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重男輕女
朝中有人說岳侯行事太過粗莽,該論罪而處。但也有人覺得他果敢勇謀,當機立斷。畢竟如今大軍行進,軍需糧草為重,事急從權也是應該的。且兩國正在交戰,這會兒召回岳侯回京問罪,西北戰事誰主導?臨陣換將乃軍中大忌。
為了這事兒,朝上吵擾了好幾天,皇帝被吵得頭疼,只得暫且將此事壓下。轉而又處理另一件事,那些往南方逃離的難民。
許多人在中南部落腳,由官府安置,當然還是得朝廷撥款。
得虧是這兩年國庫充盈,戰事當頭,依舊能騰出多餘的銀子來。還有的,就來了京城附近。前兩日,陸二夫人上山禮佛,就碰到了一群難民在路邊乞討。她出門禮佛,帶的食物並不多,銀子給出去只會引起更多難民爭搶,只好由護衛的護送下打道回府。
回來說起此事,也是滿臉唏噓。
安國公夫人立即搭建了粥棚,施粥賑濟。她開了頭,自然也有人效仿。反正無需捐款,施個粥又花不了多少錢,還能掙個好名聲,那些注重聲譽的世家名門,豈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粥棚不能開一輩子,這些難民總要有個居所。這個事兒,自有官府操辦。移籍,劃分土地,生計問題便隨之解決。不過這是個慢工活兒,需要時間就是了。
崔心嬙回京途中,路遇難民,覺得可憐,還帶回來一對難民姐妹。其父母在逃難的過程中死去,留下大小兩個女兒,大的那個才六歲,面黃肌瘦骨瘦如柴,小的那個四歲,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崔心嬙心生同情,將姐妹倆帶了回去,給女兒做貼身丫鬟。
通常地方難民,也有分往富戶世家做僕役的。不過那些官宦人家,嫌棄難民低賤粗魯,髒了自家門檻,再則外來的,誰知道心性如何?萬一是個白眼狼,招來禍患該如何?所以基本上沒有人會接收。這些個災民,就只能逃,靠朝廷安置。
而在逃亡的途中,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
餓死,凍死,因爭搶食物大打出手,易子而食…這樣一來,途中又會死一批。千難險阻活下來的,許多人心性已不純,所以更沒人敢接收。
崔心嬙救那兩個女娃,是因為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一直由父母保護,心性未曾污染。
「由來天災人禍最是可怕。」
季菀沒吭聲。
天災不可避免,人為慘禍才是最可怕的。更恐怖的是,無法遏制。
明德帝未必不想處置岳侯,但一來的確現在是敏感時期,二來岳侯行事又的確是為大局著想。在萬里河山面前,那些百姓的命,卑賤如螻蟻。
權貴朝臣們生來富貴,哪裡知曉民生疾苦?問他們大米多少錢一斤,一兩銀子能有多少用途,幾個能答得上來?便是知道,也不會在意。為江山天下,十萬將士,做一些犧牲也值得。
安國公府勛貴滿門,自是不缺人嫉恨。與此為敵的岳侯,無形中便成為了那些人的盟友。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幫著岳侯說話。總不能讓陸家一家獨大。
皇帝也兩難啊。
等這場戰事結束后,岳侯再立蓋世功勛,怕是就得被召回京了。
以後朝堂之上,陸、岳兩家少不得硝煙戰火。
「長姐,你在想什麼?」
崔心嬙的詢問聲將季菀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笑笑,「沒事。只是想到了從前,江夫人和邱姨娘便是因為天災而流離失所的…」
她只是臨時找了個話題搪塞,崔心嬙聞言卻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江少夫人懷孕了。」
