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殫精竭慮皆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上)

  這廂,太極殿眾朝臣正吵得不可開交,而遠在後宮的長寧宮卻安靜沐浴在秋日輕柔的溫暖陽光中。碧空澄淨,琉璃瓦明,畫樓雕欄金粉淡,欄外一從清茉露凝香,鶯啼三聲鳴,宮人自顧行,從容靜謐,怡然自得,隻因此處乃是北齊當朝皇後的居所所在。


  按北齊祖製,北齊曆代皇後本來應都住在皇後所居的正陽宮,但葉寒因不喜正陽宮中奢華浮繪色,便選了這簡素幽靜的長寧宮作為自己在宮內的居所,青川自是不會反對,且長寧宮離他處理政務的成德殿較近,他自是樂見其成。


  金烏東臨空,墜墜似鳴鍾,此般時辰青川應已在太極殿上朝聽政議事,葉寒自也不會長賴在床上不起,待青川離了長寧宮不久便強撐著酸軟的身子起床梳洗,隻因今日一品驃騎大將軍夫人,也就是現已貴為一品誥命夫人的江流畫將入宮麵見。


  葉寒與江流畫多年姐妹,兩人見麵自是無多虛禮,簡單行禮一拜後,葉寒便讓江流畫落席就座,多日不見的兩姐妹便又如閨中未嫁時親密閑聊起來。


  “今日怎麽沒見帶明珠也一同入宮來,可是嫌我這兒不好玩,不願再來了?”宮中規矩繁多,處處受束縛,葉寒難得與江流畫見上一麵說點知心話,心情自是不甚喜悅,開口便是含笑打趣道。


  殿中宮人還在,江流畫有些拘謹,淡笑回道:“皇後娘娘說笑了。宮中物華琳琅,應有盡有,小女又正是貪玩愛鬧的年齡,再加上皇後娘娘您這般寵她,小女又怎會不願入宮見您這位姨母?隻是小女也到了該啟蒙的年歲,府中特地為她請了一位女先生教她學禮識字。女先生嚴苛盡責,每日必讓小女晨起受習,一日也不許休怠,所以小女此次才未能隨臣婦入宮見您。”


  江流畫說話間,茗茶已沏好悄然奉上,葉寒便抬手摒去了殿中宮人,然後卸下一身規矩架子,斜著身子手半撐在案幾上,歪著頭好奇問著江流畫,“明珠這又是做了什麽,惹你這般生氣,連把女先生都請了來?”


  殿中已無他人,江流畫也放下滿身拘謹,與葉寒閑話家常道:“還不是前些日子我教明珠識字。一頁字不過百,學了一月竟念錯了一半以上,就連承文承武兩個弟弟都比她認識得多,我隻好罰明珠抄書,明珠哭鬧不願就向陸知哭訴,陸知一向又偏愛明珠,一個勁兒向我求情,說什麽將門虎女,不需要識這麽多字,父女倆一唱一和,氣得我當天就請了一位教書嚴謹負責的女先生入府,明言下令不許陸知摻合,省得妨礙我教導明珠。”


  葉寒聽著陸家的家長裏,很是著迷,將冒著熱氣的茶杯輕輕推到江流畫麵前,勸道:“讀書識字是個耐心活,明珠聰明,隻是太小心性未定,等她再大一點懂了事自會明白你這一番苦心,你現在也無需逼得這麽急,要不然你這個小棉襖可就不跟你親了。”


  對於葉寒這番玩笑威脅江流畫自是不怕,笑回道:“我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再怎麽跟我疏遠又能疏遠到哪兒去。隻要是對她好的,就算明珠日後怨我這個當娘的,我也不在意,我現在最怕的就是陸知這根木頭出來跟我唱反調,拖我後腿。”


  “陸知疼明珠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與他置氣。”葉寒含笑勸說道。


  自家那根又倔又硬的臭木頭,江流畫才無心與之理會,隻與葉寒無奈感慨道:“若是明珠如阿笙這般乖巧懂事,我哪至於這般操心,可陸知隻知一味寵著明珠,任由她性子胡來,明珠現在已經五歲了,再這般下去,日後長大了有哪戶好人家敢娶她過門。若是可以,我真想向您求一道懿旨,將明珠送到宮裏來學學規矩,到時候我看陸知這根木頭怎麽包庇明珠!”


  葉寒聽後不禁失笑道:“將明珠送到宮裏來?你這當娘的也真舍得?”


