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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番外 1 離婚

  英國和西班牙的矛盾可以追溯到亨利八世和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但是以前有斯第爾頓家族和“尼可”坐鎮,從海上入侵英格蘭這個小島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說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還要分心對付尼德蘭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而伊麗莎白女王和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同為一國之君,因此她一直在避免與西班牙起正麵衝突,以防止破壞君主遊戲的規則。


  然而西班牙從來不曾停止過擴張勢力範圍,也從來不曾放棄過稱霸全世界的企圖。如今西班牙已經得到了大多數歐洲國家的支持,伊麗莎白女王擔心長此以往,信仰新教的英格蘭將在眾多天主教大國的圍攻之下陷入孤立無援之地,雖然表麵上沒有正式對西班牙撕破臉,卻從來不曾停止過在菲利普國王背後放火。


  她放火的方式有三種:一是通過斯第爾頓家族與荷蘭的安特衛普的羊毛交易緊緊地拉攏荷蘭,暗中資助尼德蘭的反西班牙勢力,靠他們來消磨菲利普國王的兵力和錢包,讓他無法攻打英國;二是法國太後凱瑟琳?德?美第奇垂涎英王的王冠,讓自己的小兒子阿朗鬆公爵向伊麗莎白女王求婚,於是伊麗莎白女王又可以通過婚姻把法國拉攏在自己一邊;三是縱容“王家海盜”們如“海盜將軍”約翰?霍金斯和他的表弟“海上魔王”弗朗西斯?德雷克劫掠西班牙往來於本土和新大陸、非洲的運金船,發動不宣而戰的“海盜戰爭”。


  然而尼德蘭反西班牙統治的力量並不強盛,即使有伊麗莎白女王暗中支持,也漸漸地被西班牙方麵鎮壓下去;女王曾非常認真地考慮過和阿朗鬆公爵結婚,然而女王和一個外國天主教徒的婚姻最後還是因為國內的反對聲而不得不一拖再拖。雖然女王十分喜歡阿朗鬆公爵,阿朗鬆公爵也並不是十分堅定狂熱的天主教徒,二人結為連理的希望還沒有完全消失,阿朗鬆公爵卻沒有等到英國人民和他們的女王一樣接受他,就因熱病去世,通過婚姻拉攏法國的希望至此徹底破滅;孩子長大了,總要離開撫養者,建立自己的家庭。十五年前,“尼可”在百慕大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很多人都是到那時候才剛知道“尼可”是雄性,——烤魚幫它俘獲了美人的芳心,卻沒有讓美人和它一樣對人類產生好感。最後“尼可”還是選擇了離開人類,和它的同類生活在一起。斯第爾頓家族少了這麽一張大王牌,讓包括西班牙在內的各個沿海國家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最糟糕的是“王家海盜”猖獗的“海盜戰爭”徹底惹怒了海上霸主西班牙。


  1588年,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在英國被處死,終於讓西班牙下定決心一舉除掉伊麗莎白女王這個“邪惡的新教女魔頭”。


  女王厭惡戰爭,因為她的性別注定她無法親自去戰場上廝殺,不得不將兵權交給可以指揮軍隊作戰的男人,而得到兵權的男人難免不會用女王賜給他們的兵力來反對女王。於是女王盡量想以和平的方法來處理與西班牙的矛盾,英格蘭的臣民們也隻能順著女王的意思,想方設法避免讓戰爭全麵爆發。


  1687年4月2日,德雷克出其不意地襲擊了西班牙的加的斯港,一舉摧毀和俘獲了三十七艘西班牙船,其中包括六艘一千噸的大船。5月10日,這位“海上魔王”又襲擊了裏斯本港口外的卡斯卡斯灣錨地,導致數以千計的西班牙船隻在驚慌失措中互相碰撞、觸礁和擱淺,之後又順路搶了菲利普國王的私人運寶船“聖菲利普號”。用這位有爵士頭銜的海盜的話來說,他“燒掉了西班牙國王的胡子”。女王也對德雷克能拒敵於國門之外深為滿意,以歡迎遠征統帥凱旋的禮儀迎接德雷克的歸來,並破格授予他海軍中將的軍銜。然而靠德雷克的小打小鬧就可以讓菲利普國王停止入侵英國的計劃,隻是伊麗莎白女王的一相情願,德雷克“燒了西班牙國王的胡子”,卻也僅僅是讓戰爭往後拖了一年,依然沒有避免英國和西班牙之間全麵戰爭的爆發。


