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女子之交(7)
女士們聚會的地方是奧利維爾男爵府的一個溫馨的小廳,長圓形的屋頂和帶著淺淺的肉紅色的牆壁讓人感覺仿佛置身於一個碩大的雞蛋中,窗子和陽台欄杆都是用巧奪天工的技藝在蛋殼上鏤刻出來的。溫暖的金黃色陽光帶著迷人的光暈照亮整個房間,長沙發上暖色調的軟靠墊能讓人忘記冬季的寒冷,花瓶裏的鮮花嬌豔欲滴,桌子上精致的茶點和飲料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牆上掛著兩幅畫作為裝飾,都是彼得?勃魯蓋爾的作品——當然不是原作,而是臨摹的贗品。一幅是《盲人的預言》,畫中六個瞎子互相扶持著,由畫麵的左上方向右下方行走,卻不知已陷入險境。領頭的第一個瞎子已跌入壕溝,緊接著的一個被牽動著失去了平衡,等待其他瞎子的將是同樣的命運,寓意《聖經》中耶穌對法利賽人所說的:“他們是瞎眼領路;若使盲人領盲人,二者必皆落入坑中。”另一幅是《尼德蘭的寓言》,畫中熙熙攘攘的小鎮乍一看生機勃勃,但隻要仔細看,就可以看到這個發瘋一樣的小鎮處處都透露著荒誕不經——屋頂上散落著大小比例明顯與畫中人物不符的金幣,屠夫對著牆走路,年輕婦人在包紮魔鬼,一個綠衣小夥子對著沒有目標的屋頂射箭,農婦在城堡的碉樓頂上篩穀子,牧人像剃羊毛一樣剃豬毛……畫麵中的每個人物都在做著荒誕不經的事,而故意弄得亂七八糟的構圖更是讓整幅畫麵中的小村子看起來一片混亂。不用說,掛這兩幅畫是摩西的意思。羅芙緹隻知道這兩幅畫出自尼德蘭著名畫家彼得?勃魯蓋爾之手,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彼得?勃魯蓋爾是誰,至少知道這是個可以用來附庸風雅、炫耀自己的藝術修養的東西,而且勃魯蓋爾雅俗共賞的畫風讓她也覺得這兩幅畫的畫麵很有趣,於是很高興地掛在了她通常用來接待密友的地方,卻沒發現丈夫是在用這兩幅畫嘲笑她和她那些朋友就像《盲人的預言》中的盲人一樣愚蠢,就像《尼德蘭的寓言》中的小鎮村民一樣荒唐。摩西當然也沒指望羅芙緹的智力能讓她懂得他在她的私人會客室裏掛這兩幅畫的用意,隻是耐心地等待能欣賞他的幽默感的客人出現。
羅芙緹邀請“斯第爾頓太太”參加她的宴會,順便還邀請了斯第爾頓家的大總管普蘭太太和“加百列號”的船長海爾辛小姐。摩西猜想希律亞可能是個沒什麽文化的粗人,但是或許“斯第爾頓太太”和普蘭太太會發現他在妻子的小廳裏耍的小把戲。摩西和“斯第爾頓船長”來到女士們聚會的小廳,以為會看到菲澤塔和麗貝卡欣賞他掛在牆上的畫作,結果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羅芙緹和她的那群無知的朋友把摩西求之不得的三位來自於英格蘭首富家的貴客堵在門口,不許她們進來,還口口聲聲地罵著“異教徒”、“魔鬼”之類。
“女士們,出什麽事了?”摩西知道肯定是羅芙緹又闖禍了,嘴上在問所有人,眼睛卻看著菲澤塔,明擺了隻想聽她解釋,而且準備聽信她的一麵之詞。
“奧利維爾男爵!”裏德男爵夫人看到摩西來了,立刻作小鳥依人狀靠過來,“這些異教徒太可怕了,你可一定要保護我們。”每次看到奧利維爾男爵,裏德男爵夫人都萬分怨恨上帝的不公。論美貌,裏德男爵夫人僅僅是稍稍遜色於羅芙緹,可是裏德男爵是個上不了台麵的暴發戶,而摩西是一個那麽英俊且風度翩翩的男人,兩人的丈夫簡直是天差地別。羅芙緹的丈夫可是讓裏德男爵夫人羨慕了很久。
“到底出什麽事了?”摩西還是看著菲澤塔,說話時語調溫和,擺明了自己是向著她一邊的。如果菲澤塔說羅芙緹欺負她,摩西不介意把那個不知好歹的婆娘拖出去打一頓。
“沒什麽,我隻是說了一個在大明國流傳的笑話,可是好像嚇著她們了。”摩西看起來像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所以菲澤塔也不想讓他為難。
“什麽笑話?”摩西讓菲澤塔挽著他的胳膊,親自領她進羅芙緹的小客廳,“來自大明國的故事,一定是我們這些孤陋寡聞的歐洲人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羅芙緹自然很不滿於丈夫侵犯她的私人會客室,但是看到“斯第爾頓船長”也在,隻能做出一副忍氣吞聲的受氣小媳婦的模樣,以博得他的同情,果然如她所願的換來一條讓她挽的胳膊。
“故事說的是由一個大明國的軍官上陣打仗,眼看著就要戰敗,突然天降神兵,幫他打敗了敵人。軍官十分感激,於是向神仙叩拜,問神仙的來曆和姓名。神仙說:‘我是垛子。’”
“什麽是‘垛子’?”摩西領著菲澤塔在客廳裏最舒適的主賓位坐下,麗貝卡和希律亞也就順理成章地占據了離她最近的另外兩個更好的位置,讓羅芙緹和她的閨蜜們隻能退而求其次,坐在次席,引來貴婦們一陣嗡嗡的抱怨聲,摩西卻對她們蚊子般的抗議聽而不聞。
菲澤塔擺了擺手,示意摩西別打斷她的故事,先繼續聽下去:“軍官感激萬分,表示自己沒有做過什麽特別大的善事,就能得到垛子神的幫助,不勝惶恐。垛子神卻告訴他:‘你不用感謝我,我是來報恩的。’軍官大驚失色地問:‘我對你有什麽恩?’垛子神說:‘在訓練的靶場上,你平常練習射箭的時候,一箭都沒有射中過我,我正是來報答這份恩情。’”
摩西稍微想了一下,立刻笑出聲:“‘垛子’原來是箭靶!真的是個很有趣的故事。是拉鐵摩爾先生讓你想到這個故事的嗎?”
不等菲澤塔回答,查爾斯?莫頓便插嘴道:“箭靶子會變成妖怪幫助人類,你覺得這種反基督的故事很有趣嗎,奧利維爾男爵?”雖然剛才菲澤塔一行被攔在外麵,是因為麗貝卡的種族和希律亞的膚色,菲澤塔用這麽一個故事糊弄過去,顯然是在給羅芙緹找台階下,但是莫頓作為一個神學研究者,無法容忍這種褻瀆神靈的故事在自己的身邊流傳,尤其是在他所崇拜的奧利維爾男爵夫人高雅的會客室。在老學究看來,宗教是非常神聖的,在他所崇拜和敬愛的奧利維爾男爵夫人的會客室拿異教徒魔鬼開玩笑,簡直比在教堂裏唱*穢歌曲還要下流和不可容忍。“斯第爾頓太太,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個基督徒了,居然可以如此輕鬆地說出這種可怕的故事。”莫頓再一次強調了自己對異教信仰的深惡痛絕。
“我隻是因為我家老爺經常和東方人做生意,所以對東方的風俗習慣了解得比較多。東方人認為萬事萬物中都有靈魂,不僅是人類、動物、植物,就連樂器、武器等等中也有靈魂,而且越是和人接觸密切的物品,越可能有靈魂。如果平時人們善待這些靈魂,就也會受到他們的善待,如果待他們不好,就會遭到報應。”
菲澤塔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尖叫。羅芙緹邀請的一個女友滿臉驚恐地盯著椅子,好像上麵附了什麽妖魔鬼怪,怎麽也不敢坐下去。
“別擔心,夫人,那隻是東方人的迷信而已,隻能編在故事裏嚇唬嚇唬小孩,就算在大明國,也沒有多少人會真的相信這些無稽之談。”菲澤塔呷了一口茶,就聽見北鬥不滿的咳嗽聲——誰說與人類接觸頻繁的器物裏麵沒有靈魂?她自己身上不就附著一個劍靈嗎?
