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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奶酪布丁小姐(22)

  哈特菲爾德因為小主人失蹤而忙成一團的時候,格林威治卻在舉行熱鬧的比武大會。


  在精神食糧極度缺乏的時代,雖然比武大會是僅限於貴族參加的遊戲,卻是當時的平民少得可憐的主要娛樂活動。寬敞的比武場地劃出貴族與平民看台的交界,同時保證所有人都能一樣看到這場血腥的遊戲每一個精彩的瞬間。貴族看台的中央是女王和身份顯赫的大貴族的專座,比所有的看台都要高,還有裝飾著鮮花和彩色布條的涼棚來遮蔽陽光,以保證他們能享受全場最好的視線。顯然專座的設計者沒有考慮到貴族看台的對麵就是平民看台,除了參賽者交鋒的一瞬間能看到最精彩的一幕外,其餘時間女王看到的都是穿著破衣爛衫的窮苦百姓。平民看台連座位都沒有,隻有幾條木柵欄防止觀眾進入比賽場地。無幸站在最前排的人為了看到比賽,爬到樹上享受和女王一樣的視野——或許比女王還更好些。一樣的高度,一樣有綠樹的濃蔭代替華蓋為他們遮蔽陽光,雖然座位不太舒服,他們在比賽之餘,還能好好品鑒品鑒貴族看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們的衣著和美貌,而女王隻能看到一群鄉巴佬往地上吐唾沫;幾個自耕農為了一個視線比較好的位置,打得比參賽者還激烈;小販胸前掛著髒兮兮的流動售貨攤,兜售貓肉和熱酒;鄉下姑娘趁父親和兄弟不注意,和情郎躲在人群後麵擁吻。


  範騎在馬背上,從頭盔的縫隙看平民席。耀眼的太陽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看見自己的母親安妮?普蘭帶著小時候的自己也在看比賽。


  “媽媽,你看,他們的盔甲在發光!像上帝一樣。”幼小的範興奮地爬上欄杆。


  年輕的母親隻是微笑著抱住他,免得他從欄杆上摔下來。


  “多塞特侯爵?”一隻手到他麵前晃了晃。


  範終於回過神來,發現他先前注意到的僅僅是一對普通的母子,小男孩也正像看上帝顯靈一樣盯著自己。


  “多塞特侯爵,你猜這次誰會贏?”說話的年輕人是萊因伯爵裏亞德?拉蒂默。


  禁軍雖然容不下繡花枕頭,不過還是個重身世和外貌多過武藝的地方,用範的話來說,就是“少爺軍團”,而萊因伯爵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他纖細俊秀的容貌有些像女人,過早失去父親的可憐孩子從小被母親管頭管腳,管得一點主見都沒有,如今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還像個青春期少年一樣,又想表現出自己獨立、男子氣的一麵,遇到挫折時,又會不由自主地躲到母親的羽翼下尋求庇護。總算拉蒂默夫人還能及時意識到如果一直把獨子當女兒寵,自己一輩子都別想抱上孫子,很早就送他去參軍,萊因伯爵的武藝還不錯——僅僅是在禁軍中還不錯,如果真刀真槍地上戰場,他一定死得飛快。


  “羅伯特?達德利勳爵。”範冷冷地回答道。


  參加比武大會以前,弗朗西斯就警告過範,要盡量避免和羅伯特?達德利交鋒,萬一被他挑戰了,也一定要輸。要知道不給女王的首席男寵麵子,就是不給女王麵子,要在比武場上贏過他,除非先把第一男寵的位置搶到手。知道這條潛規則的肯定不止範一個。


  “敢賭嗎?”


  “不賭。”


  “為什麽?”


  “沒錢。”


  萊因伯爵幾乎笑翻在馬背上,幸虧範及時在他背上托了一把,他才沒真的從馬背上翻下去。


  “羅伯特?達德利勳爵得一分。”裁判宣布,並將一麵小旗插在羅伯特?達德利的盾徽上方。


  萊因伯爵聳了聳肩:“你本來可以贏二十先令。”


