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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風餐和露宿,終至南關得生天

  一路風塵仆仆,在第五天的中午,葉寒一行三人終於到達元州的沿江小鎮——南關。


  南關地處元州最南端,毗鄰瀾江,是元州與南朝各國通商交易的關口,俗稱南關,再加上有一條小河流與瀾江交匯,南關這個小鎮由此發展而來。按理說,南關如此好的地理優勢,兩江交匯,陸路通暢,怎麽說也是一繁華的水上城市,可事實並不是如此。


  南關這個小鎮很小,本地居民主要住在三角洲上,沿江兩岸也住了人,不過多是外來跑船苦力歇腳住,三教九流聚集,魚龍混雜,沒什麽特別之處,隻不過有一點讓葉寒奇怪的是,由於元州官府與江水幫交惡此鎮水運不興,可今日一見這沿江江麵上竟然停滿了許多載貨的烏船,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幾艘大型商船,她仔細掃了一眼,總共有三艘,整齊停泊在一起,看來近日南關應是來了一個不小的運貨商隊。


  駕著馬車在小鎮上溜達一圈,不到一炷香就轉了個遍。葉寒仔細觀察過,南關有東西兩條主街,應該算是它的繁華地帶,兩邊都林立著酒樓客棧,出了主街往外走有無數條小巷子,雖然方向不同但都通往江邊。


  為了方便,葉寒在江邊的一家客棧要了一間房,因小鎮商業不盛所以房價不貴。至於一路逃跑用過的馬車,由於之後都是乘船出行用不上,她便將其變賣給了來此地北去的旅人。


  房間朝江,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江麵上一排排烏船,場麵甚是壯闊,但最為顯眼的還是那三艘大型船隻,處在一片低矮的烏船群中甚是鶴立雞群。看那船的外形和製造,應該屬於是有權有勢一派的,隻是不知道南關這個荒僻小鎮有什麽能力吸引來這群人來。


  剛才在鎮上轉悠了這麽久,時間也已經過了午時,葉寒簡單收拾一番,便領著一大一小出門覓食去。


  這一路上雖然過得膽戰心驚,恨不得在腦後都長一雙眼睛時時警惕著身後響起的鐵馬追兵。還好老天爺保佑,一次都沒出現過,應該是越往南走,離太守的勢力範圍越遠的關係。如今到了南關,葉寒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一大半,沒再讓青川藏在車裏不準出來,但臉上的炭灰還有包頭的頭巾還是如舊,畢竟在這時代一個姑娘帶著一個大男人就足以讓人奇怪了,更別說身邊跟著一唇紅齒白的小和尚。


  朝冠樓是南關最高的建築,因站在最高處眺望可看見遠處的冠雲山得名,外形類似八寶塔,但隻有五樓,也是當地最盛名的酒樓。


  朝冠樓各樓分層明確,最上麵兩層視野最佳,被開辟成高雅隔間,一般供過往有錢的商人,而下麵三樓則是尋常的酒樓樣子,幾方桌子配著幾方椅子,接待一般的食客。就葉寒這點財力自是消費不起最上麵兩層的豪間,但考慮到這幾日逃亡風餐露宿,大家都沒有吃好,於是掂量了下不是很重的錢袋,咬咬牙還是決定帶青川和花折梅吃頓好的,就算為大家將要逃出生天提前慶祝了。


  於是三人入了朝冠樓,在三樓臨窗處尋了個位坐下,點了個三菜一湯,不貴夠三人吃。


  在等上菜的空隙,三人無事閑聊起來,青川與花折梅不出意外又鬥起嘴來,葉寒在旁聽著,目光卻不由飄向窗外。


  南關臨江,豐富的水汽被江風源源不斷吹往遠處的冠雲山,山頂雲霧繚繞,如同戴上一頂厚重的雲帽,有時山頂不堪重負,層層疊繞的雲霧便傾斜而下,然後半山腰以上的山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沒了影。目光拉近,朝冠樓下就是江河交匯的瀾江江麵,一半澄青一半藍,滾滾東去慢悠然,而烏船千隻連綿就停泊在另一側水流平緩的靛藍河麵上。快至正午,江麵日頭曬人,船夫多躲在船艙內休憩,也有零零散散幾人頭戴草帽,坐在尖窄的船頭欠抽著旱煙修著漁網,不時有熟人扁舟一過,互相高喊著外人聽不懂的船家號子問著好。