  西班牙常駐英格蘭大使門多薩求見伊麗莎白女王時,伊麗莎白女王以為會聽到些不痛不癢卻讓她十分受用的恭維,不料他拿出準備了很久的拉丁語演說詞,卻是來替國王宣戰。


  門多薩說拉丁語,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博學,也是為了讓女王先從氣勢上輸給西班牙,不料女王聽完以後,當場就用拉丁語罵回去:“回去告訴你的國王,朕不怕他,也不怕他的軍隊!”


  雖然遭到伊麗莎白女王的當頭棒喝,門多薩隨時記得自己是來自於海上霸主西班牙的人,對伊麗莎白女王依然帶著天朝大國對番邦小國的傲慢姿態:“女士,將會有一陣暴風,將您的驕傲卷得一點也不剩。”


  “朕也能指揮一陣暴風,”女王拍案而起,寸步不讓,“他能把你們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你們要是有膽子,隻管來試試!”


  伊麗莎白女王的性別注定她不會喜歡戰爭。門多薩以為坐在王位上的女人和別的女人一樣軟弱可欺,沒想到女王對戰爭的態度如此強硬。在嘴上討不到便宜,門多薩隻能灰溜溜地從女王麵前退下。


  女王氣勢洶洶地目送門多薩離開,等到看不見他了,卻一屁股跌坐在王位中:“終於要打仗了。”伊麗莎白女王是女人,她不像男性君主一樣渴望用軍功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反而像普通百姓一樣喜愛和享受和平。可是戰爭不是她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恕我直言,陛下,”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插進來,“戰爭早就開始了。”


  說話的是個相貌英俊的青年,黑色的眉眼和頭發在原本就五官俊朗分明的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雖然衣著十分樸素,讓人無法想象他怎麽敢穿著這樣一身寒磣的衣服出現在王宮裏。然而青年即使站在女王麵前,似乎也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服裝用於覲見達官貴人們有什麽不妥,英俊的容貌配著炫目的笑容,足以讓任何一個看到他的女人隻注意得到他的英俊相貌和衣服下隱隱勾勒出的完美的肌肉曲線,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穿著。


  “是的,公爵大人。”女王帶著迷人的笑容向黑發青年伸出手,讓他親吻致意,“我們的戰爭準備得怎麽樣了?”


  “已經交上火了,”青年吻了吻女王的手,“而且輸的未必會是我們。”


  *****嘈雜的酒館中,一男一女兩個異教徒和一個美麗的金發少女格外引人注目。


  金發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深邃的綠眼睛像是兩顆碩大的祖母綠寶石,簡練的海員打扮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尤其是裹在褲子裏的小翹臀,分外引人遐想,但是掛在腰上的長劍足以打斷任何對她心懷不軌的白日夢。


  異教徒男女都是東方人,長得有四五分相似,看起來是兄妹。在歐洲不常見的黃皮膚配上帶著異域風情的清俊容貌,讓他們走到哪裏都會引起注意。


  金發少女提出請大家喝酒,引來一片歡呼聲,然而當她提出要招募船員,惹來的卻是一片噓聲:“誰願意上女人的船!”


  “如果是上你,我們一定去!”


  金發少女聽到這些不幹不淨的話,卻也不慌,舉起手槍朝天放了一槍,讓整個酒館都安靜下來:“先生們,我不是來為自己的商船招普通水手,而是為對抗西班牙的戰爭征兵。不敢上戰場的懦夫隻管有多遠躲多遠。”


  “就你?”有人對她的身份提出質疑,“你算哪根蔥?”


