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叭唧
晚間寧太太設宴，沈氏感覺寧太太的眼神幾次落在自己身上，遂抬頭大大方方的朝寧太太一笑，寧太太微頜首，道，“州府的菜可還合口？”
沈氏笑，“我是初來州府，許多菜都還是頭一遭見，多謝伯母款待。”如今她倒不似上午那般緊張了，想這寧家人亦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無非是更富貴些。她家裏雖窮，也不缺吃穿，來寧家又不是為沾他家多大的光。沈氏是個聰明人，且她身上雖已是最好穿戴，顯然還不如寧太太身邊的大丫環體麵。可是，這有什麽呢，她並不是寧家的奴婢。
沈氏坦然了，寧太太更不缺涵養，笑，“那就多住幾日，我這裏成日無事，就盼著親戚們多來走動。”
沈氏笑，“今次能隨姑媽過來瞧瞧表妹，能見到太太，已是難得的嶽。太太這樣客氣，我心向往之，隻是家裏我們太太也有了年歲，再有孩子年紀還，一老一，著實記掛。”
寧太太便不再虛留。
寧家是富貴人家，女眷頭上插戴著精致的首飾，身上穿著漂亮的綾羅，就是陳氏這等守寡的，身上衣裙也隻是顏色素，料子並不差。這樣的珠光寶氣，富貴景象，沈氏瞧著都有些眼暈。
好在宴會時間不長，陳姑媽自然是歇在女兒陳氏的院裏，沈氏與何恭住客院，陳三郎由寧三爺帶去安置。
晚上夫妻起話來，難免感慨一回寧家富貴，沈氏問，“相公見著寧三爺了？”
“寧三哥好風儀。”何恭這話大出沈氏意料，寧六爺之事，可是這位寧三爺一手操辦，就聽何恭歎道，“表妹之事，也不能全怪寧三哥。”
沈氏眉毛挑起，何恭低語道，“不瞞你，這次寧三哥都與我們了實情。當初確有衝喜之意，隻是，此親事並非寧家求來，是陳姑丈攀附寧家，悄悄寫了表妹的八字，令寧家合了。確是大吉之象，寧家方允婚下聘。”
沈氏皺眉，“那為何在定親時還要百般托辭？”
“寧家這樣的門第，不好傳出衝喜之事來，便尋了托辭。”何恭這樣一，沈氏倒是信了，錢財動人心，若是拿閨女能換來鹽引，不知多少人家樂意。隻要寧家稍透口風，不得陳姑丈還是競爭上位。想到這裏，沈氏又對陳姑丈添了一層不屑，沈氏道，“既然此事不好傳出，怎麽寧三爺又直言相告？”
何恭道，“寧三哥是不想咱們誤會吧。”
沈氏低頭琢磨，寧三爺的意思大約是提醒陳家，寧家可不是騙婚，寧家是正正當當的買婚，你陳家得了好處，也要知道買賣已清，再擺親家的譜兒就過了。
這話，沈氏隻放在心裏，並未與丈夫。時已晚，夫妻兩個會兒話便歇了。
見過了陳表妹，事情也了，陳表妹親自寫了封信給父親，陳姑媽再留一日，便向寧太太告辭。寧太太苦留不住，命寧三爺好生將人送出去。
陳姑媽陳三郎母子瞧著寧三爺總有些個不自在，家裏把閨女作價賣了，如今又來寧府擺親家臉孔，陳姑媽陳三郎還都是有些臉皮的人，頗是心虛沒底氣。倒是何恭，他生好性子，遇人遇事多往好裏想，初見時已將寧三郎認定為坦蕩之人，此時親熱的同寧三郎著離別的話。寧三郎心下甚是好笑，暗道，世間竟有這樣的呆人。
