛該何去何從?

  約瑟從懂事起,就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所處的窘境。


  《聖經》上說,男人若娶兄弟之妻,是對死去的兄弟的侮辱,他們必將受到上帝的懲罰,不會有孩子。巴比倫國王希律貪戀弟媳希羅底的美色,殺了弟弟,娶弟弟的遺孀為妻,繼而遭到報應,用自己的親身經曆證明上帝對這種行為的憎惡。盡管如此,還是有許多人出於利益考慮,被迫娶兄弟的遺孀。為了不失去西班牙的支持而被迫娶寡嫂的老王亨利八世如此,為了男爵的頭銜而被迫娶兄弟遺孀的約翰?奧利維爾也是如此。


  奧利維爾家原本隻是平民,直到做生意發了財,才有幸與“上流社會”搭上線,結識了一個窮得除了世襲的男爵頭銜以外什麽都沒有的沒落貴族威斯利男爵。


  威斯利男爵有個獨生女瑪麗,平心而論,當時的她長得還不算太難看,如果是出身於一個經濟稍微寬裕一點的家庭,都不必擔心婚事。但是可憐的瑪麗?威斯利小姐偏偏出生在一個一窮二白的貴族家庭,而她虛榮的父親為了維持“貴族的體麵”,把他的父親留下的財產、妻子的陪嫁連同女兒的嫁妝都揮霍得一幹二淨,不僅賣光了家裏所有的東西,還欠了不少外債。威斯利男爵夫人受不了不求上進的丈夫,跟著一個有錢的外國人跑了,扔下威斯利男爵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可是妻子的離去依然沒有讓威斯利男爵改掉喜歡亂花錢的習慣,反而為了“排遣鬱悶”,他還迷戀上了賭博,讓家裏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當瑪麗?威斯利到了適婚年齡,威斯利男爵除了男爵頭銜和大量的債務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東西可以做女兒的嫁妝,隻能日夜祈求上帝賜予他一個貪慕貴族頭銜的金龜婿,把女兒的婚事連同他的債務一起解決了。


  上帝確實聽到了威斯利男爵的禱告,但是因為他老人家有許多遠比瑪麗?威斯利小姐的婚事更重要的情況要處理,因此威斯利男爵結識暴發戶老奧利維爾時,瑪麗?威斯利已經因為父親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和她自己乏善可陳的長相被耽擱成了老姑娘,——畢竟隻有家裏非常有錢,可地位極低的人,才會在意男爵頭銜這件嫁妝,尤其是除了男爵頭銜以外,女方甚至沒有青春和美貌作為其他嫁妝,卻隻會讓丈夫繼承老丈人的巨額債務的時候,——不過這並不妨礙奧利維爾家對威斯利小姐能帶來的男爵頭銜青睞有加。


  奧利維爾家缺少一個能讓他們擺脫平民身份的頭銜,威斯利家缺錢,兩家人一拍即合。威斯利男爵的獨生女瑪麗?威斯利小姐就這樣嫁給了奧利維爾家的長子彼得?奧利維爾,隻要她的父親去世,她就可以成為奧利維爾男爵夫人。


  盡管彼得?奧利維爾和瑪麗?奧利維爾之間沒有什麽感情,在權錢互利互惠的關係之下,兩個人誰都離不開誰,二人的結合也不失為一樁美滿的婚姻。尤其是瑪麗?奧利維爾的肚子十分爭氣,第一胎就生了個漂亮的男孩。看到從產房抱出的男嬰時,老奧利維爾夫婦喜出望外,給這個男孩起名為摩西,也就是現在菲澤塔口中的“先知?橄欖樹男爵”摩西?奧利維爾。


  原本孩子的出生讓權錢交易也可以成就一個幸福的家庭,可惜彼得?奧利維爾不知造了什麽孽,讓上帝認為他不配消受這樣的福分,在摩西四歲時,彼得?奧利維爾就因病亡故。威斯利男爵為了不失去女婿家的財力支持、讓他無法繼續享受“與貴族身份相稱的奢華生活”,威脅如果奧利維爾家把寡婦遣送回娘家,他就連男爵頭銜一並收回去,以後瑪麗?奧利維爾改嫁給誰,他死後就把男爵頭銜給誰,就算瑪麗?奧利維爾再也嫁不出去,他寧願讓他自稱有三百多年曆史的男爵頭銜斷送在自己手裏,也不給奧利維爾家的人。在暴發戶急於躋身上流社會的心態作用下,為了保住男爵頭銜,彼得?奧利維爾的弟弟約翰?奧利維爾受父母*迫,不得不娶哥哥的遺孀,把原本應該給哥哥的“繼承的男爵頭銜”的保證連同哥哥的妻子、兒子一並繼承過來。嫂子瑪麗?奧利維爾夫人成了他的妻子,侄子摩西也因此成了他的繼子。


  出於基督徒的信仰,約翰?奧利維爾曾極力反對過這樁婚事,不僅僅是因為害怕娶兄弟遺孀的行為會冒犯上帝,更是因為瑪麗?奧利維爾比他年長得多,已經人老珠黃,生育過後的臃腫身材更是讓她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任何迷人之處;世襲貴族家庭的出身又讓她十分傲慢,麵對平民出身的丈夫時,沒有半分妻子該有的恭順;更糟的是哪怕是和彼得?奧利維爾結婚以後,瑪麗?奧利維爾的脾氣依然古怪得像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總之,從瑪麗?奧利維爾夫人還是瑪麗?威斯利小姐的時候開始,約翰?奧利維爾一直看她不順眼,甚至一度懷疑哥哥就是被這個傲慢的老小姐活活氣死的,因此一聽到父母要他娶哥哥的遺孀,立刻極力反對。


  當初老王亨利八世要求和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的時候,阿拉貢的凱瑟琳借著沒有和前夫、亨利八世的哥哥亞瑟王子孕育子嗣的情況,推說她從來不曾與前夫圓過房,因此兩人間不存在婚姻關係。她嫁給亨利國王的時候,嚴格來說,還是個未婚的姑娘,所以亨利國王和她的婚姻不存在“娶兄弟之妻”的嫌疑,國王不能以此為借口,要求她讓出英格蘭王後的寶座,隻能保留“威爾士親王遺孀”的頭銜。


  相比讓老國王頭疼的離婚案,奧利維爾家的婚姻情況就容易斷定多了。瑪麗?奧利維爾夫人不僅在所有親朋好友的見證下嫁給了彼得?奧利維爾,兩個人還有個孩子,足以證明他們的婚姻確實成立,不存在像阿拉貢的凱瑟琳宣稱她和亞瑟王子的婚姻那樣“隻舉行了結婚典禮,但是並沒有圓房”的情況。因此約翰?奧利維爾有足夠的理由推脫這門婚事——如果他娶了瑪麗?奧利維爾,就違反了不可娶兄弟之妻的教條,會因此而受到上帝懲罰,兩人永遠不會有孩子。


  然而暴發戶的自卑感不是一代兩代人就能擺脫的。正如威斯利男爵害怕失去女婿家的經濟支持、導致他要回到以前窮困潦倒的生活,奧利維爾家也一樣害怕失去男爵頭銜、重新成為下等賤民。何況彼得?奧利維爾是在摩西出生以後才去見上帝的,奧利維爾家已經後繼有人。和失去貴族身份的危險相比,約翰?奧利維爾娶了兄嫂以後,即使真的如《聖經》上所說,因為受到上帝的懲罰而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按照長子繼承製,彼得?奧利維爾死後,摩西應該成為奧利維爾家的當家人,可是彼得與約翰的父母尚在,僅僅是把打理家業的工作全都交給了兒子,而威斯利男爵也還神采奕奕地喘著氣,用“我斷氣的時候誰是瑪麗的丈夫,誰就能得到我的男爵頭銜”的口頭保證釣著女婿。彼得?奧利維爾先於父母撒手人寰,應該由次子約翰?奧利維爾代替長子作為繼承人。可是長孫摩西又該何去何從?

