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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黑手

  第39章 黑手 

  鐵慈放下手,心微微一沉。 

  但她還是平靜地解釋:「大人。我奉你之令保護小姐。剛才遭受了襲擊,但小姐一直沒有出現,我想看看小姐現下如何。」 

  「襲擊?」李縣丞皺著眉頭四下看了一圈,「什麼襲擊?」 

  「有人先以箭矢攢射,再投巨石攻擊。」 

  李縣丞挑起了眉毛,他身後的護衛衙役們轟然笑起來。 

  「什麼?箭矢?巨石?我怎麼感覺我聽了一場攻城戰?」 

  「攻咱家小姐的城么哈哈。」 

  「撒謊也不能這麼離譜,箭矢?在哪呢?」 

  鐵慈低頭對地面一看,哪裡還有箭矢的痕迹,地面只留下微微的水跡。 

  竟然是冰箭。 

  「那這巨石總能證明吧?」巨石誰也搬不走。 

  「這不是小姐院子外頭的假山石嗎?」一個家丁走出來,「你這半夜三更的,搬府中假山石做什麼?」 

  「假扮戰場唄。畢竟這麼重的石頭,咱們可搬不動,只有茅公子那般臂力才行吧。」 

  「難道他還打算編個投石機出來?這牛皮吹的,逗三歲小兒呢?投石機本城都沒有,倒是巡檢司城外編營似乎有一架呢!」 

  「我看啊,這是假作有人攻擊,然後以安慰保護受驚小姐名義闖入內室?好主意!」 

  鐵慈聽他們一搭一唱,瞬間就把一個陰謀給她編織完全了,差點給他們鼓掌掌。 

  其中有些人在縣衙也見過,日常懶散庸碌模樣,不想還有這份編劇大才。呆在縣衙做個差役實在可惜,就該閹了送進宮給老太妃們解悶去。 

  鐵慈看見這些人一邊說話,一邊眼珠在她臉上滴溜溜轉,似乎在打量等待著什麼,連李縣丞神態也有些不對,不時上下掃射她全身,目光還著重在她下三路徘徊。 

  這又是哪一出? 

  幾個差役帶著婆子繞過幾人衝進內室,隨即傳出一聲驚呼:「小姐和丫鬟們都被人迷倒了!」 

  一個老者被帶了進來救治小姐,經過院子的時候嗅了嗅,沉著臉道:「東翁,有人用了催情之物!」 

  呼啦一聲,差役家丁們都涌過來,將鐵慈幾人團團圍在正中。 

  李縣丞沉著臉道:「什麼樣的催情藥物?效用如何?」 

  「對女子無妨,頂多令人沉睡。對男子嘛……」老者咳嗽一聲道,「如果嗅入,大抵是能助興的。所以,看此時誰起興不能自控,也便知道了。」 

  李縣丞便陰沉地盯著鐵慈,道:「本官信任你,才請你保護小姐。誰知道竟是引狼入室!」 

  「怎麼大人就認定了是我?」鐵慈一笑,「看我軟柿子比較好捏么?」 

  「你看看你自己!」 

  「我怎麼?」鐵慈愕然低頭打量自己,「我很好啊。哪哪都妥當。你覺得我這樣子像起興不能自控?」 

  李縣丞一怔。 

  眼前鐵慈面色平靜,皮膚雪白,眼眸清澈,動作協調,實在沒法說這是一個中了葯快要亂性的人。 

  「說我發春,我倒瞧著很多人像在發瘋。」鐵慈抖抖袍子,眼角餘光看見飛羽慢慢站了起來,不知怎的,站姿有點古怪。 

  「你倒是能忍耐。」李縣丞側頭看了後方一眼,「那你敢脫衣驗身么?」 

  「李縣丞。」鐵慈慢慢道,「誰給你的膽氣,敢這樣侮辱我?」 

  她語氣並不如何森然,李縣丞聽著卻是心中一寒,迎面對上鐵慈寒星般的眸子,心間有一瞬間的踟躕,然而他隨即就狠下了心——不過一個無權無勢三品官的兒子,又怕他怎的?便是家族盛都有點勢力,可他也不是沒靠山的!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如今你有最大嫌疑,怎麼,還想拿身份壓人不成?」李縣丞冷冷道,「那採花殺人大案,自你來后便接二連三發生。今晚你假借守夜,監守自盜,迷昏我女,意圖傷害,更是眾目所見,罪證確鑿。可見之前那幾起案子,定也是你所為。」。另外,你的同夥也已經招了,你還不認罪?!」 

