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濕半晴梅雨天,緣來緣去緣是你
雨意漸變了天色,城郭割碎了山河。
在馬上一路顛簸,葉寒被寧致遠小心地藏在懷裏,為她避開了風雨。耳邊風走呼嘯,窩在寧致遠溫暖幹爽的懷裏真是一種幸福,葉寒忽覺臉上滴落幾滴冰涼的水意,抬頭一看,隻見寧致遠早是滿臉風雨,烏發徒添了一頭白霜。
駿馬一聲長嘯,停了下來,寧致遠低頭衝懷中人輕聲說道:“到了!”
葉寒順聲往前方看去,不免驚愕——她一直有一個十分怪異且不著調的關於雨的理論:雨有千形,或堅如冰雹,或細雨如絲,或珠盤玉落,這都是受空間限製所致,但當從廣闊無垠的天空轉變到層林密布葉繁樹密時,葉片如鋒,雨就分解成了一種輕盈飄逸的幽靈,穿梭在林深各處,遠遠看去,就成了葉寒此時眼中的“山色空濛雨亦奇”。
澗邊幽草,黃鸝深樹輕鳴,幾頭水牛俯首低飲,恬淡平靜,葉寒不由想起了在元州葉家農家小院的日子。
寧致遠與葉寒二人站在雨水漲潮的小溪邊上,駿馬被輕拍一下撒開馬蹄跑開了,然後二人沿著溪流從下往上走著,任他一川煙雨。
兩人靜默走了一會兒,衣擺和鞋子早已濕得不行,拖著雨水的重量繼續上行,即使如平川的緩坡也讓葉寒氣喘籲籲,體力不支。
停下腳步恢複著急促的氣息,葉寒慶幸現在是滿山煙雨飄渺,若是傾盆大雨她今天的狼狽肯定不止於此。扭頭看了一旁氣定神閑的“始作俑者“,葉寒帶著氣質問著,“你帶我到這裏來到底是幹嘛,淋雨玩嗎?”
寧致遠淺笑著,十分安靜,還伸手替葉寒撥弄開被雨水黏濕在額頭的碎發,“聽說你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想帶你出來散散心。”
這是他在雲州城外的一處莊子,依山傍水,景致雖不是山川壯闊,但勝在寧靜秀麗,有農家籬笆,柴扉狗吠,也有新柳裁綠,青梅正熟,十分適合散心。
葉寒抹去煙霧凝結在臉上的水珠,微垂著臉問道:“你怎麽知道?”
“聽說青川最近求朱老夫子尋名醫為你治病,勸學堂人盡皆知,我也是聽蕭南偶爾提及幾句才知曉。”寧致遠見葉寒休息夠了,扶著她慢步向前走著,邊說著,“那日我見你心情還是不錯,為何會突然就變成這樣?是因為林弋離開的原因嗎?”
“林弋?”葉寒有點不解著為何會突然出現她的名字,細想一下才知是他人關心自己而生出的一番聯想,苦笑輕描一過,“是我自己的原因,跟所有人都無關。”
葉寒的聲音是霧色煙雨的輕淡,猶如她現在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她不願多說什麽,好似來自外界的一切都是一種侵略性的刺探,對她的安全圍牆都具有威脅。
走得越往前,煙雨籠罩著的青山也就越發高聳,人在山腳下才會發現自己是多麽渺小,就如同一隻螻蟻仰視著我們的高度。
梅雨季節中的天空是沒有陽光普照的,最適合人們辨別天色早晚的就隻有陰雨上的淺明深暗,不過在青山綠林之下,這種判斷沒有多少用處,水青色的煙雨朦朧了一切,恍若潑墨山水一畫,霧靄沉沉難辨天色。
兩人就這樣並肩而行,行走在江南煙雨的潑墨畫中。
“葉寒,”寧致遠叫著葉寒的名字十分自然,好似認識於多年之前,“其實,你可以說出來,我是個不錯的傾聽者。”
葉寒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清眸裏無奈大過歡喜,“你又不是樹洞?”
“樹洞?”