“帶著黑鬼和猶太人參加如此高檔的宴會,還大肆吹噓異教徒的信仰。斯第爾頓太太,我真為你感到羞恥。”莫頓不依不饒。
羅芙緹和她的朋友們對莫頓的觀點表示讚成,以顯示她們擁有婦女的一大美德——虔誠。
摩西則是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如果他同意莫頓的觀點,就會得罪“斯第爾頓太太”,如果站出來表示反對,就會被指責為對基督教不忠。摩西以前對羅芙緹和她的密友隻是討厭而已,盡量眼不見為淨也就罷了,如今他對他們已經到了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地步。好在“斯第爾頓船長”和羅賓都沒有什麽大反應,一點也沒有為“斯第爾頓太太”和她的兩個女伴解圍的意思,因此即使摩西靜觀其變,也可以解釋為對“斯第爾頓太太”有足夠的信心,相信她和她的朋友有能力解決這點小問題。
斯第爾頓家的女士們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在她們看來,莫頓之流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作為一個在基督教的*威下求生存的“異教徒”,麗貝卡見過太多戴著道學家麵具的偽君子,因此也沒覺得羅芙緹邀請來的這個特別難以對付。
“我知道基督徒不喜歡我的種族,因為我們是猶大的後裔,而猶大出賣了耶穌?基督——盡管他也是個猶太人。因為猶大的過錯,猶太人都是肮髒的,哪怕我們拋棄猶太教的信仰,和你們一樣信基督教。不過這裏難道不是米甸人的宴會嗎?猶太人即使信仰猶太教,也依然信仰上帝,可米甸人崇拜的可是巴力(1)。”說到這裏,麗貝卡看了看羅芙緹,“我沒說錯吧?西坡拉。”(2)
“為什麽叫我西坡拉?”羅芙緹莫名其妙。
“難道你不是摩西的妻子嗎?”麗貝卡笑道。
“有什麽不對嗎?”羅芙緹更加不明白麗貝卡是在拿她丈夫的名字玩什麽文字遊戲。
“不準你侮辱奧利維爾男爵夫人!”羅芙緹沒聽懂麗貝卡的文字遊戲用意何在,但是莫頓聽懂了,立刻拍案而起。
“我說奧利維爾男爵夫人是她丈夫的妻子,這能叫‘侮辱’嗎?您是不是覺得如果我說您的母親是你的父親的妻子,對您是一種侮辱?”麗貝卡抬起無辜的眼睛看著莫頓。
莫頓被羅芙緹嗆得臉通紅,可是一對上她的眼睛,就什麽刻薄的話都說不出口。“這是一雙多麽邪惡的眼睛,”麗貝卡有一雙迷人的黑眼睛,猶太民族和基督徒截然不同的風俗習慣和教育方式更是讓她帶著一種西歐美女沒有的風韻,一瞥之下,便讓莫頓的心頭一陣狂跳。莫頓立刻把這種心動歸為猶太巫婆的巫術:“顛倒是非,黑白不分,我們應該把你拉出去燒死!”
這家夥懂不懂察言觀色?摩西倒是很想把不知好歹的莫頓拉出去燒死。
即使莫頓暴跳如雷地吐出威脅的話,麗貝卡依然氣定神閑:“莫頓先生,先前奧利維爾男爵夫人說您是劍橋大學的神學係高材生……”
“現在已經是教師了。”莫頓糾正道。
“啊……是這樣。”麗貝卡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也知道我是斯第爾頓家的總管吧?”
“那又怎樣?”莫頓覺得這是一個在羅芙緹麵前表現自己為了捍衛天主的道義、不畏強權的光輝形象的好機會。而且“斯第爾頓船長”對大總管受到的非難無動於衷,莫頓也看出麗貝卡不像習慣了在腥風血雨中討生活的菲澤塔和希律亞,是個真正的弱女子,因此認定這個柔弱的女人無法切實地威脅到他的安全,更加有恃無恐。
“那麽你知不知道你們的校長伯利勳爵威廉?塞西爾和我們老爺是很好的朋友呢?”麗貝卡看著莫頓,眼神中帶著幾分看螳臂擋車的憐憫,“斯第爾頓家每年給劍橋大學一千馬克的讚助費,弄得伯利勳爵很過意不去,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老爺。如果老爺說開除一兩個院士,就能讓他感到高興,想來伯利勳爵會很樂意照做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莫頓忘了,憑斯第爾頓家的財力,如果想弄死一兩個公爵,唯一可能遇到的問題隻有英國可能找不出那麽多的公爵來給他們弄死,除此以外,簡直易如反掌,更不用說和他區區一個大學講師過不去。麗貝卡是真的出於好心,提醒莫頓不要自尋死路,要知道雖然眼前穿鬥篷的“斯第爾頓船長”不會對她受到的羞辱有什麽大反應,菲澤塔可向來都是一個非常護短的人。更不用說麗貝卡是斯第爾頓家的軸心骨之一,沒有麗貝卡,整個斯第爾頓家族的經濟運轉都會陷入一片混亂。莫頓揚言要燒死麗貝卡,就是揚言要斷斯第爾頓家的財路。雖然莫頓有沒有燒死麗貝卡的能力需要另當別論,有這份心,就足夠讓菲澤塔下定決心送他去向上帝他老人家親口討教神學問題了。麗貝卡看了看菲澤塔,從她的表情推測她一定是在後悔怎麽沒把克裏斯蒂娜帶來。就算情況不會嚴重到需要動用她的“小可愛”的程度,“黑斯廷斯男爵的姐姐”的身份至少能幫她們省去被一群以無知為榮的男人女人惡心的麻煩。不過既然羅芙緹邀請菲澤塔、麗貝卡和希律亞,目的就在於惡心她們,肯定不會再邀請能阻止她惡心人的克裏斯蒂娜。麗貝卡倒是很慶幸羅芙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遇上阿妙,不然的話要是把阿妙姐惹火了,那絕不是燒一兩幢房子、滅一兩個口就能解決的問題。
莫頓偃旗息鼓了,但是羅芙緹還不依不饒。
“暴發戶就是暴發戶,隻知道用金錢壓迫人,根本沒有贏得別人的尊敬的本事,從本質上而言,就和目不識丁的農民一樣,隻是多一點錢而已。”羅芙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中把“斯第爾頓船長”也罵進去了。
如果隻有錢,根本不懂得如何贏得手下人的尊敬,為什麽斯第爾頓家的船員們個個都肯為菲澤塔賣命?希律亞都懶得和這個蠢女人搭話了,隻是腹誹。
“暴發戶的品味真是可怕。斯第爾頓太太,你就隻有這一件衣服嗎?我上次看到你,你就是穿這身。”羅芙緹正在積聚子彈。
第二輪“槍林彈雨”要開始了,麗貝卡在心裏歎了口氣。
“可不是嗎?”差點被希律亞殺死的裏德男爵夫人立刻附和,“看看那戒指,太俗氣了。”
“你說這個……”菲澤塔毫不避諱地舉了舉左手,“這是老爺送給我的訂婚禮物。”
“是你自己要他送給你這麽一個‘怪物’的吧?”