  「同夥?我的?」鐵慈愕然指著自己鼻子。 

  「先前那紅衣馭鷹人,已經在大牢中招認了。」李縣丞陰森森地道,「這幾起殺人案,都是你們合夥所為,他是從犯,你是主謀!」 

  鐵慈怔了一下,沒想到李縣丞還能令丹野誣陷她。 

  但她隨即笑了笑。 

  不,李縣丞沒那本事。 

  丹野那人,性子不能以常理推斷,他為了報復她,把她拖下水也是有可能的。 

  院子里還有人不斷湧進來,李堯帶來的人數多得超乎想象,看來是鐵了心要拿下她,還要將這事徹底掩蓋下去。 

  但鐵慈顧忌的不是這個,她想的更多的是方才的投石機和冰箭。 

  那些東西,不是眼前這些人能夠拿出來的。 

  她目光越過李縣丞肩頭,他身後影影綽綽,人臉都看不清楚。 

  她忽然大喝一聲:「你這奸賊,竟敢羅織罪名冤枉我!」縱身撲了過去。 

  她撲得突然,衣袍卷得地面碎石滾動,風聲凌厲,眾人沒想到她忽然發難,絕大多數人都怔在那裡。 

  李縣丞身後飛快地閃出一個人,全身披在斗篷中,隱約露出一張線條冷硬的瘦臉,他步法很快,斗篷衣角因風而起,一道冷光鬼魅般從斗篷陰影處射出,薄薄一線,直奪鐵慈咽喉。 

  但鐵慈就好像早已料到一般,攻擊李縣丞只是虛招,手掌越過李縣丞肩頭,捏指成勾,似飛鳳之喙,猛地叼住了那支薄薄的劍。 

  觸手極薄,比一般的劍更薄,寒涼徹骨。 

  那人似乎也沒想到她好端端會行此奇怪招數,此刻兩人還隔著一個李縣丞,便是空手奪白刃後續又要如何動作?隨即他反應過來,冷笑一聲,正要順勢劍勢前挺戳鐵慈一個窟窿,就聽咔嚓一聲,鐵慈竟把他的劍刃生生掰了一截下來。 

  這個動作更奇怪,斗篷人又是一怔,但他反應也快,一直垂著的左手抬起,比常人略大的灰白色拳頭如石杵般撞向鐵慈腹部,卻被鐵慈膝蓋頂開,鐵慈身形如流水一轉,捏著斷劍劍尖橫著一扯,那劍赫然便架在李縣丞的脖子上。 

  她每一招都極其出人意料,這一招眾人又沒反應過來,但李縣丞運氣卻好,劍架過來那一刻他被身邊衝來的人一撞,正好躲過,隨即便被護衛團團護著拉開,那斗篷人鬆一口氣,獰笑挺劍再上,四面的人潮圍了上來。 

  鐵慈卻在此刻鬆手,退開,雙手一攤道:「行吧,不打了。」 

  李縣丞反應倒快,「拿下!」 

  便有人上來將鐵慈綁了,知道她武功不凡,手指粗的鐵鏈繞了三層。丹霜怒喝著要衝上來,鐵慈一個眼色,丹霜停住。鐵慈又一個眼色示意她走,這回丹霜沒聽,將隨身短劍一拋,便有人立即也上來將她捆住了。 

  鐵慈嘆口氣,也不勉強了,掃了一圈沒看見赤雪,知道這個機靈鬼一定早就溜了,微微一笑。 

  忽然又想起那個頭牌,發現這位居然也不見了。 

  此時李縣丞自然也想起還有兩個人,命人去找,但是找了一圈都沒找到,眼看天快要亮了,怕白日人多押解人犯橫生枝節,便命留人繼續尋找,自己則親自押著鐵慈和丹霜去縣衙大牢。 

