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見面 我要成親了
聽到沈青右的話,阿桂臉色白了幾分,不由抿緊唇瓣,腦海里閃過些可怕的畫面。
她攥緊手掌,不想再說,只抬手掐了掐眉心,神色倦倦道:「小同,我乏了,去馬車上等你吧。」
方喻同還有小半碗餺飥沒有吃完,阿桂急匆匆想走,他也沒有強留或是放下碗筷,只吸溜著湯汁含糊應道:「阿姐你先去馬車上歇一會兒,我隨後便來。」
阿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提著裙擺埋頭往外走。
沙全就在酒樓外巷口處守著馬車,所以方喻同並不擔心她下樓後會出什麼危險。
阿桂離開后,他原本懶散閑淡的神色瞬時就變了。
方喻同挑了挑俊逸的眉梢,朝沈青右若有所思道:「你也是他的人?」
沈青右不置可否地斟了一杯清茶,古井無波道:「今日,是我安排你去那大牢中探望的,念在、我表妹的情分上。」
方喻同眉目深深,黑瞳中閃過幾抹深邃的幽光,隨後輕笑一聲,仰靠在椅子上,雙手抱胸道:「你是真心想將我阿姐認回去?」
「不讓她回去,你如何娶她?」沈青右神色晦暗地笑了笑,「你總不可能娶一個和你在一個戶籍本上的親姐姐。」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最後幾個字,念得格外重。
方喻同直直望著她,嗓音頗有些沉悶,也不羞惱沈青右看穿了他的心思,變相承認道:「誰都知道,她不是我親姐。」
「可她現在姓方,不是么?」沈青右靜靜地喝了一口茶。
半晌,方喻同扒完碗里最後一片餺飥,冷聲道:「接下來的事,我有分寸。但我阿姐和沈國公府的事,不由我做決定,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只在乎她想怎麼做。」
「我知道你什麼都是為她好。」沈青右輕笑一聲,似是戲謔一般,「我還聽說,就連中這個狀元,也是為了她?」
「若我沒有中狀元,誰願意拉攏我?那我阿姐,又何年何月才能見到她爹爹?更別提想要救他。」
雖是反問,也是承認。
他中狀元,從來不是為了飛黃騰達,光宗耀祖這一說,他對這些沒興趣。
「放心吧,只要你不行差踏錯,站好了隊,到時候我姑父,很快也能被放出來的。」沈青右安撫似的拍了拍方喻同的肩膀,起身道,「走吧,莫讓我表妹久等。」
他語氣淡淡,好像提起表妹,也只是提起一個陌生人。
方喻同不以為然,只是皺起眉頭,站起身時,恰好看到了酒樓下,長街旁,正在說話的阿桂與左曄春。
沈青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腳步一頓,旋即搖頭淺笑。
這些少年人,正是拘於風花雪月男情女愛的年紀。
再過些年,他們就會發現。
情啊愛啊不過都如清晨的露水一般如夢似幻,唯有那握在手中的權勢,才叫真。
……
阿桂剛出了酒樓,離沙全守著馬車的巷口不過數十步之遙。
她沒想到,居然還能叫左曄春堵住。
左曄春顯然是在這兒故意等她的,原本是站在酒樓對面的小麵攤旁,見她一出來,就立刻抬腳跟了過來。
阿桂瞥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當沒看到。
她現在憂心事太多,沒空理會其他。
可他卻殷切地喊了一聲,「阿桂。」
既點名道姓,就沒有再不理會的道理。
畢竟他如今和方喻同也算同僚,阿桂不想讓方喻同的這些關係鬧得太僵。
她只好停下來,回頭看他,狀似才看見一般喚道:「左郎君,竟會在這兒遇見你,倒是巧了。」
些許日子不見,他似乎清減不少,往日清雋如玉的面龐也多了幾分憔悴。
但這些與阿桂無關。
她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笑意淺淡,只浮在面上。
左曄春寧願她不笑,也不習慣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她以前會臉紅,會羞赧,會柔聲細語與他說話。
那些溫柔,像月亮映在清水裡的一場夢。
被他娘一攪和,就全不見了。
他娘說的那些道理,他都懂。
他無權無勢,勢單力薄,若能找個在朝中背景強大的岳丈大人,以後便能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姜芊,姜家,是最好的選擇,是一條平坦的康庄大道。
比和阿桂在一起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坎坷歧路要好走得多。
他動搖了,搖擺了,尤其是經過會試殿試之後,他發現他自個兒的差距與方喻同越來越遠。
起碼聖人更欣賞方喻同,與方喻同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時常單獨召見方喻同。
可他,還只是殿試那日見了聖人一面,說話不過兩句。
才華不是最拔尖的,若他再無人提攜,或許這一世就這麼碌碌而終了……
一邊是遠大前程與抱負,一邊是心動已久的姑娘,這決定實在太難。