  金發少女看向提問的人,祖母綠一樣的眼睛直看得他心底發寒:“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麗莎白?菲澤塔?斯第爾頓。”15歲,“人魚號”大副。


  斯第爾頓家族的名號和“菲澤塔”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鹽倒入熱油中,人群立刻沸騰起來。和伊麗莎白在一起的異教徒男女見大副招兵買馬挺順利,於是悄悄地站在一邊,卻有人看上了那個異教徒女人。


  “喜歡那個妞兒?”酒鬼拱了拱盯著異教徒女人看的色鬼,“她可是個中國人,稀罕貨。”


  “中國妞?”色鬼開始用眼神扒那個異教徒女人的衣服。


  “和你打個賭怎麽樣?”酒鬼提議,“如果你敢趁她哥哥不在的時候占到她的便宜,我就給你一先令。”


  雖然那個異教徒男人體型比白人小一些,當年“沙利爾船隊”的旗艦船長白晨可是赫赫有名,把對“中國功夫”的恐懼深深紮根在英國人的心中。如果是在她哥哥在的時候吃她豆腐,色鬼還未必敢動手。不過要趁她沒人保護的時候占她便宜,還不是小菜一碟?

  “賭了!”


  異教徒男人要去幫伊麗莎白登記新船員,和妹妹說了一聲就走開了。色鬼借酒壯膽,搖搖晃晃地走到異教徒女人身邊,冷不防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嗨,妞兒,我們……”話還沒說完,隻看到異教徒女人隨手抄起一張足以供八個人圍坐的桌子,像用抹布拍蒼蠅一樣把他拍在牆上。


  色鬼被拍在牆上的聲音驚得整個酒館鴉雀無聲,異教徒女人卻隻是好整以暇地放下桌子,輕鬆得好像隻是放下一根擀麵杖:“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


  伊麗莎白不無同情地看了看被異教徒女人一桌子拍得隻剩半口氣的色鬼:“你運氣真好。月兒姐平時打人都是用船錨的。”


  白月,22歲,水手長。


  “小妹……”看到白月的“壯舉”,異教徒男人則是一聲慘叫,接著拿過白月用來打人的桌子,仔仔細細地檢查,“還好,沒弄壞。小妹啊,這都是別人家的東西,亂動是不好的。四哥早就和你說過,幹脆打一件武器算了,總好過你這樣到處用別人的東西。別人看到你這麽沒禮貌,可就沒人願意娶你了。小妹啊,爹娘回大明國以後,大哥、二哥、三哥都跟著他們一起回去了,隻剩四哥還留在這裏陪你。現在你都二十多歲了,要是還嫁不出去,你叫哥哥以後怎麽麵對白家的列祖列宗……”


  “四哥,他占我便宜!”


  異教徒男人一下子頓住,看了看還剩半口氣的色鬼,直接把他打成牆上的壁畫,然後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坐回老位置繼續登記新船員:“下一個是誰來著?”


  白炅,25歲,舵手。


  *****雖然英國隻是個小島國,伊麗莎白女王的狡猾和斯第爾頓家族的實力足以讓菲利普國王對他們嚴陣以待,因為一旦西班牙落敗,象征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家的衰落,還有天主教勢力對抗新教的失敗,更是海上霸主之位的交替。


  為了保證能取得萬無一失的勝利,菲利普國王請出宿將、被西班牙軍人稱為“士兵之父”的聖克魯斯侯爵阿爾瓦羅?德?巴讚,希望他能在英吉利海峽重現勒班陀戰役(1)的輝煌。


  聽到這個請求,身經百戰的老將軍的反應是不屑:“聽說‘伊麗莎白的雜種狗’早就不管事了,把家業全都扔給了她的弟弟,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子。要是我輸在那種毛頭小子手中,我就是撒旦的孫子。”


  菲利普國王聞言非常高興,要舉辦宴會預祝聖克魯斯侯爵旗開得勝,卻遭到老將軍的嚴詞拒絕。菲利普國王把這歸為老將軍的謹慎,還沒出兵,就覺得勝利在望,仿佛已經能看到伊麗莎白女王臣服在他的腳下,卻不知道聖克魯斯侯爵其實早就在自己的家裏為自己準備好了預祝勝利的盛宴。


  長期見不到女人的海軍軍旅生涯中培養出了聖克魯斯侯爵一個不太好的癖好,就是喜歡猥褻漂亮的年輕男人。不知是不是上帝欣慰於西班牙人弘揚天主教勢力的夙願,因而賞賜給西班牙老將軍的獎勵,在開戰以前,聖克魯斯侯爵遇到了一個極符合他心意的青年。