  萊因伯爵家很有錢,一身誇張的盔甲簡直就是用來炫耀家族的財富,而不是用來保護自己。他的頭盔上裝飾著紅藍兩色的鴕鳥毛,盾牌上金色的十字花紋中間是家族的族徽,整副板甲每一塊的邊緣都繪滿金色花紋,極盡繁複華麗之能事。護喉甲上用金粉紋了他的名字縮寫,肘部和膝蓋上還有羽毛狀的裝飾。在板甲裏麵穿鎖子甲本是常事,問題是範看到了萊因伯爵的扈從給他穿盔甲的全過程——鎖子甲裏麵是鐵質軟甲,軟甲裏麵是皮甲,皮甲裏麵還有……顯然他的媽媽擔心兒子受傷擔心得太過頭了,都沒想到這些零零總總的盔甲加起來的重量足夠把她身材嬌小的兒子活活壓死。範剛才托了他一把,就感覺手腕似乎有些輕微的扭傷,萊因伯爵*健壯的阿拉伯純種馬更是直接把“不堪重負”四個字寫在臉上,而萊因伯爵自從進了比武場以後,就沒變換過動作——被困在盔甲裏麵動彈不得。


  羅伯特?達德利策馬到女王的看台,謙卑地放下長槍。女王站起來,在上麵綁上自己的紗巾,表示祝福。羅伯特?達德利往後退了幾步,突然讓馬用後腿直立起來,同時將長槍高高舉向天空,仿佛要用長矛上的紗巾去觸摸太陽,精彩的馭馬術惹得貴族看台和平民看台上都是一片驚叫和喝彩。平心而論,其實羅伯特?達德利的武藝不錯,可有太多的人故意輸給他,反而使他像個跳梁小醜。好在輸的人都輸得很巧妙,外行人看不出破綻,羅伯特?達德利還不至於在所有人麵前名譽掃地。


  “我去殺殺他的威風。”


  範一把拉住萊因伯爵的馬:“別去,你會讓女王陛下落不下麵子。”


  萊因伯爵就像溫室裏長大的蝴蝶蘭,心智和姣好的容貌一起停留在了十七歲,而他生命中剩下的十八年不知道用來幹什麽去了。全身鎧甲讓人看不見騎士的容貌,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而萊因伯爵才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


  之後又陸陸續續進行了幾場對決,範始終和萊因伯爵在一旁觀看。


  “多塞特侯爵,來都來了,為什麽不去玩玩?”


  “我不想弄壞盔甲。”範唯一的一身盔甲還是向萊因伯爵借的,馬也是。


  “我媽媽太摳門了,給你這種破*。有什麽值得愛惜的?壞了就扔了,回頭我再送你一副像樣點的。”萊因伯爵顯然還沒意識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整天把“媽媽”掛在嘴邊有多惡心,叫來傳令官,“多塞特侯爵向加拉赫男爵挑戰。”


  傳令官從萊因伯爵的隨從手裏收了幾個賞錢,屁顛屁顛地跑到場中央宣布:“下一場比賽,多塞特侯爵對加拉赫男爵!”


  “萊因伯爵!”


  “祝你好運。”萊因伯爵勉為其難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不知是因為肩甲卡住了,還是肩膀扭了,他的手一直沒放下來。


  參賽雙方各就各位。裁判走到中間,將手中的旗幟放下,左右看了看,再次確認參賽者已經準備就緒,猛地舉起旗幟,並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一邊。兩位騎士同時策馬,彼此間的距離迅速縮短。範透過頭盔的縫隙,隻能看見一把長槍向自己的眼睛刺來,扭頭躲過,同時自己手裏的長槍也大失準頭,連人都沒碰到。範想回頭看看加拉赫男爵的情況,忘了自己手裏還端著騎士槍。騎士槍隨著他的轉身拍在加拉赫男爵背上,把他整個人像拍蒼蠅一樣拍下馬背。


  加拉赫男爵沒有刺中範的頭盔,但是刺中了肩膀,裁判剛想說“加拉赫男爵得一分”,加拉赫男爵已經以解剖台上的青蛙的姿勢趴在了地上。


  “背後下手,可恥!”貴族看台上的凱瑟琳?格雷第一個站起來。


  “閉上你的嘴,蠢貨!”弗朗西斯一把拉下女兒,可她的聲音馬上被看台上傳來的噓聲淹沒。


  “我……不是故意的。”範取下頭盔,“這次是加拉赫男爵得分,我沒有。”太陽神阿波羅一般的俊美容貌惹得平民看台上驚呼一片,男人的噓聲立刻被女人排山倒海的喝彩蓋過。


  女王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加拉赫男爵意下如何?”