  浩浩蕩蕩一大群人押著鐵慈正要走,驀然屋子裡一聲驚呼,李小姐衣衫不整地沖了出來,拉住李縣丞的手惶然道:「爹!怎麼回事!他……他這是怎麼了!」 

  李縣丞道:「芙兒,這人便是那採花殺人的淫賊,險些要對你下手,爹爹總算捉住了他!」 

  李芙駭然地看著鐵慈,鐵慈對她一笑,恁是風度翩翩,彷彿她爹只是請她去縣衙做客。 

  李縣丞:「帶走!」 

  「爹!」發怔的李芙醒過神來,再次抓住了她爹的衣袖,「這……這不可能的……他昨天一直在,一直對女兒以禮相待……他……他不會的!」 

  李縣丞臉色一沉。 

  鐵慈倒有些意外了,第一次認真看了這少女一眼,她原以為這位小姐,和她爹沆瀣一氣來著。 

  她心底升起淡淡歉意,倒收了那抹笑意,道:「多謝小姐為我正名。不過還是算了吧。我是不是採花大盜不重要,你爹需要我是那個人比較重要。」 

  李縣丞臉色微變,隨即冷笑道:「到此刻還想巧言令色蒙蔽我兒不成!」 

  「李堯。」鐵慈淡淡道,「別忘記我的身份。別忘記你亦食君之祿。我給你一個機會,此刻收手,看在你女兒面上,還來得及。」 

  李縣丞卻以為她在說她是盛都高官子弟的身份,冷笑一聲道:「便是你來自盛都,父親官位比我高。但你犯下這等滔天重罪,你以為你父親官位還能保住?還能護住你?說不得屆時太后和陛下震怒,你父親還得將你除名,逐你出門,和你斷絕關係呢!」 

  大乾律法,對涉及姦殺的罪名處罰極重,便是那皇族高官,一旦有人涉及此罪,全族倒霉是常有的事,連奔走脫罪的可能都沒有。這也是李縣丞頗為有恃無恐的原因,畢竟他只要敲實了罪證,呈遞盛都,一個普通三品官的兒子能抵什麼事! 

  鐵慈搖搖頭:「那倒也未必哦。」 

  李縣丞冷笑一聲,撥開女兒的手,冷聲道:「保護好小姐!」便有一群膀大腰圓的婆子上去,硬將李小姐拉走。鐵慈看著她被拖走還一直凄惶盯著自己的眸子,沉默一瞬,對她歉意一笑。 

  方才這一拉的情分,已經還了。 

  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叮里噹啷出了大門,李縣丞笑道:「公子怕是往日難有這般風光。」 

  鐵慈謙虛地道:「客氣客氣,經常經常。」 

  畢竟前呼後擁這些事,她已經享受十六年了。 

  鐵慈主僕被押走了,剩下搜尋的人簡單搜了一會,沒找著人,以為已經逃出去了,便又出府去找。 

  李小姐被送回屋內,一群婆子守在門外,李小姐情緒低落,便讓貼身丫頭也退了出去。自己緩緩坐在床邊,剛坐下,忽然一雙手伸出來,冰冰涼涼搭住了她的脖子。 

  她渾身汗毛倒豎,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隨即一個女子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小姐,你這綉床好舒服,我躲著躲著,險些睡著了……你乖乖的,我就不殺你,好不好?」 

  李小姐聽出這竟然是茅公子那個婢女的聲音,眼睛亮了亮,急忙比劃著自己不會喊。 

  這時李小姐的丫鬟來給她送點心,赤雪的手微微鬆了松,卻又笑著將一柄匕首擱在了李小姐脖子上,打眼色示意她好好回答。 

  李小姐揚聲道:「我不想吃,你且拿下去。我想睡一會兒,你們都去歇息吧。」 

  丫鬟應聲退下,赤雪倒有些意外,把頭湊過來看她,李小姐低聲道:「姑娘,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我……我想幫你把茅公子救出來!」 

  …… 

  幾個婆子在廡廊下守著,裡頭完全沒有動靜,漸漸便開始打盹。 

  丫鬟們不知就裡,大多都已經回后罩房休息。 

  院子右側有一大排冬青,冬青後面有個大水缸。水缸上種了一些睡蓮,還沒開花,翠綠的圓葉鋪在水面上。 

  一陣鳥叫聲婉轉而過,片刻,牆頭落下兩個男子,都蒙著面,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 

  然後水缸里的荷葉便緩緩升起,片刻頂出一個烏黑的頭顱來。 

  飛羽從水缸里站起,渾身濕淋淋的,寬大的淺紫色紗罩衣貼在身上,便顯出些比尋常女子要更為勁健的身形來。 

  她並沒有立即從缸里出來,身子一歪坐在缸邊,臉色有點不好看。 

  高個子看著她那歪身子叉腿的姿勢,皺了皺眉,矮個子則憂心忡忡地道:「主子,您這樣坐姿態可不美,萬一成了習慣,這給人瞧出了破綻怎麼辦……」 

  還沒絮叨完,飛羽臉色一變,嘩啦一聲又沉到水裡去了。 

  高矮個子:「……」 

  高個子沒好氣地道:「主子,冒頭。咱們還要給您回事呢!還有二殿下承諾的東西,怎麼拿,怎麼運出去還需要一個章程……」 

  嘩啦一下,飛羽冒出頭來,抹抹臉上的水,阿嚏一聲,才更加沒好氣地道:「都這樣了,那邊還沒趕緊收拾走人?」 

  「沒有。還需要淬火。淵鐵您知道的,特別講究,工序少一點都前功盡棄,沒成型前又不能碰。所以他們只能再等等。」 

  「難怪這麼急把那傢伙抓起來,這是怕他看出端倪壞了事啊……」飛羽喃喃自語,忽然臉色又一變,嘩啦一下,又把自己給埋進去了。 

  高矮個子:「……」 

  怎麼,鳧水這麼好玩? 