  離開王宮,站在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外麵,看到裏麵依然亮著燈光,聖克魯斯侯爵像個第一次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夥子,深吸了好幾口氣,依然無法讓心跳平靜下來。聖克魯斯侯爵閉上眼睛,以為隻要不看到那扇窗,就不會心煩意亂了。可是當他看不見周圍的世界,全世界都變成了他第一次看到那個青年人的情景,曆曆在目。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聖克魯斯侯爵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麽原因才走在大街上,突然聞到一股仿佛來自天堂的香味。直到地中海熱情的太陽將誘人的香味全部蒸發,聖克魯斯侯爵仿佛從一場意猶未盡的春夢中醒來,隻看到一個衣著體麵的青年人匆匆忙忙地從他身邊走過,似乎在趕時間。一個照麵之下,聖克魯斯侯爵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隻看到一頭用黑緞帶紮成辮子的銀白色長卷發隨著他急匆匆的腳步微微顫動,純白的發絲在陽光下微微泛出金色,像是純白無瑕的玫瑰鍍著來自天堂的光芒。


  這一個背影就把聖克魯斯侯爵迷得著魔一樣一路跟隨他,一直跟到康普頓斯大學,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醫學院的大樓中。


  自從這一次邂逅,聖克魯斯侯爵就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年輕人,派人多方打聽,卻沒什麽人知道他姓甚名誰,隻能從口音推斷他是個來自意大利弗洛倫薩的留學生,似乎性格很孤僻,和教師、同學、鄰居都沒有什麽來往,隻有一個從老家帶來的年輕男仆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那個男仆也是個十分英俊的美男子,幾乎和主人不相上下。雖然兩人很少出現在康普頓斯大學的校園,還是每一次出現,都能吸引住眾人的目光。就連地位低下的男仆都被慕名而來的出身高貴的小姐們稱為“黑騎士”,受到追捧,出身貴族的意大利留學生更是被尊為“白王子”,附近的教會女校的女學生經常會特意來康普頓斯大學蹲點,隻為看他們主仆一眼。


  兩個舉目無親的年輕漂亮的外國人,實在是讓聖克魯斯侯爵沒法不起歹心,而他對付這樣的目標,向來習慣用最直接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搶。


  第一次看清意大利留學生“白王子”的長相,就是聖克魯斯侯爵派人去綁架他的時候。那是個長得十分白淨的年輕人,看起來在二十歲上下,精致美麗而帶著些孤傲,一點也沒有辜負那個引人遐想的背影。一副鑲金邊的水晶眼鏡給他平添了幾分平和的書卷氣,考究的衣著和孤傲清冷的氣質說明他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貴,如果說那個英俊的男仆“黑騎士”是帶著邪魅的墮天使,“白王子”就是一抹照進人間的天堂之光。當時兩個年輕人被聖克魯斯侯爵的人堵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裏麵,聖克魯斯侯爵正擔心手下會不會太粗暴,嚇著美人,不料麵對強橫無禮的地頭蛇,“白王子”卻隻是傲慢地抬起頭。隨著他的動作,反光從水晶鏡片上褪去,露出一雙比劍更鋒利的水藍色眼睛,提醒看到他的人別被他這副文質彬彬的外表騙了。隨著利劍出鞘,劍刃的反光重新把他美麗的眼睛藏到鏡片後麵,隻留下水色薄唇邊一抹殘酷的冷笑。


  聖克魯斯侯爵派了六個人去抓他們,以為對付兩個年輕人綽綽有餘,不料“白王子”劍術了得,一個人就把他們全部打殘,甚至都不需要男仆插手。經過這一次風波,聖克魯斯侯爵怕那兩個年輕人會嚇得連夜離開馬德裏,不料“白王子”照樣大搖大擺地去大學上課,“黑騎士”也照樣敢一個人上街,兩個人似乎都沒有覺得在異國他鄉得罪地頭蛇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來自意大利,根本不把西班牙權貴放在眼中,聖克魯斯侯爵不是沒有懷疑過“白王子”可能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可是就像著魔一樣,要是不能得到他,聖克魯斯侯爵不會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任何事。“伊麗莎白的雜種狗”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爵士是隻十足的瘋狗,現在母狗已經不管事了,把家業都交給了自己的弟弟“海洋公爵”米迦勒?羅伊?斯第爾頓,卻是讓一隻更瘋狂的公狗接替自己的位置。雖然在菲利普國王麵前說得信誓旦旦,和“海洋公爵”的對決是勝是負,聖克魯斯侯爵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如果沒能在出征以前把“白王子”弄到手,聖克魯斯侯爵可能會把這份遺憾一直帶到天堂。