  彼得?奧利維爾去世時,摩西隻有四歲,恐怕等到威斯利男爵和老奧利維爾夫婦去世的時候,他也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就算讓一個孩子繼承男爵頭銜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是當老奧利維爾夫婦去服侍上帝的時候,恐怕摩西也還沒有到可以自己打理繼承所得遺產的年紀,即使繼承了奧利維爾家的財產,也隻能由叔叔約翰?奧利維爾暫時代為管理,直到他長大成人。如果約翰?奧利維爾結婚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難保他不會因為更偏愛自己的孩子而剝奪摩西的繼承權,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老奧利維爾夫婦一再商量,發現讓約翰?奧利維爾娶寡嫂,從而杜絕他生下親骨肉的可能,讓他除了摩西以外沒有其他的繼承人可選擇,其實是個絕妙的主意。


  隻要約翰?奧利維爾娶了寡嫂、無法孕育子嗣,一方麵,他和摩西成了父子,可以拉近二人的關係,另一方麵,也可以直接避免出現其他繼承人,引發家族內部矛盾,讓外人看笑話。在剛躋身貴族行列的老奧利維爾夫婦看來,約翰?奧利維爾與瑪麗?奧利維爾的婚事既可以為奧利維爾家的子孫保住貴族身份,又能防止因為摩西和約翰?奧利維爾的親生孩子因為繼承權而產生矛盾,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於是老夫婦不由分說地把約翰?奧利維爾押進和瑪麗?奧利維爾結婚的禮堂,*著他說出言不由衷的“我願意”。


  寡嫂嫁給小叔子以後,上帝的懲罰就應驗了。自從結婚以來,瑪麗?奧利維爾的肚子確實變得越來越大,不過她的肚子裏堆積的是越來越多的脂肪,不是新的小生命。恰恰相反,婚後瑪麗?奧利維爾別說是生下早夭的孩子,或者哪怕是產下死胎,她甚至連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出現過。直到約翰?奧利維爾去世,瑪麗?奧利維爾都沒有孕育過第二個孩子。


  為了不損害妻子與另一個男人生的孩子的繼承權,不得不放棄擁有自己的親生骨肉的權利,對任何一個男人而言,都無異於被迫做王八——哪怕妻子的前夫是自己的親哥哥,從血緣上而言,繼子也是侄子。眼睜睜地看著妻子隻有吃得太多的時候,肚子才會像懷孕一樣鼓起來,而繼子卻茁壯成長,雖然約翰?奧利維爾也知道小摩西是無辜的,可還是難免因為厭惡妻子和被迫犯下娶兄嫂的罪孽、因此不能有自己親生的孩子,有些不待見他。約瑟出生以後,奧利維爾家的矛盾更是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事實證明約翰?奧利維爾和瑪麗?奧利維爾不能有孩子,確實是因為上帝的懲罰,因為約翰?奧利維爾隻是有一次和妻子吵架後,氣得徹夜不歸,找了一次妓女,那個妓女就給他生了個兒子,也就是約瑟。


  約瑟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以後便去世了,父親約翰?奧利維爾可能是覺得對不起他們母子,不顧世俗的偏見和家人的反對,硬是把繈褓中的約瑟帶到家中,視若珍寶,悉心撫養他長大。剛懂事的時候,約瑟就知道父親的妻子不是他的母親,摩西不是他的親哥哥,也知道自己是個不合法的孩子。但是當時的他還不明白“私生子”和“婚生子”的區別到底在什麽地方,隻是小孩的直覺讓約瑟的心裏非常清楚,比起哥哥,父親明顯更偏愛他。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雖然在叔叔成為繼父以後,摩西也稱呼約翰?奧利維爾為“父親”,每次聽到摩西這麽叫自己,約翰?奧利維爾的反應都十分淡漠,好像他聽到的僅僅是“叔叔”。而每次約瑟開口叫“爸爸”,哪怕是牙牙學語的時候無意識的發音,都能讓約翰?奧利維爾樂上半天。雖然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生母,嫡母也因為怕約瑟影響到摩西的繼承權,人前人後都稱他為“婊子生的小雜種”,對他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好像生怕有人因為“少爺”的稱呼,以為約瑟也是有繼承權的合法子嗣,父親的偏愛依然沒有讓約瑟的童年因為母親的缺失而蒙上陰影。


  沒錯,約翰?奧利維爾的偏愛和無微不至的保護讓約瑟體會不到沒有母親的痛苦,卻是過早失去父親的摩西的噩夢。


  因為長子繼承製,父親死後,所有無幸身為長子的男孩連從哥哥手裏分一杯羹的資格都沒有,成年後隻能自謀出路,或者找個沒有兒子的好人家入贅——但是能不能找到肯招贅的人家,還得憑運氣。彼得?奧利維爾還在世的時候,約翰?奧利維爾就已經開始為自己以後的生計擔心了,因此比哥哥更努力地學習經商、積極地通過父親的生意夥伴擴大自己的人脈,隻求一旦父親去見了上帝,他還能有辦法自立門戶。可能是上帝更青睞勤奮的人,等著繼承父親的遺產、準備坐享其成的彼得?奧利維爾英年早逝,讓出了長子的位置,次子約翰?奧利維爾在始料未及的情況下成了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然後成了一家之主。


  約瑟出生時,瑪麗?奧利維爾的父親已經再也不需要人世間的頭銜,約翰?奧利維爾的父母也已經再也用不上人世間的財富,於是男爵頭銜和奧利維爾家的巨額財產都集中到了約翰?奧利維爾手裏。憑借卓越的經商才能,奧利維爾家原本就十分豐厚的基業到了約翰?奧利維爾手中,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地增長,而瑪麗?奧利維爾在失去了青春和窈窕的身材以後,如今更是連可以隨時幫她用“奪回男爵頭銜”來威脅夫家的父親都沒有了。約翰?奧利維爾終於不再需要對父母和老丈人唯唯諾諾,而且還有屬於自己的孩子,——雖然是個私生子,——身為一家之主的脾氣漸長,而瑪麗?奧利維爾還以為自己是可以憑著娘家的地位作威作福的大小姐,一點也不懂得謙讓,從結婚之日起便從來沒有緩和過的夫妻矛盾自此之後愈演愈烈。