菲澤塔爽快地承認了,背書般背出早已想好的說辭:“當初老爺向我求婚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他問我他要怎麽做,我才能認真地考慮他的求婚。我就也開玩笑地說如果他送給我一枚鑲有十八顆不同寶石的戒指,我就嫁給他。想不到他真的照做了。那好吧,我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十八顆珍貴的寶石換這麽一個醜陋的女人,斯第爾頓船長瘋了嗎?羅芙緹想。
區區十八顆寶石,就能換到一塊活生生的吸金石,這麽便宜的買賣怎麽就輪不到他頭上?摩西想。
真虧她戴著這麽大的一個怪物還敢出門,“斯第爾頓船長”想。菲澤塔手上的婚戒拿不下來,為了不讓人看出她無名指上的婚戒和範的才是一對,於是在中指也戴了一枚很大很誇張的戒指來吸引注意力。那枚戒指用來吸引注意力確實很好,鑲有十多顆不同種類寶石的戒麵大得幾乎能覆蓋所有的手指,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戴在哪根手指上,也完全遮蓋了無名指上樸素的婚戒。除非有人仔細看菲澤塔的掌心,不然的話根本無法發現其實她戴著兩枚戒指。菲澤塔向來是實用主義者,好看不好看從來都是她最後考慮的因素。幸好新來的裁縫“瑪麗”實在是太能幹,不僅擅長設計衣服,在設計首飾方麵也是一把手,即使戒指的戒麵那麽大,給人的感覺也不是“難看”,而是“壯觀”。至於菲澤塔最關心的“實用”究竟實用到什麽程度……雖然菲澤塔現在不能光明正大地佩劍,就一直把“北鬥”當腰帶用,貴婦人用劍太容易暴露“斯第爾頓船長”的真實身份,於是她把過大的戒指做得像一麵小型盾牌,戒指裏麵處處是可以致人死地的機關,以至於約瑟一直在懷疑做這枚戒指的首飾匠是不是做完這枚戒指,就被滅了口。
還有她手上把玩的扇子……既然要扮演“斯第爾頓太太”的角色,菲澤塔也備齊了淑女的全套裝束,約瑟苦練劍術的兩個月裏,菲澤塔也跟著索菲苦練如何把手中的扇子用得仿佛會替自己說話一般風情萬種,隻是她用的扇子絕不是普通貴婦人用來半遮羞顏、欲拒還迎的普通扇子。
在大明國時,菲澤塔看到表哥皇甫淩皓整天搖著扇子無所事事,一直都很看不慣他紈絝子弟的做派,直到有一次掂了掂他的扇子,才發現他手裏的不是紈絝子弟的普通紙扇,而是可以當做武器的鐵骨扇。皇甫淩皓的鐵骨扇用玄鐵製成,重量比一般的佩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與佩劍的區別幾乎僅僅在於佩劍可以配在腰上,但是扇子得時時拿在手上。也就是說別說是拿著鐵骨扇擺出紈絝子弟的模樣,扇得一派逍遙自在了,光是整天把這麽一個東西拿在手裏,對體力和耐力都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在不知情的外行看來,皇甫淩皓不論冬夏都拿著扇子有意無意地扇是無所事事,但是隻有內行才知道,他是在不停地鍛煉腕力和耐力。皇甫淩皓師從峨眉派,見菲澤塔似乎對他的扇子很有興趣,有心幫師門打開國際市場,就當著她的麵耍了一套逍遙扇,看她能學會多少。菲澤塔憑著驚人的記憶力,第一次上手,就學得八九不離十。不過皇甫淩皓示範完以後臉不紅氣不喘,還有心思在一旁指點,而菲澤塔學完一遍以後就直接趴下了,喘了整整一刻鍾才能說話。
這次要在岸上待很長時間,而且是穿女裝,不便佩劍。戒指裏的武器都是用來暗殺的,不能隨便示人,更不能用於日常的鍛煉。菲澤塔生怕自己的武藝因此生疏,發愁了好一陣子,直到看到索菲拿著扇子來教她淑女禮儀,才靈光乍現——折扇在大明國是公子哥兒的配飾,在歐洲可是貴婦人必不可少的裝飾品,她也可以學皇甫淩皓,用鐵骨扇當武器。於是就有了現在菲澤塔手裏的這把小扇子。
菲澤塔的扇子也是以鐵為扇骨,雖然比一般的扇子重得多,但也差不多僅僅相當於匕首的重量。菲澤塔的性別劣勢注定讓她無法用過重的武器長時間戰鬥,這把扇子為了減輕重量,每一根扇骨都是鋒利得吹毛斷發的精鋼薄刃,打開扇子的時候,哪怕任何一根扇骨的角度掌握得稍微有一點偏差,鋒利的刀刃就會把扇麵割破,甚至傷到使用者。雖然對體力和耐力的要求不如普通的鐵骨扇,這把扇子對實用技巧的要求更高。為了練習運用手指的巧勁,菲澤塔一直堅持用最脆弱的絲綢來做扇麵,以便能立刻知道自己有沒有掌握好用扇子的技巧。約瑟苦練武藝的時候,菲澤塔也毀了二十幾打絲綢扇麵,才練成如今的技巧。索菲見了菲澤塔的新武器,也覺得鐵骨扇是個很偉大的發明,於是另外幫她設計了一套用扇子的招式,如果耍得慢,就像是貴婦人跳舞,但隻要加快手上的動作,就能讓手中的扇子變成一麵將全身上下都護得滴水不漏的盾牌,在防守方麵遠比她的戒指實用。
現在在旁人看來,是“斯第爾頓太太”拿著緞子扇麵的小扇子談笑風生,舞蹈般優雅的握扇姿勢更是為談話的內容增色不少,但是在知道內情的約瑟看來,是一個老練的劍客同時讓十把削鐵如泥的利刃隔著薄薄的一層絲綢一起在她的指尖上跳舞。
“居然還穿絲綢那麽惡心的東西,”羅芙緹也注意到了菲澤塔手上漂亮的扇子,於是趕緊做出一臉嫌惡的表情,忙於炫耀剛學到的知識,“難道你不知道嗎?絲綢是一種叫‘絲蟲’的蟲子的嘔吐物。你居然把蟲子吐出來的東西穿在身上、拿在手裏。”羅芙緹的朋友們的禮服都是亞麻布或者棉布,以她們的丈夫、父親、兄弟的財力,最多隻能在禮服上麵綴一兩朵絲綢的小花,而菲澤塔一身黑色的塔夫綢,希律亞一身暗紅色的府綢,麗貝卡的衣料則是明黃色的緞子。羅芙緹說絲綢惡心,完全不用擔心得罪自己的朋友。
喲嗬!她還知道絲綢是蟲子吐出來的東西。菲澤塔承認她確實吃了一驚,盡管羅芙緹把蠶說成了“絲蟲”。
“親愛的,你連這都知道,真是太博學了。”裏德男爵夫人見菲澤塔不說話,以為這一回合是羅芙緹取得了勝利,立刻忙著到處顯擺。
“那當然,我可是很愛讀書的。”見菲澤塔不吭聲,羅芙緹的想法和裏德男爵夫人一樣,於是越發洋洋得意地繼續炫耀她的“博學”,“‘絲蟲’是一種比人還高的蠕蟲,能吐出帶有各種花紋的綢緞。雖然‘絲蟲’確實是一種很神奇的蟲子,但是一想到世界上有這種怪物,就讓我覺得惡心。”
麗貝卡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你說蠶有多大?”
“至少有人那麽高吧?”羅芙緹至少還有點常識,知道如果“絲蟲”隻有一般的蠕蟲那麽大小,絕對吐不出整匹的綢緞那麽大的東西。
“我很好奇那麽大的‘絲蟲’是怎麽放在養蠶場裏的。”希律亞故意做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想引羅芙緹繼續出洋相。
果不其然,羅芙緹立刻就上當了。“很簡單,就像養奶牛一樣。‘絲蟲’被人豢養在‘絲蟲場’裏麵,吃樹葉和稻草,然後嘔吐出絲綢,養蟲人就拿絲綢到集市上去賣。不過因為‘絲蟲’遠比奶牛難養,而且吐絲很慢,所以絲綢的價格遠比牛奶昂貴。”
菲澤塔差點被嘴裏的茶點噎死:“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還需要告訴嗎?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怎麽?難道你連這都不知道?”羅芙緹頗為得意地看了菲澤塔一眼,接著看了看“斯第爾頓船長”和摩西。看吧,她知道菲澤塔不知道的事,看誰以後還敢說她是繡花枕頭。
“斯第爾頓船長”一直以為羅芙緹是個完美小姐,理想和現實的差距讓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而可憐的丈夫正在努力地從地板上找縫,好讓他鑽下去,假裝自己不存在。
“親愛的?”羅芙緹還盯著菲澤塔不放。
“親愛的,我不知道你說的‘絲蟲’和我知道的蠶是不是同一種蟲子,不過據我所知,絲綢是用蠶吐出來的絲做成的,而且蠶不見得比你的小指更大。”
“怎麽可能?”羅芙緹的密友們哄成一片,“斯第爾頓太太,你連常識都沒有嗎?那麽小的蟲子怎麽可能吐得出那麽大的絲綢?”