  帶著幾分忐忑,聖克魯斯侯爵敲開眼前的小套房。溫暖的光從門縫透出來,卻讓男仆“黑騎士”成了一個背光的黑影。


  “你的主人在家嗎?”聖克魯斯侯爵小心翼翼地從門縫瞟向裏麵,卻隻看到並不十分大但是布置得十分溫馨的小套房,根本看不到“白王子”的身影。


  “黑騎士”剛要回答,套間裏麵就傳出“白王子”的聲音:“米凱萊特,是誰來了?”西班牙語特有的發音由他口中說出來,頓時帶上了幾分不同尋常的風情,聖克魯斯侯爵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語是這樣的迷人。


  “敲錯門的。”“黑騎士”喊道,說著便要關門。他的西班牙語說得像卡斯蒂利亞當地人一樣,配上酷似西班牙人的黑頭發和黑眼睛,如果不是陪著“白王子”,絕不會有人猜到他是個外國人。


  眼看著接近“白王子”的機會要斷送,聖克魯斯侯爵連忙頂住門:“先等等,我不是來找麻煩,而是為上次的事來向你的主人道歉的。”


  “黑騎士”無動於衷。


  這該死的家夥。無奈之下,聖克魯斯侯爵隻能掏出一個雷阿爾扔給“黑騎士”:“現在肯放我進去了吧?”


  一個雷阿爾的賞錢對仆人來說不算少了,可是“黑騎士”甚至都懶得伸手去接,任由那個硬幣掉在地上:“西班牙佬真窮。”


  “你是個十足的混蛋!”平心而論,“黑騎士”也長得十分俊美,幾乎和“白王子”不相上下,如果是單獨見到“黑騎士”,或許也會有人把他當成貴少爺,而不是區區一個男仆。如果不是性情太惡劣,或許聖克魯斯侯爵會放棄高不可攀的“白王子”,拿“黑騎士”將就。可是聖克魯斯侯爵被尊為“軍人之父”,平時就連菲利普國王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如今區區一個男仆居然敢把他攔在門外,實在是無法不讓西班牙老將軍火大。


  看到聖克魯斯侯爵帶來的人蠢蠢欲動,“黑騎士”依然抄著手大大方方地攔在門外,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你,六雷阿爾。他們,第一個一百雷阿爾,第二個兩百,第三個三百……依此類推。如果嫌貴,你們也可以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不過我事先提醒你們,平時都是我陪著少爺練劍,少爺還未必是我的對手。要是待會兒出了什麽讓人不愉快的事,我概不負責。”


  聖克魯斯侯爵帶來的隨從們顯然對“白王子”以一敵六還輕鬆獲勝記憶猶新,紛紛向主人投以詢問的目光,想知道該怎麽辦。


  “好吧。”聖克魯斯侯爵隻能拿出一枚六雷阿爾的銀幣,“就我一個人進去。可以了吧?但是我還要知道你的主人的名字。”


  直到六雷阿爾的硬幣恭恭敬敬地遞到麵前,“黑騎士”才拿正眼看聖克魯斯侯爵,充滿諷刺意味地向他一躬身:“遵命,‘尊貴’的老爺。我家少爺叫唐?何塞……西班牙佬都有些什麽姓氏來著?”


  聖克魯斯侯爵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把抓著“黑騎士”的領子,把他拽到自己麵前,說話卻不敢太大聲:“聽著,小混球,要是你再敢繼續敲詐勒索,我不介意在去打英國佬以前,先把你和你的少爺扔進海裏喂魚。”


  不料“黑騎士”聽到如此*裸的威脅,反而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少爺有個叔叔在梵蒂岡做樞機主教,深得教皇陛下寵信。如果你不怕你們的國王被開除教籍的話,愛把誰扔進海裏,都是你的自由。”


  他的靠山居然是梵蒂岡的樞機主教!雖然從理論上而言,天主教神職人員要終生保持童貞,同性戀在天主教神職人員之中是公開的秘密,教皇也不例外。“白王子”美麗不似凡人,他的那個叔叔一定長得也不差,恐怕教皇對他不是“寵信”,而是“寵幸”。萬一“白王子”在西班牙闖了什麽禍,隻要那個樞機主教叔叔對教皇吹吹枕邊風,或許菲利普國王就真的完蛋了。


  但如果仗著有個受寵的樞機主教叔叔,“白王子”就以為自己可以在任何天主教國家橫行霸道,可就大錯特錯了。如果他是在西班牙失蹤,包括菲利普國王在內,誰都救不了他。而聖克魯斯侯爵有的是讓人徹底消失的手段。


  “好吧。”聖克魯斯侯爵做出投降的表情,摸遍全身上下,摸出十個六雷阿爾的硬幣,全部給“黑騎士”,“這樣行了吧?”


