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奶酪布丁小姐(26)
麻藥的藥效過去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陽光照進簡陋的塔樓,把空中的灰塵照得像飛揚的柳絮。愛德華迷迷糊糊中以為自己還在哈特菲爾德,剛想拉鈴叫女仆,一動才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在背後,而且還有個很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愛德華回過頭,看到的是同樣被反綁住雙手的菲澤塔:“斯第爾頓小姐!”
愛德華往旁邊移了移,菲澤塔就順著他的背滑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摔醒,揚起的灰塵嗆得兩個人直咳嗽。
“早上好,愛德華?達德利。”
愛德華剛發現還有一男一女,男的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一樣,女的則是一張沒有任何特征的大眾臉。
“你們是誰?為什麽找愛德華?達德利的人都會找上我?”愛德華哭起來,“你們找錯人了。”
菲澤塔鄙夷地朝他皺了皺鼻子。愛德華可是個男孩子,菲澤塔被抓以後都沒哭,他倒先哭起來了,也不害臊。
“不用裝了。”莉迪亞走到他麵前蹲下,“說實話,發現唆使‘影子’背叛‘萬福瑪麗亞’的人居然是你時,我真是嚇了一跳。”
愛德華像疊衣服一樣收起驚嚇的表情:“你就是‘薩拉丁’?”麵前的女人有著再普通不過的長相,可不知為什麽,愛德華總覺得她長得十分別扭。
莉迪亞坦然承認。
“你們要抓的是我,放斯第爾頓小姐回去!”隻要菲澤塔回去,就能叫人來救他。
“指望她回去叫人來救你嗎?”
愛德華真是被嚇傻了,早該料到他們既然抓了菲澤塔,就斷然不可能放她回去。
“我記得‘影子’說她的徒弟是個路癡。”
愛德華自己都忘了,偷聽的人倒記得。
“就算她能找到路……這裏距離哈特菲爾德二十五英裏,離格林威治十八英裏,哪怕僅僅是回到倫敦她自己的家,也要往東走十五英裏,她得走多久,才能找到人來救你?等她帶著人找回來的時候,你恐怕已經不在這裏了。”
她的意思是隻要往東走,就能回到倫敦,如果有機會逃出去,不要直接回哈特菲爾德,也不要去格林威治宮,到了倫敦以後,再讓菲澤塔的家人送他回去。
“當然,你們也別指望會有路人來救你們。這個村子已經荒廢了很久,不會有人來,來的也隻會是‘萬福瑪麗亞’的人。我會每天來給你們送飯,如果你們跑了,來抓你們的人就會像變戲法一樣冒出來。”
不可能逃走了?再也見不到叔叔了?菲澤塔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愛德華繼續分析她的潛台詞:他們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的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萬福瑪麗亞”的人,一旦被抓住,第二次逃走就不會那麽順利了。一定要找一個足夠可靠的人送他回去。他記得戈貢佐拉好像說過菲澤塔有個叔叔。
“莉迪亞,你覺得我會連兩個小孩都看不住?”溫德米爾神父忍不住發話。
“阿貝爾,我隻希望你別出任何事。別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當小孩看,一定要綁好他們,別讓他們亂跑。這座教堂太破舊了。他們兩個加起來,也隻有你一半重,他們能站的地方你未必能。”
要逃走的話,必須先解決掉討厭的監視者,可對兩個五歲的孩子而言,要殺死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人,絕非易事。莉迪亞是在提醒他們,殺死看守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體重差讓他摔下去。把愛德華從哈特菲爾德綁架出來,又教他逃回去的方法,她到底想做什麽,愛德華越來越想不明白。