  約瑟還在蹣跚學步時,摩西已經是懂事的大孩子了,知道母親和繼父從結婚之日起,就是在用婚姻折磨彼此,看誰先忍受不了、撒手人寰,另一個才可以揚眉吐氣地活下去。繼父帶回來的弟弟也不是來陪他玩的,而是要來爭搶屬於他的一切。有好幾次,摩西被父母的爭吵聲驚醒,偷偷地從門縫往房裏張望,親耳聽到繼父要母親“帶著你們家狗娘養的男爵頭銜和‘你下的崽子’滾蛋”,“既然你覺得男爵的頭銜是那麽了不起的東西,那就讓‘你的’孩子做個和你父親一樣一文不名的窮光蛋貴族吧”。摩西聽到約翰?奧利維爾親口宣稱要不是顧忌天主教徒不能離婚的教義,他巴不得和瑪麗?奧利維爾離婚,好讓她讓出“奧利維爾夫人”的身份給約瑟已經逝世的母親,然後他的“心肝寶貝小約瑟”就可以成為奧利維爾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他甚至威脅要把瑪麗?奧利維爾母子掃地出門,讓摩西“帶著‘你們’貴族的驕傲去要飯吧”,說不定靠約翰?奧利維爾打下的家業,也能給約瑟找個沒落貴族家的小姐,讓他一步登天。憑著約瑟的漂亮相貌和奧利維爾家的財力,或許他的運氣還能比父親和大伯好些,或許能娶到一個有子爵甚至伯爵頭銜的沒落貴族家的大美人,而不至於為了“男爵”那麽“寒磣”的頭銜,不得不和一個人老珠黃的醜八怪結婚。


  “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菲澤塔忍不住出聲打斷約瑟。


  “是我的保姆奧伊勒夫人告訴我的。”約瑟依然看著窗外,“她覺得摩西很可憐,希望可以通過我來調和摩西和父親之間的矛盾。”


  “說到這裏,我倒是有些同情‘橄欖樹男爵’了。就算夫婦吵架,也不該拿孩子出氣。*著你父親娶寡嫂的又不是你哥哥。”


  約瑟卻搖頭:“父親一直是個性情溫和的人。”


  “恐怕隻是對你‘性情溫和’。”


  “不,是對所有人。”


  “那是‘性情溫和’的人會說出來的話?”菲澤塔表示懷疑。


  “他不知道摩西在外麵偷聽。而且奧利維爾夫人是個脾氣很壞的女人……”


  “脾氣有我壞嗎?”


  她對自己的脾氣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啊。約瑟心想,但是嘴上說的是:“她的壞脾氣和你是兩碼事。”


  菲澤塔的性格脾氣確實和“溫柔”、“恭順”之類的詞南轅北轍,不過她的壞脾氣僅僅針對冒犯她的人和做了她認為不道義的事的人,對自己人僅僅是像男孩子一樣大大咧咧,沒有一般女孩的嬌弱而已。就像現在。從菲澤塔的表情不難看出,奧尼恩已經把她的腿壓麻了,她還是沒有換過姿勢,生怕把他弄醒。


  “也就是說你確實覺得我的脾氣很壞嘍?”


  “船長,你這屬於誘供。”


  菲澤塔笑了起來,似乎對自己剛才的小把戲十分得意,不過沒有像往常一樣發出爽朗的大笑,免得驚擾到馬車中其他人的美夢。


  “我父親的性格……有點像大叔吧。”


  真介縮在馬車的角落裏沒有動,不過菲澤塔好像瞥見他勾起嘴角。


  “你能想象大叔打老婆嗎?”


  真介裝不下去了,馬車一顛,差點把他整個人都從座椅上顛下去。


  “奧利維爾夫人能把像大叔這樣性格的男人都*到用盡世上一切最惡毒的話來罵她,甚至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知道她有多過分了嗎?”約瑟也不介意多一個聽眾,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父親因為是被迫接受摩西作為繼子,自然不會像寵愛我一樣寵愛他,不過他也一直在向摩西盡父親的義務,竭盡全力把他培養成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不過繼父也很難做,如果對繼子好,就會被說成是故意要把他寵壞,如果對他嚴厲,又會被說成是故意虐待他,而且誰都看得出來父親更偏愛我。所以不論父親怎麽對待摩西,在有心人看來,都是為了排擠他,好讓我成為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


  菲澤塔表示可以理解:“恐怕摩西和他的母親也是這麽想吧?不論你父親對摩西怎麽樣,他們都會認為是為了剝奪他的繼承人身份。”


  “是啊……”約瑟對著黑漆漆的窗外歎息,“在這種尷尬的家庭中,難做人的不僅僅是我的父親,還有我……”


  約翰?奧利維爾僅僅是不喜歡妻子,他也知道家裏的尷尬情況和摩西無關,摩西也是個受害者。還沒懂事時,摩西就失去了父親,自私自利的母親關心的也隻是他的繼承權,以保證她自己的晚年能過得舒適安逸——瑪麗?奧利維爾自私自利,從來沒有愛過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唯一的兒子如果不能保證她安度晚年,那就比陌生人還不如。在這樣的境況下,如果摩西再失去繼父的關心,就太可憐了。雖然約翰?奧利維爾難免恨屋及烏,因為摩西繼承了瑪麗?奧利維爾的血脈,無法像愛約瑟一樣愛他,依然看在他也是亡兄遺孤的麵子上,盡力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雖然和瑪麗?奧利維爾吵架時,約翰?奧利維爾難免會被氣得失去理智,經常會說出要剝奪摩西對財產的繼承權、把他們母子趕出家門之類的氣話,他心裏清楚,父親的偏愛敵不過世俗的偏見,就算約瑟先出生,他也不能給他合法的繼承權,遑論摩西才是嫡長子,是奧利維爾家不容置疑的正統繼承人。作為私生子,約瑟能得到的除了父親的寵愛以外,就隻有憑著奧利維爾少爺的身份受到良好教育的權利。


  約翰?奧利維爾從小就告訴約瑟,男爵的頭銜是摩西哥哥的,家裏的所有財產也都是摩西哥哥的,沒有一丁點屬於約瑟。爸爸能為約瑟做的,隻有讓他趁著爸爸還活著的時候多讀點書,多學點本事。等爸爸死後,如果摩西哥哥把他掃地出門,他至少還可以養活自己。於是從小時候開始,約翰?奧利維爾就手把手地教約瑟識字、算術、以及各種經商的竅門,希望他長大後至少能靠自己過得衣食無憂。約瑟天生就對數字十分敏感,學習得非常快,至於他在這方麵的天賦異稟,相信菲澤塔應該已經從他開始擔任船長秘書一職以後的表現中充分領教過了。


  正因為從小就明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未來,約瑟從來不曾奢望自己能做一個靠家業坐吃山空的貴公子,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打算等到父親死後,就徹底與奧利維爾家的奢華生活告別,靠自己的雙手過並不富裕的生活。因此即使明知道自己沒有繼承權,即使知道父親死後,自己出去闖天下時,不論遇到什麽困難,都絕對不可能得到家裏的任何幫助,約瑟也從來不曾妒忌過摩西的繼承人身份。而且約翰?奧利維爾的偏愛和無微不至的保護讓約瑟幾乎體會不到身為私生子的悲哀,他甚至反而還覺得有些愧對摩西,覺得自己奪走了應該至少有一部分屬於他的父愛,繼承人的身份是他應得的補償。因此即使摩西一直把約瑟當成敵人來看,約瑟也從來不曾怨恨過他,反而一直像弟弟愛親哥哥一樣愛他,也想讓他愛自己。


