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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沒有尾巴的人魚(2)

  晚上漲潮的時候,“朗斯洛特號”離開碼頭,開始新的航程。海上的生活繁忙而枯燥,每天從起床忙到熄燈,目的地還好像遠在天邊。


  馬修倒是一點也不無聊。複習功課、陪嫂嫂聊天、還要費心教侄女他自創的簡易手語,雖然船上的活兒都不用他做,他未必比水手清閑。小姑娘極聰明,所有的手語動作都不用教第二遍,隻用了半個月,就能用手語和叔叔作簡單的交流了。反而是馬修越來越捉襟見肘,要發明簡單易懂又能表達複雜含義的手勢,萬一詞不達意,或者設計重複了,還得看侄女一臉鄙夷,讓他這個叔叔反而像做錯事的小孩。


  “英兒,在和叔叔玩什麽呢?”皇甫烺看他們沒事就湊在一起一待就是半天,也有些好奇。


  馬修帶著點炫耀地把菲澤塔轉向皇甫烺:“告訴媽媽我們在做什麽。”


  菲澤塔伸出雙手攤開手掌,再像祈禱一樣握在一起,拇指指向自己的喉嚨,然後比劃一下從喉嚨到嘴的路線。


  “用手說話?”


  菲澤塔點頭。


  “嫂嫂,你要是覺得學說英語太難的話也可以學,以後就能和哥哥說話了。”


  “我很笨,哪兒學得會。”


  菲澤塔用拳頭指指自己的胸膛:我給你們當翻譯。


  “英兒,姑娘家家的,不可以這麽粗魯。”


  手語的動作除了簡單易懂以外,還必須優雅,而且不能太幼稚,不然等菲澤塔長大後,就不能用了,這是讓馬修發愁的另一個大問題。


  有本事你也學呀。菲澤塔不滿地衝母親撅起嘴唇。孩子天性好動,皇甫烺整天絮絮叨叨地嫌菲澤塔不是男孩、總把她關在房間裏學這學那也罷了,看到親生女兒落水,都要再三考慮要不要任由她溺死算了,過了半天才下定決心找人救她,菲澤塔其實並不喜歡母親。她還聽大人說過兩個姑姑都拒絕做她的教母,就是因為她來曆不明的母親,最後還是澤爾塔姑姑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菲澤塔喜歡性格豪爽的爸爸,會把她扛在肩上,會帶她出去玩,就算她做錯什麽事,也最多象征性地打幾下手心就算了。教父也比教母好。與澤爾塔不同,菲澤塔剛出生,馬修就主動提出要做侄女的教父,對菲澤塔的態度明顯比教母好得多。大人都以為孩子小,什麽都不懂,在孩子麵前說話口無遮攔,其實她都聽著,隻是不會說。


  “嫂嫂,還是學學吧,萬一有什麽不方便讓孩子轉達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哥哥說。”


  皇甫烺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要說有,還真有。說急不急,說緩也不緩……”


  馬修糊塗了:“什麽事?方便的話,我可以轉達。”


  “沒什麽不方便的。小叔叔,替我勸相公納個妾吧。”


  馬修徹底傻了:“什麽叫‘納個妾’?”


  “就是再娶個側室、偏房。”


  馬修越聽越糊塗。


  “就是再娶個老婆。”


  這下聽懂了。馬修嚇得幾乎跳起來:“嫂嫂,你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那也應該先去看醫生,不是準備後事。我就知道整天關在房間裏肯定會關出病來。看你臉色還可以,應該不是什麽大病,要盡快去看。不至於會出人命吧?”


  輪到皇甫烺一頭霧水了。


  “啊,我知道了,你還在為哥哥去妓院的事生氣。”馬修聽尼古拉斯說過。結婚以後,不拘小節的船長生活放蕩依舊,妻子不聞不問,他便肆無忌憚。有一次皇甫烺帶著女兒去找丈夫,一直找到妓院裏去。即使語言不通,皇甫烺也能看出這不是正經女人該去的地方,帶著女兒扭頭就走。尼古拉斯被弄得很掃興,帶著一肚子火回家,就看到妻子要上吊,嚇得從此以後隻敢老老實實守在妻子身邊。“那也不必尋死。自殺的人要下地獄的。尼古拉斯已經收斂了,在外麵沒有女人,妓院也不去了,他是愛你的,如果你出了什麽事,他和菲茲都會傷心。”


  “我沒生氣。”皇甫烺的臉上浮起幸福的紅暈,“男人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本是常事,沒什麽可氣的。”