“我晚上再來。”莉迪亞在溫德米爾神父的嘴唇上印上一個吻,“我不在的時候可別欺負小孩啊,神父。”
監視者是個神父!菲澤塔還在教會慈善學校的時候,就不太喜歡神職人員,現在對神職人員的心理陰影更重了。
愛德華看著莉迪亞吃力地爬下繩子,發現裙子很不便於行動。戈貢佐拉每次行動,都是穿男裝或者騎裝,“薩拉丁”偏偏是穿裙子,愛德華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幾分。
莉迪亞離開小教堂,在教堂裏麵惡心得往地上啐了好幾口,才牽馬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再回到塔樓能看到的地方,給溫德米爾神父一個微笑,然後才回格林威治看戲。
*****羅伯特?達德利醒來以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是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羅賓?格雷勳爵被綁架了,萊因伯爵家已經派人出去幫忙尋找,但是找了一天,還沒有任何線索;第二個消息是女王為了找回羅賓?格雷勳爵,甚至派出了禁軍,卻在心上人受傷以後連看都沒有來看他一眼。宮裏都在謠傳女王喜新厭舊,有了多塞特侯爵,就不要羅伯特?達德利了。雖然知道女王的反應是因為愛德華的身份事關重大,羅伯特?達德利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至於在比武大會上打敗他的萊因伯爵,得知他被母親一盆涼水澆得重感冒以後,羅伯特?達德利才懶得和一個會暈血的懦夫計較。
拉蒂默夫人生怕範一個人住會出事,讓他也到伯爵府暫住。萊因伯爵家的傭人全都被派出去找人,拉蒂默夫人隻能親自洗衣、下廚、照顧重感冒的兒子和失魂落魄的範。
愛德華失蹤以後,範就不吃不喝不睡,拉蒂默夫人好不容易*著範吃了點東西,加在湯裏的安神藥起作用了,範終於肯稍微睡一會兒。房間裏的燈暗下來,拉蒂默夫人手裏的的燭台依次照亮走廊上的窗,最後停在萊因伯爵的房間。風吹起紗窗簾,牆角的陰影裏多了一個人影。
“範?”
少年已經睡著了,過早出現的幾絲白發夾雜在淺栗色的頭發裏亮得刺眼,身心俱疲的樣子讓人不忍心喚醒他。
戈貢佐拉在哈特菲爾德過夜,一大早就聽到愛德華被綁架的消息,思來想去,唯一有本事從哈特菲爾德擄走愛德華的隻有“薩拉丁”。“萬福瑪麗亞”發現她詐死以後,立刻就找上門來了。戈貢佐拉想找範商量對策,在格林威治宮和他在倫敦的住宅都沒有找到人,輾轉了很久,才找到萊因伯爵府。看樣子不能指望範幫得上忙了,幸好還有菲澤塔,“影子”的天才小徒弟可能在危急時刻成為師父的救命稻草。
萊因伯爵房間裏的燈光也消失了,拉蒂默夫人回自己的房間,把手裏的蠟燭吹滅,整幢房子都暗下來。戈貢佐拉悄悄離開,剛走上大街,就有一個人影攔到她麵前。
一片烏雲擋住了月亮,戈貢佐拉隻能從對方又長又卷的頭發和窈窕的身材推斷出是個女人,而且應該是個極漂亮的女人,不過普通女人不會半夜穿著騎裝拿著劍在大街上攔人。戈貢佐拉立刻去摸短刀。
雲被風帶走了,月亮柔和的光灑下來,在雙方手中的利刃上變得刺眼而冰冷。對方的傾城絕色似乎根本就不該屬於人間,渾圓飽滿的胸脯被過緊的衣服勒得好像隨時會掉出來一樣,纖纖細腰不盈一握,可愛的小翹臀讓人忍不住想試試它的彈性,配上勾魂的眼神、*蕩的媚笑,她能讓看到她的每一個男人滿腦子隻想得到床。萬幸,戈貢佐拉不是男人。
萊因伯爵正滿房間地找能用來止鼻血的東西。半夜裏有兩個絕色美女在自己的窗台下決鬥,太香豔了!而且從萊因伯爵的房間,正好可以看到整個決鬥場麵,上帝著實待他不薄。
“你就是‘影子’?真人比畫像上漂亮。”美女性感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我是‘罌粟’,來處決叛徒的。”
“你想把這裏的人都吵醒嗎?”“萬福瑪利亞”居然還有這麽白癡的刺客,戈貢佐拉對她報上的身份表示懷疑。
“罌粟”笑靨如花:“你以為這裏還有人吵得醒嗎?”