  高個子一臉不耐煩地敲缸,「那我們怎麼辦?現在拿不走,等到他們什麼都準備好了再去拿,二殿下沒這麼好說話吧?」 

  嘩啦一聲,飛羽又濕淋淋地冒出來,臉色鐵青地道:「不用急。我看他們這批東西沒那麼順利運出去。」 

  「那我們是不是先……」矮個子話音未落,嘩啦一聲飛羽又下去了。 

  高個子:「……你有病?」 

  嘩啦一下飛羽又出來了,聲音這回有點咬牙切齒,「你們讓人先去瞧瞧牢里的那個茅十八!盯緊了他!」 

  矮個子:「您是打算救他嗎……啊不是主子你這是咋了!咋又鑽下去了!」 

  缸底發出悶悶的敲擊聲,飛羽大概是在用他的密碼罵人。 

  高個子:「……他有病!」 

  …… 

  來回折騰了十幾次,一段話斷斷續續說了一刻鐘,飛羽終於能從缸里爬出來。 

  矮個子還不明所以,高個子盯著他爬出來叉著雙腿的古怪姿勢,忽然道:「中藥了?」 

  飛羽:「沒!」 

  高個子呵呵一聲。 

  別鬧,帳篷都快戳破了。 

  難怪一遍遍泡冷水呢。 

  飛羽呵呵著,道:「走!去那牢里瞧瞧那小子,必要的時候給他加點料,免得他壞了我事兒!」 

  …… 

  鐵慈被押到大牢的時候,丹野正削了一截木頭在吹什麼什麼調兒,古古怪怪的十分難聽,聽得牢中人人捂耳,衙役皺眉。但奇的是,那些平日對犯人很跋扈的衙役,卻沒人敢走到他面前去呵斥,都避得遠遠的,鐵慈看見其中一人額頭有一大塊血腫,看來已經是吃過虧了。 

  那隻和他同輩的海東青墨野正撇著兩條細伶伶的腿,像人一樣在牢門口來回踱步,時不時用金光閃閃的眼眸凌厲地看那些衙役一眼,看得那些傢伙一個哆嗦。然後墨野就看見鐵慈進來了,頓時兩條小細腿也一個哆嗦。 

  丹野本來雙手抱頭,嚼著一根羊腿,他那口牙著實厲害,胃口也厲害,三口兩口,那還冒著熱氣的羊腿便進了嘴,看見鐵慈來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一邊「噓」「噓」地趕開擋視線的海東青,一邊彎起眼睛招呼鐵慈:「來了啊。」 