寧致遠怎會懂得葉寒的現代詞語,葉寒瞧出了他臉上的困惑,於是解釋著,“就是當你有難以說出口的秘密又無放心之人可以傾訴時,就可以找個樹洞宣泄,把你想說的一切都說給它聽。”
聽著葉寒所說的“樹洞”概念,寧致遠不由淺笑出聲,甚覺有趣,“雖然從未聽過此種風俗,但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那你不妨就把我當成一個樹洞,放心傾訴。”
寧致遠身上總有一種讓她無條件相信的魔力,可這一次她卻突然變得猶豫不決,最後她還是選擇退縮了,怦然心動並不能勝過她對自我的保護,一時青春懵懂也不能抹掉她由內到外的不安全感。
“謝謝你的好意,我過一陣就沒事了。”
葉寒看著被雲霧環抱的青山,婉言搖頭拒絕也是一種無奈,她終究不能敞開心扉,信任隻是簡單兩字,為何卻對她如此奢侈。
寧致遠無聲靠近,腳下踩扁的青草沒有聲音,“其實,你也想傾訴的,為什麽要強迫自己違心拒絕?”
“寧公子,您越矩了!”
看著不知何時靠近自己的寧致遠,葉寒聲音一下硬了幾分,明顯是對他的“步步緊逼”有了排斥,隻是她黑眸中閃現著的幾縷疑問讓她不甚了解——按理說,寧致遠少年老成,做事進退有度,自己已經間接拒絕了他的提議,他也聽懂了,為何還如此“莽撞”一再緊逼?
顯然,寧致遠的“莽撞“不止於此,而且還大大超出葉寒的認知,“這個莊子占地三百多畝,山林密布,人煙稀少,除了當地的山民敢獨自一人行走於間,即使是成年的壯實男子也不敢在此地多待片刻。”
葉寒麵無表情,雙眼卻透著慌張,“你想說什麽?”
陰雨暫停,雨霧不散,寧致遠沒有直接回答葉寒的問話,“從我擄你上馬開始,無論是在馬上還是現在,你從未呼叫過。不僅如此,你現在還衝我生氣了,你難道沒發現你自己的話變多了嗎?”
被寧致遠一語點醒,葉寒頓時恍然大悟,而後又莫名心驚,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他付諸了信任,而這份信任的重量連她自己也無法衡量。正如寧致遠所言,若非如此,為何自己一路上都沒有絲毫反抗,她相信隻要自己在最開始說出一字拒絕,寧致遠也會立刻停止,但自己並沒有。
“這不關你的事!”被人戳破心事,葉寒惱羞成怒連忙轉過臉去,不願麵對。
寧致遠怎會聽不出葉寒的口是心非,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卻莫名驚得葉寒心下一顫,似燙手的山芋般想要立刻掙脫,可無論她怎麽用力掙紮也沒能掙脫掉那雙握住她的有力大手,耳邊寧致遠,卻是如平靜海麵下的暗流湧動,“葉寒,南關江麵幾十丈之遠,你我尚能心有靈犀,如今煙雨輕濛,近在咫尺,為何你卻不願理我?”
誰能用畫筆如實地描繪出葉寒臉上此時的驚愕?
此時的她,目瞪口呆,黑白分明的清眸以呆楞為畫底,上麵星羅棋布地點綴著難以置信、驚喜和意外,猶如午夜中劈下的千丈閃電正擊中她的頭上。
“你,記起來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驚喜來得太不是時候,在她最沮喪之時,在她最抗拒之時,她捋不清自己的舌頭,說不好一句完整的話,當然她的思緒也沒整理好想說的話語,所以她聽著寧致遠繼續說著。
“我記起來了,早在饕餮居時我就記起來了。”寧致遠雙手抱著葉寒微微顫頭大雙肩,一臉溫雅滿載著激動和喜悅,“那日南關江頭,我迎立於甲板上,一襲藏青色長袍,一如今日這般。當時的我因心中愁慮太多卻無人可以放心傾訴,所以才到甲板上吹吹風散散心,可我卻無意抓捕到一束從江對麵投射過來的目光,不是探知、好奇和同情,那更像是知己道訴著相似的心聲,輕吐著你我類似的愁緒和無處安放的孤獨,而且”
說到這兒寧致遠突然停了停話語,正聽到高潮處的葉寒連忙追問著未完後續,“而且什麽?”