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萊因伯爵拿過母親端來的粥攪了攪就放到一邊,立刻趕去範的房間。
範正在瘋狂地嘔吐。
萊因伯爵看看他喝剩下的湯,覺得上麵漂的油有些奇怪,再撩起範的衣服看了看,發現他的皮膚上都是水泡,立刻打橫抱起他,衝到院子裏的水井旁打水給他灌下去:“別擔心,多喝點水就沒事了,你可別死在我家。”
拉蒂默夫人也跑出來:“你們兩個沒事吧?”
“有人把我們家的菜油換成了巴豆油,給他多灌點水就沒事了。”萊因伯爵繼續*著範拚命喝水,“媽媽,您受到的是什麽‘招待’?”
“有人在我的藥裏加了大量的曼德拉草,那股甜香一聞就能聞出來。你呢,寶貝兒?”
“粥裏麵混有麥仙翁籽,幸好我沒吃。媽媽,您最好去廚房看看,我估計家裏的芹菜也被人換成了毒歐芹。”
屋頂上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帶帽子的修士袍遮住了她的全身,幾隻鬼魅般的蝙蝠在她身邊飛舞。這母子倆是什麽人?不僅熟知歐洲出產的毒藥,連新大陸出產的毒藥都知道。“蠍子”暗暗心驚。再看外麵,“罌粟”似乎也沒占多大便宜。第一次與人合作殺人,“蠍子”本以為輕鬆解決掉伯爵府上的人以後,就可以去幫“罌粟”了,想不到伯爵府上還有更棘手的對手。
“你又不是‘薩拉丁’,為什麽來找我的麻煩?”做刺客居然發起正麵攻擊,戈貢佐拉原本還想笑話“罌粟”的腦子都長到胸前去了,直到交上手,才發現是自己太輕敵。看“罌粟”的長相,她暗殺的主要武器是對女人毫無作用的美色,要殺戈貢佐拉,唯有正麵攻擊,而且她也確實是個擊劍高手。
“我不過是接到任務,奉命行事罷了。”
“罌粟”有備而來,戈貢佐拉是遭突襲,一個拿長劍,一個隻帶了不離身的短刀,一個在沒法色誘的情況下習慣了正麵攻擊,一個偷襲慣了,從來不知道正麵怎麽對付敵人。“罌粟”攻勢淩厲,根本不給戈貢佐拉逃走的機會,戈貢佐拉全靠多年跟蹤逃跑練出的敏捷身手,才沒有落得下風。點點殷紅迅速在兩個人的衣服上綻開。
“‘薩拉丁’幹什麽去了?”“蠍子”惡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
“裏亞德,待會兒收拾一下。”看到範脫離險境,拉蒂默夫人放下心來,對屋頂上的人看都不看,就回去睡覺了。
“她怎麽處理?”萊因伯爵指屋頂上的“蠍子”。
“殺了。”拉蒂默夫人打著嗬欠,“外麵的一起處理掉,順便照顧一下多塞特侯爵。不管死了多少人,屍體都收拾幹淨。給多塞特侯爵泡點曼德拉草茶,就當今晚是一場噩夢。”
“曼德拉草會死人的。”
“沒讓你放那麽多。放一兩片,能讓他睡個好覺。難得喝一次,不會對他的身體有多大害處。去廚房燒屍體的時候順便把毒歐芹也揀出來一起燒掉,媽媽年紀大了,看不清楚。”白天的時候萊因伯爵裝病補覺,拉蒂默夫人可得裝慈母忙裏忙外,於是理所當然地在晚上把兒子當畜生用。反正伯爵府上的傭人都被支出去了,沒人看到。
“聽說曼德拉草還有催情的功效……”萊因伯爵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範。他可不想被個男人強暴。
拉蒂默夫人早就走遠了。
這母子倆把“萬福瑪麗亞”的頂尖刺客當什麽人?“蠍子”低下頭,發現萊因伯爵居然也抄著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月光下,值得玩味的詭笑浮上他的嘴角。
