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百鬼夜行(36)
菲澤塔在努力地尋找京都的時候,真介也在想方設法進入二條禦所。“鬼娃娃”都長得十分相像,真介去堺港拜見過鬆永久秀以後,便時不時冒充和也跟在他身邊,終於等到了鬆永久秀去見將軍的機會。
照理來說,一個國家最繁榮的地方除了沿海及靠近大河流的城鎮以外,就是都城,可京都破敗得不堪入目。若是與尾張的清州城相比,倒是清州城更像都城,京都反而像戰亂時期區區一國的大名居住的城鎮。有人說都城的風貌可以代表全國的風貌,當時整個日本的境況可見一斑。與大多數公卿的居所相比,將軍居住的二條城總算還不至於太不像話,可諷刺的是這“不至於太不像話”還是仰仗把將軍當傀儡的三好氏的庇佑,才不至於讓征夷大將軍住損毀得太嚴重的房子。
真介以侍童的身份跟著鬆永久秀進了二條禦所,通報過後,回話說是將軍正在忙,要他們稍等片刻。足利義輝將軍堅信強兵之道便是強國之道,為了強大自身和手下武士的戰鬥力,不斷地鑽研劍道,做完早課以前是不會見人的。為了打聽到千鶴的下落,真介耐著性子陪鬆永久秀等,可將軍似乎根本沒有見他們的意思,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
鬆永久秀終於先失去了耐心,叫來侍衛:“將軍的早課還沒結束嗎?”他深知足利義輝的脾性,算好了時間才來拜訪,因此足利義輝把特意來拜訪的他晾在一邊,讓他格外惱火。
“早就結束了。”侍衛似乎心不在焉,“但是將軍正在忙。”
“忙什麽?”鬆永久秀眯起眼睛。
“前幾天來了個南蠻小孩。據說是仰慕劍豪將軍之名,經尾張的織田上總介推薦,特意來踢館。”
聽到“南蠻小孩”,真介的身體一下子繃直。織田信長推薦來踢劍豪將軍館的南蠻人,莫非是……
“將軍在和那個南蠻浪人比試武藝?”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南蠻人,居然把鬆永久秀晾在一邊,簡直可笑。將軍鑽研劍道固然無可厚非,但是鬆永久秀覺得他過於迷戀武術,甚至於已經有些玩物喪誌的意味了。
“不是,是將軍的師兄在和南蠻浪人比試。”
“將軍的師兄?”鬆永久秀越聽越莫名。
“是,據說是將軍拜在塚原卜傳門下學習新當流劍術時的前輩。雖說是將軍的師兄,那個人才二十來歲,還相當的年輕……”
“行了!”鬆永久秀打斷侍衛的話,“將軍大人在什麽地方?帶我過去見識見識將軍的師兄和南蠻來的浪人。”
侍衛去通報了一聲,隨即回來領路,帶著鬆永久秀和真介到寢間禦殿右側的道場。
足利義輝時年二十九歲,濃眉蓄須,十分威嚴,身材更是高大魁梧,隔著衣服都能看到全身的肌肉仿佛岩石一般。此時他正用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盯著道場裏的兩個人。鬆永久秀向將軍問安,他看都不朝他看,隻是指了指身邊,示意他落座。
真介也坐到鬆永久秀身後,一抬頭,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道場周圍種滿了樹木,此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風一吹,粉色的花瓣便如雪片般洋洋灑灑地飄落在對峙的兩個劍客身上。“南蠻浪人”正是菲澤塔,與她對峙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左右的年輕人。真介第一眼看到他,就忍不住在心裏讚歎“好一個美男子”。那個年輕人像是浪人,頭發沒有剃成武士的月代頭,滿頭青絲用發帶紮成一個高高的發辮,額前幾縷散亂的頭發半遮住俊美的臉龐,淩亂的發絲襯得他的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分外迷人而不羈。菲澤塔是女兒身,女扮男裝自然比真男人更加俊美。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落花,美人,好刀,眼前真如畫中景一樣。
這個據說是將軍的師兄的男人身上沒有一丁點殺氣,若不是手裏拿著刀,倒像是特意來賞花的風雅之人,可當真介注意到他手裏的刀以後,隻能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年輕人的刀十分奇特,刀刃開在刀背上,也就是說很難用來殺人,但是很容易傷到自己。菲澤塔固然因為年幼,容易被人小看,可手中軟劍一看就不是什麽人都能用的,武藝可見一斑。可是將軍的師兄麵對利劍出鞘的菲澤塔,還能帶著一臉仿佛參加賞櫻大會的表情,自然不會是泛泛之輩。
