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8.拐彎抹角
「有人要請我們常家班出去唱戲了?」「唱戲,什麼情況?老四你給說說?」「我能說什麼?現在還沒定下來呢,人家也只是過來邀請咱們師傅出馬而已,可剛才我偷偷聽了會兒,那邊說是不能用水磨唱腔……」
「不能用水磨唱腔?那還請我們做什麼?真是搞笑,不會是哪個暴發戶老闆給他老娘做壽,想要叫我們過去給捧捧場子?上次在對岸玩的時候,我就聽我家小媛說了,他們班子在年前被魔都一個大老闆請過去,給他老頭子唱了一齣戲,知道人家最後給了多少不?這個數兒!」後院裡面,是戲班練功的地方,常家班一些徒弟們地里忙活完了,就全都聚在那邊吵吵鬧鬧。
「不就是五萬么?好像誰不知道似的,你也不要顯擺你家小媛了,到時候師傅同意不同意還是兩說。你和我們又不一樣,師傅他老人家是你半個爹,有事情你敢不讓他來做主?偷偷私底下給辦了?」前面那個偷聽了一些內容的傢伙就不屑笑了一句:「這次其實條件很不錯的,人家說了,食宿全包,另外還有演出費用,每天結算的。算起來比給老闆唱戲划算多了,最關鍵就是師傅他老人家不同意啊,剛才我看他都準備撂袖子送客了。」
「就是因為對方要求不用水磨唱腔來唱戲?這個完全可以啊,他不喜歡,我還嫌唱的累呢。」
「我覺著也是,你說我們就是干這個的,你不聽這個唱腔你請我們唱什麼崑曲?隨便找個草台戲班子吼兩聲不就可以了?當然。要是他願意花大價錢,想要我們怎麼唱不都行么?還打著什麼雙贏的口號?這麼些年過來。我也算是看清楚了,唱這個玩意兒根本就沒啥前途。不過好在我以前本來就沒前途,師傅願意教我這門本事,總歸是有個吃飯的活計。」
「你真是沒出席,那這麼說我們現在下地幹活兒,不也是可以吃飯?你以前辛辛苦苦學了這麼多年的藝,不是都白搭了?」
「不白搭又能怎麼樣?現在我們這個不吃香,你跟老天爺說去?而且建國哥不是說了,人家不是請我們去唱地道的崑曲,而是亂搞。哎你們說。要是不耍水磨唱腔的話,那些人要我們怎麼唱?」
……
前院,聽老人這麼說,旁邊文化局的陳主任還有王京母親,外加陽一文化跟過來的一個動漫部活動策劃,一個總裁辦小助理,全都下意識看向了男生。倒不是這些人對楊一抱了多大的期望,而是下意識的意外和無奈——誰知道老先生說著說著,就扯到了劇本上面?而且還要現場檢驗。沒有準備的事情,這會兒又怎麼拿得出來?
可在幾個人明顯很是意外的目光中,楊一就笑了笑,然後從隨身的一個大號商務包中掏出了一個筆記本。然後還拿出來一台這個年代在校園中很流行的隨身聽。
「這是……」常鴻瞿自然是見過筆記本的,但老人卻沒怎麼見過隨身聽這個東西。事實上讓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陽澄湖三里地之外的傳統老藝人,知道現在最流行的東西是什麼。也委實有些難為人。
楊一就笑著解釋:「這是根據我們公司一本圖書改變的戲摺子,很多地方都有些想當然。可能用崑曲表演出來有些不合拍的地方,所以請常老師幫忙給看一下。當然。首先是看看這一齣戲您看不看得上眼,要是看得上差不多後面就是這個劇本了,要是看不上我們再另外想辦法。至於這個嘛,是播放機,不過功能比較單一一點兒,就是以用來放歌曲的,其中我已經錄了一首按照我們的想法改編過的《南柯記》,請老師聽一下,看看您覺得這麼改變還行不行?」
常鴻瞿就沒有說話,但眼睛里也沒了之前那麼迫切和高興的神色,倒是有幾分不以為意。
顯然在老人看來,楊一要想用事實說話,但這個「事實」並沒有被他放在心中——以為崑曲的戲摺子是那麼好編的呢?就算是現在那些編寫電視劇的編劇,讓他們來編撰一出崑曲的戲,那些人都未必有這個功力。你一個前後不靠的什麼文化公司,隨隨便便就想拿出來讓自己服氣的東西?不可能!
不過老人不屑一顧,可旁邊的陳主任的表情,卻稍微變化了一下,他自己就是分管民間文藝工作的,多多少少也算個技術型官僚,對於長三角地區的一些傳統文化尤其是滬上的一個老玩意兒,不說熟爛於心,但總歸也是了解一些的,現在聽楊一說有了改編出來的崑曲,自然也是相當好奇的。而且除了好奇之外,從一個領導的角度來看,他對楊一的印象,也從之前比較模糊全都是聽一些口口相傳的東西,變成了比較直觀的印象,而且還是好印象。
如果不是有心人,那麼他又怎麼可能在過來之前,就準備好這些東西?