蠢男人!“蠍子”把一片樹葉湊到嘴邊,發出尖銳的聲音,她身邊的吸血蝙蝠一起撲向萊因伯爵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範。
萊因伯爵打了個呼哨。他的馬聽到主人的聲音,掙脫韁繩從馬廄裏跳出來,圍在主人身邊走來走去。
“對,‘風暴’,就這樣趕它們,別讓它們接近多塞特侯爵。”萊因伯爵摸了摸愛馬的鬃毛,自己去收集院子裏的枯枝點上火,在範周圍擺上一圈。蝙蝠看見火光,立即逃走。
“真佩服你,新大陸的動物你都能活著弄過來,還能讓它們聽你的話。”萊因伯爵三兩下爬上屋頂,與“蠍子”麵對麵,“可惜對它們的習性還不太了解。吸血蝙蝠一般隻敢攻擊熟睡的動物,而且所有的動物都怕火。”
“你……你究竟是什麽人?”“蠍子”摸到煙霧彈,隨時準備逃走,至於被她留下的“罌粟”,恐怕隻能自求多福了。
“蒙著臉的人沒資格問這個問題吧?”萊因伯爵還是滿臉戲謔,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竟有些邪魅。
“你想看?”“蠍子”一把揭掉帽兜。長年累月用自己的身體試毒,“蠍子”全身都是令人生厭的瘡疤,毒藥更是直接毀了她的容。瘤子壓得她的眼睛一隻大一隻小,額頭和臉頰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傷口的結痂牽得她一邊嘴唇掀起,白色的牙齒映著鮮紅的牙肉,顯得更加猙獰。
一般人白天見了“蠍子”,都會像見了鬼怪一樣尖叫逃跑,可眼前的美男子毫不動容。“現在有資格問了。我是裏亞德?拉蒂默?萊因伯爵,這幢房子的主人。”萊因伯爵大方地向她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本指望他能至少被嚇一跳,她就能趁他愣神的時候逃走。萊因伯爵的落落大方反而讓“蠍子”手忙腳亂。“米莉?範特姆海威。”“蠍子”想去握他的手,兩隻手剛湊近,巨大的反差立刻讓她自卑得縮回來。她的手上滿是令人作嘔的瘡痂,萊因伯爵的手反而還比她白皙纖巧些。
“幸會,範特姆海威小姐。”萊因伯爵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還湊向唇邊。
“別!”“蠍子”馬上縮回手。
“對不起,我碰到你的傷口了嗎?”
“不是。是……有毒。”“蠍子”護著自己的手,發現萊因伯爵還盯著自己看,清澈的眼神中沒有絲毫厭惡,反而羞愧得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把自己的臉遮起來,“我全身都有毒,別碰我。”
“沒傷著你就好。”萊因伯爵坐在屋頂上看起了熱鬧,“大半夜的可以看兩個絕色尤物打架,我真是豔福不淺。”
天下男人都一樣,見了美女就走不動路,所以“蠍子”討厭男人。
“你以前是不是和她們一樣漂亮?”
“不知道。”“蠍子”早已記不得自己毀容前的長相,隻記得師父比自己更不堪的麵容。褐色的粗布長袍蓋住了“蠍子”全身的瘡疤,卻掩不住她修長窈窕的身材。高處的風吹得衣服貼在她身上,隱隱勾勒出女性獨有的誘人曲線,幾縷柔亮秀發頑皮地從她的帽兜裏逃出來,在風中飛舞。不止一次有男人被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吸引,看到她的臉後,又大喊著“怪物”逃走。如果沒有毀容,她會不會也是個大美人?