  “我家少爺叫克裏斯。”“黑騎士”讓開路,讓聖克魯斯侯爵進去,隨即關上門。


  他帶來的人現在留在外麵,難道就不會衝進來嗎?隻要聖克魯斯侯爵在需要的時候喊一聲,薄薄的一扇門板根本擋不住他的手下。可是“黑騎士”關上門以後就在前麵領路,帶聖克魯斯侯爵去見主人,好像蝸牛把自己脆弱的殼當做世界上最堅固的城堡,卻不知道這座城堡在小孩手裏都一捏就碎。“黑騎士”會和“白王子”在一起,反而方便了聖克魯斯侯爵實行他的小陰謀。


  到底還是年輕人,做事容易衝動,又欠考慮。要和聖克魯斯侯爵鬥,他們還太嫩了些。


  走到門口,“黑騎士”敲了敲門:“少爺,有客人來訪。”門一打開,一把裁紙刀就直接飛向門外的人。


  聖克魯斯侯爵還沒有反應過來,“黑騎士”已經接住刀,垂手讓到一旁:“少爺,我知道帶客人進來以前要通報,但是服侍你的隻有我一個人。如果把我劈開,你隻會少個人伺候,而不是能讓我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聖克魯斯侯爵被突然飛出來的刀嚇得夠嗆,但是看到“白王子”,聞到他的屋子裏令人陶醉的香味,立刻把世上所有的煩惱都忘了。


  房間的布置大氣而樸素,雖然麵積不大,卻看得出主人的品味相當不錯。書桌旁邊的一個書架上放滿了厚度不亞於字典的拉丁語課本,桌上還攤著一本厚得像《聖經》的書,旁邊放著西班牙語和拉丁語對照的醫學術語辭典。蠟燭快點完了,剩下的一點微弱的光線給“白王子”的銀白色卷發鍍上一層金邊。“白王子”把眼鏡取了下來,正疲憊地揉著眼睛,看起來原本是打算複習完了功課就睡覺,現在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招呼客人,小貓洗臉一樣嬌憨可愛的動作讓人無法想象剛把刀扔出來的就是他。醫學院功課繁重,他很困了吧?聖克魯斯侯爵甚至忍不住遐想他躺在床上的樣子。銀白色的頭發披散在柔軟的鵝毛枕頭上,潔白無瑕的軀體幾乎和床單融為一體,隻有一身薄被堪堪掩住凝脂般的*肌膚……


  “白王子”戴回眼鏡,聖克魯斯侯爵總算在對上他冰冷的水藍色眼睛時一下子恢複清醒,沒讓他看出自己在想什麽——至少他以為“白王子”沒有看出來。


  半夜裏來了個不速之客,“白王子”顯然很不高興,可是人已經進來了,他總不見得再把他趕出去,隻能隔著水晶鏡片極不友好地盯著聖克魯斯侯爵。


  “年輕人,火氣別那麽大,我是來道歉的。”聖克魯斯侯爵還晃了晃手中的東西,“看,我還帶了禮物來。意大利的巴羅洛葡萄酒。離開家鄉那麽遠,一定很想念老家的佳釀吧?”


  “白王子”還沒有答話,“黑騎士”先吹了聲口哨:“意大利的葡萄酒之王,這玩意兒在意大利本土都不多見哪。”


  “不是給你的。”“白王子”毫不留情地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去。


  “我就嚐一口都不行嗎?”