“相信我,親愛的,蠶絲比你的頭發還細,絲綢是紡織女工用蠶絲織出來的。”菲澤塔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妄圖給她們愚蠢的腦袋灌輸一些常識。
“如果蠶絲是那麽細小的東西,怎麽會變成那麽大的絲綢呢?還有上麵漂亮的花紋。難道是用膠水粘起來的嗎?那豈不是一洗就化了?……”羅芙緹又開始滔滔不絕地闡述她的“膠水織布論”。
這就是你喜歡的女人?羅賓用眼神問“斯第爾頓船長”。真是別有風味。用眼神鄙視約瑟的品味之餘,羅賓也沒忘記用餘光瞟了一眼摩西,發現羅芙緹每說一句話,摩西的頭就低一分,甚至都沒發現羅賓看他的時候,眼神中閃爍著一個沒腦子的傻瓜不會有的光芒。
“用蠶絲織絲綢和用亞麻或者棉線織布是一樣的,你沒見過織布嗎?先把亞麻和棉花紡成紗線,然後……”菲澤塔突然發現自己選擇了一個很愚蠢的話題。羅芙緹這種“貴族”怎麽可能見過織布?她大概連衣服都沒有自己洗過,所以也沒見過布匹脫線。
“難道布匹不是從田地裏采下來的嗎?”貴婦人們麵麵相覷,“布和棉線有什麽關係?棉線又和棉花有什麽關係?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在說什麽傻話?”
希律亞終於再也憋不住了,沒有一點淑女風範地放聲大笑起來:“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原來所謂的‘貴族’就是蠢貨,我算是明白了。”
“希律亞……”麗貝卡悄悄地拉了希律亞一把,提醒她別笑得太大聲,盡管她自己忍俊不禁的表情也讓她沒資格指責希律亞。
可憐的摩西簡直是在受刑。沒能在地上找到可以讓他鑽下去的縫,摩西終於想起來自己發現房子年久失修,就在一個月前剛請了工匠來把整幢房子裏所有能補的縫都補上了,現在與其徒勞地找縫鑽,還不如自己動手挖一條來得快一些。
“那是下等人才會懂得的知識,”好在裏德男爵夫人反應夠快,很快就找到了推脫的借口,“我們可是身份高貴的女人,不需要自己去采棉花、紡線、織布,自會有人把織好的布匹做成漂亮的衣服送到我們手上,我們自然不需要知道那些隻有下等人才知道的知識。斯第爾頓太太,原本像你這樣出身的女人是沒有資格和我們坐在一起的,但是既然你丈夫娶了你,你就應該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高貴的女人,盡管你沒有高貴的血統……”
真是抱歉,雖然父親確實是個沒什麽地位的小商人,皇甫氏的祖先可是大明國的王公貴族。以前在大明國的時候,為了讓千裏迢迢前來尋親的外甥女盡快認祖歸宗,外婆曾經講故事一樣給菲澤塔講過皇甫氏的族譜,說他們的祖先是是春秋時宋國的君主宋武公的後代。當時有長狄鄋瞞部落進攻宋國,宋武公和他的兩個兒子打退了侵略者,但都戰死沙場。宋武公的孫子南雍陲為了紀念祖父,以祖父的字皇父為姓氏,稱為皇父氏。到後來“皇父”就演變成了“皇甫”。那時候中國甚至都還不是大明國,甚至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國家。雖然菲澤塔也不知道這位宋國公的國土有多大,不過以大明國令人發指的國土麵積來看,就算分裂成幾十個國家,估計每一個都不會比歐洲的芝麻綠豆國小,國王的國土肯定也遠比歐洲君主的國土寬敞。要說貴族血統的曆史麽……皇甫氏的祖先做國王的時候,別說是朱元璋了,就連聖母瑪利亞的高祖父都還沒有出生。從母親一係來看,菲澤塔的王室血統甚至可以追溯到耶穌?基督出生以前七個世紀。
裏德男爵夫人還在兀自滔滔不絕:“……如果你想躋身上流社會、成為一個配得上你丈夫的女人,就要學會盡快拋棄那些下賤的知識,免得他們暴露了你卑微的出身。”
菲澤塔還是第一次聽說知識也分高低貴賤:“那麽請問什麽是‘高貴的知識’呢?”
“當然是愚蠢的下等人根本不能理解,也沒有足夠的金錢供他們去學習的知識,比如閱讀和寫字……”
“啊……”菲澤塔不認為裏德男爵夫人會讀和寫的語言可能比自己還多。
“比如天文學,地質學,還有數學……”
“啊……”要說天文學和地質學,菲澤塔的知識可不僅僅是從叔叔堆積如山的書本裏學到的,還有航海期間靠星星辨別方向的實踐以及到各個國家實地勘測的經驗,用自己的雙眼和雙腳測量出的天文學和地理學知識或許不比書中記錄的精確,但絕對會更加讓人印象深刻。至於數學,要是菲澤塔連數學都不懂,就不會有大名鼎鼎的英格蘭首富了。
“比如軍事……”
“啊……”一個對戰爭的全部了解僅限於浪漫主義作家胡編亂造的通俗小說中不切實際的描述的貴婦人居然來和幾個月前剛在直布羅陀海峽滅了西班牙海軍的菲澤塔和希律亞來談軍事。
“比如文學……”
“啊……”菲澤塔承認這點打中她的死穴了。菲澤塔是個大老粗,雖然識字,但是實在沒有什麽文學藝術細胞。
“還有……”裏德男爵夫人想不出別的“高貴的知識”了。
“比如哲學……”羅芙緹在最後補充道。
這次是摩西忍不住發出不和諧的聲音:“親愛的,你知道什麽是哲學嗎?”他很懷疑以羅芙緹會把“阿基米德”當成某種酒類的名字的“高深學識”,究竟知不知道“哲學”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我當然懂。即使不能完全理解,我也有個很好的哲學係老師。我可一直都是個謙虛好學的學生,對嗎,齊默爾曼先生?”羅芙緹說著向羅伯特?齊默爾曼投以令人目眩的一笑。
性格靦腆的哲學係男學生立刻紅了臉。
“齊默爾曼先生,和這些剛成為貴族的人說說,我們最近都在討論什麽哲學話題。”
“這個……”老實巴交的齊默爾曼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和羅芙緹談論過什麽哲學問題。
“就是最近你們學院熱議的話題。”
“哦……這個啊。”雖然齊默爾曼還是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和羅芙緹討論過學術上的問題,不過這次他知道該說什麽了,“最近我們在討論婦女算不算人。”
“對,就是這個問題!”羅芙緹很高興齊默爾曼終於得到了暗示,卻忽略了他說話的內容,“對,這是個非常深奧的問題,必須交由專業人士來討論。雖然我可能不是你最聰明的學生,無法自己解答如此深奧的問題,但是我很樂意通過充滿智慧的頭腦得出的答案來增長自己的智慧。齊默爾曼先生,諸位才高八鬥的智者們對這一問題討論的結果如何?”
