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小心 往事複雜
沈青右唇畔含著溫和的笑意,如脈脈春風般問出這個問題。
方喻同才發現,沈青右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唇角之間還真和阿桂有幾分相似。
畢竟是表兄妹。
阿桂直視著沈青右,佯裝聽不懂一般,唇角同樣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只是又更多了幾分疏離。
「沈大人這話說的,我聽不懂。」
沈青右面上帶笑,聲音不輕不緩地說著,「你是我表妹這件事,想必你已是知曉了吧。」
阿桂清澈明凈的眸子似蘊著一池春水,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聽他繼續說。
「你和我姑姑長得的確很像,我小時候見過她。」沈青右嗓音放柔,目光里多了些對小時候的回憶,「她待我很好,笑起來和你一樣柔柔和和的,像一陣風。」
阿桂抿唇不語,浸在清潭裡的眸子依舊看不出什麼情緒。
沈青右又道:「其實那日父親壽宴過後,我們很快就查出了你的身份,只不過因我要準備會試,后又參加殿試,所以耽擱了不少時日,今日才來尋你。」
阿桂白皙漂亮的臉龐笑容清淺,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承認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雖不知沈青右是如何猜到她知道的,但他畢竟不傻,所以她知不知道不重要,也不必糾結。
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遍,「阿桂,你願意么?」
阿桂將一縷碎發捋到耳廓后,微微翹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沈大人,我現在過得很好。」
所以沒必要。
沈青右似是早就猜到了一般,並不意外,也不挫敗,只是瞥了方喻同一眼,好像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阿桂淡聲道:「小同不是外人,沈大人若是有事就直說吧。」
沈青右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緊繃著身子問道:「阿桂,你要小心。」
阿桂不解地看著他,卻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他的下文。
像是不打算再說,或者不敢再說。
阿桂輕輕蹙起眉尖,疑惑地看了一眼方喻同。
方喻同聳聳肩,表示他也不太明白沈青右的意思。
只是很快,他倒了盞新茶,放在沈青右的面前。
這是個好法子。
沈青右望了望阿桂溫柔沉靜的面龐,彷彿還是於心不忍一般,抬手蘸了蘸茶杯里的茶水,用指尖在桌面上飛快寫下兩個字,又擦掉。
可是看到那兩個字,阿桂和方喻同的面色都是一凜,鄭重得不像話。
沈青右微微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阿桂,你可是在恨我們沈國公府,怪我們不管你們一家?」
阿桂沒應聲,垂下的長睫撲簌幾下,膚白瑩潤的模樣似縈繞著淡淡的憂愁。
怨么?
或許在剛知道她的身世是有的,可現在已經不大放在心上了。
淺薄寡淡的親情她早已見過。
沈青右望著阿桂遠山含黛般的眉眼,姝色無雙的容貌,忍不住又喃喃道:「阿桂,你和姑姑真的……太像了。」
阿桂抿著唇瓣,沒有說話。
方喻同往她碗里放了她最喜歡的鰒魚,她也只是用筷子尖兒心不在焉地戳著,直到戳得細碎,也沒有夾起來。
沈青右又將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醒她,「就是因為太像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他。」
是他剛剛在桌上寫下的那個「他」。
阿桂抬起眸子,長睫微顫,好似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可沈青右語氣平和又壓抑,不像是在說謊,「其實,我們沈國公府也是有難言之隱的,你娘她那麼好,自小就是我爹捧在手心裡寵的妹妹,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又怎麼可能不管她.……」
「是不能管,不能管啊!」沈青右仰頭悶了一小口酒,神色鬱郁,「若是管了,那就是忤逆了他,得罪了他,沈國公府也就徹底完了,你懂么?」
「他喜歡我娘。」阿桂艱難地問出這幾個字,仍是有些天方夜譚般。
實在是她從前十幾年,都像活在塵埃里,是南國普普通通的萬千百姓之一。
她從未想過,她娘會和那高不可攀的聖人,有著這樣深深複雜的關係。
沈青右翹了翹嘴角,無可奈何又無比冷靜地說道:「何止是喜歡,是求之不得、愛而不得。」
阿桂眸光顫顫,纖細嬌嫩的指尖捏著木箸,悄悄泛白。
沈青右還在低聲說著,「姑姑逃的時候,我已有十歲,是懂事的年紀,所以我知道的很多。你若還想問我什麼,便儘管問我。」
「我娘為何不——」阿桂問到一半,又息了聲,好像問不下去。
可沈青右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他沉悶地說道:「我大概能明白姑姑的想法,她向來都是喜歡自由的,不想做那金絲雀,一輩子囚於他身邊,還要同許多女人爭寵奪名。」
阿桂低聲道:「我娘她喜歡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且你爹,我姑父。」沈青右一頓,輕咳一聲,「雖我沒當他面叫過他姑父,可我心底是一直喊他姑父的。姑父他雖農戶出身,可卻生得極好,又能說會道,慣會討姑姑開心。說實話,當年在京城,我也沒見過比你爹還好看的,當時我爹甚至還奇道怎的莊稼地里能長出你爹那樣好看的人兒來。」
阿桂怔怔地聽著,方喻同卻在一旁暗自點頭。
可能就是因為爹娘都那麼好看,所以阿姐才能生得這般好看吧。
沈青右和阿桂一時都陷入沉默,都在回憶當年阿桂爹娘年輕時的樣子。
阿桂努力回憶著小時候的爹和娘,她那時還不知道什麼叫好看和不好看,她只是覺得爹娘都像閃閃發光的寶石和花瓶。
這時,方喻同忍不住問道:「若是那麼喜歡,那他為什麼不把人抓回來?」
這話打斷了兩人的思緒,都忍不住看向他。
沈青右是意味深長的凝視,而阿桂則是訝異又奇怪的神色。
把人抓回來?
