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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不惜珊瑚持與人(2)

  小翹因為有一雙鳳眼,便更坐實了“霜棠閣主之子”的身份。唐襄心下也很奇怪,她與梁烏梵明明都沒有鳳目的跡象。鶯奴亦很震驚,但她震驚,是因為發現自己竟在捏造小翹的模樣……她思戀閣主,心願小翹長成上官武的模樣,所以孩子的麵貌隨之而變——她已成了心想事成的怪物了。


  這使她痛苦萬分,越是無所不能,越是為不能彌補之事負罪,同時越是懷疑這世上已沒有真實。她有一次去杭州時將此事對玄機說起,玄機隻是詰問她為何確信自己的權力那樣龐大,若從來都不把這種能力看作自己的權力,也就安然無事了。而她反過去質問玄機虛無一切的動機,魚玄機也隻是無話可說而已。


  她們二人其實都能明白彼此的恐懼,假如不聞不問,其實恍然一體,殊途同歸;隻是要用語言辯個高低,就又難分勝負,隻徒增煩惱。


  這時已經到了年節時分,魚玄機的肚皮還空著,鶯奴將心中所想告訴她,說願意替她生一名女嬰;魚玄機極力反對,稱她所在的位置是不許她莫名得子的,如果錯過了上官武的機會,再接下去唯有大人物來明媒正娶才能動這種心思,何況這樣生下來的孩兒也不可能送給天樞宮。她的婚育對蝕月教來說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是她們二人之間的事,鶯奴已全身都在俗世之中,不能自由行動一步了。


  她很悵惘,不過也知道魚玄機一定會這樣說。為了懷胎,必然要找一個男子,隻是這一步就會使玄機心碎。她自己亦不知該去哪裏找這樣的人,想來太隨意或者太嚴肅都會妨害到她。


  於是她們也就不再談起這件事了。芳山在這時走來送了兩碗剛下熟的甜麵子湯,是鶯奴從霜棠閣帶來的。“這是白閣主替你做的。”另掀開手邊盒子,翻了翻又有許多吃用,一些是唐襄送的,一些是其他閣主夫人和女主事送的。原不要她們惦念,但霜棠閣的女人們總還記得嫁在紫閣的宮主,好像同林的鳥總記得飛遠的同伴。


  魚玄機破天荒地問了句“沈十一怎樣了”,雖然嘴上刻薄過她,又覺得她也是個可憐人。鶯奴說很少見她,不出門了。她的孩兒從來不提起娘親,丈夫亦從不提起妻子,仿佛一個空氣捏成的人。魚玄機心說梁烏梵那爛事怕是漏了底,而麵上也隻微微笑了笑,沒繼續問了。


  梁連城快六歲了,倒確實安分沉默了很多,現在莫名發了怒,已學會跑去毆打一隻特製的麻袋,再也不隨手打人了。但有一件鶯奴也不敢對魚玄機說,這男孩仍然隔三差五便要溜到教主閣來逼迫她同睡,她的心太慈軟了,總是默許。這件事梁烏梵似乎隱約知道,但也太難開口說。他們父子各有偏執的愛欲,小翹亦然,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另一件她估不準該不該對玄機說起的事,是她又將馬上啟程去長安了。斟酌良久,最後沒有提起,隻說今年的生日又不能陪她過,便提前小慶一回,次日一早便走了。


  鶯奴走後院子裏就冷清了,冬天了這院裏落完的枯樹又有些慘兮兮的,好像許多鬼魂盯著。晚上芳山在院子裏清炭盆,都要特意敲得叮當作響才不怕些。正要回房,推進門猛地撞見屋裏直通通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正冷睜著一雙眼睛盯著她看。屋裏沒點燈,芳山嚇得險些背過氣去,借著微弱的餘暉看清了那是誰,端著盆跌跌撞撞跑去尋看顧小女兒的宮主,說十二郎從西廂房逃出來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說知道了,赴死似的,回到那房間裏,轉身慢慢將門鎖了。


  紫岫從來都沒有被束縛過,被束縛住的時候,隻是他願意被束縛。那天以後,十二公子就總在夜幕降臨時悄悄出現在房間各處,如同幽魂。芳山雖然鮮少有機會觀察紫岫,但每每見到,便會驚歎他與鶯奴的相似;並非容貌的肖似,而是那隨處可見的、此時不存在於此地的氣質,如此相似,以至於男女的分別有時也成了無謂的分別,行走在這院子裏的就像是鶯奴的幻影一般。假如有個什麽巫術能把鶯奴的魂靈全都抽去,留下的就是紫岫的軀殼。


  這就難怪宮主為什麽最早的時候便選定了他,如果一定要為後代選擇一位父親,顯然隻有他而已。


  魚玄機的腿又瘸了一段時間。


  芳山有些好奇的尷尬,不知他們到底是如何完成那件事的,也記不清從哪天起紫岫就又一次銷聲匿跡了。生日的夜裏,宮主裹得厚厚的,穿過積雪的小徑去找自己的丈夫,在紫閣主人那裏留了兩夜。老主人也覺察到她寂寞怕冷,讓她在東園陪著住了些日子。紫居純過年從揚州回來,在院子裏找不到她,本以為她聽勸歸家了。他回揚州前幾日就聽見魚玄機懷胎的消息。


  大夫人主張把她送回了院子,又重新送了丫頭來服侍,說怕人手不足,小女郎又活潑,愛衝撞母親。她懷第二胎便很冷靜,每日的節律仿佛機器似的,早晨先吃再吐一回,然後在桌上寫一個時辰的字,到園中行坐一時辰,吃了午飯便休息;午後與小女兒念一會兒書,等奶娘做了茶食回來,吃過了再回屋寫一個時辰的字,用了晚飯就睡了。芳山每日兩次去收她書桌上的字紙,發覺看不懂宮主寫的東西,滿篇破碎之言,一個字也不認得。縱使如此,她每天都寫,寫作所成,每月都能裝整整一箱,全由芳山帶回宮去。


  她有些擔心宮主是瘋了,但顯然魚玄機的意識很清楚,倒比過去不瘋一些。在外住了這麽久,從宮裏帶來的古籍也快翻散了,芳山照舊和以前一樣,到大街小巷上去給她挑閑書看,用布袋裝著帶回來給她。宮主讀書的效率不減當年。


  蝕月教那邊說鶯奴去長安了,她聽了也沒做什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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