邱氏和周氏都是改嫁,都是繼母,又曾是鄰居。比起那些或攀附或諂媚或勢利之人,更多了些真心和理解,關係自是極好。如今又都在京城,來往便更多了些。這事兒,就是江夫人告訴周氏的。
說起來,江沅和嚴茗成親四五年了,中途江沅為公務離京三載,回來至今也將近一年,遲早會傳出喜訊。
季菀卻想起,這夫妻倆是表兄妹,近親結合。想到先天不足,羸弱多病的卿姐兒,作為大夫的本能,讓她不得不憂心。
聽說江沅的父母也是表兄妹,其父似乎生來也是體弱,所以正當壯年之時便病逝。
隨後又想到小藍氏與陸二郎的第二個孩子錚哥兒,那孩子至今為止沒什麼反常的。但願江沅和嚴茗的這個孩子,也能健健康康的。
嚴茗上次來拜訪過,如今她懷孕,季菀也該表示一下祝賀。因不是什麼重大場合,以季菀現在的身份,沒必要親自登門,便讓古嬤嬤攜了厚禮,代為道賀。
……
中秋過後,天氣轉涼,終於不再如前兩個月那般炎熱。
季菀便又讓人把賬冊搬出來,她坐在藤椅上看。曦姐兒會走路后,天天閑不住,總想著往外跑。行哥兒回來用膳的時候,會很高興的牽著妹妹,以免她摔倒。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前院讀書習武,季菀忙的時候,就只能由丫鬟代勞。
小藍氏擔心女兒受累,約束得緊,平日里都不許她出門玩兒。呂氏倒是會讓嬤嬤帶著三歲的音姐兒過來,一來兩姐妹有個伴,二來她也能多分出些精力照顧璋哥兒。
音姐兒早就會跑會跳,見曦姐兒還走得不大穩,怕她摔倒,看見地上有細小的石子都會提前給踢開,很是細心。季菀身邊的丫鬟奶娘們,都誇音姐兒懂事。又嘆息,這麼個乖巧漂亮的女兒,為何四少夫人就不喜歡呢?
季菀聽了便是一通呵斥,不許她們亂嚼舌根,心裡卻也知道她們說得對。
自從有了璋哥兒,呂氏明顯就對女兒音姐兒淡了,一心都撲在兒子身上,恨不能當祖宗供起來。說到底,還是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作怪。呂氏在生璋哥兒之前,婆母四夫人就無形給了她許多壓力。好容易才得償所願,因此得了婆母的看重,自是欣喜,更為愛重倒也情有可原。但是疼兒子不代表就將女兒視如敝屣。季菀自己就是當娘的,兒子女兒她都喜歡,一樣疼。對呂氏的做法,便很是不喜。
連固步自封,思想保守的甘氏,對女兒那也是呵護備至,未曾有半分疏忽。
再看看小藍氏,更是把女兒當心肝寶貝一樣嬌養,可沒說因為女兒多病就嫌棄,也沒因生了兒子后就不喜女兒。
這麼想著,她對音姐兒就更多了些同情和喜愛。每次音姐兒過來,她都會留這孩子用膳,晚上再送回去。呂氏放心得很,很少過問。
丫鬟端著剛出爐的點心走過來,她便對兩個孩子道:「音兒,曦兒,過來吃糕點了。」
曦姐兒是個吃貨,一聽有吃的立即雙目放光。音姐兒拉著她的手,奶聲奶氣道:「妹妹別跑,會摔跟頭,很疼的,慢慢走。」
曦姐兒很喜歡她,點點頭。
兩個孩子手拉手的往這邊走,丫鬟奶媽子們在身旁身後跟著,以防她們走得太快摔倒。
四盤點心,一盤桂花糕,一盤豌豆黃,一盤水晶包,一盤栗子糕。
曦姐兒伸手就要去抓最愛的豌豆黃,被母親抓住了小手,嗔道:「先洗手。」
曦姐兒嘟嘴。
音姐兒道:「妹妹洗乾淨了手再吃,不然會生病,肚子疼。」
她的話比季菀的管用,曦姐兒果真乖乖的把手伸到丫鬟端來的木盆中,洗乾淨以後,才喜滋滋的去拿點心吃。咬了一口,又想起什麼,拿起一個水晶包遞給音姐兒。
「吃…吃…」
她說不太清楚,只能發單字音節,意思卻能表達清楚。
音姐兒笑著接了過來,坐下來慢慢吃。
光吃糕點會口乾,季菀還讓人準備了綠豆湯。音姐兒胃口好,一口氣吃了兩個水晶包和兩塊栗子糕,又喝了小半碗綠豆湯。
她吃東西秀氣,半點殘漬也沒掉下來。反觀曦姐兒,吃得滿嘴滿桌都是。她一共吃了三塊點心,然而沒一塊是吃完了的。
季菀搖搖頭,一邊掏出帕子給她擦嘴一邊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浪費。粒粒皆辛苦,等哥哥回來,肯定得訓你。」