  “再舍不得又能怎麽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今年剛入秋陛下親下禦旨,讓太子明年二月年滿八歲便遷居東宮,你心裏不也一樣舍不得,可最終還是沒有阻止。”江流畫感同身受回道。


  唉……葉寒眉頭微蹙,心裏縱有千萬不舍苦楚也隻能化作一聲歎息,多是無奈,“過了今年這個年,不久阿笙就滿八歲了,按照祖製他是得搬去東宮獨住。阿笙大了,也是個小大人了,他也該離開獨自學著長大,哪能再一直留在我身邊。”


  江流畫握著葉寒的手,心疼遠甚理解,“你就隻有阿笙這麽一個孩子,他是你的心頭肉,眼看不久就要離開你搬去東宮獨住,你這當娘的哪會舍得。你我姐妹,在我麵前你就莫要強撐了,你心裏有什麽不快大可說與我聽,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好幫你排解排解。”


  長安故人少,深宮兩年其中苦悶何人能知,也就隻有流畫偶爾進宮與她閑話家常,聊以慰籍,“為人父母,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一直留在身邊承歡膝下,可我心裏也明白阿笙除了是我的孩子外,也是北齊的太子,更是北齊未來的帝王,他肩上有他該負的責任與重擔。我若一味不舍不放他離開,才是真真害了他。你方才不是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想這也許就是我能為阿笙所作的長遠打算了。”


  “既是明白,你又何必心緒難平,鬱鬱寡歡?”自進了長寧宮見到葉寒起,她滿臉愁緒之下總蘊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怒氣,江流畫與她說了這麽久也不知她到底因何而氣。


  葉寒忽深了眉頭,心有千言欲做傾訴,可轉念一想還是無奈作了罷,這深宮之中天家之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她實在不願把流畫牽扯進來。


  一時無語,偌大的殿宇無比寧靜,葉寒微垂著頭雖作強顏卻難掩重重愁色。江流畫見之,自是心疼不已,可無奈她人微言輕幫不了她,隻能故作輕鬆笑著打趣道:“你呀,真跟我家那根木頭一樣,疼孩子如命,而且都離不開孩子。這東宮離長寧宮來回不過才半個時辰,在你看來卻像是千山萬水永不得見一般。要我說,阿笙搬出去也好,一直跟你與陛下住在一起,總會碰到不方便的時候。”


  江流畫邊說著,邊伸出手去將葉寒微落的衣領向上提了提,遮住脖頸上那一排清晰可見的吻痕,葉寒頓時便羞紅了臉,連忙伸出手來將滑落下來的衣領仔細整理一番,確保將不能讓人看見的地方都完全遮住後才敢放心放下手來。


  “我現在終於知道陛下為何要讓阿笙搬去東宮住了。”江流畫意味深長看著葉寒,揶揄道。


  鬱色雖深卻難擋羞意突猛如虎,葉寒頓時便暫忘煩惱,羞紅著一張俏臉,連忙拿起一方糕點去堵江流畫的嘴,這才不至於讓自己顏麵盡失,而兩姐妹就這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間,長寧宮外陽烏已正坐蒼穹當中,午陰嘉樹清圓。


  而此時喧吵如鬧市的太極殿仍紛擾不止,文武大臣混作一團,而金階之上正坐龍椅之中的青川卻如一局外人般絲毫不作影響,目光隻一動不動望向殿外那一方日晷上,見晷針細長的影子慢得如爬行的蝸牛一般,一點一點與晷針凹槽漸漸重合在一起,而此時後殿偏門微啟微合,一內侍如鬼魅無聲瞬間便溜進了太極殿,然後與金階之下旁側的站班內侍附耳小聲嘀咕一聲,然後站班內侍又立即上了金階傳給了陳福,陳福又不敢耽誤立即告訴了正坐在龍椅上的青川,靜止的墨眼這才如死去的餘燼忽雀躍一亮,瞬間回魂有神。


  沒人會對這一殿吵得人頭疼的喧囂紛擾有興趣,自然青川也不例外,臉上盡顯厭煩之色,立即開口言道:“北狄主動與我北齊交好是好事一件,可防人之心亦不可無,還是明日宣北狄公主及其使者上殿問話後,再下決定。散朝!”


  青川匆匆說完話,然後便匆匆離開了,這速度快得讓一眾正酣處論戰中的滿殿朝臣根本反應不過來,隻聽得剛從金階之上突然傳來一聲“散朝”然後坐在龍椅上的皇上就離開不見了,滿殿朝臣呆楞不已,麵麵相覷之後再也沒有再爭執的動力,於是便隨意整理下弄亂的衣襟,各自下朝歸去了,徒落下一個繁華落盡後的太極殿,空曠寂寥,讓人好不習慣。


  帝王之心就是這般如雲似海深不可測,他可以在何時隨意挑起事端,也可以在何時選擇讓它結束,因為他是這場遊戲的主宰,天下的主人,一切隻能以他為中心,公孫釋望著一眼金階之上那張已變得空空蕩蕩的龍椅,玉佛般的容顏似慈似悲又仿若無情無緒,隻無聲無息站在金階之前一動不動,仿若真是一尊玉佛,但一瞬之後便轉身翩然離去,不複回頭。


  出殿晷影微微偏西,正午已過,上了一上午的早朝的群臣正稀稀疏疏往宮門外走去,公孫釋也不緊不慢向外走著,可剛下了九重玉階便被等候多時的首席內侍陳福喊住,微微低頭一拜,隻言道“陛下請公孫丞相入成德殿議事”,然後還未來得及出宮的公孫釋便又出現在了成德殿中,而殿內,青川早已端坐在上,左側嘉座早賜。