好在寧家子弟最不缺涵養，耐著性子聽何恭囉裏叭嗦一頓，寧三郎親切又自然的應付何恭，“待有閑暇，我必去碧水縣尋賢弟吃酒。”
何恭拱手告辭，“那我就在家等著寧三哥了。”
寧三郎一幅惜別模樣將何恭送走。
沈氏於車內忍俊不禁，想這大戶人家也可笑，倒要時時裝出這般溫文爾雅禮數來，真是憋也要憋死了，倒不若他們戶人家人情世故簡單，喜怒隨心。
陳姑媽見沈氏微笑，拍拍沈氏的手，“想子衿了吧？”以為沈氏掛念家中幼女，方因歸家歡喜。
沈氏道，“不想是假的，不過家裏有母親照看她，也不是很擔心。”
陳姑媽歎，“做娘的，都是一樣。”想到女兒，難免心下酸澀。
沈氏道，“姑媽放心，會慢慢好起來的。”
沈氏的話裏自有一種篤定，聽的陳姑媽一怔，繼而微微點頭，道，“是，會好起來的。”又滿麵愧色道，“以往我對侄媳婦多有誤解之處，侄媳婦毫無芥蒂跟我跑這一趟，倒叫我心裏愧的慌。”女兒福薄，遇到這樣狼心狗肺的父親。相較之下，她先前從未給過沈氏好臉子，不論沈氏是看在何恭的麵子上還是怎地，肯隨她一路來州府幫襯，且盡心盡力，多麽難得。
陳姑媽肯知她情，這一趟就算沒白跑。沈氏安慰道，“姑媽何必這樣外道的話，一家人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到底，還是一家子。”
陳姑媽低喃，“是啊，還是一家子。”
回程無需細表，沈氏麵上不顯，卻是歸心似箭。以往在家嫌閨女成日嘰嘰喳喳，這離開不過四五日，便已是牽腸掛肚，不知閨女在家可好，有沒有受委屈？
沈氏慈母心腸，想的便多，其實何子衿的性子，她不給別人委屈受已是極好。何老娘成日念叨何子衿，“你別總在族長家吃飯，家裏又不是沒你的飯吃，在人家吃，丟臉。”
何子衿根本不怕，她滿肚子道理，道，“家裏又沒肉吃，我想吃肉！”何老娘的脾性，何子衿簡直難以形容，她爹在家吃飯，那是有魚有肉，倘哪日他爹不在家吃飯，何老娘便叫廚下清粥材應付。何老娘倒不是有意刻薄沈氏何子衿，何老娘自己也這樣吃，後來還是何恭過幾次才有改好。如今何恭沈氏都不在家，何老娘便又犯了老毛病，何子衿要求吃肉，被何老娘罵了回“敗家”，何子衿就自己出去找飯吃了。她或是在何洛家吃，或是去賢姑太太那裏，反正是不著家，何老娘有時找她都找不到，頗是火大。
此刻又聽何子衿嘟囔著要吃肉，何老娘怒，“個死饞丫頭，不吃肉能饞死啊！等你爹回來再吃肉！”
憑何老娘怎樣，沒肉吃，何子衿就是不在家吃飯。何老娘氣個半死，餘嬤嬤笑勸，“孩子家，有哪個不愛吃肉的，想大爺時候也愛吃肉，太太還真動氣不成？要奴婢，倘大爺回來見著大姐兒瘦了，該心疼了。”
見餘嬤嬤提起兒子，何老娘冷哼一聲，“還不知道姐姐怎麽樣了呢。”心裏記掛著陳姑媽。
餘嬤嬤倒了盞溫茶奉上，繼續道，“大爺走前，特特悄悄吩咐了奴婢，要仔細服侍太太，尤其一日三餐，萬不能叫太太過於節儉。大爺回來，知太太飲食不下，定要怪奴婢無能的。”
何老娘聽到兒子這般孝順，立刻和緩了臉色，喝了半盞茶，笑道，“恭兒這孩子……我在家，吃的飽睡的香，倒是他出門在外，唉，不知道吃不吃得慣州府的飯菜哪。”