  馬修以為她在說反話:“嫂嫂,答應我,有什麽事好好和哥哥說,別動不動就自殺。哥哥人不是很聰明,平時忙生意也很累,沒耐心慢慢揣摩家人的心思,對他說話得直白點,他會理解的。”


  “我知道。相公救了我的命,還不嫌我髒,娶我為妻。可我不但沒能給他生個兒子,還不小心把女兒帶進那種地方……我那時候覺得真是沒臉活了。所以我才想讓相公再納一個妾,要是能生下兒子延續香火,我也可以心安一點。”


  馬修總算明白過來,不過不打算告訴尼古拉斯真相。他原本就對哥哥的放蕩不滿,誰知道妓女身上會不會有什麽髒病,這也是為他的健康著想。“你對哥哥說過嗎?”


  “我說了,他又聽不懂。”


  也是,不然就不需要馬修代為傳話了。“嫂嫂,你們國家的風俗是不是一個男人可以同時有許多妻子?”


  “你們不是嗎?”


  和文化差異相比,語言不通引起的交流障礙實在是微不足道。“在我們這裏,不論是男人同時有很多妻子,還是女人同時有很多丈夫,都是對神明大不敬,要被活活燒死的。要再結婚,除非喪偶或者離婚。”


  “要休妻嗎?”皇甫烺垂下眼,幽幽地歎出一口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生不出兒子,相公如果要休了我,我也無話可說。”


  “沒有兒子又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招贅婿就可以了。說不定以後我結婚了會有兒子。到時候我一定讓我的兒子娶菲茲,不會讓她吃虧。”


  “肥水不流外人田。”皇甫烺被逗笑了,“小叔叔可得趕緊娶媳婦,不然英兒非得等成老姑娘不可。”


  “好的,一定……啊?”什麽時候引火上身的?馬修都沒發現:“啊……這……這……”


  外麵傳來海豚急促的叫聲。菲澤塔原本很安靜地在一邊玩,聽到叫聲,扔下玩具跳起來,拚命拉母親和叔叔的衣服。


  “怎麽了,菲茲?你媽媽是開玩笑的。”


  菲澤塔連連搖頭,用力得好像要把頭從脖子上甩下來。


  “覺得不舒服嗎?”馬修摸了摸菲澤塔的額頭,幸好沒有熱度。船上懂醫學知識的貌似隻有自己,如果真的有人生病,馬修實在沒信心應付。


  菲澤塔抓下馬修的手,指向窗外。


  “起霧了?別擔心,船上的導航員很有經驗,我們不會在海上迷路。”


  菲澤塔使勁搖頭,恨自己為什麽就是說不出話。


  月色朦朧,海上浮起薄霧,如夢似幻,讓人看不見在不遠處停著一艘船,船的旗杆上掛著骷髏旗。值班的水手打著嗬欠,根本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突然從他背後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一把刀在他的脖子上輕輕一抹,確定他死了以後,再小心地把他放到地上。海裏,更多的海盜咬著刀遊向“朗斯洛特號”,海豚看見了,向船上的人發出警告,可船上聽得懂它們叫聲的隻有啞巴女孩。


  “到底出什麽事了?”馬修看菲澤塔打了半天手勢,都沒明白過來。


  船上的殺戮悄無聲息,活著的船員越來越少,剩下的人卻還沒發現出了什麽事。


  皇甫烺抓住菲澤塔:“英兒,到底出什麽事了?小叔叔,這孩子會不會是抽風?”


  為什麽就沒人明白她的意思?!菲澤塔掙脫母親的懷抱衝出房間跑上甲板,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尖銳嘯聲從小小的胸腔迸發出,在安靜的夜空回蕩,詭異的感覺讓人毛骨悚然。跟著船的海豚紛紛躍出水麵,又重重地落回去,濺出大片的水花,回應的叫聲此起彼伏,向船上的人示警。不過海盜也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住了,很有默契地各自找地方躲起來。


  不明就裏的水手卻來堵菲澤塔的嘴:“小妖怪,你又想引來什麽東西?”