  男仆也嘴饞?正中聖克魯斯侯爵下懷。聖克魯斯侯爵熱情地招呼“黑騎士”,似乎忘了這裏不是自己的家:“年輕人,去拿三個杯子來。要是你們喜歡的話,我家裏還有很多,各個國家產的各種酒都有,歡迎你們隨時來品嚐。”


  “黑騎士”興衝衝地去拿杯子了,“白王子”繼續沒好氣地看著聖克魯斯侯爵。


  “年輕人,那次是我的手下無禮了,是我對他們管教不嚴,我的錯。所以我特意登門致歉。”


  “白王子”不置可否,隻是歪過身子,一手支著完美無瑕的下頜,另一隻手重新拿過一支蠟燭,在快要熄滅的蠟燭上點燃,安上燈架,讓燭光勾勒出細長完美的手指和凝脂一般的肌膚。


  看來他沒打算馬上下逐客令趕聖克魯斯侯爵走,然後就寢。看到這一個表示讓步的小動作,聖克魯斯侯爵欣喜若狂:“你是從意大利來的?弗洛倫薩?從你的口音就聽得出來。為什麽不留在意大利讀書?我想意大利的人文科學應該比西班牙好很多。是不是在西班牙有什麽親戚?”


  “沒。在老家應酬太多。”“白王子”惜字如金,卻讓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格外珍貴。


  “應酬?你也是出身於哪個貴族家庭?”


  就算從他的打扮和談吐看不出他的出身,難道一般的平民家庭供得起讓孩子去國外念大學?“白王子”忍不住向聖克魯斯侯爵回以白眼。


  “是啊,看得出來,你一定有個十分顯赫的姓氏。”


  “白王子”根本不搭話,隻是像受不了蠟燭的煙味一般,對著燭焰扇了扇風。


  “美第奇?”


  出人意料的是“白王子”聽到這個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的名字,反應卻是不屑。


  “難道是佩雷蒂(2)?”這孩子莫非是教皇的私生子的後代?

  “白王子”終於抬了抬他秀氣的眉毛。


  聖克魯斯侯爵不知道這個反應意思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隻能繼續沒話找話:“是啊,出門在外,小心些總是好的,畢竟不是什麽樣的權貴都會像我一樣講道理,很可能會不聲不響地就綁架你和你的男仆。謹慎些總是好的。”


  “白王子”依然不答話。


  眼看著就要冷場,“黑騎士”及時拿來了杯子。


  聖克魯斯侯爵迫不及待地打開帶來的酒,將腥紅的液體倒滿三個杯子:“幹一杯,就算原諒我了,怎麽樣?”


  聽到可以享用如此美酒,“黑騎士”迫不及待地與聖克魯斯侯爵幹杯,享用杯子裏的佳釀。


  一個已經上鉤了。聖克魯斯侯爵很滿意地看到“黑騎士”喝得一滴不剩,接著看向“白王子”。


  果然是不是真正的貴族,一眼就能看出來。“白王子”完全沒有男仆的猴急模樣,慢慢地搖晃杯子,讓空氣中充滿葡萄酒誘人的香味,欣賞融化的紅寶石一般的色澤。


  不過見他遲遲不喝,聖克魯斯侯爵正擔心自己送來的酒會不會入不了“白王子”的眼,隻看到一抹微笑仿佛鮮花盛開,薄紅色的嘴唇再次吐出天籟一般的聲音:“你很幼稚。”


  “你說什麽?”聖克魯斯侯爵聽得一頭霧水。


  “我說你在酒裏麵下春藥的手法很幼稚。”“白王子”把蠟燭上冒出的煙火扇向聖克魯斯侯爵,“這才是真正的高手用的東西,無色,無臭,無味。如果沒有解藥,隻要你還在呼吸,就非中招不可。”


  聖克魯斯侯爵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克裏斯,”“黑騎士”可憐兮兮地抓著“白王子”的胳膊,“格裏菲斯叔叔的香水可真厲害。”


  “這不是我爸的香水,是酒裏下了春藥。”“白王子”吹滅加了料的蠟燭,另外點上一支普通的,“你的父母難道就沒有告訴過你嗎?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我的父母在我十歲時就死了。再說他們可不像你的父母,都是下毒的高手。”


  “我媽媽一直說如果我被人下蒙汗藥拐走,她絕不會來救我,免得讓人知道‘毒娃娃’有個會中毒的兒子,她丟不起這個臉。”“白王子”轉過身,欣賞“黑騎士”被酒裏的春藥折磨,“你的父母難道沒有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母親以前好像還是個刺客來著,連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克裏斯……”“黑騎士”送上一雙無辜的眼睛,“你為什麽不阻止我?”