萊因伯爵不再說話,趴在屋頂上看在下麵纏鬥的兩個美女,像在看什麽比賽,偶爾無聲地為某一個漂亮的招式喝彩,好像下麵打鬥的兩個人根本不是在拚命。他藏得極好,下麵的職業刺客都沒發現除了“蠍子”以外,還有別的觀眾。即使近在身邊,“蠍子”也無法從他身上感到任何不友好的氣息,甚至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做刺客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極其危險,可他小孩一樣天真爛漫的笑容偏偏讓人提不起戒心。
“你是‘萬福瑪麗亞’的人吧?範特姆海威這個姓氏很稀少。”
他居然連“萬福瑪麗亞”都知道。蠍子越來越吃驚。
“下麵的的兩個人都是‘萬福瑪麗亞’的女刺客?都是世間少見的尤物,‘萬福瑪麗亞’居然能找到兩個,真不簡單。”萊因伯爵突然抬起頭看著“蠍子”,坦率的眼神中家人般的溫暖讓“蠍子”感到一陣陌生的幸福感,“我猜你是‘蠍子’,對嗎?我還知道你的師父米利亞姆。”
是不是該殺他滅口?可麵對萊因伯爵溫婉的笑容,“蠍子”下不了手。他對毒藥的熟悉程度不亞於自己,下毒未必有用,可除了下毒以外,“蠍子”不懂其他致人於死地的方法,想殺也殺不了他。“蠍子”自欺欺人地為自己的心軟找借口。
“說真的,你和你師父比,實在是差遠了。”萊因伯爵翻了個身,仰躺在屋頂上看星星,“如果是她,會先用藥控製吸血蝙蝠,把它們變成暴戾的傀儡,然後再做攻擊的武器。”
“胡說!我親手殺了她,她敗在我手裏了!我能繼承‘蠍子’的名號,就說明我比她更強!”能殺死幾乎百毒不侵的師父,是“蠍子”一生中最驕傲的事。
“不是你殺得了她,是她自己心碎了,活不下去了。”萊因伯爵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往事,“一樣是妙齡姑娘,別人在戀人懷裏卿卿我我,就連‘萬福瑪麗亞’的其他女刺客都可以憑借美貌找個漂亮男人玩玩,自己卻孑然一身,生怕讓愛慕的人看見自己的臉……做‘蠍子’,真的很可悲。”
確實……有點。“蠍子”已經二十五歲了,普通人家的姑娘在她的年紀,恐怕早已是一群孩子的母親,可她甚至還不知道被一個男人愛著是什麽滋味。
“你師父有過一個戀人,他曾對她山盟海誓,一定對她不離不棄。不過男人說不愛美女,那都是假的。她的戀人信誓旦旦地說不論她長什麽樣,他都會對她不離不棄,可是真的看到她的真麵目以後,卻立刻嚇得逃走,沒過多久,便另外娶了一個美女,而且兩個人很快有了孩子。”
“蠍子”依稀記得一些。二十年前,年僅五歲的“蠍子”還僅僅是米拉克倫?範特姆海威。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時候,米拉克倫被她醜陋的樣子嚇得大哭,師父卻對她很溫柔,很親切。從記事起就獨自過著流浪貓一樣的日子的米拉克倫不止一次猜想所謂的“媽媽”,是不是就是師父這樣的。師父說做“蠍子”其實是一種幸運,因為“萬福瑪麗亞”的女刺客有愛人以後的下場,羅絲菲利斯已經做出榜樣了。長期接觸毒藥對身體有害,做“蠍子”的女人都逃不過被毒藥毀容的命運,毀容以後,就不會被任何男人愛上,也足以撕碎她們對愛情的癡心妄想,“蠍子”永遠都不用擔心被迫殺死自己的愛人。年幼的米拉克倫根本不懂什麽是“愛情”,隻知道自己以後有個依靠了,對師父的任何命令都言聽計從,乖乖吃下師父喂給她的藥,毀了自己的臉。
師父是個很善良的女人,能用自己的身體試的毒藥,就絕不用動物來試,可她的善良僅限於對動物和米拉克倫。與大多數女刺客相比,米拉克倫的童年算是比較幸運的。可惜平靜的日子沒持續多久。仿佛是一夜之間,師父變得粗暴易怒,經常找借口打罵米拉克倫,把所有配置毒藥的工作都交給她,自己則淨研究一些美容養顏的方子。她的容貌一天天恢複,情緒卻越來越不穩定,經常上午還在痛哭,下午就滿臉堆笑,到了晚上,又憤怒得飯都不吃。年幼的米拉克倫以為師父瘋了。
當初她怎麽會有勇氣弑師,米拉克倫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堪忍受自己視作母親一樣愛著的師父把自己當出氣筒,可能是覺得與其看師父痛苦地活下去,不如讓她痛快地死。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米拉克倫十二歲時,就成功地取代師父,成為新的“蠍子”。事隔十幾年,經萊因伯爵一提醒,“蠍子”才想起來當時的自己不過是在師父的牛奶裏慘了點杜鵑花蜜,在她的茶裏放了幾片鈴蘭葉子。師父喜歡喝下午茶,鈴蘭葉子發作快,不會讓她受太多的苦;師父習慣睡前喝牛奶,杜鵑花蜜能讓她在睡夢中毫無痛苦地死去。米拉克倫下完毒以後,就閉著眼睛,等著師父發現自己動的手腳以後來殺自己,可結果是師父死了——含笑而終。
“你師父的戀人就是我父親。他還活著的時候,悄悄對我說過,他年輕時傷害過一個很善良的女人。那個女人又優雅又神秘,而且很喜歡小動物,可長得實在嚇人。我父親膽怯了,娶了我的母親,結婚以後,才發現她雖然長得漂亮,其實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父親一直到臨終前,都在後悔自己年輕時以貌取人。”萊因伯爵歎了口氣,“媽媽以為爸爸是被你師父毒死的,怕她會報複我。為了保護我,她拚命研究毒藥,也*著我學。不過我總覺得我父親的死隻是命數,和你的師父無關。”
一切似乎都解釋得清了。“那時你多大?”
