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謝郬以為自己用力把高瑨摔到床上, 他就裝不下去了,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某人的臉皮,不僅沒有按照謝郬所想那般醒來, 還乾脆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 直接睡了過去。
【狗子你夠絕的!】
【真打算讓我伺候你嗎?】
【信不信老子抽你幾個五指山,讓你明天頂著去上朝?】
「唔……」
躺屍的高瑨忽然動了一下,還發出聲音,嚇了謝郬一跳, 以為他要醒了, 謝郬湊過去看他,誰知他閉著雙眼咕噥出一句:
「朕要喝水。」
謝郬試圖把他叫醒:「陛下, 躺著怎麼喝水,您要不坐起來?」
回應她的卻是無聲舒緩的呼吸。
謝郬:……
【不理我!】
【我倒要看你能裝到什麼程度。】
高瑨不動,謝郬也就不動,雙手抱胸坐在他旁邊, 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 如果目光是箭, 高瑨早已千瘡百孔。
大概是沒等到水, 高瑨抬手精準無比的在謝郬大腿上拍了幾下, 含糊不清的催促:
「去倒水, 朕要喝。」
這命令的過程依舊沒有睜眼。
謝郬的白眼已經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對於這麼一個裝醉的混蛋,她打不得罵不得,最終還是得配合。
下床倒了杯茶拿過來,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
「水來了。」
高瑨總算睜開眼睛, 對謝郬伸出手, 謝郬以為他要拿杯子, 誰知他只是拉住謝郬的胳膊,把她往身邊拖,謝郬趕緊把杯子換了只手,才沒在被他拉得坐下時把水灑了。
謝郬被拉扯坐下后,高瑨如一隻巨型犬般爬上了謝郬的腿,然後是腰,最終把臉貼在謝郬的心口。
「喂朕。」他咕噥一聲,微微張嘴。
謝郬生無可戀,默默勸自己:
【這是皇帝,不能殺。】
【他只是挨千刀的在裝醉而已,又有什麼壞心思呢。】
勸好了自己,謝郬耐著性子把水杯送到他唇邊,喝水的時候,高瑨倒是沒再作妖,就著謝郬的手,乖乖的將杯中水喝完。
喝完之後,謝郬等他爬下去,可等了好一會兒,趴在她心口的大型犬仍一動不動,一副要在她身上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謝郬沒辦法,總不能就這麼給他當一夜肉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翻到一旁。
迅速溜下床去,可她腳剛一落地,就聽身後傳來:
「好熱啊。朕要沐浴,朕要更衣。」
像是怕不能吸引謝郬的注意,高瑨特地在床上蹬了幾腳,跟小孩賴在地上撒潑的樣子不能說毫無關係,只能說一模一樣。
謝郬崩潰。
【你這演上癮了是吧?】
【沐浴更衣?】
【信不信老子把你摁澡盆里淹死!】
「沐浴——」
「更衣——」
這一聲高過一聲的表演風格簡直要人命,怕把太師府的人再招來,謝郬沒法子,只能撲上去先捂住他的嘴,說:
「我去弄水,別嚎了。」
高瑨收聲『嗯』了一聲后,謝郬才放開他,認命的去了。
太師府的丫鬟們早就在內間準備好了浴桶和熱水,如果非要沐浴的話也行,但謝郬不高興費那力氣,於是只打了些熱水到床邊,準備給高瑨隨便擦一擦,換身衣服就得了。
好在高瑨接下來沒作妖,除了全程沒睜眼,其他時候倒也算配合。
饒是如此,謝郬忙完這一通也給累得夠嗆。
看著高瑨在里床安睡的模樣,謝郬總覺得他今夜裝這一通醉,絕對不是為了折騰謝郬,畢竟如果高瑨只是想折騰她的話哪裡都可以,不一定非要在太師府。
他今晚這麼做肯定還有別的目的,如果沒有的話……謝郬會把今天晚上她受的罪,一筆一畫都寫進她的記仇小本本里,等以後有機會報仇雪恨!
