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木偶
倒不是華世宜多心，司馬淳向來看戲聽戲，都是在宴會上，或者召請群臣，從來沒有單獨拉上一個臣子去聽戲的道理，估計是要跟她提燕家的事情。
一想到這裏，華世宜情緒內斂，跟著司馬淳身後往珠鏡殿去。
“有話想跟我說？”司馬淳見她麵上有猶豫之色，問道。
“是，關於漕運。”華世宜隨口找了個話題。
“這個方案，剛才你們在議論的時候，我已經看過了，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華世宜見她語氣平常，暗自鬆了口氣。
司馬淳看著清思殿附近所種植的紅梅，幽幽道“聽說你最喜歡青梅。”
“什麽？”華世宜詫異抬眸，然後反應過來，躬身道“小時候，臣的家中有大片青梅林子，所以偶爾懷念。”
“青梅太澀，你這樣年華的好姑娘，應該多喜歡些嬌俏的東西才好，這滿朝文武，都是男人堆，你可是裏頭唯一的紅粉英雄。”
華世宜不敢接話，隻能看到司馬淳繡鞋上的珍珠隨著她的行動而散發著光芒。
直到她的裙擺拖尾掃過她的官靴，華世宜才繼續跟了上去。
“衛卿的府邸，倒是種了青梅，你可去看過？”司馬淳見她跟上，兀自說著，華世宜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岑湘領著宮人跟在後頭，差不多十步遠，並不接近了。
“臣……臣看過一回。”
司馬淳眸光掃到她的臉上，“如今這個時節，能開出青梅花可算是美不勝收了，有空我也去看看。”
華世宜不敢接話，身上的冷汗都有些沁了出來，她知道自己去看過青梅，是否也知道衛卿與她之間的關係呢？她咬咬唇，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清思殿跟珠鏡殿並不遠，隻要穿過中間的宮道就能到達，可偏偏司馬淳走的很慢，華世宜一顆心七上八下墜著，一段路走出了刀山火海的架勢。
“這木偶戲，是這幾日我閑來無事看的，挺有趣，江州府那邊送來的。”
華世宜眉心一跳，又是江州府？
“臣也聽聞，江州府那邊木偶戲格外出名，其木偶造型美輪美奐，關節又靈巧逼真，但是一直未曾見過真正的江州木偶戲。”
“木偶做得真不真，都不要緊，看戲呀，還是要聽詞曲唱腔，那邊與盛京的戲不同，倒是跟皮影戲有些異曲同工，聽久了，發人深省。”
說話間，她們已經到了珠鏡殿，殿內設了軟席，對麵便是搭建的小戲台，場景迷你了些，但是很逼真，做工精巧，華世宜的確沒見過這樣精細的木偶戲。
扶著司馬淳落座後，華世宜也跪坐在了席上，側目望去。
“開始吧。”司馬淳喝了口茶，朗聲道。
負責奏樂的伶人敲起鑼鼓，一時間，寂靜空曠的殿內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各種聲響傳入人的耳膜之中，讓人產生了片刻的恍惚，小戲台上，木偶人已經出場了。
身穿官服，可是身量纖細，臉上塗著胭脂，分明是個美人，女官？
華世宜扣了扣掌心。
那女官在皇帝麵前，巧舌如簧，能言善辯，幾乎是博弈群儒，態度囂張跋扈至極，下朝後，更是心狠手辣，為非作歹，華世宜越看脊背繃地越緊。
直到女官升到丞相位置時，開始對皇位產生了覬覦之心，華世宜已經握緊了拳頭，這江州府送上來的好東西啊。
整出戲不長，但是專門挑了一些關鍵點。
比如水患、比如官銀，矛頭直接指向了華世宜專門坑害當年的有功之臣，目的就是讓陛下身邊無老臣可用，最後被她架空了權勢。
尤其是唱詞裏，有幾句簡直是誅心之語。
在麵對災民對朝廷不滿時，女官唱“固將大有為之君，比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
另有一句更為過分，“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一股子對朝廷用人不善，對陛下不滿，甚至高傲的語氣唱出，此情此景之下，何止是狂妄，簡直是說她華世宜仗著皇恩，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
華世宜目光已經從戲台上挪了下來，過了許久，司馬淳才笑了笑，“這出戲，不好看麽？”
“臣覺得，言辭過激，誇大其詞了。”華世宜如實回答。
“哦？怎麽說呢？”
“若這位女官真心覺得，能平治天下的人隻有她，那何必要求陛下廣開科舉，多一個人才來分撥自己的勢力，又何必毛遂自薦，而非讓陛下親自登門呢？台詞像是硬加的，跟所做的事情完全相悖，所以臣覺得，這出戲，寫的非但不好，還有汙蔑之嫌。”
“那你覺得，這是在說誰？”司馬淳問道。
“臣鬥膽，這說的，是臣。”華世宜說罷，已經跪拜在了軟席上。
司馬淳卻在第一時間用手托住了她的官帽。
“這烏紗帽很沉，尋常男子戴了都會不舒服許久，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別磕頭了。”說罷，司馬淳已經將她的頭托正，伸手擺了擺，珠鏡殿內的藝人伶人已經停了手上的動作。
宮殿再一次寂靜，隻剩下了司馬淳剛才說話時的尾音。
“臣習慣了，不沉。”
司馬淳閉了閉眼就，“不沉就好，這帽子，你還要戴很久呢。”
隨後，她也沒看跪在地上的那些伶人，手指一頓，朗聲道“拖出去，全部處死。”
伶人震驚抬眸，驚呼求饒，“陛下！”
“陛下饒命啊！——”
華世宜張了張嘴，在司馬淳平靜的目光中，她直起了身子。
“他們唱了不該唱的，這是他們的命，有人走了不該走的路，這命也許就到頭了。”
“臣明白。”華世宜嗓音有些幹澀。
“這戲在我這唱了三日，若是再唱下去，或者傳出去，你這帽子可就不好戴了。”
“臣惶恐。”
“我雖然並非是個明君，也不指望後世如何說我，但有一點，我還是分得清楚的，我自己選上來的人，我不會看錯，好好當你的差事，以後你的福氣還長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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