曦姐兒嘿嘿的笑。
音姐兒卻有點發愣,「粒粒…苦…三伯母,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還沒開蒙,這些簡單的詩句也沒讀過,季菀只說了一遍,她也沒記全。
女娃天真求知的目光看得季菀一愣,想到這孩子不得母親歡心,字都不認識幾個,不由憐惜,耐心解釋道:「粒粒皆辛苦。就是說,咱們吃的一米一粒都來之不易,要珍惜,不能隨意拋棄浪費。」
音姐兒哦了聲,「粒粒…皆辛苦。」
這次她念全了。
季菀誇道:「音姐兒真聰明。」
音姐兒立即笑彎了眉眼,而後又小聲道:「剛才那碗綠豆湯,我沒喝完,也都倒了。」頓了頓,用更小的聲音道:「璋哥兒喜歡吃雞蛋羹,娘讓廚房裡做了一大碗,可他每次都只吃小半碗。」
富貴人家的孩子,從來不懂什麼叫勤儉節約。
季菀則是以前吃過苦。
無論是這具身體的原身,還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季菀,都有過一段很是艱難的時光。哪怕後來經濟寬裕了,也沒奢侈揮霍。
陸家這等世家,衣食住行都是有規制的,這是世家氣派。浪費什麼的,那更是不存在這倆字。季菀這麼教導女兒,只是不希望女兒養成貪圖揮霍的習慣。
不過現在給兩個孩子說這些,大底她們還不大懂。
季菀摸摸音姐兒的頭,道:「音姐兒想讀書嗎?」
音姐兒一愣,眼睛立即亮了起來,「我可以嗎?」
「當然。」
季菀想,三歲的孩子,在現代都能上幼兒園了,有些基本的知識,早該學。比如一些簡單的字,算術之類。行哥兒在三歲的時候,已經會背好多簡短的詩了。這也得虧了有陸非離這麼個嚴厲的爹,季菀負責教,他就負責考。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
音姐兒歡喜得不能自已,猛點頭。
「謝謝三伯母。」
這孩子聰明,又觀察細微,用心培養,也會是個了不起的才女。真搞不懂呂氏是怎麼想的,這麼個寶貝女兒居然捨得不理不睬。
「三伯母,我今天能不能和妹妹睡?」
「嗯?」季菀訝異道:「音姐兒想留在褚玉苑?」
音姐兒點頭,滿心渴盼和忐忑。
季菀好奇問,「為什麼呢?」
音姐兒有些失落,「弟弟晚上尿床,會哭…」
季菀懂了。
兩個孩子是住在一個房間的,雖然不睡在一起,但璋哥兒這麼一哭,肯定會吵醒音姐兒。她睡不安穩,也不敢哭,怕惹來母親不喜。
季菀輕嘆一聲,憐惜的將她摟進自己懷中。
「好。」
音姐兒立即喜出望外,喜滋滋的又拉著曦姐兒去玩兒了。
身邊傳來白風的一聲嘆息。
季菀看了眼立在不遠處神色也有些哀嘆的張氏,音姐兒的奶娘。比起呂氏這個親娘,張氏對音姐兒反倒是更上心。
「張嬤嬤。」她道:「勞煩你回去通稟一聲,就說音姐兒今日留在褚玉苑,我會幫她照顧好孩子的,請她放心。」
「是。」
張嬤嬤應聲而回,將此事稟明給了呂氏。
呂氏正在哄哭鬧不止的兒子,聞言並不在意,道:「也好。三嫂喜歡孩子,又最是細心,音姐兒是個安靜乖巧的,我也不用擔心會叨擾到她。難得曦姐兒那麼喜歡音姐兒,兩姐妹住一起也有個伴兒。」
張嬤嬤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懷中璋哥兒還在抽噎,一隻手去抓他娘頭上的玉簪,呂氏一邊躲一邊從搖籃里拿了撥浪鼓給他玩兒。璋哥兒接了,直接扔掉,依舊去抓那支他看中的玉簪。整個人往前夠,一伸手,終於摸到了玉簪,用力一拔,將呂氏的髮髻給弄亂了。
呂氏也不生氣,繼續寶貝乖乖的哄著,好容易才哄得他止了哭,低頭研究那玉簪。
張氏見到這一幕心中便是一嘆。
若是音姐兒這麼鬧,夫人早出聲呵斥,哪會有這般耐心?
都是親生的,待遇卻如此懸殊。音姐兒才三歲,都已察覺,默默的退讓。夫人卻彷彿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她搖搖頭,走了出去。