  這時,江麵忽起一陣疾風,一口氣將冠雲山上的繚繚雲霧吹得煙消雲散,重露美人真容,青顏蔥鬱奪目,卻又被高高的山峰擋了回來,又重新吹回江麵,吹得漣漪四起烏船如浪起伏湧動,唯有佇立在其間的高大商船不受影響,巋然不動。


  就是在那江風一過裏,葉寒注意到了商船空空蕩蕩的甲板上那一抹顯眼的藏青色,在風中紋絲不動,像極了遠處那屹立不動的冠雲山。


  居高臨下,葉寒不難看出那一抹顯眼的藏青色其實是一身著一襲藏青色長袍之人,獨自一人臨江而望,迎風站立,似謫仙欲乘風歸去,卻又仿若心有千重那別紅塵,躊躇滿懷裏,孤獨似愁深,隻可惜的是相隔太遠,難以看清此人真容,雖不好奇但多少總覺得有點可惜。


  風不減亦不停,葉寒看得也越發入神。其實方才注意到此人並非偶然,不僅僅是商船高大太過引人注目,毫不費力就可以注意到站在甲板上的此人,最重要的是這人身上散發的氣質與自己太像了:明明置身於世卻與之格格不入,所遇有千萬人卻找不到一知己可傾訴,千千心結沉似山,終也隻能自己默默擔負。


  也許這世界上真的有第六感,她好像覺得甲板上那迎風而立之人發現了自己的打量一般,突然轉過頭來向自己這邊望來,出於偷窺心虛,雖明知此人看不清自己的臉,但葉寒還是本能向後微微傾斜了一下身子,躲在窗後躲避,等再次越過窗外一望時,甲板上那一抹藏青色早已沒了影,除了一方空蕩再無其它。


  不知為何,葉寒心下莫名升起一縷惆悵,甲板上消失的那一抹藏青色就如同雨巷中撐著油紙傘的丁香女子,雖素不相識也未謀其麵,卻莫名在她心裏留下了一絲如丁香般淡淡的憂愁,縈繞其間,久久不散。


  “姐姐,你在看什麽?”


  青川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立即將葉寒拉回了現實,“沒什麽,就是無聊看下南關,看下我們乘哪艘船離開元州。”剛才的情緒葉寒收攏得很快,她不想讓人知道,就如同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方不為人知的小天地,保存著自己最珍貴的卻不想被探知的小秘密。


  聽後,青川也轉頭望了望窗外,水麵遼闊船隻延綿並無什麽特別,就像葉寒平靜如常的臉,但不知為何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來,若有若無,卻難以消除。


  菜已上齊,清蒸時魚,爆炒軟蝦,清炒白藕,再加南關當地特有的水菜做的素菜湯,雖都普通無奇,但盡顯當地特色。青川是出家人不能吃葷,葉寒便將清炒白藕放在他麵前,又給他盛了一碗素菜湯給他先開開胃。既已決定同行,葉寒也不再把花折梅當外人看待,也給他盛了一碗,然後也給自己盛了一晚,三人以湯代酒,共慶逃出生天。


  不愧是南關最好的酒樓,一道平平無奇的素菜湯也做得如此好喝,三人都一口喝完,未留點滴。


  花折梅身為縣丞之子,見過的世麵比葉寒青川多,喝完忍不住點評道:“這湯雖然素了點,但湯汁鮮美,一嚐就知是用江魚熬製多時的高湯。”


  “這是魚湯?”葉寒一聽甚是震驚,手指連忙蘸了下碗中的殘汁,熱度退去冷掉的殘汁便隱現出屬於魚才有的特有魚腥味來,“不對呀,我記得我明明點的是素菜湯!”