“而且那日我還匆忙而來,滿含期待就是想確認是否有此人,整樓尋遍卻未能尋得此人,後來我還懷疑那隻是自己的一場臆想,直到那日從雲州府回來你拿出一襲藏青色長袍給我,”寧致遠凝視著葉寒,不敢眨眼,淺笑說著自己失而複得的驚喜,“而且指名道姓一定要我穿,我雖有幾分奇怪但從未深究過其中,然後你一次次丟出不同的線索讓我追尋謎底,遠到藏青色長袍,近到去年江上水匪之事,還有花折梅驚人的武功都讓我一步步接近謎底。知道我為何在饕餮居那日才認出是你了嗎?”
突然,寧致遠對聽得入迷的葉寒問道,當然他也沒預想呆楞中的葉寒能立刻回答,反而更像是他等不及葉寒的回答,搶先說著答案,眉眼盡是裝不下的歡喜,“說起來這還得感謝花折梅。那日我去朝冠樓沒找到你,然後下樓離開時卻見幾個夥計按著花折梅狂揍,我當時隻是無意瞥了一眼就走了,所以後來每次看見花折梅時我都覺得他眼熟,直到那日在饕餮居時你小聲威脅花折梅別再搗亂,否則你就揍死他,而我也不小心聽見了”
“然後你就都記起來了?”等不及寧致遠說話,葉寒搶先替他說完,可卻忽然氣上頭來,“你既然當時就已經知道了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耍我很好玩嗎?”
看著身邊炸毛了的葉寒,寧致遠伸出雙手將她抱入懷中,輕柔化解了她的憤怒,“當然不是,我也是在你走後不久才想通一切的,本來我打算當時就來找你說清楚,可是卻發生了一些事需要處理直到今日上午才有時間,然後我就迫不及待來找你了,你沒看見我連馬車小廝都沒來得及帶嗎?”
寧致遠如此誠摯道著歉,葉寒本來就沒多少氣就直接煙消雲散了,兩人莫名安靜下來,又莫名不約而同相視一笑,人生千轉百回不止,到頭來緣來還是你。
這處莊子很大,撥開迷霧的兩人沒有行到草深處,而是在一株較大的櫻桃樹下,尋了一處幹爽空地並肩躺下,頭上滿眼懸掛著雨青葉瑪瑙櫻桃,身下是清新的芳草氣息,四周煙雨依舊朦朧,最是寧靜。
交心談心,是兩個孤獨人互相治愈的最好良藥。
葉寒雙手枕在頭下,鞋子裏外早是積水,索性脫了鞋子翹著二郎腿,體驗一把難得的自由。寧致遠也有樣學樣,甚覺悠閑自在。他雖受世俗禮儀教導,但並不覺葉寒此舉有什麽不好,而且兩人把話說清後,有了更多的默契和了解,人生不就是求一個能懂得自己的人嗎?
“寧致遠,跟你說會話,心裏舒服多了。”
葉寒閉眼聆聽著世界的寧靜,身邊平穩的呼吸聲是如此的微弱卻讓她莫名安全,還有緩緩傳入耳中的低沉聲音,“你不是說我是樹洞嗎?我這個樹洞就是專門給你一人傾訴的,是你葉寒的專屬樹洞。”
沒想到謙謙公子溫文爾雅,說起情話來也是如此的與眾不同,葉寒不由輕輕笑出聲來,心想著,人生得一知己,她這輩子也值了。
低沉的聲音繼續,回蕩在葉寒的耳洞中,“如果你還有什麽想傾訴的,我這個樹洞隨時都在,洗耳恭聽。”
葉寒聽後身子緩緩坐起,寧致遠果然是最懂自己的人,自己還未開口他便已經知曉自己的心思,“唉……”,一聲幽怨的長歎,是惆悵,更是葉寒無邊的無奈,隻見她無力趴在自己雙膝上,話說的是如此蒼白,讓聽者卻莫名揪心。
“怎麽說呢?這樣說吧,我在元州時家後麵有一座山,有一天我為了早點回家就走了一條小路,雖然之前從未走過但聽村裏老人說過,所以剛走上時並不覺得陌生,就算最開始有那麽一點害怕也漸漸消失殆盡,可是”
說到這裏,葉寒話語中的丁點輕快也隨之煙消雲散,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可是,走到沒多久我突然發現,自己走錯了,這條路並不是村裏老人說的那條路,而是一條完完全全沒人走過的路,沒人知道它通往哪兒,也許是平坦大道,也許是懸崖深淵,而且也沒人知道在這路途中會發生什麽、會碰上什麽危險。然後,我就害怕了,我退卻,我想回到最開始走的那一條熟悉的路,可是我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早已迷路,身後除了雜草叢生枝林密布外,什麽都沒有,我隻能站在原地,茫然,無措,驚慌,吃著自己內心的恐懼。”
又逐漸陰黑下來的天空,籠罩著青山失顏,風緊逐盛,未被雨水折彎腰的青草也被迫承付於它的腳下。這時的世界安靜極了,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收回裸露的雙腳藏在裙擺下,葉寒收攏著衣襟抵禦著冷濕的夏風,不時回頭,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寧致遠沉思的目光中,而她就是那道靜謐目光的終點。
兩人沉默不語,對視著彼此都懂的心語,然後又突然相視一笑,寧致遠仰躺在櫻桃樹下,可目光還是望著葉寒,不曾變過,“這就是你一直悶悶不樂的原因?”
