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淚人兒陳表妹
沈氏的主意不壞,可以,這還是個蛇打七寸的好主意。
陳姑丈再有錢怎麽樣,他心裏明白他的錢是如何來的,他是如何得到的鹽引。陳表妹是個軟糯性子,沈氏一早就瞧的出來,但,再軟糯的人,若知道她這親事的原委,隻要不是死人,都不會沒有反應。
陳表妹如今的地位,她是可以為母親撐一撐腰的。
當然,前提是陳姑媽真的對丈夫的所做所為一無所知。
正因為是沈氏出的主意,這個關頭,陳姑媽也顧不得與沈氏的宿怨,倒覺著沈氏極有智謀,故此,厚著臉皮跟侄兒提出請沈氏同行之意。
“我?”沈氏頗是驚訝,“三個表兄一個表弟都成家了,有幾位表嫂弟妹在,怎會輪得到我?”她不過是看不慣陳姑丈目中無人,又不忍丈夫為陳姑媽的事犯難,方給丈夫出了個主意,行不行的,沈氏心裏也沒底。
“是啊。”何恭道,“大表哥贍有些厲害,大表嫂是出不去的。餘者幾個表嫂,都有些不大合適的地方。”
何恭低聲解釋,“我看姑媽的意思,姑媽畢竟是做婆婆的人了,有些事,怕在兒媳婦麵前抹不開臉,就想你伴她一道去。再者,姑媽你還機伶些。雖是去州府看望表妹,也不能一去就這個,總得相機而動,看形勢再話。”
沈氏猶是不解,“那要怎麽著?要我,這種事,姑媽不樂意媳婦知道的太多,也是正常。可我也是侄媳婦,比起表嫂們來,豈不更遠一層?”
何恭道,“咱倆一道陪著姑媽去。”
沈氏放下心來,“那校”
見妻子聽到他去方痛快允口,何恭不禁一笑,沈氏亦笑,“要是沒你,就讓我陪姑媽去,我不是不願意,就是覺著心裏沒底。”
何恭安慰妻子,“不隻你我,還有三表兄,也是要一道去的。我們男人粗心,你勸著姑媽些,要是見了表妹,也勸一勸她,事已至此,人也隻得看開了。想一想賢姑媽,也是闔族敬重的人。”
事已至此,也隻得往好裏來想。沈氏明白丈夫的意思。
沈氏這輩子還是頭一遭去州府,當然,這不是什麽沒麵子的事情,許多人,一輩子怕也去不了州府一次。隻是,要去州府這樣的大地方,又聽寧家是極顯赫的大家族,沈氏還是有一些緊張的。這從她不停的收拾衣裙就能瞧出來。
因夫妻兩個要陪陳姑媽去州府,何子衿隻得托給何老娘來帶。其實,何子衿更希望去外婆家住幾日,誰曉得她爹竟不同意,還讓翠兒把她的被褥枕頭暫時搬到何老娘屋裏去,她爹還一幅哄孩子的口氣,“爹爹跟你娘出去幾,子衿要好好照顧祖母,好不好?等回來給你買牛乳糖吃。”
何子衿:……
沈氏私下叮囑閨女,“四五就能回來,給你一百錢自己拿著,不要與人知道,要吃什麽,叫翠兒去買給你吃。”
何子衿鬱悶的心情方稍稍有所改善,她心下感歎:果然不論什麽時候,錢都是最治愈的東東啊。感歎一回,何子衿很為自己的第一筆私房錢高興,其實,她過年也是有壓歲錢的,按理,這些都該是她的私房才是,誰曉得,她第一收到壓歲錢,第二日肯定要自願被迫上繳給她娘,她娘還美其名曰,“給你存著,什麽時候你用,還給你。”
何子衿若是給這種流傳多年的經典“謊言”給騙了,她簡直可以去投第二次胎,於是,何子衿堅持表示,“我要自己存。”
她娘直接,“你自己存?三就得去買零心。”於是,理也不再跟閨女講,強勢的將閨女的壓歲錢收走。
故此,何子衿虛長三歲,仍是一文錢沒有的窮鬼。如今收到一百錢的零用,何子衿便把不能去外婆家的事拋開了,很懂事的對她娘表示,“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跟祖母相處。”
沈氏瞧著她閨女那財迷兮兮的模樣,很是反省了回自己的教育方式,她沒刻薄過閨女啊。沈氏就這麽一個女兒,雖然偶爾會用訓斥的方式糾正閨女的言行舉止以及意識形態,但,地良心,她真沒刻薄過閨女!句良心話,依何家的家境,如沈氏這樣寵愛女兒的都不多見。這個年代,人們總是更看重兒子。許多人家,條件有限,於是,絕大部分好的東西要先供給兒子。沈氏沒有兒子,可是,哪怕她有兒子,教育兒子也就這樣了。於物質上,她自己舍不得添件新衣,閨女一季總有一件是新的。還有點心吃食,何子衿就沒在這上頭短過。
把閨女養得圓潤白嫩,以為是件容易的事嗎?沈氏像養育一盆珍貴的蘭花草一般養育著何子衿,吃的穿的,不敢跟有錢人家比,何子衿也不缺的。那,到底,到底是怎麽養成這閨女的財迷毛病喲?