  葉寒甚是擔心看向一旁的青川,而青川早已是滿臉愧疚,墨眼裏蓄滿了淚,就這樣水光盈盈不知所措地看著葉寒,“姐……”


  青川正準備開口說話,可話還未穿過喉嚨,就被胃裏的翻江倒海搶先一步湧了出來,青川連忙偏頭一轉,然後“哇”的一聲將剛才吃過的素菜湯全吐了出來。


  見有人吃飯後吐了出來,周圍的食客紛紛圍了過來,以為是朝冠樓的飯菜出了問題,連掌櫃都連忙跑了過來問詢。礙於青川掩藏的和尚身份,葉寒不敢直說,隻好隨口編造了個理由,說是“弟弟吃不了魚,每次吃過都會有這樣的反應”才蒙混了過去。


  青川吐得一身汙穢,葉寒向掌櫃問了可清洗的地方,便扶著吐彎了腰的青川往樓外的江邊走去。江邊不遠處又一艘廢棄的漁船,簡單清洗之後葉寒怕酒樓肉糜氣味道又引起青川不適,便扶著他去漁船上休息一下,吹著從江麵上吹來的習習涼風,青川的精神好了很多,人也沒嘔吐後的萎靡不堪。


  江邊地勢低矮,拉扯著兩邊臨水而建的房屋也矮了不少,遠遠望去幾乎與水麵平行,臨近處的朝冠樓成了周圍最高的建築,伴著下午直射過來的陽光,雙眼無法直視望見頂。


  經過方才“素菜魚湯”一事,青川沉默了很多,隻是安靜地眺望著遠處的滾滾江水,不說話。葉寒看著擔心但更深感內疚,她知道出家人不能食葷,所以她之前點菜時還特意把素菜和葷菜分開了點,哪知道這素菜湯的湯底居然是用魚湯熬製的,早知道是這樣她絕對不會點。也怪她,事先沒找店小二提前問清楚,害得青川破了戒,若他因此事而自責懲罰他自己,那她這罪過就真的大了。


  葉寒低著頭慚愧道:“青川,今日之事是我考慮不周,害你破了戒,真的對不起。”青川自幼出家,寺中清規戒律於他如信仰銘刻於心,如今一朝破戒背叛信仰,這心中的悔恨和負罪感可想而知。


  江風拂麵,吹起垂落在少女臉邊的長發,那一抹低頭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溫柔,那清秀柔和的側臉上對自己滿生的歉意內疚,不知為何青川忽覺心裏一暖,連著因葷腥而不適難受的胃也舒服了許多。


  “姐姐,我不怪你,我也知道你並非有意,隻是無論怎麽說,我終究是破了戒,我這心裏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聽見青川的安慰,知他並未因破解一事而怨自己,葉寒不由安心了許多,她轉頭看著青川頭上那頂遮掩光頭的帽子,神色有思,想了想還是與他說道:“青川,要不然你暫時還俗吧!”


  “……”,對葉寒突然提出的建議,青川有點吃驚,沒有立即回道,隻抬頭看著她聽她繼續說道:“此去長安危險重重,先不說元州太守的爪牙隨時可至,就你頂著這光頭隨便走在街上都會引起人注意,所以我想要讓你暫時蓄發還俗,扮作尋常百姓去長安,等到了相國寺後你再重新剃度可好?”


  聽後青川仍舊沒有回話,手摸著自己戴著帽子的頭,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葉寒瞧出了他的為難,體諒道:“我也隻是隨口說說,你若不願就算了,沿途我再做幾頂帽子給你換著戴也行。”


  青川連忙搖頭回道:“沒有,姐姐你讓我蓄發是為我的安全考慮方便逃亡,我心裏都明白也十分讚同,隻是……”,說到這兒,青川隔著帽子感知著手心處被剛長出頭發的輕微刺痛感,望著葉寒有些不安說道:“……我已經好久沒看過自己有頭發的樣子了,也不知道重新蓄發,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


  知曉原來青川擔心的是個,葉寒不由心下一鬆,立即安慰道:“才不會呢!青川你長得這般好看,若再留一頭青絲束發,肯定比現在不知好看多少倍,女子若見到你一定一見傾心,非你不嫁。”


  許是老天偏愛,青川這模樣著實生得太好,即便塵灰遮容也掩不住他那絕好的五官,方才一路來朝冠樓時經過的行人都頻頻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就連自己當年在小湖邊初見青川時,也被他那驚為天人的容顏給看愣了,若非青川主動與她說話她估計都回不過神來,也不知青川的親生父母長得是何模樣,想必也是不屬於這世間的顏色,否則怎會生出青川容顏出眾的孩子。