自己隨便洗漱一番后,懷著滿心疑惑,在高瑨身旁躺下。
夜深人靜時。
謝郬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一陣若有似無的鈴鐺聲。
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誰知冷冰冰的床里側讓謝郬察覺不對,睜開雙眼,看見半邊空蕩蕩的床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狗子人呢?
謝郬從床上起身,掀開床帳看見床踏板上仍是兩雙鞋。
狗子起夜的話,不可能不穿鞋吧。
謝郬下床披了件外衫,正準備去裡間尋人,忽然又聽見一聲鈴鐺響,像孩子戴在腳脖子上那種小鈴鐺的聲音,萬籟寂靜時聽來格外詭異。
迅速掀開裡間的帘子看了一眼,裡面沒有高瑨的蹤影,謝郬直覺不對,打開房門找出去。
這院子里沒有燈籠,只有一輪冷月當空,裹挾著絲絲涼意的夜風吹拂在謝郬臉上,讓她困意全無。
謝郬走下房門前的台階,來到被稀疏月色籠罩的庭院,環顧一圈,沒看見高瑨的身影,謝郬往圓月般的垂花門看去,兩邊門扉緊閉,不像是有人出去的樣子。
凝神靜氣,想聽聽有沒有那道詭異的鈴鐺聲了,可那聲音很奇怪,彷彿只有不經意的時候才能聽見,當謝郬真正靜下來卻什麼也聽不見。
她在院子饒了一圈,看見西南面有一處角門,應該是通後院的。
謝郬沿著那角門出去,果然看到後院一方天地。
沒有前院的花圃綠植,後院有些空,只有一棵枝葉並不茂盛的樹,樹下有一口井,銀色月光下,井邊站著一個人,正是半夜失蹤人口高瑨。
只見他穿著睡覺前謝郬幫他換的睡袍,雙手垂垂,身軀挺挺,頭顱昂昂,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地方,而袍腳之下,果然一雙赤足。
【狗子什麼毛病?】
【半夜起來不穿鞋跟鬼似的亂晃。】
【幸好我是唯物主義者,不然就這詭異的聊齋劇情,絕對能把人嚇死。】
【不會是夢遊吧?】
謝郬一邊想一邊緩緩走近,很快她就來到高瑨身後,輕聲喚了聲:
「陛下,您賞月呢?」
高瑨沒有出聲,謝郬疑惑著抬頭看了看,發現就算要賞月,這角度似乎也不對啊,月亮他後邊兒呢。
【他不賞月,抬頭看什麼呢?】
謝郬這麼想著,又往前走了一步,來到高瑨身旁,探頭看了看他。
這一看還真嚇了一跳,因為謝郬發現,狗子根本沒睜眼。
他雙目緊閉,頭卻昂著,做出一副睜眼看世界的樣子,夜風再次吹來,謝郬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真夢遊了?】
【總不能是中邪吧?】
【阿彌陀佛。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誠信、友善,再來一張敬業福!】
謝郬想伸手碰一碰高瑨,但剛要碰到他就停住動作。
【夢遊是不是不能碰?】
【強行驚醒的話,很可能就下輩子見了。】
【那我豈不是真成弒君的了?】
想到這裡,謝郬又把手給收了回去,就那麼站在高瑨身旁靜靜的看著他。
忽然,謝郬又聽見了那道詭異的鈴聲,這回連續響了好幾聲。
謝郬循聲望去,想分辨鈴鐺聲從什麼方向傳過來的,然而這聲音虛無縹緲,似有若無,像是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傳來的,或者說……
這聲音是從人腦海心底傳出的。
你想它是什麼方向它就是什麼方向。
更詭異了。
謝郬倒吸一口涼氣,正要試著去找找看的時候,高瑨忽然動了,並且一動就是大手筆。
只見他毫不遲疑縱身一跳,竟然直接往他面前的井裡跳去,這動作可把謝郬直接嚇出表情包,幾乎拼著扭到腰的風險,強行快速轉身,趕在地心引力徹底把人拉下井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謝郬知道光憑一隻手可能拉不住他,趕忙一腳踩在井口,借著腳上的力量死死拖住了高瑨。