“絕大多數人認為女性不能算人。因為眾所周知,女性的始祖夏娃原是亞當的肋骨,如果說亞當是所有人類的始祖,那麽女人隻能算是男人的一個附屬品,一個用來繁衍後來的器官,因此不能算是獨立的‘人’。更何況不論是力量、智慧還是判斷力,女性的表現都證明她們不能被歸入‘人’的範圍……”
書呆子說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指著一群女人的鼻子說她們不是人,連忙刹住。
幸好羅芙緹和她的一幹密友為了顯示自己聰明絕頂,個個都做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好像她們真的聽得懂齊默爾曼在說什麽,不至於讓書呆子下不了台。隻有菲澤塔一直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羅芙緹,麗貝卡則是滿臉詫異,而希律亞一聽到“哲學”這個詞,知道這不是自己擅長的學科,就自動忽略了其他部分,根本就沒在聽他說話。
齊默爾曼過長的停頓讓羅芙緹以為自己應該做出點什麽回答,以表明她不是在不懂裝懂。“真是個正確的答案,就算是史上所有的聖人在世,都不可能回答得更妙。”羅芙緹很想舉出幾個曆史上的智者的名字來吹捧她請來的哲學家,可是她一個名字都想不起來,“維多利亞,親愛的,你覺得呢?”
“我?”菲澤塔就知道羅芙緹不會放過她,同時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在聽剛才齊默爾曼在說什麽。為了便於學識淺薄的貴婦人理解,齊默爾曼已經講得相當淺顯易懂了,可羅芙緹的表現讓菲澤塔不得不懷疑她少得可憐的智力是不是讓她連這麽簡單直白的話語都聽不懂。“齊默爾曼先生,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你們討論出的答案是‘婦女不是人,因為婦女在許多方麵不如男人’,是不是這個意思?”
“是的,夫人,”齊默爾曼把菲澤塔也當成了和羅芙緹一樣沒有腦子的女人,很高興有一個炫耀學問的機會,於是托了托眼鏡,擺出一副哲學專家的架勢,“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們對‘人’的標準貌似都是按照男人來訂的。女性天生就不如男性強壯,可也有女性獨有的特長,僅僅以男性的特長作為判斷是不是‘人’的標準,似乎有些不公平。”
“可正是因為女性和男性不同,所以隻能算是男性的一種附屬品,一個用於繁衍後代的器官。就像心髒幫助人輸送血液,肺幫助人呼吸,胃腸道用來消化吸收食物……女性不過是用來幫助男性繁衍後代的器官。一個器官能算是獨立的‘人’嗎?”
“天哪!齊默爾曼先生,”羅芙緹驚訝地捂住臉,“你不僅是個哲學家,還連這麽高深的知識都知道。”
“高深的知識?”齊默爾曼不明就裏,“我剛才說了什麽高深的知識了?”
“心髒是用來輸送血液的,肺是用來呼吸的,胃腸道可以消化食物……你連人體器官是做什麽的都知道。這麽多聞所未聞的專業知識,簡直讓我大開眼界。”
要不是已經確定羅芙緹確實有一顆愚不可及的腦袋,菲澤塔真要懷疑她是存心在諷刺齊默爾曼,好叫他丟人現眼。菲澤塔從小就把叔叔的拉丁語版解剖學圖鑒當小人書看,覺得齊默爾曼說的那些都應該是盡人皆知的常識,直到看見麗貝卡和希律亞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人體髒器的具體分工,才意識到當時的醫學知識在非醫學專業人士中,還沒有普及到她想象的程度。
“我有個朋友是醫學院的。出於好奇,有空的時候,我也會去旁聽他的課程,像是解剖學、臨床醫學什麽的。”齊默爾曼看了看菲澤塔,“這位夫人,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們還是回到婦女是不是人的問題。母馬生的不論公母都叫小馬,母狗生的不論公母都叫小狗,這點你不否認吧?”
“真是個粗魯的女人。”裏德男爵夫人忙著指責“母狗(3)”這個不雅的詞。
“我不否認,夫人。”終於遇到一個能讓他大展辯才的對手了,這可是個在他崇拜的羅芙緹麵前逞威風的好機會。齊默爾曼興奮得頭發都豎了起來。
“那麽如果婦女不是人,婦女生出來的是什麽呢?”說到這裏,菲澤塔環視了一圈周圍的賓客,“諸位,不是婦女所生的請舉個手。”
“漂亮!”摩西忍不住為菲澤塔的還擊鼓掌。
“請注意,夫人,我剛才說了,我隻是否認婦女可以作為獨立的‘人’存在,並沒有否認她們是‘人’的一部分。她們就像人體的其他器官一樣,僅僅是男人的一個器官,所以她們能和男人生下‘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們作為一個單獨的部分,也能算是完整的‘人’。”
“可是女性中隻有夏娃是用亞當的肋骨做的,而其他的女性和男性一樣,是通過他們的父母同房生育的,所以隻有亞當的肋骨比一般人少一根,其他男性的肋骨和女性一樣多。不信的話,你可以讓你那位在醫學院就讀的朋友給你找兩具屍體,讓你親自驗證一下男性的肋骨是不是和女性一樣多。相反,眾所周知,胎兒是從母體中娩出的,也就是說在每一個男人出生以前,都不過是他們的母親身體的一部分。究竟誰是誰的附屬品呢?”
“都是希波克拉底的詭辯!”莫頓拍案而起,“否認疾病是神給予人的考驗和懲罰,用妖術來治療肉體疾病,用妖言蠱惑愚民相信他們邪惡的藥劑可以幫他們逃過神施予他們的苦難,以至於被蠱惑的民眾得了病,都不去教堂懺悔,卻去醫院,甘願用靈魂的墮落來換取肉體的一時安寧。醫生就是撒旦派到人間來腐蝕人的靈魂的使者,他們統統都應該被活活燒死!”
別的醫生該不該死,麗貝卡不知道,不過她可以確定,把齊默爾曼從他母親的肚子裏弄出來的那個醫生確實罪該萬死。
齊默爾曼畢竟不是醫學院的學生,別說是自己動手解剖屍體了,他甚至暈血,哪怕僅僅是想象自己雙手鮮血淋漓地解剖屍體的場景,就讓他幾乎暈過去,以至於忽略了莫頓對他的醫生朋友的抨擊。過了好半天,齊默爾曼才讓自己擺脫對解剖屍體的恐懼:“可是即使除了夏娃以外的女性都不是用男性的肋骨做的,這並不意味著女性就可以作為獨立的‘人’存在。女人從小就需要父親的撫養,長大以後撫養她們的成為了丈夫,丈夫死後就依靠兒子。女性必須依附於男性而存在,正如器官必須依附於人體而存在,一旦從人體切除,就會很快衰竭死亡。”
“可以不依賴男性的女人不是沒有,隻是你沒有見過。”菲澤塔向齊默爾曼介紹麗貝卡和希律亞,“你麵前就是三個即使沒有男人,也能過得很好的女人。”
齊默爾曼看了看希律亞:“眾所周知,隻有亞當和夏娃的後代才是人,亞當和夏娃都不是黑皮膚,所以黑人根本不能算是‘人’,不論是公的還是母的。”接著看了看麗貝卡,“至於猶太人……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猶太人都是天生的吸血鬼,就像蚊子、水蛭一樣,不過是一種寄生蟲,別以為靠吃人肉喝人血而活,就有資格被稱為‘人’。”
“齊默爾曼先生,您說得棒極了!”聽到有人幫她排擠麗貝卡和希律亞,羅芙緹忙不迭為齊默爾曼喝彩。
有羅芙緹撐腰,齊默爾曼越發洋洋得意:“至於你,夫人,難道你身上的衣服、首飾不是你的丈夫送給你的嗎?”
很可惜,不是。“斯第爾頓船長”想。
菲澤塔不屑地挑了挑眉毛:“請問你認為我在什麽方麵需要依靠男人呢?金錢供養?我不否認,我的衣服首飾都是我的丈夫送給我的,但是愛我的男人喜歡給我什麽禮物是他的事,而我作為家庭女教師的工資足以保證我自己衣食無憂,甚至偶爾還能買點奢侈品。武力保護?為了保證斯第爾頓小姐的安全,斯第爾頓家的每一個家庭女教師都學過劍術和格鬥,對我而言,撂倒十來個體型是你兩倍的大漢,根本不成問題。讓我懷孕?這確實是必須通過男人的幫助才能做到的事,不過如果沒有女人,男人也一樣無法繁衍後代,不是嗎?”