  鐵慈也便笑眯眯點頭:「來了。」 

  丹野上下打量她那個渾身鐵索的造型,咧嘴一笑,白牙森森,問她:「被人冤屈感覺如何?」 

  鐵慈認真想了想道:「舒爽。不過我可沒有冤屈你,我並沒有說你是兇手,只是有人需要你當兇手而已。」 

  「現在輪到你被需要當兇手了。」丹野看著她被關進了對面牢房,隨手把那吃剩的羊腿骨扔過來,道,「雖然你不是東西,但是我一向以德報怨,請你吃羊肉啊。」 

  啃得差不多的羊腿骨扔在地上,梆地一聲響,鐵慈撿起看了一下,抬手又扔了回去,「肉都沒了,讓我吃個寂寞嗎?」 

  羊腿骨又當地一聲扔在地上,丹野的眉頭挑了挑,沒有動。 

  李縣丞站在最下面一層台階上,並沒有靠近。見兩人並不友好,牢房隔得也開,稍稍放心。 

  他悄沒聲息往上走,衙役跟在他身後,悄聲問:「那鳥——」 

  「那鳥兇猛,靠近了會傷人,就別枉費人力了。」李縣丞道,「要守便守著吧,左右他們過不了今夜的。」他抬頭對上面看了看。 

  縣衙大牢是地牢,上頭還有一層,放一些雜物。 

  地牢上方厚重的鐵門被關上,上面加了三層大鎖,地牢里僅有的幾盞油燈昏慘慘的光線,將幾個衙役的身影遠遠地拖映在腳底。 

  丹霜被關在離鐵慈還有兩間牢房的地方,這牢里還有別人,但都被關得很遠。 

  鐵慈仔細看了看那鎖,是簧片鎖,她從靴底抽出一個薄鐵片,撥弄了一陣,又接連擊掌三下,咔噠一聲,鎖開了。 

  開鎖這項居家旅行坐牢必備技能,是三師姐教的。 

  斜對面丹野目光灼灼看著,撇嘴一笑,用西戎話罵了一句:「南人姦猾。」 

  他腳尖撥撥鐵慈扔回來的羊骨頭,果然看見骨髓裡頭寒光一閃,抽出來,是根針,他有點笨拙地捏著那根針,像看著什麼稀奇——西戎多是游牧民族,便是姑娘家也是上馬牧羊下馬打架,繡花針這種東西等同於廢物,更不要說拿來開鎖。 

  丹野看著鐵慈的手勢,也學著傾聽搗弄,卻半天也搗不開,他詫異地看鐵慈,鐵慈對他咧嘴一笑。 

  丹野撥得不耐煩,忍不住問鐵慈:「怎麼打不開?」 

  鐵慈懶洋洋答:「誰告訴你繡花針能開鎖?這種簧片,繡花針撥得開嗎?」 

  「那你給我根繡花針做甚!」 

  「怕你寂寞,送給你繡花啊。」 

  丹野:「……」 

  綉你娘的花!這混賬皇太女! 

  遲早我要在你人皮上繡花! 

  鐵慈毫無愧疚之心——她送繡花針給丹野,就是要堵住他的嘴。免得他看見自己開鎖動作大呼小叫搗亂,引來了差役。 

  她研究柵欄上的鎖,皺起了眉。 

  這是套鎖,一套三把鑰匙,要摸索很久,會引起衙役注意。 

  她忽然停手,退回原處,將鎖鏈套好。 

  有人來了。 

  …… 

  時間回到鐵慈剛剛被捉拿送進大牢之後。 

  剛從蒼生塔維持秩序回來的沈謐,正想去縣丞府里尋找鐵慈,便被一人攔住了,他認出那人是李縣丞身邊很受器重的一個幕僚,便恭敬施禮,稱張先生好。 

  那張先生往日從不曾正眼看他,今日態度卻甚好,邀他去縣衙門政廳房喝茶,兩人進去了,門政便關上門,遠遠走開。 

  沈謐一臉油滑的笑容,站起身給對方倒茶:「先生有何吩咐?」 

  張先生瞄他一眼,想著東翁的吩咐,便笑道:「沈謐,今日縣丞和劉老說了,讓他給你個薦書,回頭仵作一職司便歸你了。」 

  沈謐驚喜,忙道:「多謝縣丞恩典!小子必戮力以報!」 

  「這麼快就表忠心了?」張先生慢慢喝茶,斜著眼笑道,「還有更好的事呢,你想不想聽聽?」 

  「自然是想的,」對方茶盞剛放下,沈謐立即又起身添茶,「縣丞大人向來待小人愛重,小人這裡先謝過大人了。」 

  「巡檢一職,大人也是屬意於你的。」沈謐不可置信地抬頭,卻見那張先生凝視著茶杯,緩緩笑道,「但當然得現有的巡檢去職才成。」 

  沈謐道:「茅公子本就不會做長久……」 

  張先生像沒聽見他的話,「……不過這人現在就去職下獄了,他就是那採花殺人的大盜。」 

  沈謐一頓。 

  「沈謐,你自這人來后,一直跟著他,他行蹤詭秘,夜半出沒,身邊藏有白梅花,你一定是知道的,對不對?」 

  茶壺口微微一偏,灑了幾滴水在沈謐手背上,滾燙的水燙得他一哆嗦,他抬起頭,緩緩盯著張先生。 

  張先生手指在桌上輕彈,笑道:「你懂大人的意思。」他扔了一個小包給沈謐,起身,「去吧,去擊鼓,只要你第一個站出來,拿出這些證物,證明茅公子就是採花殺人的兇手,仵作也好,巡檢也罷,都是你的。」 

  「先生。」沈謐卻笑了,「縣丞有令,我豈敢不從。只是我現在算是茅公子的隨從,這仆背其主,千夫所指,您這裡如果不能給我一點令我安心的東西,我這決心也不敢輕易下啊。」 

  張先生便輕蔑地笑了,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個令牌扔過去,「巡檢司的令牌那個姓茅的一直沒拿,本來該你辦好這事再給你的,既如此,你便先拿了。藏好了,可不許先拿出來顯擺。」 