“大概三歲,記不太清了。”
萊因伯爵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蠍子”算了算日子,他出生前不久確實差不多是師父開始“發瘋”的時候:“你父親去世時,師父已經不在人世了。”師父自盡,恐怕就是因為怕“薩拉丁”加害自己的心上人和他的家人,可惜心上人沒保住,萬幸他的家人平安無事。
“可憐的女人。”
“蠍子”眼中卻隻有麵前漂亮的“少年”。月光在他身上灑下一層清輝,纖塵不染的衣服和粉雕玉琢一般的肌膚仿佛也在散發出月光般朦朧的光芒。雖然萊因伯爵個子矮了點,寬肩窄腰配上頎長的雙腿,身材異常勻稱,裸露的前臂還能隱隱看到健美的肌肉線條。晚風掀動他的衣領,露出兩條清晰的鎖骨,上衣貼在身上,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胸肌。隻要看萊因伯爵,“蠍子”不難想象師父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的男人會是什麽樣。
萊因伯爵突然坐起身:“你能留下嗎?”
“什麽?”“蠍子”嚇了一跳。
“離開‘萬福瑪麗亞’,留在我家裏。”萊因伯爵向她伸出手,“爸爸臨終前一直念叨著你師父,一再叮囑我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我能替他好好補償你的師父,可她也已經不在人世了。米利亞姆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如果你能得到善待,她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到欣慰。”
“你想讓我背叛‘萬福瑪麗亞’,然後收留我?”
萊因伯爵不容置疑地點頭:“我一定會把你藏好,好好照顧你,不會讓媽媽發現。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要和我媽媽和平相處。我也很為你的師父米利亞姆難過,可媽媽在爸爸去世後沒有改嫁,一個人撫養我,三十幾歲就老得像五十多歲的人一樣,她也很不容易。而且……她有再多的不是,也終歸是我媽媽。”
還要藏起來不被媽媽發現,他把她當什麽?寵物嗎?
“我答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以後別再碰毒藥了,你一定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除了師父以外,第一次有人不嫌她醜,第一次有人給她溫暖,第一次有人關心她,可這一切都會害死這個唯一關心她、愛她的人。
“如果我一輩子都是這副樣子,你還會關心我嗎?還會照顧我嗎?甚至……會愛我嗎?”為什麽上天要讓自己毀容?為什麽毀容以後,還讓自己遇見一個傾心的男人?為什麽她的愛隻會讓她愛的人死無葬身之地?“蠍子”的心在滴血。
“我……不知道。”萊因伯爵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他的顴骨上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或許我以後會和別的女人結婚,但我可以向你發誓,我依然會愛護你、照顧你,絕不會讓你和米利亞姆一樣……”
“夠了!”與其一麵接受他的關懷,一麵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結婚,“蠍子”寧願死。萊因伯爵知道的一切足夠讓“萬福瑪麗亞”殺他千次萬次,但隻要“蠍子”死了,沒有人會注意到萊因伯爵和“萬福瑪麗亞”有什麽關係,他就安全了。師父死的時候,不是因為被戀人拋棄而絕望,而是懷著可以保護戀人的欣慰,“蠍子”體會到了。
“殺了我。”
萊因伯爵愣住了。