瞧著閨女眉開眼笑數銅錢的模樣,沈氏覺著,她的教育肯定是出了偏差。待從州府回來時,她要為女兒樹立正確的金錢價值觀才校
帶著對寶貝閨女的牽掛,夫妻兩個連同陳三郎陪陳姑媽一並去往州府。第一夜在客棧投宿時沈氏便忍不住同丈夫道,“不知道子衿睡了沒?”
何恭也有些牽掛閨女和老娘,他畢竟是個男人,一笑對妻子道,“都這時候了,肯定睡了。有娘看著她,不用擔心。”
沈氏點點頭,“母親也上了年歲,一老一,應該叫阿素來家裏住幾日的。”
“放心吧,族人都住的一住,能有什麽事?”這也是何恭放心出門的原因,族人之間總能相互幫襯,何況去州府的時間不會太長,若順利的話,四五應該能回來。
有丈夫的安慰,沈氏也漸漸安下心來,她自到大,從未出過這樣的遠門,何況又有閨女人在家,再加上那樣的婆婆,沈氏難免掛念。
在這樣的掛念中,州府撲麵而來的繁華氣息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沈氏一行先在州府的客棧裏安頓好,才由仆人去寧家送帖子,待寧家回了信兒,方於第二日上午過去拜訪。
沈氏打出娘胎第一次見到這樣氣派的府邸,那樣寬闊的大門,訓練有素的仆從,處處精致的庭院,以及許多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花木,更甭提寧老太太屋裏那一室的無可形容的典雅,沈氏覺著眼睛都有些不夠用,卻又不想顯的太沒見過世麵的家子氣,怕被人笑話。好在沈氏雖然內心深處同第一次去大觀園的劉姥姥差不多,但沈氏畢竟不是來寧家打抽豐的,再者,她這人,十分板的住,哪怕沈氏的道行在寧太太看來尚淺,她也安安穩穩的見過禮,坐在陳姑媽下首。
倒是陳姑媽,平日裏飛揚精明的人,這時節,一是受了丈夫納妾的打擊,二則她一想到苦命的女兒,眼睛便泛酸,精神上頗有些委靡。好在陳姑媽這把年紀,又過了幾十年的富裕日子,哪怕陳家的富裕同寧府一比不值一提。陳姑媽挺直腰板,打疊起精神同寧太太問好,“一直想著過來看看,隻是我們住在鄉下地方,出門不大便宜,耽擱到這時候才來。帶了些鄉下野意兒,您不要嫌棄。”
寧太太在這樣富貴氣派的府邸內,卻並不以富貴驕人,相反,她十分客氣,笑道,“多謝親家太太想著。”又問,“親家太太是什麽時候到的?不知現在安置在哪兒?”得知陳姑媽一行在客棧落腳,寧太太連忙道,“咱們既結了姻親便不是外處,如何能讓親家太太住客棧?實在太失禮了。”接著吩咐侍女,“讓管家去取了親家太太的東西來。”對陳姑媽道,“我這兒不是外處,斷沒有來了州府去住客棧的理,您必要依我的。再者,親家太太住過來,與我那媳婦話也便宜不是。”
陳姑媽起身謝過。
一時,又有丫環回稟,“三爺在書房,請三舅爺、何大爺過去話。”
寧太太笑著解釋,“是我家老三,都是同齡人,又不是外處,多親近也是好的。”
寧太太這樣,陳三郎、何恭便去書房見寧三爺了。
一時,一身素衣的陳氏也到了。陳氏的樣子不大好,人消瘦的厲害,寧太太喚她坐到自己身畔,親切握住陳氏的手,憐惜無比道,“你母親來看你了,跟你母親話吧。”
陳氏眼睛一酸,便掉下淚來。
寧太太一歎,“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裏的苦。我這裏人多,與你母親去你院裏些體己話吧。”
陳氏帶著陳姑媽與沈氏去了自己住的院落。
句良心話,陳氏住的院子挺寬敞,雖不能跟寧太太的主院相比,卻也不差,絕對比她在陳家時更考究更精致,隻是透著一股不出的冷清。
沈氏識趣的坐在外間,不一時就聽到裏屋傳來細細的哭聲。陳氏的哭聲比較委婉,陳姑媽可就忍不住了,簡直是聲嘶力竭,肝腸寸斷。沈氏輕輕的歎口氣,望向窗外暖陽。
母女兩個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待中午有寧太太身邊的侍女親自送來上等席麵,晚上寧太太宴請陳姑媽。陳姑媽腫著眼睛了幾句客氣話,又勸閨女吃東西。
陳氏哪裏吃得下,沈氏道,“表妹暫且用些,也叫姑媽放心。”
陳氏此時方輕聲問一句,“表嫂還好麽?舅母在家還好麽?”