  「那是自然。多謝先生,多謝縣丞大人!」沈謐滿臉歡喜伸出手來,手裡卻還拿出那個大茶壺,猛地一掄,砰一聲,沉重的茶壺砸在那張先生頭上,那人眼白一翻,一個詫異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擺出來,便軟軟倒地。 

  沈謐一把接住他,將他放在椅子上,一手撐著頭,對著茶盞,看上去像在低頭沉思。自己在他懷裡摸索一陣,又摸出進出縣衙大牢的令牌收好,這才擦一擦頭上的汗。 

  然後他掀簾出去,一臉喜氣洋洋,門政隱約知道裡頭是什麼事,有點艷羨又有點鄙夷地看他一眼,沈謐道:「張先生在裡頭思考一件要事,想好了才會出來,令爾等不必打擾。」 

  門政和差役應了,沈謐便往縣衙裡頭走,監牢在縣衙西南側,俗稱南監。從宜門方向轉過長廊,便是監牢的幾間屋子,地上的屋子關著一些普通的犯人,重犯都在地下。 

  南監處不少衙役看守,沈謐正想著自己雖然有令牌,但是自己的身份貿然過去還是會被人懷疑,得找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進去,比如送飯什麼的…… 

  想到什麼來什麼,那邊游廊處就來了兩個婦人,手裡拎著飯籃,顯然是來送飯的,沈謐大喜,急忙迎上去,對面那兩個婦人卻十分警惕的模樣,一抬眼也看見了他,其中一人盯著他,手往飯籃里摸去—— 

  …… 

  鐵慈停下手,聽著上頭動靜,片刻後有人進來,高高瘦瘦的身影,身後跟著兩個僕婦打扮的人,上有衙役的聲音傳來:「送完飯就趕緊出來!」 

  在地下看守的幾個衙役走過去,要查看飯食,那兩個僕婦上前,鐵慈目光一閃。 

  其中一個婦人道:「這裡還有幾個咸雞蛋,給幾位差爺享用罷。」 

  那差役便咕噥道:「今兒個這犯人伙食倒好!」伸手要接那咸雞蛋。 

  那婦人袖中忽然寒光一閃,沒入差役咽喉,鮮血迸濺。 

  那差役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來,轟然倒地,而那站在一邊的男子背著的手也同時亮出,手中竟然是一塊板磚,砰一聲砸在另一個差役頭上。 

  那刺殺差役的婦人殺了人便退後一步,反手一把罩在另一個婦人嘴上,正好把她的一聲尖叫給擋回喉嚨里。 

  然後她一甩袖,又是一點寒光,將站得稍後一點,正扶住那倒下差役屍首的另一個差役奪了命。 

  不過眨眼間,解決三人,然後那殺人的兩人翻那差役的屍首找鑰匙,另一人蹲在一邊捂著眼睛不敢看,渾身發抖。 

  片刻后找到鑰匙,那兩人拉著那發抖的婦人一起奔下來,當先一人低喊:「公子!」 

  鐵慈嘆一口氣,道:「赤雪。」 

  油燈光芒下露出赤雪沈謐的臉,另一人低著頭還沒看清是誰。 

  鐵慈想到赤雪會想辦法來救她,卻也沒想到來這麼快,更沒想到沈謐也來了。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她被下獄,沈謐作為最近和她接觸最多的縣衙的人,李縣丞一定會買通他指認她。而沈謐這個境遇,李縣丞給出什麼東西,對他都是久旱逢甘霖。 

  李縣丞是頂頭上司,是地頭蛇,而她不過是個遲早要走的過客,除了錢也不能給他什麼,孰輕孰重,對於油滑精於算計的沈謐來說,簡直不需要考慮。 

  然而他來了。 

  做好了被背叛準備的鐵慈,淡淡地看著沈謐。 

  沈謐一邊開鎖一邊和她說事情經過,他在迴廊處遇見赤雪以送飯名義潛入,兩邊都心懷鬼胎,赤雪差點把他殺了,還是他先認出赤雪說明來意,兩人便聯手,一起進了這牢獄。 

  他說得隨意,鐵慈卻看見他手一直在抖,人也在呼呼喘氣,顯然第一次殺人對他來說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赤雪道:「還要多謝李小姐深明大義,她熟悉這衙門格局和內部事務,不然我也不能這麼快潛進來。」 