  可憐的加拉赫男爵先是摔下馬背,接著還被他的馬在後腦勺踢了一腳,正不省人事。


  “是多塞特侯爵勝。他的槍在後來那次沒有碰到加拉赫男爵,是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刺中他,導致他落馬的。朕看得清清楚楚。”


  “多塞特侯爵,獲勝!”裁判宣布。


  貴族和平民的觀眾席上同時傳來熱烈的歡呼聲,隻有凱瑟琳?格雷還氣呼呼地搖著扇子,發現坐在身邊的小妹妹瑪麗?格雷也在為雜種哥哥鼓掌喝彩,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分明是多塞特侯爵背後的一槍導致加拉赫男爵落馬,女王明顯偏袒多塞特侯爵。羅伯特?達德利也有些不悅。


  加拉赫男爵的隨從來搬走主人,僮仆拿掃帚掃過沙子,蓋住場地上留下的血跡。範策馬回來的時候,萊因伯爵總算在隨從的幫助下放下了手:“不錯啊,一擊分勝負。”


  “其實是我輸了。”第一次嚐試貴族老爺的遊戲,想不到還有點難度。


  “多塞特侯爵,在你的老家……貴族之間是不是從來不會這麽玩?”


  範愣了一下。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吧?”萊因伯爵大笑起來,“處女戰大捷,值得慶祝。比賽結束以後,我們去喝一杯,怎麽樣?”


  範正在為“處女”兩個字糾結的時候,羅伯特?達德利的隨從來找他:“多塞特侯爵閣下,羅伯特?達德利勳爵閣下向您挑戰。”


  弗朗西斯說過,與羅伯特?達德利的對決一定要輸。對範來說,輸給對方根本不需要“故意”,輸給文武全才羅伯特?達德利勳爵,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剛答應,他自己的隨從又跑過來:“多塞特侯爵閣下,哈特菲爾德來人了,十萬火急!”


  愛德華出事了!“我馬上過去。”範策馬就走。


  羅伯特?達德利的隨從牽住範的馬:“閣下,我的主人向您挑戰,您打算怎麽處理?”


  “我棄權。”範不假思索。愛德華出事了,難道這些貴族老爺以為他還會有心思留下來陪他們玩?


  凱瑟琳?格雷看到隨從用白旗覆蓋格雷家的盾徽,聽到看台上噓聲一片,終於忍無可忍:“媽媽,您看那雜種,他究竟要侮辱我們高貴的姓氏到什麽程度才滿意?”


  範心急如焚,可羅伯特?達德利的隨從還纏著他不放:“多塞特侯爵閣下,您受傷了嗎?我去詢問一下主人的意思,讓您光榮地退場。”


  “告訴羅伯特?達德利勳爵,我替多塞特侯爵接受他的挑戰。”萊因伯爵攔下羅伯特?達德利的隨從,讓範先走。


  可是羅伯特?達德利的扈從還是牽著範的馬不放手:“多塞特侯爵閣下不是僧侶,也不是女士。既然他接受了挑戰,斷然沒有理由讓別人上場。請原諒我,萊因伯爵閣下,我是希望能保全多塞特侯爵閣下的名譽。”


  “那就當是我向羅伯特?達德利勳爵挑戰!”萊因伯爵突然提高音量,嚇了扈從一跳,這才從他手裏奪回馬韁繩塞回範的手裏,讓他可以離開,“多塞特侯爵有急事,要馬上處理一下,等他回來以後,他會讓你的主人看到他作為一個騎士的尊嚴。”


  隨從去和羅伯特?達德利傳話,羅伯特?達德利在馬上向萊因伯爵微笑欠身,對他保全同伴名譽的做法表示讚賞,並接受他的挑戰。


  “應兩位大人的要求,多塞特侯爵對羅伯特?達德利勳爵的比賽延後。”傳令官大聲宣布,“下一場比賽,萊因伯爵對羅伯特?達德利勳爵!”


