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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盡寒雪真顏色,還是夢中好(中)

  思緒千轉間,淺陽東升偏西下,搭載著葉寒母子的馬車已緩緩進了軍營,然後在將軍主帳停下。


  葉寒站在近在咫尺的營帳外,見盈尺積雪緊連青灰主帳,卻涇渭分明互不侵犯,就好似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陌生人,熟悉又疏離,一如她與青川一般。


  “娘親,你怎麽不走了?是不是累了,走不動?你把手給阿笙,阿笙牽著你走。”見葉寒停駐不動,阿笙懂事上前關心問道。


  隔著厚厚的毛絨皮套,阿笙的小手主動握著自己的手,葉寒輕輕握住,心中忐忑頓時去了不少,低頭看著正仰著頭望著自己的阿笙,衝他放心一笑,悄聲說道:“娘好久沒來軍營了,有些怕,阿笙是個小男子漢,能帶娘進去嗎?”


  阿笙將葉寒的手握得更緊,小臉無懼,好言好語安慰著葉寒,“娘親別怕,阿笙在你旁邊,阿笙會保護你的。”


  天朗雪淨,萬營千風,葉寒任阿笙牽著自己一步步走進將軍主帳,明明這裏自己來過不下千百次,可她現在卻根本不敢進這裏。


  這近幾個月來,自己每每希望而來,次次都是失望而歸,她心裏清楚青川是在有意無意避開自己,不願意見她,可人心裏的熱度不似東流的水總是延綿不盡,這失望的次數多了她雖然還不至心灰意冷的地步,但也漸漸滋生了幾分不該有的懼意恐慌,就如現在這般,她已不能如以前那般信心十足了,她開始怕了,她怕一帳之後又是寥寥落落的空無一人,她怕滿帳的清冷孤寒從頭到腳澆透她全身,她怕獨自等待後等來的又是一場空,然後心漸灰、意更冷,淚如雨下也彈不起幾葉輕塵。


  空空蕩蕩寂寂清清,葉寒望著帳內的空無一人,微垂著頭低眸不語,看不出是失望還是傷心,又或許是習慣了吧,連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傷心還是失望。


  “娘親,爹爹不在軍營嗎,怎麽沒看見爹爹?”阿笙走在前麵,沒看見葉寒此時臉上眼中的失落,轉著小腦袋在帳中四處尋著青川的身影。


  葉寒強顏歡笑,藏好臉上不該有的神情,輕輕摸了下阿笙的頭頂,安撫道:“軍營事忙,可能你爹出營辦事了,要過一會兒才回來。”


  話剛說完,就聽背後傳來一聲輕浮悅揚的傲嬌聲,像極了那三月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卻錯亂了時節開在了嚴寒隆冬裏,“葉寒,你來軍營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花折梅一手掀開青灰厚重的帳簾大步跨了進來,沒先聽見葉寒回話,雙腿就被一軟乎的東西撞了過來,不由低頭一看。


  “花師叔!”阿笙尋聲扭頭一望來人,很是興奮跑了過去,說道:“花師叔,你上次教我的擎手十八落,我早已經學會了,你今天能不能再教我點其它的?”


  “你把阿笙也帶來了?”花折梅一手抱起阿笙坐在手臂上,有些吃驚,但看著葉寒欲言又止說不出的難為情,便沒再追問。


  帳簾半開半落下,寒風淺淺撲麵來,葉寒好似躲避般微垂下了頭,短瞬間再抬起時已是麵色如常,向花折梅解釋道:“阿笙不是放假了嗎?反正在端王府中無事,剛巧我今日要出府,便把他也一起帶上來軍營轉轉。”


  花折梅專心逗弄著坐在自己臂彎上的阿笙,沒怎麽仔細聽葉寒說的話,但也不難猜出她的用意。


  青川在全軍上下下了嚴律,封鎖了自己的任何消息,除了他們幾個親信外誰也不知道他每日的行程安排,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葉寒才會在軍營屢屢碰壁,而今日是她的生辰,她還特意把阿笙也一並帶來了,看來她已經被青川逼得黔驢技窮了,試圖想用她與青川的孩子來見青川一麵。可惜她不知,青川是因為她的緣故才對阿笙愛屋及烏,若青川真打定了主意不願見她,即便她把阿笙帶來千百次,對青川亦是無用。


  “……他,在軍營嗎?”葉寒踟躕一陣,才低垂著眼小聲問道,很是沒有自信。


  彼時,從外傳來嘹亮震天的吼聲呐喊,正是千萬將士正在滄河冰麵上例行迎寒操練,即便隔了主帳十幾丈遠也能清晰聽見,如身臨其境,自是很輕易將葉寒細微如蚊的聲音淹沒在洪波江流之中。


  花折梅依舊逗弄著懷裏笑得好不開懷的阿笙,看他樣子應是沒聽見葉寒說了什麽,隻不過那雙飄浮流轉的桃花眼還是微微凝住了一瞬,但很快就不見,如一滴水滴入了水中。


  阿笙透著帳簾縫隙看著遠處冰麵上將士操練熱火朝天的景象,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伸著小手指著連忙問道:“花師叔,那是什麽,好熱鬧呀?”