  小姑娘身形異常靈活,船上一群大人前後堵截,都抓不住她一個孩子——第一次落水以後,依然有人想悄悄溺死船長的女兒,反正她不會說話,就算失敗了,也不會被發現,菲澤塔的本事可是逃命逃出來的。菲澤塔在船上來回跑,尖銳的嘯聲不斷。海豚也奮力攪動海麵,隻要有一個人能低下頭去看看船舷外,就會發現還吊在那裏沒爬上來的海盜,可一船的人都忙著抓菲澤塔,藏在暗處的海盜趁亂又殺了幾個船員。


  菲澤塔又要逃又要指揮海豚,一心兩用對一個五歲都不到的孩子來說,難度實在高了點,稍一疏忽,就被人攔腰抱起。完了!那些笨水手就算不溺死她,也會硬把她塞回母親身邊,然後船上的人都會被海盜殺死。菲澤塔怯生生地抬起頭,對上父親帶著怒意的眼睛。追在前麵的人見是船長,立刻停下腳步,後麵的毫無預警地撞上前麵的人,不一會兒,就摔成一團。


  “菲茲,不可以搗亂。”


  還好是爸爸。菲澤塔鬆了口氣,拚命拉尼古拉斯的衣服,指著船外。


  “想看看你的海豚朋友?”如果這樣就能讓海豚消停也好。尼古拉斯抱著菲澤塔到船邊:“看完了就聽話回媽媽那兒去。”


  菲澤塔很乖地點頭,隻要他肯看看船外,什麽都好說。


  海豚也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就對了,爸爸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尼古拉斯跟著往下看,呆住。月亮在雲朵後半隱半現,昏暗的月光照在鋒利的刀鋒上亮得刺眼,咬著刀的海盜也愣住了,隻會在原地和船長默默對視。


  “我的好女兒。”尼古拉斯親了親菲澤塔的臉頰,換成單手抱她,“別看。”另一隻手飛快地拔劍捅下去。


  “有海盜!”


  一句話無異於在“朗斯洛特號”上投下一顆炸彈,連周圍的霧都像被這句話炸開般散去,了望員終於看見海盜船。“‘火鳳號’!是斯坦普厄的‘火鳳號’!”


  海船的主炮都在兩側,隻有正前方還有一門裝飾性的炮,而海盜船很狡猾地橫著停在“朗斯洛特號”正後方。“朗斯洛特號”的武器裝備其實未必比“火鳳號”差,如果及時調整船的位置雙方火拚,誰勝誰負還是未知數。海盜船當然不會等“朗斯洛特號”調整好位置反擊,側舷的炮口早就對準“朗斯洛特號”,第一枚鏈炮就絞斷了“朗斯洛特號”的主桅杆,之後密集的炮火將所有的船帆都轟得千瘡百孔,整艘船立刻動彈不得。了望員慘叫著摔落,沉重的桅杆壓死壓傷了不少船員,隨桅杆一起倒下的帆布像為“朗斯洛特號”蓋的裹屍布。海盜紛紛從藏身處跳出來,與船員廝殺成一片。海盜船上還不斷有炮彈射過來,不知點著了什麽東西,片片火光照亮船上血腥的廝殺場麵,血順著船的縫隙一直流到海裏。雙方的兵力本來就懸殊,幾百個全副武裝的海盜對幾十個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水手,一番較量後,幸存的船員越來越少。尼古拉斯隻匆匆地掃了一眼,就知道“朗斯洛特號”保不住了。


  “菲茲,快回去帶媽媽和叔叔走。”尼古拉斯一路踩著鮮血、屍體、依然冒著熱氣的內髒和殘肢斷骸護在女兒身邊送她回船艙,塞她進去以後立刻關上門,自己守在門口。


  皇甫烺被外麵的聲音嚇壞了,一看見女兒,就趕緊摟住她。馬修趴到門口,透過門上的小圓窗看見哥哥和幾個海盜廝殺成一片:“尼古拉斯!”


  “馬修,帶上維多利亞跟著菲茲走,她認識路。我盡量拖延時間。”


  “你怎麽辦?”


  “船長得與船同生共死。馬修,你不是小孩了,”尼古拉斯回過頭來淒然一笑,“替我好好照顧她們。”


  經常跑海運,就難免會遇上海盜,海運之所以利潤豐厚,就是因為風險極大。把妻女帶在身邊,尼古拉斯從來就不曾放心過,悄悄在船長室安了秘道,從女兒懂事起,就一遍遍地帶她走。如今機關終於派上用處了。菲澤塔拉拉馬修的褲子,指著壁爐後麵的暗道,皇甫烺半個人已經鑽在裏麵。馬修回頭看了一眼仍在浴血奮戰的哥哥,狠狠心閂上門,隨她們離開。


  暗道又小又*仄,隻能爬行,好在路並不長。盡頭是一間全封閉的小房間,除了暗道以外的唯一出路就是船外的海麵,一艘小救生船用纜繩吊在半空中,旁邊有放纜繩用的轉盤。


  “小叔叔,你會遊泳嗎?”