近些年來隨著國內經濟的發展,他也見多了一些發達后的老闆仗著口袋裡面有錢,就附庸風雅的事情。當然,那些人不是像楊一這樣,邀請崑曲戲班是出於事業方面的考慮,純粹只是用金錢來購買周圍人對他們的看法而已,所以接觸的對象並非常鴻瞿這種人物,而是一些書法繪畫上的大師。但不管是什麼大師,那些暴發戶在邀請對方的時候,全都只有一個方式,那就是拿錢砸人。一幅畫五千?那好,我出一萬,你給我畫一副尺寸大點兒的作品!一個字兩百?那好,我我出十倍的價錢只要四個字,你給我寫一張中堂。
可那些人除了用金錢開道之外,有何曾想過以自己的誠意去求一副字畫回來?
只用錢,和既拿錢又拿誠意的做法,兩相比較之下。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而且這位陳主任在肩負幫著陽一文化撐場面的職責之外,也有未嘗沒有充當葉家眼線的意思。看看楊一在和葉雨悠接觸之外的時間,做事的風格又是一個什麼樣子。畢竟這種背後的觀察。貼身的觀察,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和能力。
楊一提前準備好的這些東西,無疑就是他在工作能力上的最佳體現了。
接過本子,常鴻瞿沒有說什麼,而是從穿了十幾年的上衣口袋裡面,掏出個老花鏡來。雖然崑曲裡面也有武生這個角兒,而且老人早年跟隨父輩們學藝的時候,也恰好練過一段時間的武生,但視力方面的身體機能。卻是不可能因為常年鍛煉和保養就能一直維持住的,有些老人到了歲數,雙眼遠視,這也是沒有辦法好想。
帶上老花鏡后,老人翻開本子看了下,然後又雙手伸直把筆記本挪遠了些,這才皺起眉頭輕聲念了出來:「如月輝輕曳,著落檐角寂靜無聲,如掠清風。於無礙處細於塵……(旦上),緩步青峰上,對清紗明月,劍入匣中……(唱詞)。我有一劍,似什剎鏡花水月信煦溫,我有一劍。似盪雲星河萬馬奔騰,氣薄千山大澤雷雨。為乾金為九霄之龍……」
半晌之後,老人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從老花鏡兒的鏡框上,兩道目光落過來:「這是什麼東西?不太像是崑曲的戲摺子,倒有點兒古曲的味道?不過古元曲可沒有這種神仙鬼怪的內容?雖然說從唱詞還有規範上來講,倒是勉強說的通,但總感覺什麼地方不對似的。這種東西要說擱在老前,我怕沒太多人買賬。」
楊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只要老人沒有直接下一條「狗屁不通」的批語,那麼就算是自己贏了第一場,畢竟要把《雲荒》改編成崑曲,就連他這個來自於未來,見多了各種大雜燴訊息的作弊者都沒有太多把握。事實上一開始他的改編也是不忍卒視的,劇本最後完成以後,還多虧了他的老師季棠鄲幫著修改,要不然,現在常鴻瞿的反應可就不會是這麼古怪,而是勃然大怒了。
雖然心裡在慶幸著,可他的嘴巴卻絲毫不慢,笑著看過去:「常老師,你雖然沒有走出過陽澄湖石牛潭這一畝三分地,但空閑的時候看電視總是有看的?」
「聽曲兒的時候多,看電視的時候少,但肯定看過。」老人就點點頭。
楊一繼續笑,跟準備偷雞的狐狸一樣,看上去不動聲色,但除了狡詐之外還有兩份期待和緊張:「那武俠劇看過沒有?」男生這就是在拿常鴻瞿的過往經歷賭一把了,因為從王京母親那裡得知,老人少年時代崑曲裡面的好些行當都是唱過了,最起初是小生和武生,還有丑、末兩角兒也是嘗試了一段時間,所以一些基礎功夫也都練過。而這種練過傳統戲班子功夫的人,對於武俠劇肯定不會像老知識分子老學究那樣,純粹是極端排斥的心理,說不定還會很喜歡。
果然,男生的猜測並沒有錯,對方點點頭,顯然有了兩份興趣:「怎麼沒有?我跟師傅學藝的時候,就是從武生學起,其實就算不學武生只是一般的生末角色,那些最基本的東西也少不了,你看看我這孫女兒,現在一天光是劈叉練骨,沒有兩個小時我都不讓她下地。那些武俠片裡面的替身,我們戲班子裡面隨便挑個人都能上。」
楊一聞言頓時大喜,這老頭兒就上當了,然後也不管旁邊眾人不解的目光,在大家「你們一老一少是不是跑題了」的無奈和疑問中,就笑著湊趣道:「看來還是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厲害。不過我現在要說的不是這個,不知道常老知不知道,在武俠小說最開始出來的時候,可是被當作不務正業的東西來批判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