雖遲遲不肯做決定,可心裡的煎熬卻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著他。
直到他娘以死相逼,終於是逼他,選了姜家。
他心底好像鬆了一口氣,可想起阿桂的次數卻變多了。
一閉眼,是她溫柔昳麗的面龐,一睜眼,恍惚間好像聽到她柔聲細語地喚他。
直到今日,他遠遠瞧見阿桂進了這間酒樓。
便忍不住在外面徘徊等候,想要再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一聲——
「阿桂,我要成親了。」
本來新娘子是你的,好可惜。
那股惋惜之情在左曄春心口橫衝直撞,攪得隱隱作痛,甚至有些呼吸不過來。
可看到阿桂分毫未變的敷衍又淺淡的笑容后,又似被撞得稀碎。
她不在意,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甚至連唇角那一點點笑容的弧度都沒有變。
她笑著疏離而淡漠地說道:「那便恭喜左郎君了,祝你和未來娘子百年好合。」
方喻同腳步匆匆趕過來,就聽到阿桂這麼一句輕淡而漫不經心的祝福。
他腳步放緩,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
面對左曄春郁痛而難受的表情,方喻同湊過去也補了個刀,「左師兄何時成親呀?新娘子是誰啊?居然藏得這麼好,翰林院還沒人知道吧?我不管,反正請柬到時候得發我一份!到時候我定要去送賀禮的!」
自從阿桂和左曄春徹底沒戲之後,方喻同一看見左曄春就笑得十分燦爛。
和以前臭著臉的樣子簡直截然不同。
看著方喻同盛極的笑容,左曄春心裡那股子又堵又痛的悶重感越發失衡。
他艱難地開口,才發現自個兒嗓子都有些啞。
「到時候,會廣發請柬的。」
「那倒是。」方喻同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要笑不笑地說道,「左師兄岳丈家在京城定是最有頭有臉的人物,愛女出嫁,肯定得八抬大轎紅妝十里的,估摸著大半個京城的達官顯貴都得去參加宴席吧?」
「嗯。」左曄春總算抿起唇角,有了一絲難得的笑容與自傲。
你方喻同比我驚才絕艷又如何,你以後成親定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可方喻同接著又說道:「就是不知道,左師兄以後的孩子,得跟誰姓啊?」
左曄春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全無,這麼一提醒,他才想起姜尚書膝下無子這件事。
「不過這些,倒是與我們無關了,阿姐,你說是吧?」方喻同半眯著眼,似乎很愉悅。
知道他心思的阿桂,自然明白他的好心情來自哪裡。
他驚艷奪目的笑容湊過來,讓她臉上越發燒得慌。
她別開臉,沒說話,快步朝馬車走去。
方喻同反而更高興,翹起唇角跟在她身後。
望著他們的背影,左曄春忽而眉心一皺,怎麼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
回到馬車裡,方喻同剛坐定,就聽到阿桂問他。
「今日,是誰幫我們疏通的關係,讓我去看爹爹的?」
方喻同懶洋洋倚在車壁上,漫不經心道:「我一個朋友。」
阿桂輕輕蹙起眉尖,「關係很好么?他可知道我爹與……那位的恩怨?萬一連累了人家,你可——」
「阿姐,這些我都會處理的,你不必擔心。」方喻同無奈地打斷了阿桂的話,撇撇嘴角,一副很困的樣子,「阿姐,我現在乏了,讓我睡一會兒,到了再叫我,可好?」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阿桂眉尖蹙得更深,可望著他的一臉倦容,終究還是沒有再說話。
他很辛苦,她知道。
因南國北境一直都在打仗,天下也頗不安寧,內憂外患,朝堂之上更似處處都是暗流洶湧的江海,稍有不慎,便會捲入其中,粉身碎骨。
他年紀輕輕,就踏入官場,背後又無人撐腰,所以一步步走得更是艱難。
連左曄春都知道,要找個有權有勢的岳丈大人。
可方喻同好像不懂這些,還是這樣弔兒郎當不諳世事的樣子。
阿桂有些為他擔心。
雖他好像有了厲害的朋友,手段都能打通這重牢的看守。
可還是不夠。
阿桂也不盼他日後有多高的成就,不求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願他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內站穩腳跟。
若能在護好他自個兒的同時,再護好一方百姓,那便是更好不過了。
可現在……
阿桂咬著唇瓣,思索起來。
她那位便宜表哥忽然說要認她,也不知道有什麼緣由在其中。
若說是因為那一縷稀薄的血脈親情,她倒是覺得稀奇。
可為了小同,要她去和沈國公府攀攀關係,互惠互利,她倒也不是十分排斥。
一切為了小同好。
她受些委屈,也沒什麼關係,以前更苦更難的事兒,又不是沒有咬牙受過。
馬車轆轆,阿桂思緒也跟著翻滾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