  必須得有一個人留在上麵放下纜繩,再跳下去遊上船。馬修看看波濤洶湧的海麵,知道自己根本不會遊泳,可身為一個男人,總不見得讓女人或者小孩留在上麵。“沒關係,我可以試試。”


  “小叔叔,你和英兒上去吧,我識水性。”


  “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


  菲澤塔在一旁看大人爭執不下,拉拉馬修的衣服,雙手作出魚遊水的樣子:遊泳遊得好不好沒關係,海豚可以幫忙,當務之急是沒多少時間可浪費了。


  “嫂嫂……”馬修最後堅持一下。


  “我來!”皇甫烺毫不讓步。


  “好吧。”馬修抱著菲澤塔跳上船,皇甫烺很吃力地放開纜繩,看著船平穩地落到水麵。已經有不少海豚遊過來準備救人,可皇甫烺根本沒打算跳。


  “小叔叔,相公不會和我們一起走的,對嗎?我也不會走。英兒,以後娘不在了,要聽叔叔的話。”


  菲澤塔急得要跳下船,馬修趕緊拉住她:“嫂嫂,孩子不能沒有母親。”


  “妻子更不能沒有丈夫。不管刀山火海,我都會隨他去。小叔叔,要勞煩你撫養英兒成人了,感激不盡。”


  不等馬修反應,皇甫烺朝他拜了拜,便消失在暗道中。


  甲板上的戰勢已成定局,船長和幾個碩果僅存的船員被綁著跪在斯坦普厄麵前。


  “船上的東西你盡管拿走,繞過他們的性命。”尊嚴不允許斯第爾頓船長為自己求饒,隻是不想連累一直忠心耿耿追隨他的弟兄們。


  “船長!”大副看不過去,“斯坦普厄,有種你就把我們都殺了,沒人稀罕你饒過的性命。”


  “放心吧,我從來不留活口。”斯坦普厄一腳踢在尼古拉斯肩頭,把他踢倒在地,“你是船長?我還以為你隻關心你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安全,把船員當掩護她們的犧牲品。”


  有幾個年輕水手瞪向船長,尼古拉斯無言以對,更讓他驚心的是斯坦普厄已經發現了救生船:“難道你連女人和孩子都殺?”


  “如果你的老婆和女兒足夠漂亮,我會考慮暫時不殺她們,留給我的兄弟們享用。”


  圍著他們的海盜“嘿嘿”笑著,船長室突然傳來巨大的開門聲。船長夫人頭發散亂,衣服上和臉上都沾著灰,淩然不可侵犯的莊重威嚴竟讓圍著她的海盜都不由自主地讓開路。


  “是誰膽敢羞辱我的夫君!”


  沒有人聽得懂她說的話,但都被他的氣勢嚇到了。隻有斯坦普厄還嬉皮笑臉:“船長夫人?異國尤物啊,我喜歡。做我的*怎麽樣?”說罷還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躬。眾海盜見狀,也嘻嘻哈哈地去拉她的衣服、捏她的臉。船長夫人莊嚴依然。


  “維多利亞,你為什麽沒走?”看到妻子在自己的麵前受辱,尼古拉斯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相公,英兒已經托付給小叔叔,烺兒陪你,烺兒永遠不會離開你。”船長夫人摸出一把小匕首,異常平靜地割開自己的頸動脈。血濺了旁邊的海盜一身,恐怖的紅流迅速淹沒一段粉嫩的玉頸。


  “維多利亞!”尼古拉斯無助的看著妻子在自己麵前倒下,“為什麽?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要這麽做?”


  皇甫烺最後的視線定格在深愛的丈夫身上:“傻相公,和你說了多少次……你說的話……烺兒聽不懂……”直到斷氣,都帶著幸福的笑。


  斯坦普厄乍著舌:“真感人,我都不忍心拆散你們一家子了。”說著朝船外歪了歪頭。“去!一個活口都別留。”


  “不!他們還都是孩子!”