“世上竟有這樣的女人!”齊默爾曼用看怪物一樣的眼光打量菲澤塔。
“齊默爾曼先生,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嗎?所以凡是你不知道的,你就認為不存在?”菲澤塔翹起二郎腿,要不是麗貝卡及時地踢了她一腳,恐怕她會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擺出斯第爾頓家族大當家的架勢訓齊默爾曼,“在非洲有一種鹿,脖子長得能吃到樹頂上的葉子,你見過嗎?在非洲還有一種馬,身上長著黑白相間的條紋,你見過嗎?在北冰洋有一種烏賊,能長到像一個小島那麽大;在大明國有一種體型很小的怪熊,全身雪白,但是耳朵、眼圈、尾巴和四肢是黑色的,以竹葉為食;在中東,地下會湧出一種黑色的能燃燒的油;在新大陸被發現以前,又有誰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外形像棍子、能產糖的植物?……這些你都知道嗎?可是你不知道,它們就不存在了嗎?”
“長脖子的鹿,黑白條紋的馬,那都是什麽怪物……”羅芙緹的密友們交頭接耳,“她是在說夢話吧?”
“很可惜,女士們,長頸鹿和斑馬確實存在。”盡管齊默爾曼確實不知道世上還有能長到和一樣大的烏賊、身體白四肢黑的熊和能燃燒的黑油,“好吧,夫人,我很樂意聽聽你的看法,盡管不論女人說什麽,都隻能證明她們的學識淺薄。既然你願意出洋相惹人嘲笑,我自然沒有阻止你的理由。”
“啊……‘婦人之見’,語言史上一個偉大的發明。”對齊默爾曼的話,菲澤塔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平靜——海嘯來臨以前、火山爆發以前,都是很平靜的,“‘婦人之見’可真是個好詞。有了這個詞,女人說的一切都可以被輕而易舉地駁倒,好像一句話隻要是從女人口中說出來的,就一定是錯誤的。可惜發明這個詞的人似乎沒有想到,一個人要一輩子不犯錯是不可能的,但要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一件正確的事,也不見得比一輩子不犯錯容易。”
“無知的狡辯。”羅芙緹冷哼道。
“好吧,那麽我們來做一個假設。假如‘女人說什麽都是錯的’確實是一條真理……”
“這本來就是真理。”羅芙緹忙不迭打斷菲澤塔,隻想打壓她的氣勢,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
菲澤塔懶得和她爭辯:“假設女人的想法永遠是錯誤的,奧利維爾男爵夫人,你同意齊默爾曼先生的觀點,也就是說齊默爾曼先生的想法也是‘婦人之見’,一定是錯誤的嘍?”
“胡說!”即使蠢笨如羅芙緹,也聽出了菲澤塔說的不是好話,連忙否認,“我同意齊默爾曼先生的觀點,純粹是出於女人對男人的順從,不是因為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女人是不應該有想法的。”
“聽到了嗎,齊默爾曼先生?奧利維爾男爵夫人其實並不同意你的觀點,隻是給你麵子,才假裝同意的。”說到這裏,菲澤塔故意假裝失言般捂住嘴,“對不起,親愛的,都怪我多嘴,把你對齊默爾曼先生的一片同情心全都糟蹋了。”
這下齊默爾曼下不了台了。
可惜菲澤塔還沒有滿意。“不過親愛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女人對男人的順從好像應該僅限於身為妻子順從丈夫。難道你的丈夫不是奧利維爾男爵,而是齊默爾曼先生嗎?還是你對任何男人都像對丈夫一樣順從?”
菲澤塔的一語雙關讓摩西差點把嘴裏的酒噴出來。這女人太狠了,一語中的,還毫不拐彎抹角地說出口。可是她也很有趣,很解氣。平時都是摩西被羅芙緹理直氣壯的愚蠢氣得無可奈何,菲澤塔居然有本事讓羅芙緹也能明白她是在挖苦她,而且挖苦得讓她無法反駁。難怪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爾頓船長都會看上這麽個相貌平平的女人,她確實太有趣了。
“那麽這位夫人,你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卓越嗎?”齊默爾曼已經找不出反駁的話,隻能以退為進,希望能從菲澤塔的話中找出破綻,扳回頹勢。
“男人常說女人喜歡買東西。這點我承認。因為在女人看來,男人也不過是一種待價而沽的商品。”
一語既出,全場嘩然。
“簡直不知廉恥!”羅芙緹的密友們驚得把淑女的禮儀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甚至大呼小叫起來,“居然說男人是商品。”
就隻準男人把女人當玩物,不準女人把男人當商品嗎?菲澤塔故意貶低男性的地位,隻是因為聽不慣齊默爾曼把女人比作男人的附屬器官的觀點,不料最先提出反對意見的不是受到她過廣的打擊的男士們,而是寧願做物品也不要做人、自己看不起自己還生怕別人看得起自己的貴族淑女們。
“那我們來做個調查,用事實來證明我的觀點。”菲澤塔環視了一圈房裏的人,“女士們,先生嗎,請你們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如果愛情和性隻能二選其一,你們選哪個?”
“這恬不知恥的女人!”一聽到“性”這麽肮髒的字眼,裏德男爵夫人立刻叫起來。
“請以科學的態度對待這個問題,不要想到什麽歪處去,好像你腦子裏除了下流念頭以外什麽都沒有了一樣。”菲澤塔先堵住裏德男爵夫人的嘴,“大家做個選擇吧,要麽是柏拉圖所提倡的與肉欲無關的愛情,要麽是像男人去妓院一樣與愛情無關的肉欲,如果人的一生中隻能在這二者中選擇一個,你選什麽?”
“你竟敢用這種下流的問題來侮辱我們!”羅芙緹尖叫起來。
“我說了,以科學的態度來麵對這個問題。男女情愛不過是人類賴以繁衍後代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在亞當和夏娃的後代中,除了耶穌?基督以外,還有別的人不是通過男歡女愛而誕生的嗎?倒是聽到什麽都隻會想到下流的地方去的人……”
女士們立刻三緘其口,生怕會成為菲澤塔口中“下流的人”。
“大家考慮好了嗎?”菲澤塔再次看了看周圍的人,“沒有愛情的性,或者沒有性的愛情,你們選哪個?女士們優先。”
“當然是純潔的愛情!”貴夫人們爭先恐後地回答,好像隻要她們回答的時候稍有猶豫,就會被當成生性*蕩的表現。
女士們的回答十分理想,菲澤塔很滿意。“男士們呢?請誠實地回答。”
見眾人猶豫不決,摩西覺得身為主人,有責任起到表率作用,於是第一個回答:“我選擇性,哪怕是沒有愛情的。”然後不出所料地對上羅芙緹鄙夷的目光。男人是欲望的奴隸,能和愛的人在一起當然是最理想的,但如果退而求其次,隨便找個女人泄欲,他也能接受。所以即使羅芙緹要求摩西履行身為丈夫的義務,摩西也沒什麽意見,盡管他對妻子的感情隻有厭惡。但女人是感性勝過理性的動物,信奉愛情至上,所以每次摩西想履行丈夫的權利,都會遭到羅芙緹拚死抵抗,直到他失去興致。
有男主人做表率,男賓們也稍微放開了些,除了幾個眾所周知的“童貞男”,每次如果有人選擇“純粹的愛情”,都會遭到慘無人道的嘲笑,然後證明他們其實崇拜肉欲多過精神戀愛的秘史都會被抖出來。“斯第爾頓船長”也言不由衷地選擇了“性”——為眾人所知的“斯第爾頓船長”不僅是個二婚頭,而且還有個女兒,約瑟生怕如果自己選擇“愛情”,會讓人看出他其實至今還是個光榮的處男,和菲澤塔並不是真的夫妻。
菲澤塔最後做了一下統計:“女士們選的都是‘愛情’,男士們大多數選擇的都是‘性’。”
“可是這能說明什麽呢?”齊默爾曼問。
“齊默爾曼先生,你認為愛情是什麽呢?”菲澤塔提出一個難倒了無數哲學家的問題。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至今都沒有人得出過答案。”
“那麽介意聽聽一個小商人的‘婦人之見’嗎?——愛情是大自然殘酷的優勝劣汰法則的具體表現。”