  “我怎麽知道你那麽饞?再說他的目的是把我騙上床,酒裏麵不是春藥就是迷藥,你就算喝了,也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死不了,但是很難受。“克裏斯,幫幫我……”


  “怎麽幫你?”“白王子”饒有興味地打量“黑騎士”,“現在去給你找個女人是來不及了,我也沒有獻身精神。不過另外找個辦法讓你冷靜下來還是可以的。”


  “黑騎士”點頭如搗蒜。


  “白王子”翻了翻桌上的書:“讓我看看,包皮環切術在哪一章。把我騙到西班牙來,竟然是讓我做這種事……”


  “那我還能叫誰?”“黑騎士”急了,“會用媚藥香水的除了你以外隻有你爸,難道要我叫格裏菲斯叔叔來幹這個?你媽媽不搶先一步毒死我才怪。”


  “為什麽不叫你姐姐?”“白王子”把玩著一把手術刀,鋒利的刀刃反射金紅色的燭火,在他的手上轉成閃閃發光的一片,“要是她扮男裝,不用媚藥香水也行。”


  “那也得她肯啊。”“黑騎士”哀求般地抓著“白王子”的胳膊,“為了讓你幫忙做這點小事,我這個船長給你做了三個月的男仆,還不夠嗎,船醫大人?”


  “很不夠。”“白王子”終於翻到了他想要的部分,“啊,找到了。泌尿外科,包皮環切術。首先要禁食四到六個小時……沒關係,插導尿管和灌腸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克裏斯……”包皮環切術已經夠可怕了,還有導尿管和灌腸。“黑騎士”直冒冷汗。


  “慶幸吧,我不是我爸那種文弱書生。”“白王子”冷不防一掌劈在“黑騎士”腦後,輕鬆地把他整個人都扛起來,“不然我們都回不了英國了。”


  聖克魯斯侯爵帶來的隨從在外麵等了一夜,一直沒聽到主人呼喚,以為他已經得手了,正在裏麵享受溫柔鄉。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聖克魯斯侯爵都沒有出來,“白王子”和“黑騎士”也都沒有再出現,才發現不對。


  幾個人合力撞開門,卻發現房子裏麵靜得可怕。聖克魯斯侯爵被開膛破肚,張開雙手躺在床上。血在潔白的床單上染出一麵英國的聖喬治十字旗,聖克魯斯侯爵像是被釘在血紅的十字架上的耶穌。房間裏的一切都沒有動過,“白王子”和“黑騎士”早已不見人影,隻有依然攤在桌上的課本扉頁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克裏斯蒂安?格裏菲斯,19歲,“人魚號”船醫。


  *****原本出戰的準備在一月就已經辦妥,海軍宿將聖克魯斯侯爵偏偏在這時候遭到暗殺。手忙腳亂之中,菲利普國王隻能將艦隊司令臨時改成麥地那?西多尼亞公爵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


  可問題是西多尼亞公爵是陸軍將領,對海戰幾乎一竅不通。


  英國對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戰爭從這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勝負。


  “黑騎士”帶著聖克魯斯侯爵的死訊回來,伊麗莎白女王樂不可支,最後吻了吻他的額頭:“替朕看好你的領地,讓西班牙人看看朕的‘暴風’的厲害,海洋公爵。”


  “是,陛下。”


  “黑騎士”來見女王的時候,在外麵的走廊上與門多薩大使有一麵之緣,隻是門多薩沒有想到伊麗莎白女王說的“能把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的“暴風”就是這個年輕人——“海洋公爵”米迦勒?羅伊?斯第爾頓,外號“暴風”,20歲,“人魚號”現任船長。


  注釋:(1)勒班陀戰役(1571年10月7日)是歐洲基督教國家聯合海軍與奧斯曼帝國海軍在希臘勒班陀近海展開的一場海戰。由西班牙王國、威尼斯共和國、教皇國、薩伏依公國、熱那亞共和國及馬耳他騎士團組成的神聖同盟(HolyLeague)艦隊在整天的戰鬥中擊潰了奧斯曼海軍,令奧斯曼帝國從此失去在地中海的海上霸權。


  (2)當時的教皇西克斯圖斯五世(1520~1590年在世。1585-1590年在位)原名費切切?佩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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