  鐵慈這才發現那個一直發抖的人是李小姐,她十分愕然,隨即苦笑。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很快開了門,鐵慈拎了鎖鏈走出來,赤雪又去開丹霜的牢門。 

  丹野在另一邊敲擊牢門,也不說話,鐵慈就當沒聽見,眾人會和正要往外走,忽然海東青走過來,雙翅一展,擋住了路。 

  鐵慈看看海東青,海東青金光閃閃的眼睛一閃,鳥腿又神經質地一抖,但沒讓。 

  它不讓,鐵慈讓,鐵慈向左走,海東青也挪到左邊,鐵慈向右走,海東青也挪到右邊,鐵慈抬手做出手狀,海東青猛地向後蹦三步,但翅膀還是張著。 

  它比尋常海東青大很多,雙翅展開便擋住了監牢中間那條窄路,大有:「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的豪氣。 

  鐵慈笑眯眯看著它,道:「墨野,夠義氣,沖你這義氣,等我烤鳥兒時,一定多加一點孜然作為對你的尊敬。」 

  海東青翅膀顫抖。 

  雖然不明白孜然是什麼,但是它明白鐵慈那饕餮的眼神。 

  丹野喝:「墨野,回來!」 

  連喝三次,墨野才不甘心地收了羽翼,放棄了逼鐵慈救它兄弟的主意,回到丹野牢門前。 

  鐵慈才不打算現在放丹野出來,出來給她搗亂嗎?就在牢里呆著好了。反正就憑這裡的這些人,想弄死他也不可能。 

  但就給海東青這一耽擱,上頭忽然有了動靜,沈謐他們下來時原本虛掩留的大門,忽然砰一聲,被關死了。 

  與此同時,嗖嗖兩聲,裡頭僅有的燈火也被打滅了。 

  最後一點光線湮滅,地牢里一片漆黑,隨即上頭轟然一聲悶響。 

  鐵慈心中一跳,直覺不好,此時他們因為救丹霜,位置在監牢深處,離上去的台階還有一段距離,想要此刻衝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 

  鐵慈猛地一腳將沈謐踢到牆角,隨即一把抱起李小姐,往最近的開門的監牢里沖,同時大喝:「所有人,尋找角落,貼緊牆角,貼越緊越好!能找到上頭有橫樑的牆角更好!」 

  她衝進監牢,將李小姐往牆角一按,自己正準備找另一個牆角呆著,但已經來不及了。 

  頭頂轟然一聲巨響,比前幾次更響出幾倍,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只覺得全身一蹦,心臟都被震到了喉嚨口,頭頂的天像整個崩落,砸在了嗡嗡作響的腦袋上,又或者雷霆乍然劈在了頭頂,整個腦海里都是一片喧囂,而嘴裡泛起腥甜。 

  上頭一層,整個崩塌了。 

  這一霎間鐵慈什麼都來不及做,只能一個轉身,面對著李小姐背對外面,緊緊貼著李小姐,將身體拚命往牆裡擠。 

  塌方時,在屋子裡沒有床桌柜子等傢具,無法利用斜角躲避時,便只有緊貼牆角了,畢竟四角是最穩固的,再怎麼地震塌方,很難塌到最邊沿。 

  但是兩個人貼在牆角就太多了。哪怕鐵慈已經拚命往裡擠。 

  轟然一聲就在耳側,什麼東西攜著灰塵墜落,重重砸在她肩膀和後背部位,砸得她喉頭一甜,胸間一痛,一口血就要噴出,卻撞上一片黑暗裡那一雙無比驚惶的眸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東西並沒有一直架在她肩膀上,咔嚓一聲,又被什麼重物砸斷,尖銳的裂口緩緩順著鐵慈的背一路劃下去,宛如有人持刀緩緩劃開背脊,凌遲一般的劇痛,鐵慈咬緊牙關,渾身繃緊,在那鋒利茬口快要滑到后腰時,猛地一振腰間肌肉,硬生生將那東西撞開。 

  黑暗中李小姐被她緊緊貼著,一開始恐懼驚惶,什麼都感覺不到。此刻震動漸歇,神智回籠,便感覺到這姿勢無比曖昧,她渾身也僵硬了,隨即便感受到鐵慈緊繃的身體,那周身體膚並不像想象中堅硬,是一種無比彈性的柔軟,觸及如綿,卻又能感受其間蘊藏的力量,她養在深閨,自幼謹言慎行,和男人多說一句話都會臉紅,幾時和人這般緊密接觸過,一時渾身也軟了,軟著腳模模糊糊地想,「……這般灰塵骯髒,他身上也沒那些臭男人的氣味,反而怪香的……」忽然感覺到鐵慈腰間一震,她渾身也一震,被這個動作驚得瞪大了眼睛,正要怒罵或者尖叫,忽然嗅見一股古怪的氣味,似鐵鏽一般沉重,越來越濃郁地逼近她鼻端。 