“嗯!”
葉寒點了點頭回應。穿越的事畢竟是太過荒誕,即便對方是寧致遠,她也真的不敢直說,估計她剛才的比喻他也聽出來了,隻不過他永遠也猜不出自己的比喻之物到底為何。
寧致遠閉眼聽風,周圍風雨越近,他越雲淡風輕,並未執著於葉寒的“隱瞞”,“這路都是一樣的,都是人走出來的,為何要怕?”
“那如果是你,你又會如何?”
“我?”寧致遠突然睜開雙眼,目光是如雲銷雨霽般的清明,“對我來說,怕是沒有用的,與其在原地坐以待斃,還不如勇往無前地走下去。“
葉寒感歎道:“那是你,你永遠不會知道獨處一全然陌生之地的感受,那就像是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蟒蛇,一點一點把你吞咽下腹。”
寧致遠凝視著葉寒,然後卻突然笑著坐起,“這樣說吧,葉寒,同樣是一條陌生的路,為何在發現與未發現之前,你的態度變化有這麽大?”
見葉寒沉思不語,寧致遠細心分析著,“這條你從未走過的路從一開始就是陌生的,你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你發現它是陌生的,換句話說,如果你一直以為它是那條他人口中之路,你還會驚慌失措嗎?”
葉寒的答案顯然是“不會”,可她還是茫然地抬起頭,猶如求救般望著寧致遠,“可實際上,它不是這樣的!”
她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雖然她很讚成寧致遠所說的一切,可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不放棄的抵抗,連她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何抵抗,反正不是這樣的。
從茫然到焦急,寧致遠看著葉寒表情的變化,心疼又不忍,“葉寒,你忘了,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你沒走過的路,與他人所說的‘熟路’毫無關係。既然在沒發現之前你能走得好好的,這也就說明你有能力走完餘下的路,你的擔憂害怕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可”,葉寒麵露糾結,可能她自己連糾結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它不是他人口中所說的那一條路!”
不是她所熟知的曆史,不是她知曉的朝代,這是一個陌生的甚至是從未有過的時代,是如此虛無,可卻又真真實實存在。
“這不是重點,葉寒,你所糾結你所害怕的是對前途的未卜,你錯把他人說過千百遍的路誤認為此路,所以你才會無所害怕,可是從你踏上這一條路時,這就是一條完完全全陌生的路,你的知道與不知道,恐懼與不恐懼,都沒有什麽用,既然退路全無,勇敢地向前走也不失為一種生機。”
“生機?”葉寒喃喃重複著,心底垂死掙紮的害怕與迷失依舊固執不肯離去,她終究隻是一個命運作弄下的悲劇,除了任由擺布還能如何。
山風吹亂了葉寒的三千煩惱絲,寧致遠仰躺在地,他的視野也隻能看見葉寒僵硬著的瘦削背脊,風隨心動,如果說在這之前葉寒是一種頹廢的平靜,無為粉飾著茫然,那麽現在的她就是包裹在一團不甘心的氣憤中,嬌小的身軀聚集著滔天的怒氣,怨著老天的不公。
兩人在南關從未見麵就一見如故,如此心有靈犀,葉寒的細微變化寧致遠都看在眼裏,“既來之,則安之”,突然他握住葉寒的手,冰冷還帶著雨水的涼意,輕微的顫抖傳遞著未知的恐懼,一一都落在了寧致遠的手心裏,即使葉寒察覺後使勁掙脫幾回,無奈氣急之下還狠咬著寧致遠手腕出血,可他除了悶哼一聲外自始至終從未放手。
好似一場無中而來的較勁,兩人拉扯一番直到葉寒精疲力竭,而寧致遠的手早已是血肉模糊。
葉寒愧疚,不知說什麽好,隻好轉過頭逃避,嘴角血色未涸,舌尖上還回蕩著溫甜的血腥味,而寧致遠見著葉寒別扭的女兒家樣,無視手上鮮血淋漓,淡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輕鬆的笑意來。
雨又淅淅瀝瀝地落下了,如細絲墜入溪河不見,如晶瑩露珠垂掛青草尖,又如玉珠落盤劈劈啪啪打在頭頂的櫻桃樹上,然後又順著葉葉紋理滴滴答答沒入土中。
晚來風急,更別說伴著瓢潑大雨好生猝不及防,葉寒“被風”一下吹倒在地,順勢躺在寧致遠身旁。兩人好似早有默契一般,靜默不語,良久,葉寒才出聲說道:“那個剛才你的手,對不起。”
因愧疚心虛,葉寒不敢與寧致遠直視的,隻好學著鴕鳥低著頭,撕下裙擺上的一條細紗,小心地替他包紮著傷口,聊表歉意,而寧致遠倒不關心這個,隻說道:“現在你心情好多了吧?”