  可惜兄弟情深從來都是約瑟的一相情願。約翰?奧利維爾對約瑟的愛護和約瑟對自己的處境泰然處之的態度在瑪麗?奧利維爾和摩西看來,就是約翰?奧利維爾想把財產全都交由約瑟繼承,因此從小就開始培養他作為繼承人所要學習的知識,而約瑟也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繼承人,因此根本不把“暫時的”私生子身份放在眼裏。


  老爺是一家之主,夫人和摩西少爺說白了,就是寄人籬下。傭人見風使舵,看到約翰?奧利維爾偏愛約瑟,似乎有意讓他取代摩西,成為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於是也都對他青睞有加,照顧得無微不至;看到瑪麗?奧利維爾和摩西不受老爺待見,於是傭人伺候他們的時候也多有怠慢,好像約瑟才是奧利維爾家的合法繼承人,而摩西才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約瑟把父親的偏愛、傭人的趨炎附勢看在眼裏,一直覺得摩西哥哥無法像他一樣得到爸爸的寵愛,是一件十分讓人同情的事,因此從小就會奶聲奶氣地要爸爸也對哥哥好些,要女仆姐姐們不要欺負哥哥,還經常偷偷地把父親隻買給他一個人的零食、玩具分一半給摩西。約瑟可愛的長相和不諳世事的善良讓約翰?奧利維爾和奧利維爾家的傭人們都更加喜愛他,卻讓摩西怒火中燒。約瑟是在可憐他!身為奧利維爾家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摩西居然淪落到要靠私生子的同情來維護自己在家裏的威嚴!

  “約瑟,你這是自己找打。”路易斯原本隻是迷迷糊糊地在聽他們說話,好奇心漸漸地趕走了瞌睡蟲,聽到後麵睡意全無,幹脆坐起身來,順便把靠在他身上的馬諾羅趕到一邊去,把他也弄醒,“他是繼承人,你是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子,還需要你去維護他的權利?你這樣做,分明是在炫耀你自己更受寵愛,是在為以後和他搶奪繼承權宣戰。”


  “你指望三歲的孩子懂多少人情事故?”約瑟苦笑,“我那時隻是覺得父親太厚此薄彼,對哥哥很不公平,於是隻能用小孩的方法來彌補,哪裏想得到那麽多?”


  因為長輩們之間的恩怨,摩西和約瑟從小就關係不好。等約瑟到了懂人情世故的年紀時,哪怕他想與摩西修好,兄弟間的隔閡也已經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既然不論約瑟怎麽做,都隻會引起摩西和瑪麗?奧利維爾對他的反感,約瑟幹脆也就放棄了讓嫡母和哥哥喜歡自己的努力,安心地做一個“多餘的人”,默默忍受他們的排擠。


  約瑟和摩西說遠了是堂兄弟,說近了是繼兄弟,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屋簷下,關係卻也僅僅是從小孩明目張膽的欺負、排斥變成了成年人之間的笑裏藏刀、形同陌路。隨著約瑟一天天長大,約翰?奧利維爾日漸年老體衰,於是開始一點一點地把家業交給摩西打理。傭人終於看出約瑟才是真正寄人籬下的私生子,永無出頭之日,隻等約翰?奧利維爾斷氣,他立刻就會被掃地出門,而摩西才是奧利維爾家日後的老爺。於是傭人麵對摩西和麵對約瑟又成了截然相反的嘴臉。


  約瑟當時已經清楚了自己的處境,逆來順受地*著自己無視嫡母、哥哥和傭人的欺負,隻是抓緊父親還庇護得了自己的時候專心讀書、孝順父親,等父親死後,就準備離開奧利維爾家,另謀出路。


  “這點出息,可還真配你那張娘們臉。”凱撒也被他們吵醒了,“出去別說你是給丫頭幹活的,丟人。”


  “是啊……後來我也發現了,這樣做根本沒用。摩西痛恨我獨占了父親的寵愛,認定我是他的敵人,不管我對他怎麽忍讓,他都以為我是在韜光養晦,想等時機成熟以後,再給他致命一擊。為了打擊報複我,他也同樣什麽都做得出來。”約瑟把臉埋在手掌中,擋著眼睛,像是害怕回憶讓他看到的一切,“財產、爵位,我都不在乎。可是我的羅芙緹……我可愛的羅芙緹……摩西一點也不愛她,可他搶走了她,僅僅是為了讓我傷心難過。”


  “羅芙緹?”菲澤塔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羅芙緹是奧利維爾夫人娘家的遠親,和摩西是表兄妹,小時候經常到我們家來玩,和我一起長大……”似乎是對心上人的甜蜜回憶讓約瑟重新拾起了麵對過去的勇氣,他終於微微抬起頭,隻是濕潤的眼睛還有些紅,“今天她也和摩西一起出席宴會了。你們應該也看到她了吧?羅芙緹是下凡的仙女,是活生生的維納斯,是上帝用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創造出來的女神。她是‘美麗’這個詞和一切美德的具體化……”


  約瑟一提起羅芙緹,就開始滔滔不絕。菲澤塔聽得一身雞皮疙瘩,可是看到約瑟越說越興奮,又有些不忍心打斷他從回憶中的地獄到天堂的美好時光,直到對他肉麻的形容實在忍無可忍了,才出口打斷他:“她就是奧利維爾男爵夫人吧?”


  “對,就是她!”約瑟太興奮了,一時沒控製好音量,吵醒了奧尼恩。


  奧尼恩原本好好地躺在菲澤塔的膝蓋上,聽到約瑟的話,突然頂著被他睡得亂七八糟的雞窩頭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沒有神采的祖母綠色眼睛轉向約瑟的方向,像是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要向活人索命的僵屍。約瑟被他的樣子嚇得噤若寒蟬,奧尼恩這才滿意,重新直挺挺地倒下去,在菲澤塔的膝蓋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看到奧尼恩重新睡下去,約瑟才鬆了口氣,稍微控製了一下說話的音量:“奧尼恩也長大了……”一聽到美女就會驚醒,雖然驚醒的表現嚇人了點。不過自己的心上人能得到別人的讚賞,總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是啊,長大了。”菲澤塔輕輕地拍奧尼恩,直到他的身體放鬆下來,重新小貓般地打起愜意的小呼嚕。原來約瑟的心上人就是那個在劍橋的比武大會上對範垂涎三尺的賤人。看到約瑟一提起羅芙緹,就傷心欲絕,菲澤塔才硬忍著沒有冷哼出聲。約瑟說瑪麗?奧利維爾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菲澤塔還在懷疑會不會是因為他的偏見,不過現在她相信了。要知道性格和長相一樣,是會通過血緣關係遺傳的,既然瑪麗?奧利維爾是羅芙緹的親戚,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人。菲澤塔已經盡力不讓心中的鄙夷從表情流露出來,免得冒犯約瑟,不過細微的情緒變化依然讓睡在她膝蓋上的奧尼恩感覺到了,不滿意地在她身上蹭了蹭,以示抗議,菲澤塔隻能重新哄他睡。奧尼恩確實長大了,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盡管約瑟把羅芙緹描述得無限美好,他還是在半夢半醒中都聽出了那個“下凡的仙女”、“活生生的維納斯”、“上帝用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創造出來的女神”就是在宴會上想讓菲澤塔難堪的賤人。真是個貼心的孩子,菲澤塔當初把他買下來,真是買對了。