“對生不如死的人,最大的仁慈就是給他一刀。殺了我,你能給我最大的安慰就是殺了我,讓我至少能死在你的手上。”能死在他手上,能死在自己心愛的人手上,對於早晚死於非命的刺客而言,這是一生中最甜美的事。“蠍子”激動得渾身發抖。
“如果你堅持的話。”萊因伯爵解下自己的腰帶,勒在她的脖子上。
“你其實沒對我說過一句實話,對不對?”一看到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對自己下殺手,“蠍子”幡然醒悟,卻沒法恨他,“沒有一句實話,可每一句都能說到我心裏。”
“這句是實話——我和你一樣,都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謝謝你讓我做了一場美夢。”“蠍子”眼中隻有在眼前晃動的俊美容貌,那麽近,近到能聞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帶著雨後森林一樣清新的味道。
“我不會讓你痛苦的。”
萊因伯爵拎著勒在“蠍子”脖子上的腰帶,一腳踢在她的腳踝處,落下屋頂時,她的體重立刻折斷她的頸椎。萊因伯爵用腰帶提著“蠍子”的屍體爬下屋頂,把她的屍體連同腰帶一起燒掉。
外麵也分出勝負了,“罌粟”躺在地上,戈貢佐拉早已不見人影。
“打得真激烈。”萊因伯爵蹲在地上,借著昏暗的月光看她們留下的痕跡,“點,刺,‘影子’靠好身手拉近距離,近身攻擊讓‘罌粟’的長劍沒法靈活應用。招式很漂亮,但是刺中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部位。‘影子’出損招了。這好像是化妝用的香粉,弄進眼睛裏也夠嗆。先糊了‘罌粟’的眼睛,再躲起來,等她靠近了,跳起來背後在脖子上一刀!漂亮!定勝負。”
“罌粟”的屍體上有十幾道刀痕,切得像香腸上開花刀一樣。畢竟暗殺才是刺客的本分,雖然同為“萬福瑪麗亞”的頂尖刺客,“罌粟”和“影子”比,還是略遜一籌。不過另一方也沒占到多大便宜。地上滴了一連串的血,順著牆腳消失在夜色中。勝負結果很合萊因伯爵的心意,不過戈貢佐拉殺完人,也不收拾一下,太沒職業道德了,最過分的是還把附近的地麵、牆麵弄得亂七八糟,一點也不為替她收拾的人著想。萊因伯爵抱起“罌粟”的屍體,盤算自己能不能在天亮前收拾完。
拉蒂默夫人起床的時候,萊因伯爵才剛睡下,四仰八叉的睡姿極不雅觀。
“裏亞德,”拉蒂默夫人用手杖捅醒兒子,“昨天的情況怎麽樣?”
“我殺了‘蠍子’,‘影子’殺了‘罌粟’,‘影子’跑了。我可以睡覺了嗎?”床,可愛的床。萊因伯爵死抱著被子枕頭不放。
“跑了?‘影子’怎麽會跑了?”拉蒂默夫人抓起枕頭,開始和兒子拔河,“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你居然就讓她跑了!還把‘罌粟’都賠進去。”
“我殺死‘蠍子’的時候,‘影子’已經跑了。”
“都是你磨磨蹭蹭。”
“‘蠍子’身上都是毒,防不勝防,不先把她說到自願被殺,如果把我賠進去,你更加得不償失。”萊因伯爵整個人都賴在枕頭上,大有枕頭在人在,枕頭亡人亡的架勢。
“膽小鬼。”
“這是謹慎。”
“誰教你花女人的?”
“跟別的貴族學的,第一次自己嚐試。”別人花女人是玩樂,萊因伯爵花女人可是玩命。“讓我處理掉‘蠍子’,您不心疼嗎?”
“心疼什麽?行刺下毒和米利亞姆相比天差地別,處理叛徒居然處理到我們家來,還想連我們一起殺了。如果是普通貴族,被殺死以後,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早晚會暴露‘萬福瑪麗亞’的存在。”
“我們家門口又沒有寫‘萬福瑪麗亞的刺客不得擅入’,而且家裏什麽機關都沒有,和普通人家一樣。不能怪她們。”
“她還對你動心了。從她對你動心的那一刻起,她就活該被殺。”比力氣比不過兒子,拉蒂默夫人終於放棄了,把枕頭扔到兒子頭上,“睡睡睡,睡死你。”
“真的睡得死就好了。”“拔河”勝利,萊因伯爵心滿意足地享受他的戰利品——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