沈氏道,“家裏都惦記你,母親時常流淚。”
陳氏的眼淚更是止不住,掩麵淒聲道,“這都是我命苦。”
陳氏哭個不停,沈氏也沒了用飯的心,打發了丫環下去,沈氏道,“路上我與姑媽商量過了,表妹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
“以後?”陳氏一臉淒楚,“大約就是念佛吧。”一句話又將陳姑媽的眼淚引了下來。
“念佛也分怎麽念?”沈氏拿著帕子給陳氏拭淚,道,“高門大戶的人家規矩多,興許有我什麽不到之處,表妹聽一聽就是。我想著,下道理大都相仿的。表妹給表妹夫守節,寧家六房,表妹夫也是成丁的人,雖不幸早亡,有表妹在,寧家六房就是在的。表妹既為表妹夫守節,怎不多為表妹夫想一步,將來也好有個焚香祭祀延綿香火之人呢。”
守寡的人,沈氏也見過幾個,最敬重的就是賢姑太太了。這一位守寡守出了境界,把守寡的日子過的比等閑人都滋潤。
如今看陳氏,是怎麽看都看不出有賢姑太太的道行的。
隻是,陳氏這樣年輕,若真就這樣孤孤單單的過一輩子,怕她熬不了幾年。沈氏對陳氏的感情有些怪,第一次見何恭時,她並不知道何家有意陳氏為媳的。後來她知道了,但她也沒有放棄何恭。那時她的處境太艱難,先前定親的男人病亡,她背上命硬的帽子,不要想找一門好親事,哪怕想嫁一個門當戶對的都難。何恭是當時她能選擇的,最好的男人了。所以,不論如何,她都嫁到了何家。
沈氏覺著,陳家既是碧水縣有名的富戶,陳氏嫁妝且豐,以後,肯定還有更好的姻緣。沒想到,陳氏如今……
沈氏就有這樣一種特別的感情,內疚吧,不對,畢竟當時陳家與何家並未定下親事,她算不得奪人丈夫。可是,她又一直希望陳氏能有一段好姻緣。
或許,這就是意弄人吧。
不論如何,沈氏還是希望陳氏能過得好一些。
所以,沈氏提醒陳氏:給陳六郎過繼一個孩子吧,也給自己找個後半輩子的依靠。
陳氏顯然不是個有主見的人,沈氏的話讓她猶豫的看向母親。陳姑媽自然明白這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寧家還沒有分家,如果閨女能有一個嗣子,那麽將來分家時就要有寧家六房一份的。哪怕不為家財,如沈氏的,將來總有個焚香祭祀之人。
陳姑媽道,“就是不知寧家願不願意。”
沈氏道,“若表妹有意,暫把事擱心裏,這不是事,不是一句話便能定的,還需表妹自己籌劃。”
“籌劃?”陳氏眼中淚水未幹,一片茫然,“怎麽籌劃?”
沈氏哪怕沒見過什麽世麵,且不論相貌,便是性格也比陳氏強出三條街。沈氏道,“表妹將心比心,就能知道怎麽辦了。”
陳氏的眼淚又下來了,將心比心,她要如何將心比心,若將心比心,她真是不明白為何父親這般狠心將她嫁入寧家守寡。
陳姑媽也不明白沈氏的意思,急切的看向沈氏,道,“你表妹年輕,侄媳婦就同你表妹個明白吧。”
沈氏實在受不住陳氏這樣的淚人兒,響鼓不用重錘,她微微一歎,“表妹別怪我話直接,若我是一個母親,哪怕要為兒子綿延香火選一個嗣子,也不會找一個隻會終日哭泣的媳婦來撫育這個孩子。”
陳姑媽的臉當即就變了,目光凶狠的望著沈氏,沈氏麵不改色,握住陳氏的手,“表妹過的好,如姑媽如我家太太,哪怕隻是知道你過得好的消息,都會高興許久,逢人便念叨你日子過的好。表妹過的不好,也是這些人為你牽掛為你煩惱。這些人,不論你好還是差,生就關心你。那麽別的人呢?你過得好,別人會,這人有能為。你過的不好,別人哪怕嘴裏不,心裏已是輕視於你。可是,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這世道,原就是這般勢利。我是盼著表妹把日子過好的,一輩子這麽長,誰得準以後如何?姑媽這般年歲,為表妹遮風擋雨這些年,以後就要靠表妹照顧了。表妹若自己不立起來,姑媽能靠誰?表妹能靠誰?”都這時候了,還一味哭,再不睜眼看看,莫不是一輩子就這般哭過去?
陳氏又是一通哭。
沈氏對著一個淚人兒也沒有太多的同情心,倒是陳氏又哭了一場後道,“以往我對表嫂總是冷淡,表嫂還能這般為我著想。”有那樣賣女求財的父親做比較,沈氏的品格瞬間提升不少。
沈氏拍拍陳氏的手,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