  “那是士兵在例行操練,想去看嗎?“花折梅問道。


  阿笙小手十指糾結著,心裏很是掙紮,他答應了陪娘親來軍營裏找爹爹,可爹爹人還未見到自己就先行中途離開,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師公說過這叫言而無信,男子漢不能做,但是……阿笙望著冰麵上揮刀持劍的對打場麵還有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呐喊,難掩心之所向,於是抬著頭直勾勾地望著葉寒,可憐巴巴喚了一聲,“娘親……”


  葉寒被阿笙這可憐的小模樣給逗樂了,莞爾一笑道:“你想去就去吧!但是你得答應娘親,隻可在旁邊觀看,不可打擾將士練兵,知道嗎?”


  阿笙自是答應,大大點了個頭向葉寒保證不會闖禍,便被花折梅輕飄一下帶出了主帳。


  葉寒望著已行至遠處的鮮紅身影,心裏比誰都清楚花折梅這是在躲避她。花折梅是知道青川行蹤的,但他自青川幼時便跟隨左右,忠心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抹不掉的,所以他是不會背叛青川將他的行蹤告訴自己。她雖有失望但亦不想強人所難,所以當他帶阿笙觀看練兵為借口離開時,自己也沒強作挽留。


  “秋實,你把我給花折梅做的吃食送到他的營帳中去。”葉寒轉過頭來對站在一旁的秋實吩咐著,還體貼補充了一句,“你等會送完東西後,若是想去趟夥食營就去吧,不用著急回來。”這也快過年了,也該讓秋實去看看她的夥房老朋友了。


  “謝謝夫人!”秋實聽後自是大喜,喜慶的圓臉生著一個大大的笑,都快把眼睛都擠沒了。


  見秋實提著食盒興衝衝出了營帳,葉寒也不由感染了幾分喜氣,無言笑了笑,然後對常嬤嬤也說道:“常嬤嬤,你把深紅漆底的食盒送到解神醫處。你比秋實心細,去後你幫我向解神醫問下王爺的傷是否已經痊愈,還有傷後該吃的補藥以及忌口都幫我問清楚一點,莫記漏了。”


  常嬤嬤微微俯身回道:“夫人放心,你吩咐的事老奴都會記著。”


  帳內的人接連散去,葉寒轉過身來,望著這空空如也的偌大主帳,清冷孤寂無處不在,然後眼中憂愁隨即再起,青川,他……還是不肯見自己,即便今日是她的生辰。


  葉寒緩步走至書桌旁,桌上左邊公函約有兩尺高,如山成垛壘列著,右邊則低矮少物,僅有筆墨紙硯規整擺置,而在書桌中間有一則未批閱完的公文正大大咧咧敞開著,與端王府書房內的擺設沒有什麽區別。


  公文上的內容葉寒無心一看,倒是右前方處的青瓷筆擱上,呈傾斜的毛筆或許是因沾墨太濃太重,濃稠的墨汁順著光滑的筆杆在筆頭處暈染出一小片積窪來,因筆頭離桌上這一則正在批閱的公文很近,黑黝的墨汁已在公文邊緣處浸染出一不小的黑塊。


  葉寒見之,小心將其移開,拿紗絹壓實在黑塊之上將未幹多餘的墨汁吸走,還好墨汁量少,未弄髒公文上的字,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紗絹吸走了公文上多餘的墨汁水分,冬日幹燥,帳內爐火生暖,葉寒將之在爐火前烤了一下,就幹了七七八八,然後小心將之折疊歸好,放置在一側壘成小山的公文堆上。至於桌上那一灘半幹涸的墨跡,葉寒也一並小心將之清理擦幹淨,畢竟這一堆公文都是些緊急的軍務和利民的大事,離得這麽近,若不小心弄髒了誤了大事可怎麽好。


  葉寒低頭小心擦拭著,因墨跡處離墨硯不遠,她怕一不小心將墨硯碰到了,到時墨硯中的墨汁流得滿桌都是,可就得不償失了,所以身子在站在離墨硯遠的書桌內側,小心避開著。


  不對!