你是家庭女教師,不是商人!一聽到“商人”這個詞從菲澤塔口中說出,羅賓就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去看摩西有什麽反應。還好,摩西感興趣的是菲澤塔接下來的話,不是她出的小紕漏。看來菲澤塔已經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羅賓勾起嘴角。他就知道,菲澤塔就像囂張的太陽,隻要她出現,就容不得還有其他惹人注意的存在,她已經成功地以最自然的方式激起了摩西的興趣。
菲澤塔對自己在無意中產生的吸引力毫無自知感,隻顧著闡述她驚世駭俗的哲學理論:“對,愛情就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齊默爾曼先生,你可以去問問你那個做醫生的朋友,就會知道其實男孩的出生率比女孩略微高一些,大約每一百零八個男孩出生,才有一百個女孩出生。也就是說哪怕是在每個人都遵循嚴格的一夫一妻製、每個女人都找到男性配偶、而且每個女人都有生育能力的理想情況下,也會有大約百分之七的男人因為找不到願意為他們生孩子的女人而斷子絕孫。更不用說男人的占有欲十分強烈,可以放縱自己坐擁粉黛三千,卻無法容忍自己的任何一個女人同時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一夫多妻製、女同性戀者、因為種種原因終生未婚的老處女、必須終生保持童貞的修女和天生就不能生育的女人的存在讓這個淘汰率比理想化狀態下的更高。可是女人怎麽知道哪些男人的種是值得傳承的,哪些是應該被淘汰的呢?憑借愛情。女人喜歡身材高大強壯的男人,因為這些男人能在遇到危險時能更好地保護妻兒;女人喜歡有權有錢的男人,因為這些男人能為後代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女人喜歡頭腦聰明的男人,因為這些男人得到權、錢、勢,不過是時間問題,一樣可以讓他們的孩子生活得很好,而且聰明的父母生下的孩子也會聰明;女人喜歡相貌英俊的男人,因為審美觀本身就是一種優勝劣汰的標準……”
“可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審美觀。”齊默爾曼提出異議,“在一個地方認為是美人的人在其他地方可能就會被認為是醜陋的。”
“對,但這是因為不同的生活環境造成的,可是無一例外的是符合一個地方的審美觀的人一定是很適合當地環境的人。比如說在越是貧窮落後的地方,越是以胖為美,因為在大多數人連飯都吃不飽的情況下,一個人還能因為攝食過度而變得身材肥胖,說明這個人的生活一定相當富裕,肥胖的身材在當地就成了權力、財富的象征。比如說在許多東方國家都以皮膚白為美,因為他們的皮膚很容易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皮膚白說明不需要在烈日下勞作,蒼白的皮膚就成了養尊處優的象征。比如在一些落後的非洲部落以傷疤多為美,因為當地的醫療衛生條件極差,如果一個人受了那麽多的傷,還沒有死於感染,那麽這個人的身體一定十分強壯,很適合在當地存活……總而言之,就是如果一個人能讓人覺得‘美’,那麽這個人的身體條件一定是非常適合當地環境的。”
齊默爾曼接受了這個說法。
“那麽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總之就是女人比男人更重視‘愛情’——就像在鹿群中隻有決鬥取勝的雄鹿才可以享有和母鹿交配的權力一樣,女人同樣肩負著替大自然排除劣等男人、為優秀的男人繁衍後代的義務,而‘愛情’就是她們判斷哪些男人是值得擁有後代的人的標準。而男人對‘愛情’就沒那麽挑剔了,更看重‘性’,因為性意味著自己受到女性肯定,被女人認為是值得擁有後代的男人。好話誰都愛聽嘛。”
“那麽你怎麽解釋*的存在呢?”齊默爾曼提出異議,“如果用暴力得到女性的身體,即使沒有愛情,也一樣能擁有後代。”
“這可以解釋為男人生怕自己無法擁有後代而遭到淘汰的一種恐懼心理造成的行為。*沒那麽容易成功的,齊默爾曼先生。女性受到侵犯的時候,會拚命抵抗,如果男人的力氣不夠大,根本不可能達到目的。一個男人如果是單獨作案,就必須足夠強壯,才能成功,就回到了我剛才說的方麵了——雖然現在已經不是完全依賴武力的時代了,但是依然有戰爭等種種隻能用暴力解決的問題,因此在這樣的社會中,男人強壯的身體依然必不可少。就算作案時找幫手也是一樣。要找到肯跟著自己犯罪的人,得有權來命令別人,或者有錢收買別人吧?又回到權和錢的問題了。”
“可是男人對女人也會挑剔。”羅芙緹總算說了一句不傻的話,“不是什麽女人都會被男人看上的,男人也一樣喜歡容貌美麗、身材迷人的女人。”
“對,男性對女性的審美觀也是一種優勝劣汰,畢竟孩子的質量並不完全取決於父親,也同樣受到母親影響。容貌漂亮是健康的表現,奧利維爾男爵夫人,你的身體就十分健康,才會唇紅齒白;男人喜歡胸部豐滿的女人,因為這樣的女人胸部發育良好,生下孩子以後,不會因為產乳不夠而讓孩子挨餓;男人喜歡纖腰肥臀的女人,因為這樣的女人更容易受孕——至於為什麽身材好的女人更容易受孕,還有待於進一步研究;男人喜歡屁股大的女人,因為這樣的女人盆骨寬,生孩子的時候不容易難產;……但是隻有受到大多數女性青睞的男人,像是有權、有錢、相貌特別俊美的男人才會對女人挑肥揀瘦,甚至左摟右抱,就像人人都想要的奢侈品可以提出價高者得,也可以提出大家共用。沒錢、沒地位、長相醜陋畸形的男人就不會挑剔了,不論是二婚頭、醜八怪、老處女,對他們而言,隻要有女人願意嫁給他們,他們就滿足了,就像是以處理價出售的壓倉貨,隻要有人肯買,賣主就謝天謝地了。所以即使女性的人口數比男性高,也總是有的男人身邊美女如雲,有的男人身邊無人問津。不過如果因為某些原因導致男性的人口數大大少於女性,以至於失去平衡,比如某種隻有男性會感染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或者因為戰爭,那麽因為市場供需問題,狼多肉少的時候,男性這個性別本身就會變成讓任何一個男人都奇貨可居的原因……”
羅芙緹終於聽不下去了:“居然把男人比作貨物,還說得如此振振有詞。斯第爾頓太太,如果你想嘩眾取寵的話,我並不想指責你什麽,隻希望你能在這麽做以前,考慮一下你丈夫的麵子。”
菲澤塔沒有搭理她,隻是閉上嘴。經過短時間的接觸,菲澤塔已經發現了,和羅芙緹說話,簡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記得伊麗莎白女王剛登基的時候,英國人民因為對前兩位女王簡?格雷和瑪麗?都鐸的統治失望透頂,對女性當國王治理國家的能力普遍持懷疑態度。蘇格蘭著名的宗教改革家約翰?諾克斯還在1558年專門寫過一本名為《反對可怕的女人當政的第一聲號角》的著作。雖然這本書用意主要是反對當時瑪麗一世的血腥統治,但其中有些話的打擊麵實在太大了,比如“上帝提醒我們時代的一些人們:女人淩駕於男人之上,承擔治國重任,是比自然界的畸形怪物更為可怕的事。女人天生軟弱、愚昧和缺少耐力,而貪婪的欲望卻像永遠無法填滿的深壑。倘若女人統治男人,實際上就是弱者統治強者,愚人管理智者,這是正常的社會秩序所不允許的,是對上帝建立的人類秩序的破壞和褻瀆。”不知這位改革家見過他的抨擊對象的妹妹登基後的作為時,對自己曾經寫下的話會做何感想。菲澤塔就見過不少絲毫不遜色於男性,甚至遠比男性出色的女性。比如伊麗莎白?都鐸,一次次出色地平內憂定外患,憑著未婚女王的身份把各國的男性君王、貴族玩弄於股掌之間,保證英國一個小小的新教國家在諸多天主教國家中不至於陷入被圍攻的境地;比如希律亞?海爾辛,一介女流,照樣敢在號稱“男人的世界,女人的禁地”的大海上和男人搶地盤,“地獄號”上的黑色骷髏旗令各國商船軍艦聞風喪膽;比如索姆斯菲爾德?戈貢佐拉,美貌和身為女性的身份就是她的武器,什麽樣的王公貴胄在她眼裏,都隻有“暗殺對象”和“可以用於暗殺工作、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區別。即使是為人妻、為人母,由師父變成嬸嬸以後,菲澤塔對她的崇敬之情也從未減少過分毫;比如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好吧,話說得可能有點大言不慚,不過菲澤塔確實從來不認為自己比任何一個男孩子差——憑借區區爵士的身份,就能讓歐洲各國的王公貴族都不得不對她客客氣氣,因為她掐著包括英國在內的眾多歐洲大國的經濟命脈,相信大家不會對她的自評有什麽意見。