葉寒聽後一愣,討厭被人屢次看穿心意,報複性地用力把紗布打結好,然後拍了拍手背對著寧致遠不說話。
看著葉寒這樣的孩子氣樣兒,寧致遠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既然元州回不去了,就在雲州好好過下去,這裏有我。”
寧致遠這是誤解自己因為有家不能回才如此消極,葉寒聽後一笑,既不否認也不點破,隻覺心裏暖安,當處在人生低穀時,有這麽一句“這裏有我”,簡簡單單,平平凡凡,她知足了,還好是背對著寧致遠,否則讓他看見自己紅潤的眼眶就不好了。
風不知刮了多長,雨不知下了多久,除了天邊還未下去的天白色,天空已是一片昏黑,即使走在泥濘小路上還能依稀看見腳下的路途,但抬頭望眼周圍全是昏色模糊。
葉寒也學著寧致遠仰躺著,雙手卻拿著寧致遠受傷的手細細端詳著,寧致遠也默許著葉寒對他“動手動腳“,良久,葉寒盯著層層包裹紗布的手,輕聲道著,“謝謝!”
說完,葉寒就對著傷口處輕落下一吻,即使隔著層層紗布,寧致遠也隨之一震,十指修長的右手頓時變得僵硬發木,徹底遂了葉寒的“玩弄“。
葉寒輕輕淺淺的聲音不停,溫熱的氣息落在紗布上卻激起傷口難耐的騷癢,讓寧致遠渾身又是劇烈一震,“寧致遠,我喜歡你,或許是從現在,或是那夜月下酌酒,又或許早在南關之時,”突然葉寒坐起,目不轉睛地看著寧致遠,追逐著他臉上可能存在著自己渴求的答案,“寧致遠,你喜歡我嗎?”
這可能是葉寒這輩子再加上上輩子做的最勇敢最瘋狂的一件事了,可是她還是做了,她在這個時代太孤單了,就如寧致遠剛才勸說的那句“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她無可奈何來到這個時代,她會盡自己的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之事,愛自己想愛之人,無論結果好壞,隻求痛快一場,也不妄此生了。
所以,葉寒正色再次認真問道:“寧致遠,你喜歡我嗎?”
迷茫,恐懼,不安,害怕太多太多的負麵情緒交雜在她的生活中,這次突然知道自己所處的時空是一個從不存在的時代,這個驚人的事實無疑是壓倒她最後的一根稻草,讓她徹底淹沒在溺死的潮水中,可她不想死,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舍不得死,所以她要自救,她需要一個救她上岸的人,而寧致遠就是恰好從岸邊經過的那個人。
顯然,寧致遠沒有葉寒直接,他的手緊緊回握著葉寒的手,麵色沉思裏更多的是徘徊和為難,“葉寒,你不懂!”