  “約瑟,你說的那個羅芙緹是不是……”路易斯想了想,“就是那個穿粉紅色衣服,長了一頭淺金色頭發,有一雙藍眼睛的女人?對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你哥哥摩西吧?長得和你有點像。”


  “就是他。”羅芙緹這樣的美人果然不論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不過路易斯對羅芙緹的過分關心倒是讓約瑟有點擔憂。“路易斯,你可不準打她的壞主意。”


  路易斯卻是不屑地沉了沉嘴角:“你該擔心的是她打我的‘壞主意’才對。剛才在宴會上,她在四個小時裏用眼神把我強暴了至少二十遍。要不是這家夥(說到這裏,路易斯用肘子捅了捅馬諾羅)被她的眼神嚇得非要和我形影不離,生怕自己一落單,就會真的被她拖出去付諸行動,而且異教徒王子和中國船長還有你們幾個幫我們分擔了許多注意力,恐怕我今天就得被她火辣的眼神燒光身上的衣服,不得不赤條條地離開宴會了。”


  “路易斯!”約瑟火了,“我知道你的生活很放蕩,但依然是一個善良的人。你不應該這樣詆毀一個高貴純潔的女人的名譽。”


  “他不過是說了大實話而已。”馬諾羅難得幫哥哥說話,“她可是連大叔和洋蔥頭都沒有放過。對吧,洋蔥頭?”


  奧尼恩隻是哼了一聲,翻過身繼續睡。約瑟不知道他的這聲冷哼是針對蒙納戴茲兄弟對羅芙緹的評價,還是針對馬諾羅稱他為“洋蔥頭”。


  “大叔……”約瑟求助般地看向縮在馬車角落裏的真介,似乎指望他能出來說句公道話。


  “大叔什麽都不知道喲。”真介縮在馬燈照不亮的陰影中,努力地想與車廂壁融為一體,“在大叔看來,白皮膚女人都長得差不多,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大叔什麽都不知道喲。”


  真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擺明了是同意蒙納戴茲兄弟的觀點,隻是不想明確地說出冒犯約瑟的話而已。約瑟隻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菲澤塔:“船長……”船長是船上的國王,可是因為海上的習慣,即使到了陸地上,船員對船長的服從依然勝過對君王的服從。而且菲澤塔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過表明她對羅芙緹態度的意見。


  “你還指望丫頭給你那頭發情的小母驢說話?”菲澤塔還沒開口,凱撒先笑起來,撼天動地的笑聲讓馬諾羅沒法繼續裝睡,把想做隱形人的真介從車廂壁上震下來,把奧尼恩徹底吵醒。


  “你沒看到你家的小母驢在宴會上給丫頭難堪嗎?要不是路德維希那小兔崽子先去給她解了圍,我都看不下去了。”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鄙夷之情,或者是為了表示自己保護船長的決心,凱撒還惡狠狠地往窗外吐了一口濃痰,“新來的,就算你注意不到別人,難道你都沒瞧見老學究一整個晚上都在後悔沒把他老婆帶來嗎?”


  “把嬸嬸帶來的話,會出人命的。”菲澤塔終於淡淡地插了一句。雖然在劍橋的比武大會和剛才的王家宴會上,羅芙緹都讓她感到非常不快,但是這種無足輕重的不快還不至於讓菲澤塔把羅芙緹當作一個對手。英格蘭女船王的對手從來都是西班牙、羅馬教廷、蘇格蘭的瑪麗女王、英格蘭北部意圖謀反的天主教勢力之類的大人物,和她現在麵對的如何把教廷的奸細裏多爾菲連同他的同謀一起揪出來的問題相比,羅芙緹給她造成的小小不快還沒有重要到能讓她上心的地步。


  聽到菲澤塔終於開口,約瑟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為菲澤塔難得的隱忍而感到驚訝,還是為凱撒稱呼他的心上人為“小母驢”而生氣,還是為區區“人魚號”大副都敢稱呼堂堂英格蘭第二富路德維希?黑斯廷斯男爵為“小兔崽子”而驚奇。


  路易斯突然曖昧地拱了拱馬諾羅:“我親愛的處男弟弟,要知道處女是一種讚美,而處男是一個笑話。如果你想擺脫‘笑話’的身份,我覺得那位奧利維爾男爵夫人是個不錯的對象。她長得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錯,而且很積極主動。就算是你這樣的新手,應該也能在一個月以內把她弄上床。雖然對我這樣的老手而言,要搞定她,一個星期的時間就綽綽有餘了。”


  “一天。”菲澤塔突然插進來,“換了我的話,一天就能把她搞定。”


  “你?”路易斯納悶地看著菲澤塔。


  “怎麽?懷疑我的魅力?”菲澤塔抬起一邊眉毛,“有種我們比釣馬子。”


  “釣什麽?”約瑟以為自己聽錯了。


  “釣馬子啊。”菲澤塔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辭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難道你以為我憑著這張男人臉,還能釣凱子?”


  “你不是已經釣到一個了嗎?”奧尼恩發出一點像是夢囈的聲音,“再敢去釣別的凱子,小心自己家裏的那個先扒了你的皮。”


  “那你還敢靠在我身上睡覺?你就不怕我家的‘凱子’吃醋,先扒了你的皮?”


  奧尼恩連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嗬欠,迷茫地東張西望,想在車廂裏另外找一個可以靠著打盹的地方。


  “船長,不是我懷疑你的長相的魅力,隻是……”路易斯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你覺得以你現在的身材,還能扮男裝嗎?”


  “你說這個?”菲澤塔低頭看了看胸前已經初具規模,但是和希律亞的“馬裏亞納海溝”比還相距甚遠的“波多黎各海溝”,“隻要你肯穿胸衣,我也能幫你擠成這樣。”


  “船長,你……很誠實。”路易斯見過不少女人穿著胸衣時和脫下胸衣後天差地別的身材曲線,但是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女人敢如此坦率地承認自己的身材是靠胸衣勒出來的,即使情場老手如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奧尼恩聽到菲澤塔的話,背對著眾人用手在自己胸前試了試,發現居然真的也能擠出一條“波多黎各海溝”來,連忙放手:“那個……穿著很難受吧。”


  “是啊,就連呼吸都很困難,不然我也不至於‘罵不還手’,隻能可憐巴巴地等著哪個有良心的來救我了。”菲澤塔很想念寬鬆舒適的男裝。要不是礙於有一車的男人在,她寧願光著身子,也不想穿著這身簡直是故意用來折磨人的衣服——盡管她已經因為貪圖穿著的舒適,身上的衣服僅僅在乍一看之下,和普通家庭女教師常穿的式樣沒有什麽不同,但隻要稍微用點心思,就會發現區區“家庭女教師”的衣服用料考究得能讓公爵夫人都羨慕不已——雖然英格蘭僅有的兩位公爵大人米迦勒和諾福克公爵都沒有夫人,是貨真價實的“單身貴族”。


  “那個……船長‘小姐’,男人所謂的‘搞定’一個女人,是指破壞她的貞潔……”雖然菲澤塔說起話來毫不顧忌,麵對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菲澤塔穿男裝的樣子確實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性別,可現在她穿著女裝,即使言行舉止一如既往的粗魯,家庭女教師的裝扮還是在替她提醒眾人別忘了,她隻是個假小子,不是真正的男人,——路易斯說話也不能像對男人一樣毫不顧忌,隻能拐彎抹角地盡量讓措辭不太露骨,“就算你能用長相迷惑奧利維爾男爵夫人,讓她愛上你……我比較好奇等她愛上你以後,你打算用什麽去‘搞定’她。”


  “要不等到黑燈瞎火,你替我上?”