不過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認識了羅芙緹,菲澤塔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是蠢女人占大多數。不止是自家的姑姑、表姐,蘿芙緹和她的一群閨中密友也一樣。不知道諾克斯對伊麗莎白女王的統治有什麽感想,至少菲澤塔讓步了,覺得他的論點對現實中的大多數女性還是適用的。
羅芙緹的蠢話滔滔不絕,麗貝卡則是在此時悄悄地瞥了一眼羅賓,發現可憐的羅賓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寫在臉上——解決了他和路德維希兩個人都沒能解決的難題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愚蠢的女人。在回去的路上,羅賓向女士們宣布了他的最新發現:別說是百分之兩百的聰明了,百分之兩兆的聰明都抵不過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因為聰明人站在高處,能清楚地看到愚蠢的人所在的世界,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而愚蠢的人就像井底之蛙,看不到聰明人所在的世界,根本無法理解聰明人的思維方式,也不去理解,隻會硬拖著聰明人按照他們毫無邏輯可言的思維方式運轉。因此聰明人和愚蠢的人說話,十有八九不是被他們毫無邏輯的思維邏輯繞暈,就是被他們理直氣壯的歪理氣死。而當一個聰明人麵對一群愚蠢的人時,就會出現最悲劇化的結果——不是對牛彈琴,而是一群牛對你彈琴,一邊彈,一邊互相吹捧牛類琴技的高超,然後一起鄙視他們無法欣賞的人類音樂。
另外對工於心計者而言,聰明人的聰明之處在於他們能看清自己的計劃的所有紕漏,而且能看到每一個紕漏能導致的後果,因此做事難免縮手縮腳。但是再聰明人也不是神,百密總有一疏。而愚蠢的人麵對聰明人的陷阱時,因為無知,所以無畏,有時誤打誤撞,就找到了聰明人百密中的一疏。就像當年羅賓麵對菲澤塔的時候,菲澤塔以和正常人一樣的百分之五十的聰明加上百分之五十無知無畏的瘋狂,就把百分之一百聰明的羅賓整得隻能靠給她當智囊來討生活。而愚蠢到一定境界的人幹脆根本不按照聰明人想得到的常理出牌,讓聰明人針對正常人的陷阱對他們毫無用武之地,就像現在菲澤塔麵對羅芙緹……如今麵對羅芙緹和她的一幹密友,菲澤塔算是體會到當年羅賓麵對她時的心情了。
和羅芙緹的第一次接觸對羅賓的打擊實在是很大。自此以後,羅賓立刻聲明自己隻會幫著菲澤塔和摩西鬥,羅芙緹那樣的人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應該怎麽和奧利維爾男爵夫人周旋,菲澤塔還是自己看著辦吧,百分之五十的無知對付百分之一百的愚蠢,或許還有些勝算,但以羅賓百分之一百的聰明,連菲澤塔百分之五十的愚蠢都對付不了,要是讓他對付羅芙緹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後果隻會是羅賓輸得慘不忍睹。
“……斯第爾頓太太,無話可說了?”羅芙緹把菲澤塔忍無可忍的沉默當成了俯首認罪,卻沒注意到她可憐的丈夫發現無法用指甲在嚴絲合縫的橡木地板上摳出一條縫來,已經決定以後隨身帶鏟子和鐵鍬,以便和羅芙緹在一起的時候,隨時可以就地挖洞,然後鑽下去。
菲澤塔也喘息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接羅芙緹的話:“奧利維爾男爵夫人,我隻是在和齊默爾曼先生討論哲學問題而已。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可以提出你的看法,我們也會以科學的態度討論的。”
“好吧,那我來說說我的觀點。”羅芙緹終於坐了下來,“你前麵說男人像貨物,有的是搶手貨、奢侈品,有的是處理品。女人像買主,有的是大富豪,有的是窮光蛋。大富豪買奢侈品、搶手貨,窮光蛋隻能要處理品,是這個意思吧?”
羅芙緹居然聽懂了她的理論,菲澤塔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我們麵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反例,可以證明你的觀點是錯誤的。”羅芙緹指著菲澤塔,“斯第爾頓船長是英格蘭首富,不僅相貌英俊,還是個大英雄,是全英格蘭少女的春閨夢中人,卻娶了你這麽個長相、身材、性格、陪嫁、出身全都一無是處甚至讓人難以忍受的女人,這個反例夠充分了嗎?”
“羅芙緹!”摩西嗬斥道,“斯第爾頓太太,請您……”
菲澤塔根本沒聽摩西說什麽,隻是盯著咄咄*人的羅芙緹:“我從來就沒覺得我家老爺是個值得女人惦記的男人,正如在他眼中,我未必像你說的那麽一無是處。”
“長相醜陋、身份卑微,對丈夫還毫無謙恭之情,你自己說你這樣的女人有什麽值得肯定的地方?”
“我是不是一無是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管我怎麽對待我的丈夫,他都不敢和我離婚。”菲澤塔回過頭看著“斯第爾頓船長”,“對吧,老爺?”口氣中滿是*裸的威脅。
“可憐的斯第爾頓船長,您到底看上這個女人什麽了?”羅芙緹則是帶著悲天憫人的表情看著“斯第爾頓船長”。
看上菲澤塔的是範,不是他啊。約瑟在“斯第爾頓船長”的麵具後麵向著羅芙緹苦笑,盡管他也不知道隔著蒙麵,羅芙緹是不是能看到他的表情。
“我想我知道。”齊默爾曼看菲澤塔的眼神中已經沒有鄙夷之情,隻有欽佩之色,“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斯第爾頓太太,雖然我並不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也不得不承認你的觀點十分新穎。介意我用你提出的關於愛情的看法來做畢業論文的題目嗎?我想這會讓我的導師感到耳目一新。希望你不會認為我是在剽竊你的學術成果。”
“大學又不是女人會去的地方。”盡管為了感謝斯第爾頓家族長期以來的財力支持,劍橋大學的校長威廉?塞西爾很想頒給菲澤塔一個榮譽院士的頭銜作為回報。不過在連“女人能不能算人”都能讓哲學家爭論不休的年代,女船長、女商人已經讓人很難接受了,如果劍橋出了個女院士……菲澤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學淺,隻會打商人的小算盤,根本不是搞學術研究的料,於是謝絕了塞西爾的好意。“我說了,這不過是一個小商人的胡思亂想而已。隻要你的導師不像某人一樣,認為這是在嘩眾取寵,我隻會為此感到榮幸,齊默爾曼先生。”說著,菲澤塔帶著勝利的微笑瞥了一眼羅芙緹。
一群沒用的東西!羅芙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她指望齊默爾曼的學識能讓菲澤塔難堪,結果他卻倒戈。她指望莫頓能讓菲澤塔為她的異教徒女伴感到自卑,可是一聽到開始談論哲學話題,希律亞就自動退出,一麵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盯著莫頓,一邊把玩茶點盤子旁鋒利的叉子,每次莫頓想開口,希律亞手上的叉子就會做出要向他投擲的姿勢,嚇得莫頓三緘其口。不過隻要莫頓閉嘴,眼看著就要飛出去的叉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