  萊因伯爵充滿古代騎士風度的做法引來一片喝彩,隻有他的母親拉蒂默夫人不安地搖著扇子。


  兩位騎士各就各位。看到裁判發出信號,羅伯特?達德利一踢馬腹,像老鷹撲向草地上的兔子一樣撲向萊因伯爵。萊因伯爵似乎被他的雷霆萬鈞之勢嚇住了、在考慮要不要扭頭逃走,愣了足足三拍以後,才想起來策馬向他跑去。羅伯特?達德利出色的禦馬術充分發揮,人和馬配合得極好,跑的路線筆直,讓他手中四平八穩的騎士槍像一支離弦的箭,以至於站在對手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騎士槍像一個不斷放大的黑點。可是萊因伯爵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羅伯特?達德利的騎士槍的全貌——不是因為他的騎術好。恰恰相反,他不至於因為看不見對手的武器,以至於難以招架,其實是因為他的騎術實在是慘不忍睹。萊因伯爵的馬很好,可依然承受不起載著穿戴全副盔甲的主人狂奔,奔跑路線歪歪扭扭,害得馬上的人也像個酒鬼一樣東倒西歪。


  看台上笑聲一片。勝負已定,大家隻等交鋒的一刻,看萊因伯爵會以什麽滑稽的姿勢栽下馬背。


  兩個人的距離迅速拉近,萊因伯爵還費力地在馬背上保持平衡,似乎心裏光想著怎麽躲避羅伯特?達德利的一擊,或者至少別受重傷,壓根顧不上攻擊。羅伯特?達德利瞄準他的頭盔,萊因伯爵似乎被他嚇著了,微微仰下身躲避,羅伯特?達德利的長槍幾乎擦著他的眼睛挑飛他的頭盔。


  羅伯特?達德利還來不及得意,萊因伯爵的長槍準確地對準他的頭盔和護喉甲之間的縫隙,狠狠地戳上去。交身而過的一霎那,羅伯特?達德利有一種錯覺——萊因伯爵的馬似乎跳了跳,借了他一把力,而萊因伯爵在頭盔後麵其實一直保持著故意出洋相逗別人笑時的憨傻表情。他完全可以殺了他,手下留情,僅僅是因為馬上長槍比賽不過是一場遊戲,不值得計較輸贏。還來不及細想,羅伯特?達德利就從馬背上飛起來,右肩先著地,整個人連同盔甲的重量都一起壓在了可憐的肩關節上。隨著“咯啦”一聲,撕裂般的疼痛立刻讓羅伯特?達德利失去知覺。萊因伯爵的騎士槍碎成片片鋒利的木條,在他身邊散落一地。


  交鋒過後,萊因伯爵的馬小跑幾步停下來,轉過身。萊因伯爵看到從羅伯特?達德利的盔甲縫隙流出的粘稠紅色液體:“那是……血?”說完就兩眼一翻,從馬背栽倒在地。


  終於可以擺脫主人。萊因伯爵的馬似乎非常高興,扔下昏迷不醒的主人,一溜輕快的小跑,自己走了。


  “羅伯特!”看到心上人受傷,女王驚得站起來,“快叫醫生!”


  “陛下,請您少安毋躁。羅伯特?達德利勳爵隻是落馬後摔傷,加上失血過多,才會暫時昏迷,並沒有生命危險。”隨行的醫生連忙攔住女王,“不過他落馬的時候不小心折斷了右臂,恐怕兩三個月內都沒法拿騎士槍了。”


  “朕要去看看!”


  女王對羅伯特?達德利的關切之情落在每個人的眼底,就連向來不問政事的普通百姓都發現,年輕的女王和羅伯特?達德利勳爵關係似乎親密得過頭了。


  “陛下。”拉蒂默夫人一把拉住女王,“陛下,請原諒我的兒子,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絕不是有意的。”


  女王終於發現自己失態:“不,拉蒂默夫人,沒什麽需要道歉的。您的兒子是一個出色的騎士。”


  “如果他不暈血的話。”拉蒂默夫人用扇子掩著口鼻,看著隨從把兒子抬下去。


  萊因伯爵在羅伯特?達德利勳爵的攻擊下毫發無損,卻在勝利之後被對手的血嚇暈。貴族席上還算給拉蒂默夫人麵子,僅僅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平民席上則是毫不客氣地哄堂大笑。萊因伯爵不論是財產、家世還是相貌,都無可挑剔,可多虧他幾十年如一日地自毀形象,拉蒂默夫人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希望抱上孫子了。


  “陛下,請恩準我提前離席,我很擔心我兒子的情況。”


  女王伸出手,讓拉蒂默夫人親吻,允許她告退,羨慕她作為一個母親,可以把對兒子的關切寫在臉上,而自己雖然貴為女王,作為一個有婦之夫身邊的第三者,再擔心心上人的傷勢,也得故作鎮定,留下看完所有的比賽。


  拉蒂默夫人低下頭,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碰女王的手背,提起裙子,以與她的年齡不符的敏捷直奔供參賽者休息的帳篷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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