  “樂意效勞。”


  “我說你們兩個別太過分!”約瑟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忘了自己是在馬車的車廂裏,一站起身,就一頭撞上車廂頂,不過疼痛並沒有讓他忘記心上人遭侮辱的氣憤,“用謠言誹謗肆意羞辱一個第一次見麵的女人,就是一件那麽令人高興的事嗎?”


  “第二次。”菲澤塔冷冷地糾正約瑟,“今天是我第二次見到她了,第一次是在劍橋,那婊子當著我的麵想和範*。”


  不會吧?居然當著船長的麵和她的男人*,那女人居然到現在還活著,真是個奇跡。奧尼恩咽了口唾沫,不知該驚歎於竟敢有人膽大包天到敢覬覦菲澤塔的心上人,還是該驚歎於菲澤塔居然沒有殺人滅口。


  路易斯的唇邊溜出一聲口哨:“我們的撲克臉老兄表現如何?”


  菲澤塔抱起胳膊:“他還在喘氣嗎?”


  應該是他有賊心也沒賊膽吧?可憐的範,居然被這樣一個女人看上了。雖然經過在“人魚號”上的共處,約瑟對菲澤塔十分敬畏,可是愛情能遮住人的眼睛,讓人無所畏懼。約瑟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決定為心上人辯護:“船長,羅芙緹不是那種人,一定是誤會。”


  “誤會?那她可真的應該小心點,別再讓我產生‘誤會’,免得我真的發火了,她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羅芙緹天生就是這樣溫柔多情的花容月貌。你的心腸是鐵石做的嗎?怎麽忍心苛責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


  “我說,她長得好看,我就應該對她寬容?那麽長得難看的人就罪該萬死嘍?你哥哥長得也不錯,你怎麽不對他‘寬容’一點?”


  “你是在嫉妒羅芙緹的美貌。”


  “我嫉妒她?”菲澤塔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笑起來,笑得讓一車的人都覺得毛骨悚然,“我為什麽要嫉妒一個可憐的下等女人呢?”


  “什麽下等女人?!”約瑟又激動地站了起來,再一次忘了車廂的天花板所在的高度根本容不下他在車裏站直身子,“羅芙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現在還是位男爵夫人,是真正的貴族。”


  “是啊,她是男爵夫人,我隻是個沒有世襲頭銜的爵士,”菲澤塔抬眼看了看約瑟,“可是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我就應該嫉妒她嗎?她是男爵的妻子,不是女男爵,是靠男人才得到貴族身份的,不是靠她自己,一旦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她就什麽都不是。所以我才說她是下等女人。我說諸位,別一臉不解地看著我行不行?好吧,我來解釋一下——我說的女人的上中下等,與身份地位無關,而是指她們自己的能力。下等女人就是靠男人養活的蛀蟲,除了討好男人以外,什麽都不會做,離開了男人的供養,就活不下去。大多數貴婦人和依賴美色維持生計的女人都是如此。她們隻會眼巴巴地跟在男人屁股後麵,像搖尾乞憐的狗,挖空心思,想方設法地討男人歡心,等著他們施舍給自己愛情、尊重,以及維持她們的物質生活所需要的錢財,還自以為靠魅力掌控了男人。說穿了,這種女人和妓女的區別,就是批發商和零售商的區別,都是看男人的臉色過日子的可憐女人,一旦失去了她們能用來討好男人的美麗容貌、姣好身材,或者男人厭倦了她們的某種曾一度吸引其注意的特點,她們就會像失去支架的藤蔓,一切都完了;中等女人就是有一技之長、有自己的工作的女人。她們能自己養活自己,不需要靠任何人的施舍來維持生計,不論離開誰,都能好好地活下去。這種女人就像自力更生的小花小草,可能會過得比較辛苦,可能會一時活得沒有巴結上權貴的下等女人風光,至少永遠不會落得和失去依靠的下等女人一樣的悲慘下場;上等女人如伊麗莎白女王陛下,自己身居高位,或者權傾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論是年老色衰,還是性情大變,隻要大權在握,就永遠隻有男人看她們的臉色過日子的份。這種女人自己就是參天大樹,圍繞在他們身邊的男人才是藤蔓,失去了大樹的依靠,就沒法生活。為了得到賴以生存的依靠,她們的男人得像宇宙中所有的天體都圍著地球轉一樣圍著她們轉(1),一切都以她們的喜怒哀樂為中心。在她們身邊,永遠隻會看到男人眼巴巴地跟在她們後麵,挖空心思地討好她們,小心翼翼地看她們的臉色行事。”


  “你想說的是你自己就是‘上等女人’吧?”約瑟語帶諷刺地說。


  菲澤塔直認不諱。


  “你的權力隻能讓你得到男人的畏懼,得不到他們的真心。你覺得男人對你的奉承巴結是愛情嗎?”


  “愛情?愛情是依附我的男人用來討好我的玩具。我說了,我是被藤蔓討好的樹,不是需要去討好樹的藤蔓。我滿意了,他們才能滿意,我不滿意,他們就誰都別想滿意。”


  “你就不怕那些男人表麵上討好的是你,心裏想的卻是別的女人嗎?”


  這確實是一種悲哀,可是菲澤塔已經是一副不討男人喜歡的長相和性格了,還能怎麽樣?黯然的神色從菲澤塔的臉上一閃而過,很快恢複為無情的冷笑:“眼不見為淨。該擔心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敢讓我的男人惦記的女人。”


  “什麽意思?”


  “吃蘋果的時候吃到蟲子,是不是很惡心?但是人在蘋果裏吃到蟲子,隻會惡心一段時間,大不了再也不吃蘋果,而蟲子隻要被人咬一口,就沒命了。你說應該是人怕蘋果裏的蟲子多一點,還是蟲子應該注意別鑽進人要吃的蘋果裏多一點?”


  “我比較期待你的‘蘋果’聽到你這樣的評論以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馬諾羅向來都是一個男權主義者,因此菲澤塔的女權主義言論讓他有些聽不下去。


  “我剛才說的隻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不是說女人比男人優秀。和我說的女人分等級一樣,男人也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男人位高權重、美人投懷送抱,下等男人給有權有勢的女人做麵首、奴顏婢膝。同樣的道理對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沒本事的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有本事的別人看你的臉色過日子,和性別無關。”至於家裏的“蘋果”……以兩個人相知相處的曆史,他要是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恐怕八百年前就被菲澤塔囂張的氣焰活活氣死了。


  “可是上帝先創造了男人,再用男人的肋骨創造了女人,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屬品,應該服從男人。”


  “哈!真是抱歉啊,這個世界可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女人而對我仁慈過,我為什麽要因為自己身為女性這麽可笑的理由,就要對這個世界心慈手軟?”