可她和高瑨的體格相差有點大,就算手腳並用也沒法很快把人拉上來,而這麼僵持的時間越長,隨著力氣的流失,把人拉上來的機會就越小。
謝郬正想咬牙用力,只見一隻手從井下伸出,攀在井口之上,謝郬手上的墜力減少。
「鬆手。」
井裡傳來高瑨的聲音。
謝郬半信半疑的緩緩將手鬆開,高瑨兩手攀在井口之上,一個跳躍便從井裡上來,竟像是清醒過來。
但謝郬心中仍有些許懷疑,她警惕般攔在井口,生怕高瑨再神志不清往下跳。
高瑨環顧一圈,見周圍景象陌生,謝郬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他是先前快要墜落的一瞬間醒來的,卻沒趕上攀住井口,幸好謝郬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這是哪裡?」高瑨問謝郬,見她攔在井口,伸手將她拖離。
謝郬將他從頭到腳看過一眼,回道:
「太師府後院。陛下,您先前怎麼了?」
高瑨似乎有些迷糊:「什麼怎麼了?」
「您跳井了呀!」謝郬說:「就剛才。要不是臣妾拉住您,您現在就在井底撲騰了。」
高瑨看了一眼井,謝郬見他好像想不起來,又說:
「這院子邪門兒。陛下,咱回宮吧。」
【趕緊回去。】
【蘇別鶴也不在這兒,就我一個,萬一出點什麼事兒,還得我擔責任。】
【老謝不得打死我。】
高瑨聽著謝郬的心聲,讓他回憶起先前好像就是被她這喋喋不休的聲音吵醒的,她說的那些話如流水一般湧入高瑨的回憶,也順帶讓他想起一些當時的感受。
「陛下?」
謝郬見高瑨愣著不說話,以為他又魔怔,一邊抓住他的胳膊,一邊伸手在他眼前晃蕩兩下。
高瑨抓住謝郬的手,沉聲說道:
「不回宮。回房。」
謝郬意外:
【也是頭鐵!】
【這太師府擺明了有問題,你都差點跳井了,居然還不走。】
高瑨面色凝重,拉著謝郬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后,一室幽暗。
謝郬正要去點亮燭火,被高瑨阻止:
「別點燈。」
他聲音急切,謝郬只得放下火摺子,等眼睛適應了房中黑暗后,就見高瑨站在床邊擦腳。
擦完腳后,掀開床帳讓謝郬上|床。
這回高瑨讓謝郬睡在里側,他自己在外側躺下。
謝郬這一整晚都糊裡糊塗,雲里霧裡的,從沈天峰父女在街上偶遇高瑨開始,到高瑨裝醉留宿,再到剛才那詭異的鈴聲和驚險一刻,謝郬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
可是高瑨不解釋,她也沒辦法。
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睡覺,高瑨的聲音在昏暗的床帳中響起。
「我中毒了。」高瑨開口。
謝郬猛然睜開雙眼,不太確定的問:「什麼?」
高瑨沉默片刻,轉過身,面向謝郬,並把她也強行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高瑨盯著謝郬那雙比夜還漆黑的眼睛,重申一遍:
「我說,我中毒了。」
謝郬愣了愣,問:「什麼時候?昨晚的飯菜有問題?可我也吃了呀。」
高瑨搖頭:「不是昨晚的飯菜,我已經中毒好些年了。」
呃。
謝郬傻眼,乍聽到這消息真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著名主持人的名言:
「真的嗎?」
高瑨:……
謝郬也察覺到這麼說不太好,於是不就:
「我是說,您中什麼毒了?」
問完之後,謝郬坐起身,拉過高瑨手腕,把上他的脈搏。
謝郬雖然不太懂醫術,但在營地中看軍醫給將士診斷過,人中毒之後的脈象和正常人是有區別的,就算不懂醫術也能分辨的出。
但高瑨的脈象從容和緩,柔和有力,節律一致,並沒有什麼因為中毒而變得虛弱激亢的脈象。
就算謝郬醫術不濟,可高瑨是皇帝啊,太醫院每十日便會給他請一次平安脈,若是中毒,怎麼可能太醫也診斷不出來?