餘嬤嬤笑，“太太隻管放心，大爺一日較一日出息，又有大奶奶在畔，總能服侍的大爺周全。”
想到沈氏，何老娘習慣性的想挑毛病，一時又挑不出，將嘴一撇，隻得作罷。
餘嬤嬤接著起何恭來，直哄得何老娘眉開眼笑，答應第二日買些魚肉來吃。
餘嬤嬤將這事告訴何子衿，何子衿肉手合什，直念，“阿彌佗佛，嬤嬤，你功德無量啊。”想也知道是餘嬤嬤勸得何老娘割肉。
餘嬤嬤瞧著何子衿模樣的做大人狀，忍不住笑彎了眼，摸摸她頭，道，“姐兒是不是想去拜佛了。”
“拜佛無用，拜嬤嬤才有用。”
餘嬤嬤笑不攏嘴，“姐兒這麽，就會趣了。”她是何老娘的陪嫁，一輩子沒嫁人，看著何恭長大，如今瞧著何子衿，從心裏頭喜歡，隻是沈氏與何老娘婆媳不睦，何子衿來何老娘這裏的時候少。聽她話有趣，餘嬤嬤笑問，“姐兒想吃什麽菜，明兒我叫廚下周婆子做了來。”
何子衿比劃道，“去歲這會兒集市上就有這樣一寸大的銀魚，回來收拾了醃一醃，用雞蛋糊裹了炸了吃，好吃。”
餘嬤嬤深以為異，驚歎，“姐兒連怎麽做都知道？”才這麽的孩子。餘嬤嬤是幫著何老娘將何恭帶大的人，知道尋常的孩子是什麽樣。
何子衿並不掩飾自己的聰慧，隻是問餘嬤嬤，“嬤嬤，我知道怎麽炸魚，你，我像神童不？”
餘嬤嬤。。。心下驚歎盡去，笑道，“姐兒的確聰明啊。”神童什麽的，還是不要讓孩子太驕傲方好。
何子衿：穿越什麽的，哪裏用掩飾智商啊，問一句“我是神童不”，立刻沒人覺著你是神童。世道啊，就是這般殘酷。人類啊，永遠不能相信眼前的真實！
肚子裏感慨一回，何子衿又跟餘嬤嬤點了好幾個好菜。相較於何老娘，餘嬤嬤的慈愛反更像一個祖母，晚上怕她睡不慣床鋪，餘嬤嬤還哄她睡覺哩。
待夫妻二人歸來，拜見了何老娘，並將寧家之事細細了，何老娘方稍稍放心，道，“廚下燉著羊肉，你們先回房梳洗吧，一會兒過來吃飯。”
這半日沒見著閨女，何恭問，“娘，子衿呢，怎地沒見？”
這幾日與何子衿獨處，何老娘早煩的腦門兒疼，聞言沒好氣道，“出去野了。”
何恭：……
沈氏心下不悅，猶是溫言細語，“這個時辰，去阿洛家讀書了吧。”
餘嬤嬤笑，“是，大爺大奶奶去了州府，大姐兒仍是每日去族長家同洛少爺念書，沒一日落下的。我去叫姐兒回來吧，姐兒念叨大爺大奶奶有幾日了。”
沈氏笑，“勞嬤嬤照看她，等子衿念完書自會回來了，別耽誤了她念書。”雖不是正經念書，沈氏也盼著閨女多認幾個字。
餘嬤嬤笑，“姐兒極懂事，在太太這裏幾日，太太精神都較往常好了。”
何老娘聽這話，強忍著沒發表意見。
夫妻二人知道閨女挺好，便告退回房洗漱。
何子衿傍晚知道父母回來了，一路跑回家，見何恭在院裏，何子衿張著手飛奔過去，“爹，你回來啦——”何子衿是個熱情的人，兩輩子都是，她打算跑過去給她爹一個大大的擁抱。何恭見著閨女更是歡喜，先一步俯身去抱，沒成想何子衿在外瘋跑，運動神經太好，躥的太高，嗖一下，直接躥過了她爹的懷抱，叭唧一聲，五體投地摔到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