  公孫釋向青川恭敬一拜,可剛在左側落席坐下,就聽見青川開口說道:“孟謙真今日很上道,看來你的遊說起了效果。”


  “孟謙真能幡然悔悟為陛下盡忠,實乃陛下運籌帷幄安排得當,微臣隻不過是替陛下去孟府跑了一趟而已,著實不敢居功。”公孫釋謙虛回道。


  青川突然一笑說道:“孟家有今日之地位全靠其他世族大家的支持,朕雖許下重利可讓孟謙真有所心動,但能讓他徹底背叛世家大族支持朕並幫朕對付這些成就他孟家的基石,沒有子英你的三寸不爛之舌可難成今日之結果。你既有功,朕自有賞。你已是中書令,執掌中書省,無上可升,這樣吧,再過不久便是你母親壽陽大大長公主的七十壽辰,朕將臨近池上、驥同兩縣擴入你母親封地內,你看可好?”


  “陛下之恩,恕臣不能受之。”公孫釋連忙起身回道,“池上產鹽,驥同多鐵,兩縣富裕非臣之微功應得,更非母親之福可受,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青川不以為然回道:“那就全當是朕這個孫輩的孝敬你母親這個姑祖了。”


  公孫釋更連連拒絕道:“那更萬萬不行!母親雖為中宗嫡女,一生卻未為國盡一分力卻受盡尊榮,已常與微臣言道受之有愧,如今無功又受大祿,以微臣母親之剛直秉性,定誠惶誠恐不會安心受之。若陛下真想賞賜微臣一二,不若將微臣母親封地內的稅賦免收一年,以讓當地受災百姓好度荒年。”


  “朕記得壽陽縣境內今年遭了蝗災,顆粒無收,災情嚴重,朕已讓戶部免了今年壽陽縣的稅賦。不過你這位中書令又向朕求到此事,朕自是不會拒絕,這樣吧,壽陽縣三年不收稅賦,讓災民休養生息吧!”青川承諾道。


  “微臣替母親還有壽陽縣全部百姓謝過陛下隆恩。”公孫釋跪地三拜謝恩。


  青川抬手讓公孫釋起身,然後吩咐道:“孟府那兒你不用再去了,眼下北狄使團來京,你為中書令,多與禮部做好接待事宜,朕要知道北狄此行所有的一舉一動。”


  “是,微臣遵命。”公孫釋麵色平靜,遵令回之。


  青川見之,邊處理著書案上的奏折邊說道:“上了一天的朝,你也該累了,回去吧!”


  “是。”公孫釋還是平靜回之,退後出殿,然後轉身,一步一步下了玉階,平靜離去。


  方才一直埋頭處理公文的青川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望著公孫釋逐漸離去的背影,目光頗是玩味,“陳福,你說朕的這位丞相是個怎麽樣的人?”青川突然問道。


  陳福在旁被問道,也不禁將打量的目光望著殿外已消失過半的公孫釋身影,想了想才認真回道:“公孫丞相這個人,老奴不知怎麽說,隻有一個比喻,不知恰不恰當。”


  “你且說來聽聽。”


  青川要起身,陳福連忙上前攙扶,邊說道:“老奴活了半輩子,自認見人也無數,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公孫丞相這般,不像個人。“


  “你這是在罵公孫釋還是在誇他?”青川聽後不禁輕笑一聲,戲謔道。


  陳福低頭回道:“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說,這位公孫丞相不論是容貌還是其德行,都不像是一位塵世裏的人,更像是一尊佛。”佛為慈悲,普渡眾生,而這位公孫丞相便是這人世間的佛。


  話說著間,青川與陳福已走出成德殿外,而殿外玉階之下,一片廣闊空地之上,公孫釋的背影已縮小成紅塵一粒,緩緩向宮門走去,直至出了第一重宮門消失不見,他自始至終他也未回過頭一次。


  青川望了望自己頭上這片天,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這片地,然後對著公孫釋已經離去的方向,意味深長言道一句,“這塵世隻容凡夫俗子,哪會有什麽佛。”


  陳福聽後,未言,低頭若有所思。


  朝事繁冗不斷,從卯時朝議到現下成德殿單獨議事,一直糾糾纏纏直到未時才勉強結束,陳福瞧著天上早過正午的日頭,立即著手為早膳後便滴米未進的青川傳膳,但卻被青川擺手拒絕了。


  今日政事已畢,又無大事可煩心,青川卻回坐殿中靜思不動,明明無事卻硬長留不走,著實與以往常態太過反常。


  陳福跟在青川身邊多年,可說是看著這位帝王長大的,怎會不知他此時的糾結心思,於是上前一步主動問道:“陛下,您今日處理政事也累了,要不老奴為你傳步輦回長寧宮休息?”


  一聽陳福這般提議,正閉眼冥思的青川不出意外睜開了眼看了下陳福,眼中頗是同意,但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同意,有些無奈說道:“現在太早,還是再等會兒吧!”


  陳福是青川肚子裏的蛔蟲,一聽便立即心領神會,沒再說話,但殿外步輦該備著還是備著,隻等時候一晚,便可立即動身去長寧宮,絕不會耽誤青川正事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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