  車廂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那個……約瑟,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吧?”路易斯出來打圓場,“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約瑟重新陷入回憶中,“我們講到哪裏了?羅芙緹?”


  羅芙緹?希爾是奧利維爾夫人娘家的遠房親戚,約瑟的假名“約瑟?希爾”就是從她的芳名來的。可能是受奧利維爾夫人的父親威斯利男爵連累,希爾家的經濟也不寬裕,但是一個天生貌美的女兒是一個改變家族命運的好籌碼。羅芙緹的父母仗著威斯利男爵欠他們的人情,想借姻親關係沾奧利維爾家的豐厚財產的光。從約瑟小時候起,羅芙緹的父母就經常帶著她到奧利維爾家來玩,希望奧利維爾家的兩個少爺中的某一個能看上她,娶她為妻。


  摩西比約瑟和羅芙緹都年長許多,通常是約瑟和羅芙緹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而摩西隻會一邊想方設法地參與大人的娛樂,一邊對他們“幼稚的遊戲”嗤之以鼻。羅芙緹的父母讓羅芙緹到奧利維爾家,是為了讓奧利維爾家的繼承人愛上她、娶她為妻。當時約翰?奧利維爾還年輕力壯,是一家之主,相當於奧利維爾家的獨裁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都不能違背他的意願。因此即使他把妓女生的私生子光明正大地帶回家,和繼子一起撫養,讓他們接受相同的教育,瑪麗?奧利維爾夫人也隻能選擇忍氣吞聲。而約翰?奧利維爾對約瑟青睞有加的態度以及對妻子從來都不加掩飾的厭惡讓很多人都誤以為他打算剝奪摩西的繼承權,讓約瑟成為繼承人。因此盡管羅芙緹整天和約瑟在一起玩耍,和表哥摩西卻連見麵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她的父母也沒意見。


  當兩個孩子漸漸長大,童年時的友誼成了成年後的愛情。那時約翰?奧利維爾的身體開始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衰弱,摩西卻像是會用巫術吸收繼父的精力般,隨著約翰?奧利維爾的衰老而長成了高大健壯的大小夥子……


  說得好像老人會越活越年輕、越來越精力充沛,小孩反而會越長越老、越來越衰弱一樣。聽到這裏時,菲澤塔不禁腹誹。


  雖然不願意苟同菲澤塔近乎狂妄自大的看法,約瑟也不得不承認菲澤塔的觀點是對的。不論是在一個國家,還是在一個家庭,誰掌控了經濟大權,誰就能做主宰。


  約翰?奧利維爾上了年紀以後,漸漸地把打理家業的工作和經濟大權都交給了摩西,隻給自己留了個一家之主的身份。摩西的繼承人身份已經明了,立刻成為所有人巴結的對象。瑪麗?奧利維爾夫人仗著兒子在家裏的威勢,也開始明目張膽地排擠約瑟,不允許傭人再稱呼約瑟為“少爺”,甚至不允許他再使用“奧利維爾”這個姓氏,而約翰?奧利維爾剩下的威望隻能保證他們不把約瑟趕出家門,其他的再也顧及不到。


  提起自己被軟禁在哈特菲爾德王家莊園的童年時,羅賓曾經對約瑟說過一句話:“小時候過得苦一點,其實未必是壞事。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個適宜生活的好地方。如果小時候就看穿了人情冷漠、世態炎涼,就不會覺得成年後脫離父母的保護而接觸到的真正的世界格外麵目可憎了。”約瑟是個幸福的孩子,有約翰?奧利維爾的保護做他的盾牌,為他抵擋世俗對私生子的偏見和外界的冷嘲熱諷,但是失去父親庇護後的世界也不那麽麵目可憎,因為他還有羅芙緹的愛情給他勇氣。


  是的,他甜蜜可愛的羅芙緹,賜予他勇氣,讓他不論麵對任何艱難困苦,都能毫不退縮的女神。可正因為羅芙緹能源源不斷地給約瑟勇氣,痛恨約瑟的摩西才會選擇對她下手。當摩西完全掌握了奧利維爾家的經濟大權,他就開始追求羅芙緹,而羅芙緹的父母看到摩西已經成為準繼承人了,也開始鼓勵羅芙緹接受摩西的殷勤,疏遠約瑟。


  “我說,”馬諾羅出言打斷約瑟,“我怎麽覺得那個女人從頭到尾看中的就隻是你們家的錢?”


  “對,我也曾經因此而誤會羅芙緹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女人就是這樣一種膚淺的生物,誰送給她的禮物更貴重,她就認為誰對她更好、更愛她。摩西成為奧利維爾家的當家人以後,送給羅芙緹的禮物都是我買不起的奢侈品,羅芙緹要是能對那樣的殷勤還視而不見,反而願意和我一起過粗茶淡飯的苦日子,那麽她就是真正的女神,而不是一個貌美如女神的凡人了。我美麗的羅芙緹,她那樣的女人本來就應該被人當作公主一樣供奉著,而不是跟著一個沒錢的男人吃苦受累,讓繁重的家務和貧窮的家境把她變成黃臉婆。羅芙緹的美麗容貌是上帝的傑作,要是她無法在閑適的生活中抵抗時間的摧殘,讓她的美貌保留得更長久,反而要用繁重的勞動來加速她的美貌的消失,簡直是暴殄天物的暴行,太可怕了。是我太不自量力,既然知道自己不是能坐享其成的貴公子,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覬覦一個我般配不上的女人。而且希爾夫婦沒有兒子,羅芙緹身為長女,有替父母分憂的責任,而一個出身貧寒的女人除了用自己的美貌去攀高枝以外,還能怎麽改善家裏的經濟狀況呢?難道要她去賣身嗎?”約瑟看到菲澤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船長,你這樣的女人畢竟是少數。”


  雖然菲澤塔一相情願地把女人按照能不能養活自己,分為三六九等,她還是不得不向世俗的觀點讓步。當時的風俗認為男人賺錢養活自己的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約定俗成的觀念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因此即使到了五百年後處處提倡“男女平等”的現代,仍然極少有人覺得做菲澤塔口中靠男人養活的“下等女人”是一件丟臉的事。在大多數婦女都理直氣壯地依靠男人工作來贍養的社會環境下,願意自己賺錢養家的女人隻會是少數中的少數,而且其中十之八九還是因為有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而不是因為意識到女人唯有掌握了經濟大權,才能在男人麵前找回尊嚴。菲澤塔的不屑不是因為羅芙緹要靠結婚來改變娘家的家境,——畢竟在當時的大多數人看來,這種“批發式賣*”的行為甚至可以理解成女兒為了讓父母過上好日子,不得不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用自己的痛苦來換取父母的美好生活,是一種帶著自我犧牲精神的孝順,因此顯得十分高尚,——而是約瑟的那番“美女就應該享受優渥的生活、被人當女神一樣供奉,醜女就活該為了填飽肚子而累死累活”的觀點讓菲澤塔覺得很可笑。


  約瑟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沒有注意到菲澤塔的表情變化,兀自滔滔不絕:“就算像你說的,為了維持生計而結婚的女人和妓女一樣,難道妓女就是因為自甘墮落,才去從事為人不齒的行業,而不是因為走投無路嗎?那些可憐的女人……”