  李小姐不知怎的,不敢再喊叫,睜大眼睛,隱約看見黑暗中,鐵慈額上冷汗滾滾而下。她心中不安,不禁小聲地問:「你……你怎麼了?」 

  鐵慈閉閉眼睛。被砸的半個身體已經麻木了,後背卻痛得如同撕裂,這回傷得不輕,如果此刻有人進來…… 

  李縣丞好大手筆。 

  竟然將整個監牢上面一層全部炸毀,上面一層整個砸落,造成塌方,想要將牢里的人全部砸死。 

  而他必然也會準備好一系列的人證物證供詞,將「茅公子殺人採花大案」卷宗遞上盛都,再以意外事故完美結案。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苑馬卿的兒子,這事兒必定就這麼了結了。 

  李縣丞做得那些事,三起殺人案件的內幕,蒼生塔里的貓膩,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但是就算換成了她,此刻她重傷,就算丹野丹霜他們沒事,真的能扛過後面李縣丞的殺手么? 

  他可是連投石機都有! 

  此時牢中一片凌亂,灰塵如大霧朦朧,她忽然隱約聽見赤雪丹霜在喚她的聲音,後來又有了沈謐的聲音。 

  她心下稍安。看來自己人沒事。 

  李小姐想動,她按住她。此時上頭還有零碎石頭不斷落下,被砸破頭不是玩的。 

  李小姐感覺到她的手冰涼徹骨,一時怔住。 

  上頭隱隱有了人聲,聽聲音人數不少。鐵慈苦笑一聲。 

  在李縣丞的人找到她之前,丹霜赤雪能先找到她逃出去嗎? 

  鐵慈緩緩運氣,真氣卻在流經胸口時便停滯,她有點詫異。 

  她真氣是和大師兄學的,大師兄家學淵源,曾和她說過,這真氣練成,流轉如意,在受傷時會自動挪穴,一般不會受內傷。 

  但此時也來不及想太多,她低聲道:「李小姐,你自己爬出去吧。」 

  虎毒不食子,李縣丞想必不會太為難他女兒。 

  有嘩啦嘩啦踩碎瓦礫的聲音傳來。 

  李小姐忽然一轉身,背對著她,道:「你拿出刀,架住我脖子……」 

  鐵慈睜開眼,有點愕然,沒想到這姑娘有這份聰慧和勇氣,這是要以自己為質,想送她出去了。 

  她輕輕笑道:「現在啊,拿著刀,我也架不動啊……」 

  李小姐愕然回首,就看見鐵慈臉色慘白,軟軟向後倒了下去。 

  就在此時,一聲歡呼,幾個配著刀的差役奔過來,道:「找到他了!」 

  又有李縣丞的聲音,冷冷道:「真是命大,這樣都不死!把他拖出來!」 

  李小姐抬頭,此時才看清自己身邊已經成了一個廢墟深坑,四周都是斷裂的木頭,成堆的磚瓦,倒下的泥牆,大塊大塊的石頭,自己的父親就站在深坑邊緣,冷冷地看著底下。 

  李小姐眼底漸漸瀰漫上一層驚恐。她沒想到父親能幹出這麼恐怖的事來。 

  幾個差役踩著斷木碎磚奔過來,要去拉扯倒在廢墟上的鐵慈,遠處傳來丹霜的怒喝,卻趕不及了。 

  李小姐尖叫一聲,轉身撲在鐵慈身上。 

  李縣丞面沉如水,怒喝:「把這逆女拖走!」 

  李小姐死死抱著鐵慈不放手,卻敵不過那幾雙鐵鉗般的手,眼淚從眼角無聲無息浸入鬢髮,額角一片晶亮的濕潤。 

  她絕望地喊:「父親,是他救了我啊!」 

  李縣丞冷漠地看著她,一擺頭,李小姐便被拖了開去,連帶著鐵慈都被拖動了幾步,身下碎石一道長長的殷紅。 

  李縣丞道:「夜長夢多,就地解決吧。」 

  差役們便搬起石塊。 

  丹霜瘋了般在碎石斷梁間奔跑,渾身被刮出無數傷口也不敢停一停。 

  赤雪爬上一塊搖晃的石板,老遠喊得撕心裂肺:「住手!這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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