菲澤塔的全部注意力也都在眼前的年輕人身上,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真介,潑了織田信長一臉醬湯以後還能嘻嘻哈哈地烤年糕的小女孩如今卻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凝重神情。將軍的師兄不是別人,正是菲澤塔在來京都的路上看到帶著獰笑殺了一村子無辜村民的修羅,奇怪的是此時修羅身上根本感覺不到當時讓菲澤塔害怕的氣息,心平氣和,像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人。
雙方試探性地交了幾次手,修羅出刀快如閃電,但是都被菲澤塔輕輕鬆鬆化解。旁邊叫好聲一片,但是交手的兩個人都知道,彼此都還沒有亮出真本事。過了五六招,菲澤塔的劍風漸漸淩厲起來,修羅也收起了陪小孩戲耍的表情,開始正視對手。
足利義輝似乎坐累了,斜過身子靠在一旁的扶幾上,但是盯著場中的眼神越發淩厲。織田上總介行事怪誕,經常做出出人意料的事。看到年僅十多歲的菲澤塔來“踢館”,足利義輝還以為是織田信長的又一個惡作劇,於是也半開玩笑地讓修羅先試試她,想不到烈火試出了真金。修羅比足利義輝年幼,但是武術造詣遠在他之上,甚至在他們的師父塚原卜傳之上。縱觀全日本,能讓修羅拿出真本事來對付的人,恐怕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可眼前的南蠻小孩正在慢慢地*迫他正視自己。
摸清了對方的底細,修羅終於不再刀下留情,菲澤塔旋即開始捉襟見肘,如果他手裏的不是逆刃刀,恐怕她已經死了十幾次了。“北鬥”也是雙刃劍,控製不好,就會傷到自己,菲澤塔忙於招架,一時不留神,“北鬥”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劃開一道小口子,血立刻滲了出來。
“血……”修羅突然停止攻勢,仿佛第一次知道受傷會出血一樣盯著菲澤塔的傷口。
“血!”嗜血的獰笑扭曲了俊美的五官,風雅的儒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嗜血的魔鬼——菲澤塔第一次見到的修羅。
“拿‘村正’來!”足利義輝突然大喝一聲,“惠比壽,你退下。”
菲澤塔卻是一個轉身用劍鞘攔住將軍:“別過來,免得傷到你。”
“你能對付得了他?”修羅平時與人切磋,還懂得刀下留情,但是一見血就會發瘋,不分敵我地亂殺人,同時武藝也會更高超,要攔住他,更是難上加難。如果足利義輝沒看錯,修羅就算沒瘋,隻要拿出全力,菲澤塔尚且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她以為僅靠她一個人,就能攔住發瘋的修羅?
“我不保證我不會殺他。”菲澤塔扔掉劍鞘,“北鬥,換人,盡量留他一命。”
“是,小主。”北鬥微微欠身。
菲澤塔身子一軟,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跌倒時,又突然站穩。風吹亂花迷人眼,再抬頭時,菲澤塔的雙眼變得血紅,左手劍換成右手,反手持劍像祝酒一樣舉到眼前——這是修羅自創的刀法“逆心流”的起手式。
修羅的嘴角也浮起一點邪魅的笑,同樣舉起手中的逆刃刀,向北鬥致意。
兩人再次交鋒,菲澤塔的攻勢淩厲仿佛換了個人一樣。二人的動作如電光火石,旁邊的人根本看不清他們各自出了什麽招,隻能看到修羅被*得步步後退。旁邊的櫻花樹上,一朵隻開了五分的八重櫻被劍風削離枝頭,慢悠悠地飄了下。兩個人一個手持逆刃刀,一個手持雙刃劍,“北鬥”更勝在一寸長一寸強,把修羅*得疲於招架,軟劍隨即像蛇一樣順著修羅的刀纏上去,刺在他的手上。修羅下意識地鬆了鬆手,手裏的逆刃刀就被“北鬥”卷走,遠遠地甩出去。修羅想去接刀,後背露出了破綻,北鬥趁機一劍柄砸在他腦後,把他砸暈。被劍風削斷的櫻花慢悠悠地飄向地麵,還在半空中的時候,突然被落下來的逆刃刀釘在地上。雪亮的刀刃映出修羅倒在一地的花瓣中,映像裏拿著黑劍站在他身旁的卻不是黃頭發的小孩,而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黑發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