  馬諾羅歎了口氣:“謝謝你,約瑟。”


  “什麽?”約瑟不解。


  “這傻孩子因為有個做妓女的母親,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一直很自卑。因此謝謝你沒有看不起妓女,也不會看不起妓女的孩子。”路易斯說得好像自己不是馬諾羅的孿生兄弟一樣。


  “我自己的母親也是個妓女,但我從來不以此為恥。是她給了我生命,我十分愛她,盡管她一生下我就去世了,我連她長什麽樣都不知道。”約瑟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我可憐的媽媽,願她的在天之靈安息。”


  “那是因為你有個身份顯赫而且願意認你的父親,你才會活得那麽自在,沒有嚐過被人戳著脊背叫‘野種’的滋味。”


  約瑟對馬諾羅的話不置可否,反而是菲澤塔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馬車裏沉默了一會兒以後,約瑟想繼續甜蜜的回憶:“路易斯,你說在舞會上的時候,羅芙緹一直在盯著你們看?”


  路易斯點了點頭。


  “她難道一點也不在意丈夫的看法嗎?”


  “我覺得她好像生怕她的丈夫不知道她根本不愛他。”


  “我的羅芙緹,我就知道……”約瑟容光煥發,“我就知道她是因為迫不得已,才嫁給摩西的,所以結婚以後,就不停地找情人來羞辱他。就算羅芙緹沒有成為我的妻子,摩西得到的也僅僅是她的身體,得不到她的心。她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摩西對我做的一切,才會那麽痛恨他?對,一定是這樣……我親愛的羅芙緹……對一個柔弱女子,誰都能用暴力得到她的身體,但她的心才是無價之寶……”


  可是在宴會上的時候,羅芙緹好像把斯第爾頓家的美男子們每一個都用眼神強暴了幾十遍,惟獨忽略了約瑟。而且從她看約瑟的表情來推斷,她應該是誤會他的性別了。馬諾洛想提醒約瑟,他的羅芙緹心裏根本就沒有他,路易斯卻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他搖了搖頭。情人眼裏出西施,約瑟現在就像中了催眠術一樣,不論馬諾羅和他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盡管後來約瑟認為羅芙緹的背叛是因為迫於家境,為了讓父母的晚年能過得寬裕一些,才不得不違心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剛得知羅芙緹要和摩西結婚的消息時,他還是大大地震驚於戀人的不忠。尤其讓他痛心疾首的是結婚的消息不是由別人轉達給約瑟的,而是羅芙緹親口告訴他的。


  那時約翰?奧利維爾男爵剛去世不久,摩西就向羅芙緹求婚,而羅芙緹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之後,終於成功氣死丈夫的瑪麗?奧利維爾不等服喪期滿,就要*辦摩西的婚事,好像生怕別人會給予她丈夫的葬禮太多的關注,因此急於用兒子的婚事來引開別人對屍骨未寒的約翰?奧利維爾的注意。


  對約瑟而言,父親的棄世雖然是個重大的打擊,但約翰?奧利維爾是在被病魔折磨了兩年多以後才去世的,約瑟對父親的死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而且父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讓約瑟看了於心不忍,覺得對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可是在父親的葬禮後,就傳來心上人就要嫁給別人的消息。這個突如其來的不幸消息對約瑟而言,不咎於當頭一棒,打得他眼冒金星。


  回憶有意地忽略了醜陋的部分,隻留下美好的部分。在記憶的篩網有意識的過濾下,約瑟隻記得羅芙緹曾經和他在一起時的柔情蜜意,因此把她的放蕩當成她依然愛他的證據,卻忘了當羅芙緹告訴約瑟她將要嫁給摩西時,沒有半分受迫的神色,反而為自己能成為一名男爵夫人,而且即將名正言順地享受奧利維爾家的財力能提供給她的奢華生活而興奮異常。向約瑟宣布這一消息時,眉飛色舞的羅芙緹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殘忍地向一個愛慕者轉達她即將嫁給別人的噩耗,而是把約瑟當成了閨中密友,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聽到羅芙緹要嫁給摩西時,臉上是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


  父親死後,約瑟就等著被哥哥和嫡母趕出家門,可是摩西似乎要為約瑟奪走了他十多年的父愛而報複他,表麵上裝出不再處處與他作對,反而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還熱情地邀請他參加自己和羅芙緹的婚禮,讓他親口祝願心上人和別的男人永結同心。但是約瑟還沒有能力脫離奧利維爾家自立門戶,因此隻能繼續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對於哥哥施與他的種種折磨,他隻能逆來順受。


  但是約瑟在婚禮上的眼淚還沒有讓摩西滿意。


  摩西結婚後不久,曾經單獨和約瑟見過一次麵。約瑟以為他終於要趕他出家門了,還在盤算這時候離開奧利維爾家,以後的困境或許也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能讓他有勇氣獨自麵對沒有父親保護的世界。可是摩西並沒有讓約瑟如願。


  “約瑟,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說過話了。”摩西當時的開場白是一副打算和約瑟和好的口吻。


  當時約瑟還沒有從心上人已經成為別人的妻子的打擊中恢複過來,隻給了哥哥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約瑟,請你別這樣。雖然你沒有合法的身份,我們依然是兄弟。而且我們還在同一幢房子裏共同生活了十幾年,這十幾年時間應該足以讓陌生人都成為兄弟了,更何況我們本來就有血緣關係。”


  約瑟確實一直都想和摩西做兄弟,也從來不曾覬覦過應該屬於摩西的一切,可是摩西什麽時候領過情?


  “我知道你肯定為羅芙緹的事而怨恨我。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她,——確切地說,僅僅是不討厭而已,——隻是因為媽媽希望她能做她的兒媳,而且想在有生之年盡快抱上孫子,才會催著我們結婚的。”


  把兒子的婚禮安排在丈夫的服喪期之內,僅僅是為了盡早抱上孫子嗎?因為時間安排得太緊湊,摩西的婚宴簡直像是在慶祝約翰?奧利維爾的過世一樣。約瑟在心裏冷笑。


  “不過你也知道,對我們這種有身份的人而言,一個美麗的妻子也是一種地位的象征。羅芙緹確實長得非常漂亮,是個可以帶出去炫耀的美人,對我來說,確實是個合適的妻子。至於其他方麵……女人畢竟隻是女人,長得好看、會生孩子就可以了,其他方麵還能指望她們什麽呢?”


  確實,能指望什麽呢?對摩西這樣的青年才俊而言,妻子的美貌就像擺在家裏的一件奢侈品,是財富和身份的象征,是一個值得炫耀的東西。除了美貌以外,貴族家的女人隻要會生孩子就可以了,其他還能指望什麽呢?約瑟也是在認識菲澤塔以後,才知道女人可以“指望”的方麵有很多,以至於他不止一次地懷疑範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嗜好,才會對菲澤塔這種假小子提得起“性趣”。


  “約瑟,你不恨我嗎?”


  “我隻恨我自己,沒有資格陪在羅芙緹身邊。”約瑟痛苦地閉上眼睛,終於開口,“不,我對你隻有感謝,我的哥哥,謝謝你沒有把我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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