小同怎會有這樣危險的想法?
阿桂眸色微凜,卻聽得沈青右已經先她一步說了話。
「強扭的瓜不甜,大概像他那樣的,也不屑吧。」
反倒是方喻同不屑地翹了翹嘴角,「那也沒有多喜歡罷了。」
「那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木已成舟,又何必呢?」沈青右不贊同地看著方喻同,隨即又想到,「或許,也看在我們沈國公府的面子上,沒有再追究,放了阿桂爹娘一條生路。」
阿桂垂下眼,眉宇緊蹙,指尖撥弄著,顯然心裡已經複雜得不像話。
方喻同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唇角,好像不打算再糾結這個,只是又道:「那我爹進大牢的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爹?」沈青右複雜地看了一眼方喻同,對這個稱呼的接受度也不是很友好。
可人家現在和阿桂確實是姐弟關係,喊一聲爹,好像又沒什麼刺兒可以挑。
沈青右一時有些說不上話來。
半晌,他才發現,方喻同這個狀元郎,還可以在另一方面贏過他們這些讀書人。
那就是臉皮之厚。
都是男人,沈青右自然能看出來方喻同對阿桂存了什麼心思,也自然能感覺出方喻同這一聲「爹」還有什麼別的深層含義。
不然的話,誰會喊「爹」喊得這麼迫不及待又藏著高興和驕傲?
片刻后,沈青右才暫時拋卻這個問題到腦後。
雖然他很喜歡阿桂這個表妹,可擺明兒人家現在並不需要他來保護,人家和打她主意的是一夥兒的。
他只好嘆了一口氣,繼續解釋道:「當年我姑父入獄的事,我們毫不知情,還是他出了事之後才知曉的,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我姑父的人品我爹是考察過的,不然他也不可能真放心我姑姑跟他逃了,所以我姑父肯定是被冤枉的。」
阿桂屏著呼吸,忍不住出聲道:「那我爹的案子,是不是還能再翻案?」
沈青右一臉無奈的表情,搖搖頭,卻不知該怎麼出聲戳破阿桂滿臉的希冀。
倒是方喻同冷哼一聲,直接說道:「阿姐,你覺得他會准你爹翻案么?」
阿桂呼吸一滯。
方喻同還在一寸一寸磨滅阿桂的希望,「他還算是仁慈的吧,只讓你爹一直蹲在牢里罷了。」
阿桂小臉煞白,喃喃道:「那已是生不如死。」
方喻同哂笑著給阿桂夾了一塊魚腩肉,搖頭道:「阿姐,你還是太天真了,那也叫生不如死?你是真不知道,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到底是什麼樣的啊。」
阿桂眉宇緊蹙,心口微跳。
想問他難道他知道?
可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瞳眸,她忽然又懶得再問。
他大概是真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又是抓人回去,又是生不如死……
明明她是一直,看著他長大的。
「阿桂,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沈青右抿了一口茶,溫聲道,「你爹在牢中我們已經打點過了,獄卒都不會太過為難他的。那位.……也沒有特意為難你爹,沒下過什麼折磨你爹的命令。」
阿桂勉強點點頭,雖然今天去看望她爹的時候,她能看到那牢房中的稻草是乾燥的,整間牢房也算乾淨整潔,她爹衣裳齊整身上沒有傷口。
只不過那也還是在牢里,到底比不上外頭,這些年不見,她爹好像已經老了很多很多……
「阿桂,你更該擔心自個兒才是。」沈青右眉頭深鎖,再一次提醒道,「你和姑姑長得那麼像,他又見過你,想查到你的身份並不難。」
阿桂繃緊身子,又聽得沈青右的話像冰刀子一樣落了下來。
「他想要你,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