  腦中突然精光一閃,葉寒頓時凝住了身,正在書桌上擦拭的手也一並僵硬不動,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毫無焦距,眼珠子卻飛快地轉動著。


  葉寒連忙低下頭來,看著手中已染成半黑的紗絹,再看著紗絹一旁墨硯中晃動未凝固的墨汁,心下納悶不已:今日小寒,風冷天寒,可說是滴水成冰,即便是營帳中爐火生暖但也僅限於不凍人而已。若青川真是早早離開軍營,這墨硯中的墨汁應該早凝固了才對,可……墨硯中的墨汁非但沒有凝固,就連筆擱處毛筆低落的墨暈都未完全幹涸……


  頓時,葉寒的心慌亂得不行,就像是有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撞得她心扉亂動,連忙幾步跑到營帳門口,焦急詢問著帳門前的守衛,“將軍剛走多久,他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守衛低頭請罪回道:“回夫人,屬下換崗在此還不到一刻鍾,未曾親眼看見將軍何時離去,更不知將軍所去何處,還請夫人恕罪。”


  不到一刻鍾,沒看到,這兩個信息看似無關緊要,對葉寒卻猶如隕石墜地,撞得她心間激烈晃蕩,她不禁回頭直望著營帳中的空無一人,目光直接落在那分隔前後兩帳的紫沉檀木屏風上,震驚詫異,亦或是驚喜,在她黑白分明的雙眸中交匯激蕩,攪得眼中的清明如水開始晃蕩湧動起來。


  寒風一許撲麵去熱,葉寒從難以置信的激動中漸漸冷靜了稍許,亦或許是失望打擊她太多,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今日這意外之喜,再三謹慎問著守營士兵,“那在我來之前,這營帳可有人進來過,尤其是那方書桌,可有人靠近過?”


  守兵認真回道:“回夫人,在您來之前將軍主帳無人進出過,至於帳中那一方書桌,屬下隨剛換崗來此不久,不知之前事宜,但屬下可以拿項上人頭保證,那方書桌應也無人靠近過。”


  全軍誰人不知將軍主帳乃營中重地,而主帳中放置機密軍政大事的書桌,自然是軍中的重中之重,除青川一人,無人無令不可越矩,有違者軍法處置,她自是知曉,但她怕有人曾送公文前來或動過書桌,她怕自己又空歡喜一場,白白又生一場失望。


  營帳不大,一扇巨大的紫沉檀木屏風,一卷垂地的青灰簾帳,將之分隔成兩半不同的空間。


  前帳辦公,後帳休憩,她當初被青川從紅綾鎮擄到並州時,醒來第一眼就是在這將軍行轅的後帳之中,在這並州的幾年裏她也數次來過,可今日……葉寒踱步不前停頓在一簾青帳之外,簾長不過十尺,簾厚不足三寸,卻如城牆鴻溝生生將他們兩人隔在了兩個世界,簾前是她,簾後是他。


  纖細的手半舉在空中,指尖輕觸青簾粗麵上卻遲遲不動,害怕猶豫,擔心踟躕,來回徘徊,久久不決,長簾一掀這麽簡單一動作對她來說頓時變得萬分艱難。


  隆冬時節的天,營中爐火也隻能驅走一半的寒,剩下的一半冰寒或漂浮在空中凍人臉,或沉積在地上冰人腳,或附著在桌椅書架之上觸手一掌心的寒,或纏縛在眼前隔帳青簾之上,可當手輕觸在粗糙簾麵上時,微涼的指尖卻感知不到半點冬寒。


  葉寒站在簾外未動,卻心慌如潮,舉在半空中的手顫顫微微輕輕貼在青簾之上,掌心頓時便觸了一手的暖,不是營中爐火中幹燥燙人的暖,而是人口鼻之中呼出的溫濕暖氣,一次次毫無保留地噴灑在青簾之上,燙得葉寒微涼的手心好生暖和,而這暖意隔著一簾青帳還在不斷噴灑出,驚喜激動撞擊得心房怦然作響,可葉寒卻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


  人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對於想要的人與事物我們可以為之不顧一切奮力追逐,可當它就在我們麵前,觸手可及時,我們卻徒生了不該有的猶豫和遲疑,好生矯情,也好生奇怪。


  葉寒自己也說不清這種奇怪又矯情的心理,明明青川就在一簾之後,隻要她伸手一掀就可以看見數月未見的他,可她就是生不出足夠的力氣和勇氣掀簾一看,“近鄉情更怯”,而青川就是她不敢看的那個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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