他十歲便來北齊為質,他身上還有他未完成的責任、肩上還有應承擔的重擔,如石如山,可能他的一生都不能屬於自己的,他又怎能應下葉寒這份感情。這次若不是青川走頭無路請他來開解葉寒,說不定他至死都不會點破兩人的情緣。這一步已然走錯,若再任之錯下去,就真無任何回頭路了。
葉寒何嚐看不到寧致遠的難意,雖然她不是十分知曉,但他承擔的一定不是簡單一普通世家所應承受的,他的猶豫甚至是退卻,她的雙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她卻立即一下緊握住打算放開自己的手,目光堅定,“寧致遠,我葉寒隻是一平凡女子,我不求與你廝守終生,也不求你對我負任何責任,更不會向你強求什麽,我隻求在你我兩人之時,一心於我,一心隻有我便好。”
夜終於落了下來,伴著纏綿的黃梅柔雨,青山入睡靜水細流,野草幽芳在,獨遺二人中,彼此的靜默溶於雨夜裏,不動,好似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彼此。
寧致遠思索半晌,掙紮徘徊過,最後還是無奈發出一聲歎息,“葉寒,若我應下,對你不公平。”
“嗬”,葉寒突然笑出聲來,好似瘋癲嘲諷他人的看不穿,“寧致遠,你當我葉寒是斤斤計較的乞討者嗎?我喜歡你,並不代表我永遠都喜歡你,更不代表我未來的丈夫就是你。人這一輩子太長又太短,說不定什麽時候你我就不在了,趁著我們現在還活著,還彼此心有愛意,放手大膽地愛一回,即使沒有結果又如何,難道事事都必須花好月圓嗎?”
葉寒坐於寧致遠身旁,黑夜至黑,聲音成了彼此唯一交流的手段。她聲音急促,追逐著步步退讓的風中人,她焦急,但一番肺腑之言落下,她的聲音變得平靜輕緩,猶如金黃夕陽下潺潺柔和的小河流淌,“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一位‘朋友’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很多種類多酒,卻隻在最美好的年華,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寧致遠,你懂我的意思嗎?”
“與子相悅,隻論鍾情,”雙手因為緊握才在冷沁的雨夜裏取得一絲溫度,雙手因為交疊相擁才連接了兩個彼此孤獨的人,寧致遠輕輕回握著葉寒的手,落定決心,“傾心於寒,再無二人。”
這次,葉寒笑了,即使黑暗看不清彼此,寧致遠也能想象出葉寒輕柔的笑容,如冰雪三月消融,春暖花開,“寧致遠。”
“嗯?”
“沒什麽,我就就是想叫你一下,確定你在,怕你突然反悔跑了。”
寧致遠捏緊手中的小手,低沉嗬笑,“真是個小丫頭,我這不是唔”
低沉輕和的嗓音還未說完,就被一唇柔軟襲來堵住了嘴,壓在身上的重量不重卻輕易地撩撥開他的心扉,一吻唇齒交纏,輕扯撕咬,依依不舍結束,葉寒傲然跨坐在寧致遠的身上,內心翻騰著抑不住的小邪惡,一邊想著一邊手指還輕柔揉捏著寧致遠的嘴唇,果然壞事不能做多,真是讓人上癮。
“葉寒,你別這樣”
黑暗中的突然襲擊,讓寧致遠猝不及防,等一吻結束後他才在回味無窮中找到殘留思緒,卻口是心非說著違心的話,而葉寒哪管如此,既然重活一次,一切想開,自是要人生得意須盡歡,盡情活在當下,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是冷靜問了一句,“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現在就停止。‘
兩世從來沒想過的霸氣語錄終於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了,葉寒終於體會到其中的爽意,怪不得電視劇中那些霸道總裁喜歡玩這招。手亂摸著身下毫無反應、甚至是嚇得僵硬的寧致遠,葉寒心裏那是一個酸爽,嘴裏還假意說道:“你要是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衣帛撕裂聲,響徹靜謐的雨夜,雖是短暫無比卻異常撩人讓人想入非非。
當然這是葉寒強行壓倒寧致遠的局麵,她根本就沒等到寧致遠回答就直接撲倒在地,不,錯了,寧致遠從一開始就躺在地上,應該說是她色心一急直接撲到了寧致遠身上,誰讓唐僧肉美讓她毫無矜持和節操。
葉寒現在才不管什麽矜持節操,能吃上肉才是最重要的,她不知道她與寧致遠到底能走到多遠多久,隻求在彼此相愛之時,無懼無悔,莫留遺憾,有道是春宵苦短及時行樂,何必想得太多,徒添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