  海盜才不理會被俘的船長有什麽抗議,咬著刀跳下海,眼神中隻有嗜血的興奮。


  馬修本來力氣就不大,劃船劃不快,還弄出很大的水聲,追來的海盜很快就*近小船。菲澤塔不斷地來回看追兵和叔叔,希望他能想點什麽辦法。


  從小在哥哥姐姐的愛護下長大,馬修依賴別人慣了,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一切隻有靠他自己,侄女還得靠他來保護,小叔叔隻能硬著頭皮上。馬修掂了掂船槳,很重很結實,用得好的話,確實可以用來做武器,問題是他根本拎不動。一隻濕漉漉的手已經搭上船沿,接著就是一張猙獰的麵孔。菲澤塔急中生智,拔下頭上的發夾狠狠插進海盜的手,對方吃痛之下,總算鬆手稍微遊開了點。可小女孩的力氣畢竟有限,沒能紮多深,插在手上的發夾輕輕一拔就能拔下來,不但沒能禦敵,反而激怒了對方。


  完了,要死在這裏了嗎?馬修在船上手忙腳亂,終於體會到什麽叫百無一用是書生,正絕望,空中飄來海豚的歌聲。菲澤塔雙手撐住船沿,向海麵探出半個身子,努力地唱著。海盜先是一愣,發現不過是毫無用處的奇怪聲音,便重新聚向孤立無援的救生船。菲澤塔依然在唱,淒涼的歌聲帶著哀求和絕望,突然海裏傳來回應。


  “怎麽回事?”遊在最前麵的海盜冷不防沉進水裏,水麵冒了一陣氣泡,又重新安靜下來,浮出一張慘白毫無生氣的臉。接著離救生船最近的海盜接二連三地沉下去,再也遊不上來,直到在水中溺死。海麵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突然多了兩點熒光。熒光一對一對地出現,像是什麽動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同時海麵下傳來陣陣怪笑。


  “海妖!”遊在後麵的海盜立刻調轉方向,遊的速度比來時還快了許多,生怕落後了,也會被“海妖”拖下水。


  兩個孩子都安全了,尼古拉斯放下心來:“哈哈哈,看到了吧?我的女兒是海神轉世,得罪了她,你們都得倒黴,哈哈哈……”


  大海風雲莫測,因此海員大多都很迷信。有不少海盜一聽是海神,就嚇得扔下武器,跪在甲板上求各自信仰的天神保佑。斯坦普厄朝救生船看,船上的小姑娘也毫不客氣地回瞪著他,還有周圍一對一對“海妖”的眼睛,看得他心裏發毛。


  “我就他媽不信邪。”斯坦普厄拔出砍刀,抓過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斯第爾頓船長,“這裏就做你的斷頭台吧,我就不信她一個小孩能有多大本事。”


  “什麽?不!求求你,別當著孩子的麵!”斯第爾頓船長不怕死,隻怕嚇著孩子。


  斯坦普厄舉起砍刀。其實他心裏也害怕,可堂堂的海盜船長斯坦普厄居然怕一個不滿五歲的女孩,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他必須見點血來壯膽,證明“海神”沒法把他怎麽樣。


  “菲茲,爸爸愛你。”


  “菲茲,別看。”馬修摟過菲澤塔,她的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朗斯洛特號”,親眼看著砍刀落下,父親的頭掉進海裏,眼神中沒有恐懼,隻有憤怒。


  原來所謂的“小海神”也不過這點能耐,隻要別掉進海裏,她也無能為力,斯坦普厄稍微放心了一些。“船上的東西一樣都別拿,把船燒了!今天真他媽倒黴。”斯坦普厄第一次在洗劫完海船後還留下活口,事後怎麽想都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


  “朗斯洛特號”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伴著令人作嘔的氣味燒紅半邊天。菲澤塔呆呆地看著“朗斯洛特號”帶著船上的一切化為灰燼,看了一夜,才從恐懼和震驚中回過神來,頹然跌坐回救生船。船沒了,家沒了,一行清淚順著稚嫩的臉龐滴落。


  當火勢漸漸減弱的時候,船的殘骸被寬容的大海吞沒,天邊依然血紅一片。


  天亮了,陽光照亮圍在救生船邊的“海妖”圓滾滾的腦袋——全是海豚,有不少還掛了彩。它們也害怕人類的武器,如果不是看到菲澤塔有生命危險,它們也不願意去接近可怕的人類。


  馬修摟過菲澤塔:“菲茲,哭出來吧,哭出來會覺得好受些。爸爸媽媽沒了,你還有叔叔。我們在商船的航線上,很快就會有船來救我們。”


  菲澤塔的手無力地垂進水中,有海豚用圓圓的嘴在她的手心蹭,發出低沉的嗚咽聲,仿佛也在安慰她。菲澤塔想回答,可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昨天的一戰似乎耗盡了她一生能發出的所有聲音,不論她再怎麽用力,都隻能發出很輕的嗬氣聲。菲澤塔拉了拉叔叔的衣服,發現他隻會神情恍惚地抱著自己。小叔叔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失去親人的痛苦、目睹血腥場麵的刺激對他的打擊一樣大,他自己也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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