  “真的?”葉寒前麵說了什麽青川沒仔細聽,但最後那一句他卻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入了耳瞬間弄得心裏一陣悸動。


  那雙看向葉寒的墨眼似春日在柳間嘰嘰喳喳啼叫的鶯兒透著難掩的雀躍與深藏的羞怯,本來與後者相應的臉可間接反應出來,隻可惜塵灰太重將青川臉上微微發燙的羞紅遮掩得死死的,所以落入葉寒眼中的隻有前者,還以為他是為打消蓄發顧慮後而雀躍不已,於是順著此意回道:“當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隻不過你還俗之後,除了蓄發之外,像今日這葷腥的戒律也得打破,你若頓頓吃素,很難讓人不把你往和尚這方麵想。”


  青川聽後眼神立即黯淡了許多,低垂下頭來隻“哦”了一聲簡單回之。


  見青川情緒一下跌落,葉寒以為他是為自己方才所言才如此,怕逼他太緊,於是勸慰道:“你放心,不會讓你頓頓吃肉的,隻是讓你偶爾沾下葷腥做下樣子就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點錢,哪經得住這麽造呀!”


  被葉寒摸著頭哄著自己,青川心裏既高興又無奈,真是拿之無法,算了!聽說吃肉這頭發長得快,看來以後自己還是多吃些肉吧,等自己頭發長長後,也許姐姐就不會拿自己當小孩子了。


  岸邊風大,青川身上的汙穢已被吹幹,一片片褐青色的斑塊雜亂無章散落在衣服上,難看就罷了,還散發著一股子難聞的腥酸味,葉寒瞧了瞧離他們住的客棧,然後與青川說道:“走吧,回客棧把你這身衣服換了,再好好休息下,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找離開元州的船隻。”


  青川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就跳下了漁船與葉寒沿著江邊的近路往客棧的方向走去,沒有按原路返回。江邊風大,浪聲滔滔,人的聲音縱然再大也會被風吹散,被浪打無,除了幹瞪著眼看著窗外的人越來越遠,別無他法。


  生意已冷淡多月的朝冠樓今日終於迎來一波貴客,掌櫃開店多年識人身份不凡,親自出馬領著以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為首的一群人向最豪華的五樓雅間走去。男子沒有拒絕,由著掌櫃領路登上樓梯一層一層走過,每經過一層時都會放緩腳步打量樓中之人一圈,無不透著失望,待行至三樓時,見臨窗一處被店小二死死按在桌上的一人,不禁好奇問了一聲,“此人犯了何事,為何如此大動幹戈?”


  掌櫃不敢怠慢,迎著笑臉連忙回道:“客官有所不知,此人來小店吃霸王餐不給錢,所以才會被夥計按著教訓一頓。”


  聽後,身著藏青色衣袍的男子沒再問話,視線仔細掃視過三樓中坐著的人,然後失望跟著掌櫃繼續往上走去,但沒過了多久又走了下來,身後掌櫃見好不容易才等來的一頭的肥羊快走了,連忙追上賠著笑臉挽留著,“可是小老兒沒伺候好哪裏得罪了客官,還請客官海涵,千萬莫要因小老兒而影響了客官您的心情。”


  藏青色衣袍男子的聲音很是幹淨,讓人不禁聯想到天山澄澈的湖水,但此時卻多平添了一些冷意與失望,“掌櫃誤會了,在下來此是為尋友,而友未尋到,自是沒有再留在此的必要。抱歉。”


  說完,藏青色衣袍男子便率著人走了,掌櫃雖覺可惜但也不敢阻攔其離開,隻好把怨氣都撒在一旁吃霸王餐的潑皮子身上,定是這瘟神壞他財運,要不然他到嘴的肥鴨怎會又飛了,“敢到我何頭的地盤吃飯不給錢,給我狠狠地打,打完了給我扭送至衙門報官,真是晦氣!”


  夥計得了話,於是鉚足了力氣打得更重,然後就聽見朝冠樓裏哀嚎不止,叫聲震天,“葉寒,你快來救我,我快被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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