「我身上的毒,脈象探不出來,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高瑨躺著任由謝郬檢查他的脈搏。
謝郬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湊到他耳旁問:
「陛下,你可能不是中毒,是中邪了。」
說完不等高瑨反應過來,謝郬再次躺下,與高瑨細說先前她親眼所見的情形:
「……我醒來之後您就不在房裡,我把房間和庭院都找了一遍,都沒看見您的身影,後來
從角門出去,就看見您一動不動站在井邊,我走過去與您說話您也沒反應。」
高瑨聽著謝郬的話,依稀回憶起一些似乎快要從腦中消失的記憶。
「然後呢?「他問。
謝郬繼續說:「然後,您不知怎的,忽然就跳井了啊。」
說完之後,謝郬盯著若有所思的高瑨,試探問道:
「陛下,您知不知道自己為何跳井?」
高瑨說:「我……聽到一陣……」
沒等他說完,謝郬接過話頭:「鈴鐺聲?」
高瑨奇怪的看向謝郬:「你也聽到了?可那聲音好像是從我腦中傳出的,你怎會聽見?」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聽見鈴鐺聲才醒的。」謝郬說到這裡,忽然有了個想法,往高瑨面前湊了湊,說:
「陛下,您說今晚的異象,會不會就是那鈴鐺搞得鬼?我聽說西域有一種控制人心魂的攝魂術,好像就是用什麼樂器控制,鈴鐺和樂器,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瑨搖頭:
「攝魂術只是異怪奇談,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用樂器就能控制人心的術法,就算有,也是配合毒來用的,所以問題的關鍵還是毒。」
「什麼毒?」謝郬見高瑨的樣子,感覺他肯定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高瑨這回沒有隱瞞,直接對謝郬說出了他深藏心底好幾年的秘密:
「你知道苗疆蠱毒嗎?以人體為器皿,在本體中血養而生,分子母,母蠱為下蠱之人控,子蠱受母蠱控,而最常見的控蠱方法,就是鈴鐺。」
高瑨的聲音雖壓得很低,但謝郬聽得分明。
【狗子看起來不像開玩笑。】
【不會是真的吧?】
【可苗疆蠱毒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還有,他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好像還挺秘密。】
【可秘密這種東西,知道的越多越慘啊。】
【我是不是要阻止一下狗子,讓他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今夜之前,我只是懷疑我中毒了。但今夜之後,我能確定,我中的就是蠱毒。」
高瑨不管謝郬心中所想,把他的秘密對謝郬和盤托出。
謝郬愣了好一會兒,才吶吶問道:
「那下毒之人……」
【不會吧。不會是沈太師吧?】
【如果是的話,那狗子今晚裝醉就有理由了。】
「你應該想到了吧。」高瑨說:「正是沈天峰。所以我今夜才要留下來,看看他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
【卧槽,狗子真告訴我了。】
【可我不想知道哇!】
【現在怎麼辦?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以後稍有不慎,會不會被狗子滅口啊?】
思及此,謝郬一個激靈,試圖找法子補救,尬笑一聲:
「哈哈,那啥。陛下是不是誤會沈太師了。他,他與您相識於微末,可以說他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您給他的,他有什麼理由對您下毒呢?」
【沈天峰難道想謀反?】
【可他沒有世家背景,靠著從龍之功得來的太師之位,官員們與他相交,更多是因為他是皇帝最寵信的人吧。】
【如果他把皇帝毒死了,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沈太師不會是想用毒控制您吧?」
謝郬想起那日她在將軍府涼亭上吹涼風時,聽見高瑨和沈纖雲的對話,高瑨好像從少年時就開始服用沈太師給的什麼什麼丹……
如果沈太師是想用毒控制高瑨,讓他給自己更多權利的話,倒還有點能理解。
可沈太師跟高瑨相交多年,不會不知道高瑨是什麼脾氣吧?與其用毒來控制這麼個強大且多疑的皇帝,不如就兢兢業業的干好他的太師,爭取更多高瑨的信任,那樣得來的權利不是更穩固嗎?
高瑨一聲嘆息,沉聲說道:
「他的確想用毒控制我,不過,可能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背後主使……另有其人。」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